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任何语言交流，极其同步地同时转身，面向观众席那片尚有余热残留的喧嚣黑暗。聚光灯适时地将他们圈在各自独立的光晕中。王安妮身姿笔挺，双手交叠于身前助理的位置，嘴角努力勾起的是一丝属于营业式的、恰到好处的微笑；莫端午则微微欠身，发丝滑落额前，镜片后的眼神疏离，右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致谢弧线，如同指挥家为终章画下的休止符。剧院上空回荡着他们程式化的结束话语。

掌声如预想般再次潮水般涌来。而在那汹涌声浪的背面，在聚光灯边缘吝啬照亮不到的推车下方，王安妮原本自然交叠在身前腹部的双手，其中一只如同鬼魅般悄然滑落。借着宽大袖口的遮掩，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落在了推车平台上、倒立少女的左脚脚心上。

隔着薄薄的白丝袜，指甲圆润、触感却冰凉如铁的手指开始动了。它们沿着脚弓那道诱人的凹陷，缓慢、坚定、如同琴师拨弄最敏感的琴弦般用力地搔刮起来。

浅樱绯音身体猛地一震。那倒立的下半身如同被强电流瞬间贯穿，腿部的肌肉线条霎时痉挛般收缩，小腿肚因骤然发力而鼓出明显的筋络。原本微微内扣的脚趾失控般猛地绷直、张开，那纯半透明的丝袜尖被脚趾顶出几个小小的凸起。

一股撕心裂肺的瘙痒感、无法抑制的奇痒如同万蚁噬心，从被精准击中的脚心爆发，它顺着无形的神经末梢炸裂式地爬满整个被倒置的下肢，直冲天灵盖。

她想尖叫，想将那无孔不入的酷刑从脚上甩开，可是无声的诅咒依然如镣铐般锁死她的咽喉。所有喷薄的、如同熔岩炸裂般的哀嚎、咒骂、喘息，全部被囚禁在冰冷的断颈之下，只在她胸腔里撞出无声的闷雷。倒置的骨盆处甚至因为本能的剧烈扭动闪躲而传来肌肉撕裂般的牵拉疼痛，她只能死咬牙关，细白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

更让她灵魂冻结的是那双眼睛——王安妮依旧面向观众，维持着那副职业性的完美微笑，甚至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一丝变化。唯独那双被长睫毛修饰好轮廓线的生动的眼睛，视线若隼鹰查看猎物，极其短暂地下移，冷漠锐利地捕捉着平台下方、推车阴影里发生的一切：那脚掌剧烈的抽搐痉挛，那脚趾不受控制的抓挠姿态，那紧绷的身体因奇痒而生的每一丝细微颤抖，那搔刮的手指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更加精准地施压、加重了技巧性的揉弄和勾挠的节奏，这动作与王安妮脸上那得体的、专注聆听掌声的微笑形成的可怕反差，远比直接的暴力更令人胆寒。

生理上的折磨被施加于无声的祭品，而施虐者甚至在优雅地谢幕。这不是情欲的撩拨，是权力的烙印，是冷酷的宣判——一个提醒，关于这具身体由谁主宰、属于何处、将面临怎样的未来的无声的宣判。

掌声渐弱，帷幕沉缓闭合的机括声如同沉重的叹息。

王安妮的手早已如同从未移动过一般回到了它应处的位置。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霜，目光锐利地刮过推车上那些“货物”。莫端午没有再看她们一眼，转身走向另一侧的舞台深处，那浅绿色的身影即将被黑暗吞没。而王安妮则调转推车，坚定地推着它，朝着与莫端午截然相反的后台通道驶去。

平台颠簸着，载着浅樱绯音滑向幕布缝隙后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就在头颅即将没入那片永恒冰冷的后台黑暗的前一刻——浅樱绯音的头颈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扭转向后。她的瞳孔因剧烈情绪波动而布满血丝，竭尽全力地、贪婪地穿透了幕布最后的缝隙，投向那片巨大的、幽深的、空旷的观众席座席。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光晕和人影的轮廓。几分钟前，那些目光是灼热的岩浆、解剖的刀刃、也是病态滋养她的蜜糖。将她切割、展示，让她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又让她在羞耻的漩涡里癫狂燃烧。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扭曲的明星荣光。

此刻，这片空寂却让她心头猛地一空，被巨大的不舍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自毁般的饥渴攫住。

泪水终于冲破了某种压抑的闸门，带着滚烫的温度，汹涌地溢出眼眶，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板上，留下水痕。

“她会把我怎样呢？”

恐惧如毒蛇盘踞心脏。王安妮那张冷漠的、带着微妙敌意的脸在意识中放大。

肢解？收藏？如同处理一件不好用的魔术道具那样随意丢弃？甚至连成为供品或标本的可能都显得奢侈。

更深的绝望随之淹没她。视线追随着莫端午快要消失在舞台另一侧黑暗中的背影。她残存的意识里，最清晰可辨的，竟是飞机上，他凝视着她双脚时眼底那抹纯粹到病态的迷恋光芒。

“莫桑……”无声的呐喊在死寂的胸腔里咆哮，“把我变没吧！把我彻底抹除！”

她此刻所希望的是一切归零，让每一寸曾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肌肤，每一块被切割、被展示、被抚摸、被把玩、乃至被贪婪觊觎的肢体，都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这扭曲的期盼，竟然是残存意识里翻腾的唯一“净土”——被那个男人彻底占有、剥夺存在、封存在只有他能触碰的、非人的虚无之中。总好过在这冰冷现实的尘世里，被王安妮那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像处理一堆器官一样，被彻底分解、废弃、打包，塞进某个不为人知的垃圾回收站。

推车滑过舞台与后台那道清晰的界线，滚轮最后发出一声轻微的碾轧声。

光线断绝，眼前彻底陷入永恒的无边黑暗。身后，那巨大的深宝石红色天鹅绒幕布，隔绝了掌声，也隔绝了最后窥见人间的缝隙。

舞台边缘，是光的断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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