第7章 下弦月

7-1 魅语者

正当两人收拾战场时，神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不多时，一队身披银甲的卫兵涌入大厅，为首的正是那位令人生畏的贵妇——艾米莉亚·凡尔赛公爵夫人。

她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入神殿，华美的深蓝色礼服从台阶上款款滑下。即使在这充满破败气息的古老神殿中，她依然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仪态，高高挽起的金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母亲！”艾德里安惊讶地唤道。

艾米莉亚的目光越过儿子，直接落在那些融合怪物的残骸上：“我听说有人在这里进行危险实验，看来传言是真的。”

“是卡尔和罗兰德，”艾德里安解释道，“他们想要创造某种可怕的融合物，所幸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公爵夫人的唇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哦？没能亲眼所见，果真是太遗憾了。”她说这话时眼睛微眯，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不过无论如何，你们都可谓对凡尔赛家族的有功之人。”

西奥多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微妙异常：“夫人，您是如何得知我们在这里的？”

“卡斯塔尼亚的情报网络无所不知，莫尔文先生。”她优雅地回答，丝毫没有被质问的窘迫，“更何况，我怎能放任我唯一的继承人在危险地带独自冒险呢？”

艾德里安皱眉：“我以为您不赞成我参与这类行动。”

“情况变了，亲爱的。”她走近儿子，轻轻整理他凌乱的衣领，“我知道你内心并不希望维斯托利亚的王储结为‘灵契’，我想明白了——那么，我就不得不另寻途径提升我们家族的地位。可无论何种情况，都必须全面防范，确保你的安危万无一失。”她的语气平淡，却藏着不容忽视的决心。

“我们该离开了，”公爵夫人环视四周，“这个地方充满了不祥的气息。卫兵们，清理现场。”

当一行人走出神殿时，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正好穿透云层洒落在大地上。艾德里安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尽管知道前方仍有未知的挑战，至少此刻，他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公爵夫人登上华丽的马车，又回头看了眼沉默的儿子：“艾德里安，明晚在家中举办月光晚宴，母亲希望你能出席。”她又看了一眼西奥多：“当然，莫尔文先生，如果您方便的话，欢迎陪同幼子参加。”

艾德里安勉强点了点头。目送马车远去后，他转向西奥多：“你觉得母亲是真的为我的安危担心吗？”

“她或许有自己的考量，”西奥多答非所问，“但我们暂时不需要考虑那么多。走吧，太阳出来了，是时候迎接新的一天了。”

两位少年踏着晨曦，沿着蜿蜒的山间小路缓缓前行。而在神殿废墟的阴影处，一小块未曾被注意到的生物残骸悄悄蠕动了一下，随即被一只路过的乌鸦叼走，消失在朝阳之中。

7-2 庭院

夜幕低垂，繁星点缀着深邃的夜空，一轮下弦月徐徐升起，洒下柔和的银辉。凡尔赛宅邸灯火通明，宾客云集。水晶吊灯折射着烛光，在大理石地板上投下璀璨星河。乐队演奏着悠扬的小夜曲，身着华服的贵族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觥筹交错，欢笑喧阗。

艾米莉亚端着酒杯缓步走过大厅，仿佛在自家花园散步般自如优雅。她的裙裾绣着银线织就的蔷薇花纹，在灯光下流转出迷人的光泽。

“各位贵宾，欢迎莅临凡尔赛家族的月光晚会。”公爵夫人站在主厅中央，声音清脆悦耳，“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月桂庄园的杰出月影术士，同时也是幼子的导师，西奥多·莫尔文先生，是他帮助我们解决了困扰多时的难题。”

人群发出赞叹之声，纷纷转向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西奥多身着墨蓝色礼服，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礼貌地微微鞠躬，引来少男少女的窃窃私语。

“请诸位移步‘月影庭院(Moonshadow Courtyard)’，晚宴即将开始。”公爵夫人宣布道。

宾客们随着引导步入庭院。这里已被精心布置成一个月亮主题的仙境：喷泉水柱化作银色弯月；花圃修剪成各种月相图案；数百盏水晶灯笼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柔和的月光般的光辉。

艾德里安站在远处，望着这奢华壮观的场面，心中却只有苦涩。自从上次神殿事件后，他就预感到了这场晚会的不寻常。果然，当他看到母亲刻意安排西奥多坐在主宾位置时，内心更是确信这其中有诈。

“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宴会吗？”艾米莉亚不知何时出现在儿子身后，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为什么要这样做？”艾德里安压低声音问道，“您既然已经知道我和西奥多老师的真实关系——一种在您看来不齿的、龌龊的肮脏癖好，为什么还要邀请他来？”

“正因为知道，才更要邀请。”艾米莉亚意味深长地看着困惑的男孩，“有些事情，需要在特定的场合才能解决。艾德里安，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随着月色高悬，圆桌上的甜点被撤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精心准备的月光仪式用品。宾客们被请到一旁观礼，只剩下艾德里安、西奥多和几位高级祭司留在场地中央。

某种奇特的仪式开始了：祭司们吟唱着古老的咒语，月光从云层间倾泻而下，笼罩着中央的祭坛。然而，当月光完全照射下来时，众人惊恐地发现——这轮月亮开始变得与往常截然不同。

它的边缘不再是光滑的弧线，而是呈现锯齿状的奇异轮廓，宛如一轮被暗夜侵蚀过的月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散发出的不再是清凉的银光，而是诡异的暗红色泽。

“这不可能！”宾客中有人惊呼，“千百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月相！”

人群陷入恐慌，四处逃窜。只有艾米莉亚仍镇定自若，嘴角甚至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西奥多立刻尝试启动他的夜莺之力，却发现毫无反应。“怎么回事？我的力量消失了！”

艾德里安也是如此。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本应该流淌着月光的能量此刻空空如也。

“别白费力气了。”公爵夫人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她缓步走向中央，身边跟着几位身穿黑色长袍的陌生人，“月影界的朋友们帮了我一个忙。这轮异月的力量足以压制所有的月之生物。”

“您到底想干什么？”艾德里安怒吼。

艾米莉亚优雅地理了理裙摆：“我只是想确保我们的‘灵契’仪式能够顺利进行。毕竟，一个不受控制的夜莺和一个有着‘特殊倾向’的儿子，都不是家族需要的。”

其中一位黑袍人向前一步，伸出枯瘦如树枝般的手掌。一束诡异的紫光从他指间射出，直击西奥多胸口。年轻的导师还来不及闪躲，整个人就被这股力量钉在了半空中。

“啊——”西奥多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身体逐渐缩小变形，骨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响。转瞬之间，那个英俊挺拔的青年就变成了一只拳头大小的褐色小鸟，在半空中无助地扑腾着翅膀。

“不！”艾德里安疯了似的冲向黑袍人，却被两名侍卫牢牢摁住。

“西奥多……”男孩看着眼前可怜的夜莺，眼泪夺眶而出，“母亲，求您停下这一切！”

“停下？”艾米莉亚冷笑，“为什么要停下？看看他现在多适合你的身份——一只有趣的宠禽，而不是碍事的下作恋人。”

她伸手招来那只夜莺，让它停在自己的指尖：“多可爱啊，西奥多。你本来可以成为凡尔赛家的朋友，可惜你自己选择了错误的位置。”

西奥多徒劳地啄着她的手指，发出凄厉的鸣叫声。

“至于你，我亲爱的儿子，”艾米莉亚的目光转向仍在挣扎的艾德里安，“是时候履行你的诺言了。十五天后就是新月。到那时，你会像一个真正的大人一样，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我不会接受这个所谓的‘灵契’！”艾德里安怒吼，“您休想把我像物品一样送给别人！”

艾米莉亚冷冷地看着不断挣扎的西奥多和艾德里安，唇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她优雅地拂了拂袖口，转向一直站在角落的黑袍术士们。

“看来我们的准备工作卓有成效，”她轻声说道，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听见，“现在，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一位年长的术士恭敬地递上一本皮质古籍：“启禀大人，仪式准备已完成，随时可以开始。”

“很好。”艾米莉亚点点头，目光如匕首般锁定在艾德里安身上，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容，“我亲爱的儿子，在家族荣耀面前，个人的尊严不值一提。枉我从小对你言传身教，着实令人失望至极。”她的话语中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在她面前，艾德里安的一切想法都是犯上的忤逆，她狠狠地瞪了男孩一眼，“眼下的安排，怎容得你胡来！”

“我不会接受的！”艾德里安咬牙道，“您怎么能这样对我！对西奥多！您……还想怎么样？”

“我接到新的消息，维斯托利亚的那位王储并不希望自己的‘灵契’伴侣是一个‘异类’，”艾米莉亚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久违母性，却又很快隐去，“艾德里安，血月之力是诅咒，不是荣耀，你一直都误解了。今晚，我们就将它彻底归还月神。而你的所谓‘爱情’，不过是个孩子的幻想。接受现实吧，家族的荣耀才是你唯一的使命。”

“我不会屈服，母亲！”艾德里安猛地站起身，双眼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直视艾莉米亚的眼睛，“我也不会成为家族荣耀的牺牲品！西奥多和我都不是异类，他是我选择的伴侣！”

艾米莉亚叹了口气，那神情像极了任何一位面对不懂事孩子的母亲：“亲爱的，你总是这样任性。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展示一下违抗家族意志的后果。”

她向另一位黑袍人点头示意。那人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慢慢走向悬浮在空中的夜莺。

“住手！”艾德里安尖叫着，却被两名护卫牢牢按住。

“从此刻开始，每当你说出一个违抗的词语，我就会在他身上扎下一针，”艾米莉亚的声音冰冷无情，“这根针浸过月影界的毒液，每一针都会让他离死亡更近一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沉默。”

银针距离西奥多越来越近。这只弱小的鸟儿无力反抗，只能发出凄厉的哀鸣。

“不！我求您停下！”艾德里安泪流满面，“别伤害他！”

“那你愿意接受‘灵契’了吗？”艾米莉亚步步紧逼。

“我……”艾德里安犹豫了。他看向那只在空中瑟瑟发抖的夜莺，心里明白母亲说到做到。但如果就这样妥协，岂不是正中她的下怀？

就在银针即将刺入西奥多的一刻，艾德里安做出了决定。他猛地挣脱束缚，以惊人的速度冲向祭坛中央。

“停下！所有人都退后！”他大声喝道。

人群愕然驻足，全都屏息凝视着这位平日温文尔雅的少主人。

“我不会让您得逞的，母亲。”艾德里安环顾四周，目光最后停留在西奥多身上，“但我也会遵守家族的规训——凡尔赛的族人从不逃避责任！”

他从颈间摘下那枚月影晶核，又从袖中取出卡尔和罗兰德的封印结晶。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男孩将两样细小的物件放在了祭坛中央，随即念诵了一段古老的咒语。

“此刻，以月之名，以血为誓，我，西奥多·艾德里安·凡尔赛，选择自我封印，以换取挚爱的自由。”

话音刚落，两枚能量结晶瞬时剧烈反应，共同绽放出耀眼的银光，直将整个庭院淹没。当人们勉强适应这刺目的光亮时，只见祭坛中央已然发生变化——艾德里安和那只夜莺都被包裹在一圈透明的能量罩中。

7-3 禁术

“愚蠢的孩子！”艾米莉亚尖叫着冲向祭坛，“你在做什么！”

但已经太迟了。

能量罩内的艾德里安单膝跪地，怀中抱着那只瑟瑟发抖的夜莺。他抬头看向母亲，两行清泪流下，目光中既有决绝，亦有悲哀。

“原谅我的任性，母亲。但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说完，他握住月影结晶，用力捏碎。刹那间，无数银色光点从碎裂的石头中涌出，迅速聚集在两人周围，形成一个完美无瑕的球体。那球体起初只有拳头大小，随后迅速膨胀至一人多高。月光透过球体表面，映照出内部纠缠的身影。

艾德里安怀中的夜莺渐渐安静下来，小脑袋轻轻蹭着他胸前的衣襟，发出微弱的呜咽声。男孩低头注视着这只小鸟，嘴角泛起温柔的微笑。

“别怕，西奥，我怎么能忍心让你为我夜夜悲歌！”他低声安慰道，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地传遍整个庭院，“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论变成什么样子。”

能量球体的表面开始显现出复杂的纹路，犹如月面上的环形山。那些纹路发出幽幽的蓝光，随着艾德里安的话语越发明显。他张开双臂，将西奥多护在怀中，脸上的表情既庄严又悲壮。

“我以凡尔赛血脉起誓——”

艾德里安高声喊道：“这片月光下的土地将永远铭记今日的选择。总有一天，当我们再度归来时，会带来全新的秩序与自由。”

当最后一句誓词落下，球体内再次爆发出刺目的强光，迫使所有人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当他们再次睁眼时，祭坛中央只剩下一个晶莹剔透的奇特石球。它大约有椰子大小，通体呈半透明的乳白色，内部流动着如水般清澈的银光。球体底部略微扁平，恰好可以让它稳稳地站立在台面上。

最为神奇的是，如果你凑近观察，能在那晶莹的质地中看到两个人影——一个是挺拔站立的少年，另一个是振翅飞翔的小鸟。他们彼此依靠，姿态亲密却又庄重，就像是在进行一场永恒的告别。

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微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客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没有人能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悲伤气息。

直到一个年迈的术士发出一声惊呼：“那个——好像是古典里记载的‘月之石(Lunar Crystal)’！这种晶体凝聚了永恒的月影之力，传说中它能保存灵魂的永恒形态。里面的人并未死去，而是进入了一个静止的时间循环，等着有缘人去解开它的封印。”

艾米莉亚呆立原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她缓缓走到月之石前，伸手想要触碰，却又在最后一刻收回了手。

“荒谬，”她干巴巴地说，“简直是胡闹！家族议会绝不会认可这种…这种自杀式的行为！”

但没有人回应她。就连那些黑袍术士也都默默退到一边，不愿卷入这场家庭悲剧。

这时，天空中的异月悄然变化。那畸形的轮廓一点点抚平，暗红的色泽逐渐褪去，最终恢复成原本那轮皎洁明亮的模样。与此同时，笼罩整个庭院的压抑感也随之消散。

“看呐，”一位女宾客小声感叹，“月亮恢复正常了…”

更多的人抬起头仰望夜空，惊叹于这奇迹般的转变。

艾米莉亚的脸色愈发阴沉。她意识到儿子的选择不仅仅是为了保全爱情，更是对家族权力体系的一次无声反抗。

而更糟的是——他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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