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训练场的沙尘粘在我的嘴唇上，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我第三次被艾琳的魔法冲击波掀翻在地，法杖脱手飞出几米远。

"专注！"艾琳的声音从沙尘另一侧传来，"魔法是意志的延伸，不是蛮力的比拼！"

我咬着牙爬起来，膝盖火辣辣地疼。这已经是今天上午的第七次实战练习了，我的身体到处都在抗议。训练服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两条红色马尾辫沾满尘土，沉甸甸地垂在肩头。

"再来。"我喘着气说，伸手召回法杖。

艾琳摇摇头，收起战斗姿态："休息十分钟。你太急躁了。"

我跌坐在场边的长凳上，抓起水袋猛灌几口。水流过喉咙的感觉让我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豪迈地对着矿泉水瓶口痛饮——那种随性的男性举止，如今在这具身体里显得如此遥远。

艾琳坐到我身边，她的气息丝毫不乱，只是额角有细密的汗珠闪烁着。"你的进步其实很快，"她递给我一块手帕，"但你在抗拒什么？"

我接过手帕，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擦拭脸上的汗水——这个曾经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现在却要刻意控制力道，以免弄花蕾娜上周硬给我涂的护肤霜。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盯着自己的手——纤细、白皙，指甲被蕾娜修剪成优雅的弧形，"就像...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战斗，每个动作都感觉不对劲。"

艾琳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因为这是特蕾莎的身体，不是你的？"

"不只是这样。"我斟酌着词句，不敢说出全部的真相——我不仅是占据了一个陌生人的身体，更是被迫适应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性别。每次看到镜中的红发少女，都像被一记闷拳击中胸口。

艾琳突然伸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她的手指上有常年握法杖留下的茧，触感粗糙却意外地令人安心。

"听着，"她蓝色的眼睛直视着我，"无论你曾经是谁，现在这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属于你。它的力量、它的记忆、它的潜力——都是你的。"她的拇指轻轻擦过我嘴角的伤口，"停止与自己为敌，才能发挥真正的实力。"

她的话语像一把钥匙，转开了我心底某道紧锁的门。一股热流从胸口涌向四肢，我的皮肤开始微微发光——不是施法时的局部光亮，而是全身都沐浴在柔和的蓝光中。

艾琳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惊讶和...兴奋？"就是这样！你终于与魔力源同步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发光的手掌，感受着体内奔涌的能量。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就像一直戴着厚重手套生活，突然有一天摘下了它们，重新感受到指尖触碰世界的细腻。

"试试现在施法。"艾琳退后几步，举起法杖做出防御姿态。

我深吸一口气，举起法杖指向远处的标靶。这一次，我没有刻意回忆艾琳教我的咒语，只是顺着体内魔力的流动，让它自然地从指尖倾泻而出。

一道湛蓝的光束从杖尖射出，在半空中分裂成数十支冰箭，精准地击中所有标靶的中心。更惊人的是，那些冰箭在命中后并未消失，而是化作蔓藤般的冰晶，将标靶牢牢缠住。

"冰火双重属性..."艾琳喃喃自语，"特蕾莎专精的是暗影魔法，这不可能来自她..."

我沉浸在魔法成功的喜悦中，直到注意到艾琳探究的目光，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正不自觉地踮着脚尖，像个兴奋的小女孩般雀跃。一阵羞耻感涌上心头，我立刻强迫自己恢复"男性化"的站姿，结果只显得更加笨拙。

艾琳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微微上扬："动作协调是好事，不必刻意压制。战斗中效率比姿态重要得多。"

她的话虽是鼓励，却让我更加矛盾。每次顺应这具身体的本能，都像是在背叛曾经的自己；而每次抗拒，又像是在浪费与生俱来的天赋。

"维斯康蒂队长！"一个清朗的男声从训练场入口处传来。

转头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精灵男子向我们走来。他穿着轻便的皮甲，背后是一把造型优雅的长弓，银发在脑后扎成利落的马尾，尖耳上戴着精致的银环。

"凯尔·星语，"艾琳点头致意，"任务回来了？"

"刚刚交付。"精灵的目光转向我，淡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位就是公会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新人？"

艾琳简短地做了介绍。凯尔优雅地向我行礼，动作如行云流水，但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我和艾琳之间快速扫过，似乎在评估什么。

"听说你掌握了无咒空间魔法？"他问道，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我无法解读的意味。

"只是运气..."我下意识地往艾琳身后挪了半步。

"凯尔是我们小队的远程专家，"艾琳说，"正好，下午有个简单的护送任务，我们四个一起。"

精灵微微一笑："荣幸之至。"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被我的冰蔓缠绕的标靶上，"看来队伍的火力又要升级了。"

不知为何，这个看似友善的精灵却让我脊背发凉。尤其是当他看向艾琳时，眼中闪过的某种情绪让我联想到潜伏在阴影中的猎食者。

任务简报很简单：护送一位商队首领前往邻近城镇。出发前，蕾娜兴奋地向凯尔展示她新获得的水晶，而我则忙着熟悉基础防护法术。

"别紧张，"蕾娜拍拍我的肩膀，"有艾琳和凯尔在，这种任务通常很轻松。"

她的话没错。一路上风平浪静，直到傍晚时分，我们在一片树林边扎营时，才遭遇了一小群地精强盗。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艾琳的闪电链和凯尔的箭矢几乎瞬间解决了大部分敌人。

只有一个地精突破了防线，举着生锈的短剑向我冲来。慌乱中我试图施法，却因紧张而念错咒语，本该发射冰箭的法杖喷出了一团雾气。

"小心！"凯尔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我本能地侧身闪避，却绊到了自己的裙摆（该死的女性服装！），重重摔在地上。地精狞笑着高举短剑——

一道火光闪过，地精变成了燃烧的火球，惨叫着逃回树林。我抬头看见艾琳保持着施法手势，眼中怒火未消。

"没事吧？"她快步走来，伸手拉我起来。

"我没事..."我羞愧地拍打着裙子上的尘土，"对不起，我搞砸了。"

艾琳摇摇头："第一次实战难免紧张。"她的手还握着我的手腕，突然皱眉，"你在发抖。"

直到她指出，我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在发抖——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某种奇怪的情绪波动。曾经的我能够轻松应对这种小冲突，如今却像个受惊的小姑娘一样需要保护。这种反差让我喉咙发紧。

"我没事。"我固执地重复，试图抽回手。

艾琳没有松开，反而将我拉近一步："别逞强。"她的声音很低，只有我能听见，"承认恐惧不是软弱。"

她的话语击穿了我强装的镇定。眼眶突然发热，我急忙低下头，不想让她看见我流泪的样子——又一个女性化的反应。

凯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所有敌人都解决了。特蕾莎小姐...受伤了？"

我迅速擦掉眼角的湿意，转身勉强笑道："没有，谢谢关心。"

精灵的目光在我和艾琳之间游移，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维斯康蒂队长对新队员真是...关怀备至。"

当晚，我们在商队营地外围轮流守夜。蕾娜主动承担了第一班，我和艾琳共用一个小帐篷。躺在狭窄的空间里，听着身旁艾琳均匀的呼吸声，我莫名地感到安心。

睡意朦胧间，右眼突然一阵刺痛——我又看到了那些诡异的画面：艾琳胸口中箭，鲜血染红了她蓝色的法袍；凯尔站在远处，长弓还在震动；而我跪在艾琳身旁，手中聚集着陌生的魔法能量...

"不！"我惊叫着坐起，冷汗浸透了睡衣。

"特蕾莎？"艾琳立刻醒来，一只手已经握住了法杖，"做噩梦了？"

我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那个画面太过真实。"我...我看到你..."话到嘴边却哽住了，我不敢说出那个预兆。

艾琳放下法杖，轻轻将我拉入怀中。她的身体温暖而坚实，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气。"嘘...只是梦而已。"她的手轻抚我的后背，像安慰受惊的孩子。

这种亲密的接触应该让我尴尬——作为一个曾经的男性，被女性这样拥抱本应感到别扭。但奇怪的是，我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蜷缩进她的怀抱，额头抵着她的肩膀，如同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抱歉..."我闷声说，"我不该这么脆弱。"

艾琳的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发顶："脆弱不是罪过。"她的手指梳理着我散开的红发，"你承受的比任何人都多——陌生的身体、陌生的世界...如果是我，可能早就崩溃了。"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底紧锁的情绪闸门。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我紧紧抓住她的衣襟，无声地抽泣。艾琳没有说更多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地抱着我，直到我的颤抖渐渐平息。

"睡吧，"她轻声说，"我守着你。"

我本想说不用，但身体已经诚实地依偎着她。艾琳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能更舒适地靠在她怀中。这种被完全包裹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像是回到了某个早已遗忘的安全港湾。

"艾琳..."我昏昏欲睡地呢喃，"那个'妒火'的任务...你觉得会是什么？"

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不知道。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起面对。"

睡意再次袭来，这次没有噩梦打扰。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艾琳的嘴唇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如同一个无声的誓言。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发现艾琳已经不在帐篷里。外面传来低沉的交谈声，我悄悄掀开一角，看见艾琳和凯尔站在不远处的树下说话。精灵的表情严肃，而艾琳则摇着头，似乎在否认什么。

当我穿好法袍走出帐篷时，两人立刻停止了交谈。凯尔向我点头致意，然后去整理行装。艾琳则走过来，递给我一杯热腾腾的草药茶。

"睡得好吗？"她问，语气如常，仿佛昨夜那个温柔的拥抱从未发生过。

我点点头，小口啜饮着热茶。茶很苦，但喝下去后浑身暖洋洋的。"你们在讨论什么？"

艾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只是任务细节。"她转移了话题，"今天就能到达目的地，之后我们回公会报告。"

回程比去时更加安静。凯尔走在最前面，蕾娜时不时和他搭话，而我和艾琳则落在后面。我注意到精灵几次回头看向我们，尤其是当艾琳伸手帮我跨过一道溪流时，他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

那种眼神让我想起了昨晚的噩梦，以及"妒火"的预言。一个可怕的猜测浮现在脑海：如果"妒火"指的是凯尔对艾琳的某种执着，而我的出现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特蕾莎？"艾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你又在发呆。"

我勉强笑了笑："只是有点累。"

当晚回到公会后，艾琳召集全员开了个简短会议。

"根据规定，'命运'任务需要提前做好准备。"她展开那张写着"妒火"的羊皮纸，"我已经进行了一些预知魔法，但结果很模糊。"

蕾娜紧张地绞着手指："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内部冲突。"艾琳的目光扫过每个人，"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是一个团队。"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在凯尔身上多停留了一秒。精灵面色如常，只是微微颔首。

会议结束后，艾琳让我留下。"今晚在我房间睡吧，"她说，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你的魔力波动还不稳定，我需要监测。"

我知道这只是借口——自从那个噩梦后，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寻求彼此的陪伴。但当我抱着枕头站在艾琳卧室门口时，一种奇怪的羞耻感还是涌上心头。曾经的我绝不会如此依赖他人，更不会像个胆小的小姑娘一样需要陪睡。

"进来吧，"艾琳已经换好了睡袍，正坐在床边梳理长发，"别站在那里发呆。"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将枕头放在她的旁边。艾琳的卧室比客房简洁得多，唯一的装饰是墙上挂着的一把银色短剑，剑柄上镶嵌着一颗蓝宝石。

"那是...？"

"家传的，"艾琳简短地回答，"更多是象征意义。"她放下梳子，转向我，"转身。"

我疑惑地转身，随即感到她的手指解开了我脑后的发带。红色长发如瀑布般垂落，艾琳拿起梳子，开始轻柔地梳理。

"你的头发保养得不好，"她批评道，"特蕾莎显然不懂如何照顾卷发。"

我僵在原地，这种亲密的举动让我心跳加速。梳齿划过头皮的触感既舒适又令人惶恐——曾经的我最多五分钟搞定所有洗漱，现在却被人如此细致地照料。

"放松，"艾琳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我不会咬你。"

梳完头发，她示意我上床。我们并肩躺下，中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灯熄灭后，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溜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艾琳..."我轻声问，"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个占据别人身体的陌生人..."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但就在我快要睡着时，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也许正是因为你不是'别人'...你只是你自己。"

她翻身面对我，在月光下，她的眼睛如同两潭深水。"睡吧，小女孩。"她轻声说，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我在这里。"

这个称呼应该让我抵触——我曾经是二十多岁的男性，不是需要哄睡的小女孩。但在这静谧的黑暗中，在艾琳温柔的注视下，某种坚冰般的东西正在我心底融化。我闭上眼睛，任由那股暖流席卷全身，带着我沉入无梦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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