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公会大厅的青铜大门在身后重重关闭，发出沉闷的回响。我站在台阶上，阳光刺得眼睛发痛——刚才在里面发生的一切仍如噩梦般盘旋在脑海中。

"特蕾莎·冯·艾因霍恩，根据凯尔·星语提交的证据，评议会决定对你展开正式调查。"白发苍苍的议长声音冰冷，"鉴于你特殊的...状况，调查期间不得离开城镇。"

艾琳站在我身旁，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这是荒谬的指控，"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抖，"仅凭一本来源不明的日记就怀疑我的学徒？"

"不止日记，维斯康蒂大师。"凯尔优雅地走上前，手中捧着一本古老的精灵典籍，"《灵魂迁徙研究》第三卷明确记载了异界灵魂寄生的案例。症状与特蕾莎小姐完全吻合——魔力异常、记忆缺失、预知能力..."

"够了！"艾琳的法杖重重敲在大理石地面上，一道电弧在地面炸开，迫使凯尔后退几步，"特蕾莎由我全权负责。如果有任何问题，直接找我。"

议长叹了口气："艾琳，你的立场我们理解。但公会必须调查清楚。三天后举行听证会，届时请带你的学徒出席。"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如果她确实...清白，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

言下之意，如果我不够"清白"，等待我的可能是比绞刑更可怕的命运——实验室里的解剖台，或者焚烧女巫的火刑柱。

走出公会大门，我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艾琳立刻察觉，她的手臂环住我的腰，支撑着我走下台阶。

"别在这里崩溃，"她低声警告，"凯尔可能正在某个窗口看着。"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我。我强迫自己挺直腰背，跟着艾琳穿过广场。路人的目光如芒在背——消息显然已经传开，有些人指指点点，有些人则刻意避开视线，仿佛我是什么瘟疫携带者。

"去哪儿？"我小声问，发现我们走的不是回法师塔的路。

"先找蕾娜，"艾琳简短地回答，"她今早去采药了，应该还不知道这事。"

我们在城东的草药园找到了蕾娜。金发少女正弯腰检查一排月光草，看到我们立刻挥手示意。但她的笑容在看到我们的表情后迅速消失了。

"出什么事了？"

艾琳简短复述了公会的事。蕾娜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这太荒谬了！凯尔那混蛋到底想干什么？"

"分离我和艾琳，"我苦涩地说，"他一直认为我不配得到她的关注。"

蕾娜咬着下唇："不止如此...凯尔家族在'灵魂纯净性'方面有近乎偏执的传统。如果他认为你是'污染者'..."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三天后的听证会，"艾琳打断道，"我们需要准备有力的反驳证据。蕾娜，你能查到那本精灵典籍的详细信息吗？"

蕾娜点点头："我有个朋友在皇家图书馆工作，应该能帮忙。"

我们简单讨论后分头行动：蕾娜去图书馆，艾琳回法师塔取一些资料，而我则被命令直接回宿舍——"别给任何人抓住把柄的机会"，艾琳严厉地说。

但当我独自走在回法师塔的小路上时，右眼突然剧烈疼痛起来。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形，建筑物变得透明，我看到无数光之丝线在空中交织——命运之网再次显现。最令人不安的是，所有丝线都指向城外的某个方向，那里有一团黑暗正在扩散。

就在这时，警报钟声响彻全城。

"魔物袭击！东门需要支援！所有冒险者立即集合！"

我转身向东门跑去，完全忘了艾琳的嘱咐。登上城墙后，眼前的景象让我血液凝固——数百只形态各异的魔物正从森林边缘涌出，其中几只特别巨大的正在撞击城门。更可怕的是，它们似乎被某种黑暗能量控制，眼睛都泛着不自然的红光。

"特蕾莎！"艾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看到了..."我指着远处的黑暗，"就在疼痛发作时..."

艾琳的表情变得凝重："预知？"

我点点头。她迅速权衡了一下，然后塞给我一根备用法杖："既然来了就帮忙。主要防御阵线在城门，我们负责左侧城墙。"

接下来的半小时如同噩梦。魔物一波接一波涌来，箭矢和魔法在空中交织成死亡之网。我站在城墙上，按照艾琳的指示释放冰箭术，每一击都精准命中魔物的眼睛或关节。曾经在游戏中学到的技巧在这具身体里变成了本能。

"小心！"艾琳突然大喊。

一只翼展超过三米的飞行魔物突破防线，直扑我而来。我仓促间举起法杖，却因紧张念错了咒语——本该发射冰箭的法杖喷出一团雾气。魔物的利爪近在咫尺...

一道闪电从侧面劈来，将魔物炸成焦炭。艾琳闪现在我身旁，脸色苍白："专注！"

我羞愧地点点头，重新投入战斗。但情况越来越糟，更多的飞行魔物突破防线，而我们这边的冒险者已经出现伤亡。

"撤退！"一个满脸是血的战士大喊，"城门要破了！"

恐慌开始蔓延。我看到几个冒险者已经跳下城墙向城内逃去。艾琳紧咬牙关，正在快速计算形势。

"必须争取时间让平民撤离，"她决断道，"我来布置大型雷暴术，但需要至少五分钟吟唱。"

这意味着她将完全暴露在敌人攻击下。我想反对，但蕾娜突然出现在我们身旁："我来掩护！"

艾琳摇摇头："你负责治疗伤员。特蕾莎..."她犹豫了一下，"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那一刻，我明白她在给我逃跑的机会。但看着城内四散奔逃的妇女儿童，曾经的男性自尊与现在的女性身体达成了奇妙的一致。

"我留下。"我握紧法杖。

艾琳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始吟唱复杂的咒语。我站在她前方，尽最大努力构筑冰墙阻挡攻击。最初的几分钟还算顺利，但随着艾琳法术接近完成，聚集的魔力吸引了更多魔物。

"还有一分钟！"蕾娜从后方喊道，她正在为一个重伤的弓箭手治疗。

我的魔力已经接近枯竭，每次施法都像在撕裂自己的内脏。最后一道冰墙被一只巨型魔物击碎时，我知道我们完了——至少五只飞行魔物突破防线，直扑正在施法的艾琳。

绝望中，我做了一个后来都无法解释的举动——我丢开法杖，直接张开双臂挡在艾琳面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

右眼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痛，仿佛有人将烧红的铁钎插进眼眶。与此同时，一股陌生的力量从我体内爆发——不是艾琳教我的那种有序魔力，而是某种更原始、更狂暴的能量。它从我掌心喷薄而出，形成一道红蓝交织的光柱，瞬间吞没了所有来袭的魔物。

光柱所过之处，魔物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为灰烬。更惊人的是，光柱继续延伸，击中了远处的黑暗源头，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冲击波将我和艾琳掀翻在地。我最后的意识是看到她惊骇的表情，然后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我漂浮在意识的边缘，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朦胧中，我感觉自己被抬上担架，听到激烈的争论声。

"...明显是禁忌魔法！"

"...救了整个城镇！"

"...必须隔离检查..."

"...谁敢碰我的学徒！"

那是艾琳的声音，如此愤怒，如此...遥远。

再次清醒时，我躺在法师塔的床上，窗外已是黑夜。全身每一寸肌肉都在疼痛，右眼更是像被烙铁烫过一样。我试图坐起来，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别动。"艾琳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她看起来糟透了——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红发凌乱地扎成一个马尾，法袍上还沾着血迹和尘土。但她的眼睛在看到我醒来时亮了起来。

"水..."我嘶哑地说。

艾琳扶起我的头，小心地喂我喝了几口。液体清凉，带着草药的苦涩，立刻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

"发生了什么？"我虚弱地问。

"你释放了一个理论上不可能的法术，"艾琳放下杯子，"融合了冰与火的双重属性，威力相当于七环魔法。"她的表情复杂，"一个才接触魔法不到两个月的人，理论上早就该被这种法术反噬致死了。"

我回想起那一瞬间的感觉——不是我在控制魔法，而是魔法在通过我宣泄自己。"魔物呢？"

"全灭了。包括那个控制它们的黑暗源头。"艾琳揉了揉太阳穴，"城镇得救了，但代价是...现在所有人都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公会已经派了三波人来'询问'，都被我挡回去了。"

我注意到她说"询问"时的讥讽语气，明白那实际意味着"审问"。

"凯尔呢？"

艾琳的嘴角绷紧了："那混蛋毫发无伤，而且正在四处散播谣言，说你使用了黑暗魔法。"她犹豫了一下，"更糟的是...有人向议会举报，要求对你进行'全面检查'，包括灵魂层面的探查。"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灵魂探查意味着那些高阶法师将直接翻看我的记忆和意识，发现我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真相...以及我原本的性别。

"我不能让他们..."我的声音发抖，"艾琳，如果他们发现我是..."

"我知道。"她打断我，握住我的手，"所以我给你争取了一天时间。明天中午前，我们必须向评议会提交解释。"

一天。二十四小时后，我可能面临比死刑更可怕的命运。这个认知让我呼吸困难，手指不自觉地抓紧床单。

艾琳的手覆上我的："休息吧。明天...我们再想办法。"

但我无法入睡。每当闭上眼睛，就看到自己被绑在实验台上，一群面无表情的法师用闪着寒光的工具探查我的大脑。午夜时分，我终于忍不住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向衣柜。

收拾行李只花了几分钟——几件衣服、备用法杖、蕾娜给的治疗水晶，还有那本该死的日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了艾琳送我的蓝星发带。最后环顾这个短暂称为"家"的房间，我轻轻推开了窗户。

法师塔外墙爬满了藤蔓，足够支撑我小心地爬下去。落地时，右眼又一阵刺痛，但我咬牙忍住。城墙是下一个挑战——夜间守卫比白天少，但仍需谨慎。

我利用阴影掩护，慢慢接近东侧城墙——那里白天受损最严重，守卫应该最少。果然，坍塌的城墙段只用简易栅栏隔开，我轻易找到了空隙。

"就这样吧，"我对着夜空无声地说，"再见了，艾琳。"

"就这样不告而别？"

我猛地转身，心脏几乎停跳。艾琳站在我身后几米处，红发在月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她没拿法杖，但我知道那对她构不成任何障碍。

"我...不能连累你，"我艰难地说，"如果被他们发现真相，不仅是我，连你也会..."

"也会怎样？"她向前一步，"失去公会地位？被同行嘲笑？"她又向前一步，现在我能看清她眼中的怒火，"你以为这些比你的安全更重要？"

雨水突然落下，先是零星几滴，转眼变成倾盆大雨。我们站在雨中对视，我的头发很快湿透，贴在脸上。

"你不明白！"我喊道，声音淹没在雨声中，"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我不是特蕾莎，甚至不是女人！在我的世界，我是个普通男生，只是因为一场意外才到了这具身体里！"

雨水顺着艾琳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我知道，"她的声音异常平静，"我早就知道了。"

我呆立在原地："什么？"

"你以为七环法师会察觉不到灵魂的异常吗？"她苦笑，"从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占据特蕾莎身体的异界灵魂。"

"那为什么...为什么还保护我？"

艾琳向前迈出最后一步，现在我们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因为我认识的特蕾莎是个残忍、自私的黑法师，"她轻声说，"而你...你为了保护素不相识的人可以牺牲自己。性别、身体算什么？灵魂才是本质。"

雨声轰鸣，但我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某种温暖的东西在我胸口膨胀，压过了恐惧和寒冷。

"跟我回去，"艾琳伸出手，"我们一起面对。我发誓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我看着她的手，修长、有力，指节处有常年握法杖留下的茧。这只手曾经在我最无助时给予温暖，在我最恐惧时提供庇护。现在它再次伸向我，带着无条件的接纳。

某种情感如洪水般冲破闸门。我扑进艾琳怀中，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她的身体。她的手臂环住我，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疼痛。

"我害怕..."我埋在她肩头闷声说，第一次完全诚实地承认自己的脆弱。

"我知道，"她轻抚我的湿发，"但你不是一个人。"

我抬头看她，雨水打在我们脸上。不知是谁先靠近，当我们的唇相触时，世界仿佛静止了。这个吻带着雨水的清凉和泪水的咸涩，还有某种更深、更炽热的情感。

当我们分开时，艾琳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明天我们去评议会，但不是去接受审判——是去反击。凯尔想玩这场游戏？很好，我们会让他明白招惹维斯康蒂的学徒有多不明智。"

她拉起我的手，带我走向城墙缺口。但这次不是逃离，而是返回法师塔，返回那个可能变成战场的地方。雨仍在倾盆而下，但我不再感到寒冷。无论明天等待我们的是什么，至少今晚，在这雨中，我找到了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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