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市集的喧嚣声像潮水般涌来，我下意识地往艾琳身边靠了靠。休整日的商业区比平时更加拥挤，冒险者、商人和市民混杂在一起，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先去补充药水材料，"艾琳查看着清单，"蕾娜需要月光草和银叶苔。"

我点点头，小心避开一个推着水果车的小贩。自从上次魔力反噬后，艾琳禁止我进行任何魔法练习三天，今天才终于解禁。奇怪的是，这种强制休息反而让我的魔力控制有了明显提升——就像过度紧绷的肌肉终于得到了放松。

"特蕾莎！看这个！"蕾娜在一个饰品摊前兴奋地招手。

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发饰，从简单的木簪到镶嵌宝石的精致头冠应有尽有。蕾娜已经拿起一对星形发夹在头发上比划着："适合我吗？"

"很美，"我真诚地说，"像夜空中的星星。"

艾琳也走过来，手指轻抚过一排发带。她拿起一条深蓝色的丝绒发带，上面绣着银色星辰。"这个适合你，"她突然转向我，"衬托你的眼睛。"

我愣住了，看着她手中的发带——确实，那蓝色与我左眼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艾琳已经转向摊主询问价格，而我则站在原地，脸颊发烫。这种被细致关注的感觉既陌生又温暖。

"转过去。"艾琳买下发带后对我说。

我顺从地转身，感受到她的手指轻轻梳理我的长发。她的动作很熟练，将我的红色长发分成几股，然后开始编织。

"艾琳会编精灵辫，"蕾娜小声告诉我，"她在北方边境驻守时学的。那边很多半精灵佣兵都这么梳。"

我安静地站着，感受艾琳的手指在我发间穿梭。每一次轻微的拉扯都带来一阵奇异的触电感，让我呼吸不自觉地放轻。周围嘈杂的市集仿佛远去了，只剩下她指尖的温度。

"好了。"艾琳最后固定好发带，轻轻扳过我的肩膀。

蕾娜递来一面小镜子。镜中的女孩让我几乎认不出来——两条精致的辫子从太阳穴向后延伸，在脑后汇合，用那条蓝星发带束起，余下的红发如瀑布般垂落。发带的蓝色确实完美衬托了我的左眼，而右眼的暗红则被红发中和，不再那么突兀。

"我...我从没梳过这种发型。"我小声说，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发辫。

"很适合你，"艾琳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没那么像菜鸟了。"

就在这时，我余光瞥见凯尔站在不远处的人群中，目光死死盯着我们。他手中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饮料，表情凝固在一个可怕的瞬间——嘴唇扭曲，眼中闪烁着某种冰冷的光芒。但当我定睛看去时，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优雅微笑，朝我们走来。

"女士们，"他递过饮料，"尝尝这个，北方的冬浆果茶，能增强寒冷抗性。"

艾琳接过一杯，蕾娜也是。当凯尔递给我时，他的手指刻意避开了与我的接触，仿佛我是某种令人厌恶的东西。

"谢谢。"我小声说，茶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

凯尔转向艾琳："维斯康蒂队长，我刚遇到公会信使，边境村庄的调查任务推迟了两天。似乎有另一支小队先去探查了。"

艾琳皱眉："哪支队伍？"

"灰鹰小队，据说是接到直接命令。"

艾琳的表情变得严肃："灰鹰是专门处理黑暗魔法事件的...看来村庄的情况比报告说的更复杂。"

我们继续采购，但艾琳明显心不在焉。路过一家魔法道具店时，她停下脚步："我需要补充一些施法材料，你们先逛，我很快回来。"

"我跟你一起，"凯尔立刻说，"需要有人帮忙拿东西。"

艾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两人走进店铺，留下我和蕾娜站在街上。

"我们去看看新到的裙子吧！"蕾娜兴奋地拉着我的手，"春天快到了，需要些亮色的衣服。"

我任由她拉着走，心思却还在凯尔刚才那个表情上。那绝不是普通的嫉妒，而是某种更深、更黑暗的情绪...

蕾娜在一家服装店前停下，橱窗里展示着几件轻薄的春装。"这件淡绿色的肯定适合你！"她指着一条及膝的连衣裙说。

我勉强笑了笑："我不太习惯穿裙子..."事实上，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一直避免穿过于女性化的服装，潜意识里还在抗拒这具身体的性别。

"胡说，"蕾娜叉腰道，"你明明很适合。那次宴会上你穿那条蓝裙子多好看，连艾琳都看呆了。"

"艾琳...什么？"我心跳突然加速。

蕾娜狡黠地笑了："哦，你没注意到吗？她整晚都在偷看你。维斯康蒂大师平时对谁这么上心过？"她压低声音，"公会里都在传，她为了你和评议会长老拍桌子，说谁敢动她的学徒就要先过她这关。"

我的脸烧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回应。艾琳对我的特别关照确实超出了普通师徒关系，但我一直不敢深思其中的含义。在这个世界，同性之间的关系似乎比我的世界开放得多，但对我这个曾经的直男来说，这仍然是需要慢慢适应的概念。

"我...我去那家古董店看看，"我慌乱地转移话题，"一会儿回来找你。"

没等蕾娜回应，我就快步走向街角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店内昏暗拥挤，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董和稀奇古怪的收藏品。

"欢迎光临，小姐。"柜台后传来沙哑的声音。一个戴着单眼镜片的老妇人正用绒布擦拭一枚铜币。

我点头致意，然后浏览起架子上的物品。大部分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旧货，直到我的右眼突然刺痛——角落里一个小盒子正在发出只有我能看见的微弱光芒。

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我走向那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枚银戒指，造型简单，戒面镶嵌着一颗不规则的深蓝色宝石。当我触碰它时，宝石内部闪过一丝红光。

"啊，你找到了'预警者'，"老妇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旁，"它能预知危险，宝石变红表示危险临近。"

"多少钱？"我脱口而出。

老妇人眯起眼睛："对于有缘人...五十金币。"

这几乎是我全部积蓄，但我毫不犹豫地付了钱。戒指入手冰凉，但当我把它戴在食指上时，立刻感到一阵温暖流过全身。某种直觉告诉我，这不是普通的魔法道具。

店门再次响起，艾琳和凯尔走了进来。凯尔手里拿着几个小包裹，显然是采购的施法材料。

"找到什么宝贝了？"艾琳走近问道。

我下意识地藏起戒指："没什么，只是随便看看。"

艾琳挑眉，但没有追问。凯尔则站在门口，目光在店内扫视，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种冰冷的审视让我后背发凉。

离开店铺后，我们与蕾娜汇合，继续采购。整个下午，我都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直到傍晚我们在一家咖啡馆休息时，凯尔暂时离席去接公会信使，我才迅速抓住艾琳的手。

"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我没说话，只是将那枚戒指从手指上褪下，然后轻轻套在她的食指上。这个动作太过亲密，我的手指微微发抖，几乎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这是...？"艾琳低头看着戒指。

"预警戒指，"我小声解释，"宝石变红表示危险临近。请你...一定要一直戴着它。"

艾琳的目光从戒指移到我脸上，蓝眼睛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她想说什么，但这时凯尔回来了，我们立刻分开。然而那一瞬间的温暖接触已经深深刻在我记忆里——她的皮肤触感，手指的弧度，还有那一刻我们之间流动的无言情感。

当晚，公会在总部举办了月末酒会，所有在城中的冒险者都受邀参加。我穿上了那件艾琳送的蓝色法袍——比日常训练服正式得多，领口和袖口绣着精细的银色符文。蕾娜还坚持给我化了淡妆，用她的话说是"不能浪费这张漂亮脸蛋"。

酒会大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长桌上摆满美食和美酒，冒险者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艾琳作为七环法师兼精英小队队长，一进场就被各路同僚围住。我和蕾娜拿了食物，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

"别这么拘谨，"蕾娜捅了捅我的腰，"去社交啊！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认识'维斯康蒂的天才学徒'吗？"

我摇摇头，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果汁——艾琳严禁我碰酒精，说我的魔力状态不稳定，酒精可能引发意外。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大厅另一端的艾琳。她今晚将红发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黑色礼服衬托出她高挑优雅的身姿。她正与几位高阶法师交谈，时不时露出礼貌的微笑。

"别看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蕾娜取笑道。

我赶紧低头，假装对盘中的食物产生了浓厚兴趣。

"嘿，我没恶意，"蕾娜柔声说，"公会里一半的人都暗恋艾琳，包括某些装得道貌岸然的精灵。"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凯尔站在艾琳不远处，手中拿着两杯酒，明显在等待交谈的间隙。他的着装无可挑剔，银发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但眼中那种热切的光芒让我胃部一阵绞痛。

酒会进行到一半时，公会会长——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法师——敲杯示意安静。

"各位同僚，"他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今天我们不仅庆祝过去一个月的成就，还要宣布一个重要消息：'命运编织者'发布了新的预言。"

大厅立刻鸦雀无声。我注意到艾琳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当双月重叠之时，异瞳者将面临抉择。她的选择将改变命运的织网。'"会长念出这段话后，会场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我的右眼突然剧烈疼痛，视线边缘出现闪烁的黑点。蕾娜担忧地看着我："你脸色好白，没事吧？"

我摇摇头，强忍疼痛。当视线恢复时，我看到凯尔正死死盯着我，嘴唇无声地动着，似乎在重复"异瞳者"这个词。

会长又说了些公会事务，然后酒会恢复正常。但气氛明显变了，很多人都在讨论那个预言的含义。我注意到几个高阶法师向我投来探究的目光，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别担心，"蕾娜安慰我，"'命运'预言总是模棱两可，没人知道具体指什么。"

就在这时，凯尔的声音突然在我们身后响起："也许我们的新人知道些什么？毕竟'异瞳者'这个描述很特定。"

他不知何时脱离了艾琳那边的圈子，站在我们桌旁，手中酒杯里的液体已经少了一半。他的微笑依旧完美，但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警惕地回答。

"是吗？"凯尔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引得附近几个人转头看过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突然出现在维斯康蒂队长身边，还拥有罕见的异色瞳孔和异常魔法天赋...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蕾娜站起来："凯尔，你喝多了。"

"我很清醒，"精灵冷笑一声，"我只是好奇，为什么队长对这个新人如此特别关照？她甚至不肯透露特蕾莎小姐是通过什么渠道加入队伍的。公会通常有严格的审核程序，不是吗？"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刺来。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曾经的我可能会直接揪住他的衣领理论，但现在这具娇小的女性身体让我连站起来对质都显得气势不足。

"够了。"艾琳的声音如同冰刃切入场中。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们身边，脸色阴沉得可怕。"凯尔·星语，你越界了。"

精灵立刻收敛了一些："队长，我只是表达合理的质疑。公会最近收到几份关于黑暗魔法活动的报告，而我们的新人恰好有黑暗魔法的天赋..."

"特蕾莎的资质由我亲自担保，"艾琳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但充满威严，"如果你对我的判断有疑问，可以向评议会投诉。但在那之前，请记住你的身份和职责。"

整个大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凯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他深深鞠躬："请原谅我的失礼，队长。可能是酒精作祟。"他直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希望我的担忧是多余的。"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僵硬而愤怒。

艾琳叹了口气，转向我："别在意，他有时会这样。"

但我看得出她也心存疑虑。回法师塔的路上，我们三个沉默不语。蕾娜在中途告辞回自己的住处，只剩下我和艾琳并肩走在月光下的街道上。

"那个预言..."我最终打破沉默。

"不一定与你有关，"艾琳立刻说，但她的声音缺乏说服力，"'异瞳者'可能指任何有不同颜色眼睛的人。"

"凯尔似乎不这么认为。"

艾琳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凯尔的家族与'命运编织者'有些渊源，他对预言特别敏感。"她犹豫了一下，"但他说对了一点——我确实没有按照正常程序推荐你加入小队。这引起了一些人的疑问。"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我给你带来麻烦了。"

"不，"艾琳摇头，"我只是需要想个合理的解释。"她突然伸手轻抚我的脸颊，"别这副表情，我没那么容易被打倒。"

她的手指温暖而坚定，但我能感觉到其中的疲惫。艾琳为了保护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这个认知让我胸口发紧。

回到法师塔后，我辗转难眠。窗外，两轮月亮——一轮蓝一轮红——逐渐靠近，似乎真的要如预言所说"重叠"在一起。我的右眼又开始刺痛，视线边缘出现闪烁的黑点。

终于，我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向艾琳的房间。站在门外，我举起手想敲门，却又犹豫了。我有什么理由半夜打扰她？就因为我做了噩梦？

门却自己开了。艾琳站在门口，已经换上了睡袍，红发披散在肩头。"感应到你在门外徘徊，"她轻声说，"进来吧。"

我跟着她进入卧室。房间比我的稍大，布置简洁，唯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那把银色短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做噩梦了？"艾琳坐在床边问道。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不完全是...我看到了画面。凯尔...他拉弓瞄准你的背影..."

艾琳叹了口气，拉我坐到她身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凯尔虽然有问题，但不会真的伤害我。我们是多年的战友。"

"你不明白！"我突然激动起来，"这些画面不一样，它们...它们感觉像是预知，而不只是梦！就像那天在刑场，我看到了绞索断裂一样！"

艾琳的表情变得严肃。她伸手轻触我的右眼——那只红色的眼睛："是这只眼睛看到的吗？"

我点点头，惊讶于她的敏锐。

"特蕾莎——我是说原来的特蕾莎——据说有微弱的预知能力，"艾琳沉思道，"也许这种能力留在了身体里..."

一阵寒意顺着我的脊背爬升："你是说...这些画面可能是真的？"

"我不确定，"艾琳诚实地说，"但我们会提高警惕。"她拍拍身边的床位，"今晚睡这里吧，免得你做噩梦。"

我顺从地躺下，艾琳则从另一侧上床。与之前几次不同，这次我们面对面躺着，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

"艾琳..."我小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然后她伸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指——戴着预警戒指的那只手指。

"因为当你看着我的时候，"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感觉你真正看见了'我'，而不是'七环法师维斯康蒂'。"

这个回答让我心跳加速。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某种冲动驱使着我向前倾身...

就在这时，戒指上的宝石突然闪出刺眼的红光。

艾琳猛地坐起："危险！"

几乎在同一秒，一支箭从窗外射入，深深钉在床头的墙壁上——正是艾琳刚才头部所在的位置。

"凯尔！"我惊呼出声。

艾琳已经跃下床，银色短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她迅速移动到窗边，谨慎地向外窥视。

"没人，"她低声说，"但箭确实是他的制式。"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一半因为恐惧，一半因为愤怒。梦境成真了，凯尔真的试图杀死艾琳！

艾琳回到床边，将我拉入怀中："冷静，你的魔力在波动。"

我这才注意到房间的温度骤降，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床单和我们的头发上已经覆上一层薄霜——是我的情绪引发了魔力外泄。

"我控制不住..."我咬着牙说，努力平复呼吸。

艾琳的手掌贴上我的后背，一股温暖的魔力流入我的体内，帮助稳定那些暴走的能量。她的另一只手仍紧握着短剑，警惕地注视着窗户。

"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找会长，"她坚定地说，"凯尔的事必须正式处理了。"

我在她怀中点头，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但内心深处，我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解决。预言、刺杀、凯尔的敌意...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正在逼近的风暴。

而当我无意间看向窗外时，那两轮月亮已经几乎重叠在一起，在夜空中形成一个诡异的眼睛形状，与我自己的异色瞳一模一样。

双月重叠之时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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