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今天的故事是レオナ要求的，於是他安靜地和ラギー並肩坐著，彷彿在等待一場即將開始的マジフト大会般屏氣凝神。

　　ラギー的目光落在場中央，深吸一口氣，發出長長的嘆息，「呀——雖然リリアさん說我不該隱瞞你，我也答應キファジさん會找時間告訴你，但我原本是想，要是レオナさん變回去之前都沒有察覺就好了，因為唯獨這件事，無論是我還是你，都需要很大的心理準備來面對。結果到頭來，レオナさん還是太聰明了。」

　　「是你這傢伙破綻百出。」

　　「レオナさん真的準備好了？」

　　「沒有什麼好猶豫的，我只是『過去』，無法改變未來，不會做出無謂的舉動。」

　　「如果レオナさん有所覺悟，我就放心了。」ラギー的手撐在兩旁，抬頭看向那一彎月。雖然他嘴上這麼說，レオナ卻無法感受到對方平時玩笑的心態和從容。話語在ラギー的口中徘徊許久，最後，他緩慢地張開雙唇，道：「其實レオナさん有個姪子，他叫チェカくん。」

　　レオナ頓了一下，似乎瞭解了為什麼ラギー處處阻撓他回家。

　　「所以我來學校的理由和チェカ有關吧？王宮的繼承制度看的是血緣，チェカ的出生意味著我無法成為能夠按照自己想法、隨心所欲做事的王，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裡。」

　　「……レオナさん還真是會舉一反三。你說的沒錯，來到學校之後，サバナクロー寮很快地進入你的掌控之中，マジフト大会也是年年得利，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直到有一年，サバナクロー寮在淘汰賽第一輪就輸掉了比賽。」

　　「マレウス……」

　　「欸？」

　　「第一天遇到的那隻蜥蜴，我感覺得出來他是個怪物。雖然不在同一個社團，不過マジフト大会不可能遇不到。」

　　ラギー突然想起，レオナ最開始和他到マジフト部時，問了一句：「社團裡就這些人嗎？」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小獅子停頓了一下，或許是發現最強的人跟他不同社團的緣故。

　　「啊，一下子就把線索串起來了，真不愧是レオナさん。」

　　雖然不是第一次聽ラギー這麼說，但或許是他眼神中一如既往的憧憬，這些稱讚比其他人嘴裡吐出的還要富有生命力。レオナ眨眨眼，悄悄地撇開頭，說：「哼，這不過是眼睛看得到的事。」

　　「那レオナさん要不要猜猜接下來的劇情？」

　　「麻煩，我不幹這種事。」

　　「好吧，那我繼續說。接著第二年，同樣的慘痛經驗再次發生，サバナクロー寮在淘汰賽第一輪就輸掉了比賽。」回想起レオナ不甘心的怒吼，ラギー忍不住皺起眉頭，「マレウスさん入學的第一年是這樣，我入學的第一年也是這樣，但是今年……有些不同。」

　　レオナ承認ラギー很會說故事，話語間的停頓勾引著他的興趣，就好像平常他為了隱瞞事實，偶爾會說溜嘴，又想辦法圓謊一樣。小獅子往鬣狗的方向靠了過去，他對這個「有些不同」充滿好奇。

　　「不同？」

　　「我們一起謀劃了行動，傷害足以威脅勝利的人，最後還是失敗了。知道無法達到目標之後，レオナさん很不甘心，在比賽場上掀起了軒然大波，無論是敵人還是共犯，沒有人完好無損。」ラギー用手握緊曾經被レオナ留下抓痕和裂痕的手腕，艱難地說：「レオナさん知道オーバーブロット吧？」

　　小獅子小小地嗯了聲。

　　「那就是……你長久以來的掙扎抵抗，被負面情緒壓垮的後果。無論是チェカくん的誕生抹滅了希望，還是和マレウスさん實力的懸殊，レオナさん都在經歷不停地失敗、承受挫折，之後再站起來……只是那次大概真的到達累積的極限了。」ラギー想起那隻被濁墨污染，猶如在哭泣的左眼，以帶著絕望的聲音說：「懷抱著大家的希望而落敗時，放棄往往比努力更加輕鬆。不知道事不過三……是不是就是這個道理，雖然一直都覺得レオナさん很成熟，但是直到那一刻，我才發現就算是我的王，也會為此自暴自棄。」

　　「呀，這時候就會想到レオナさん說過：『我跟庶民沒什麼區別。』其實不只是因為你不是第一王子，也是因為一直在レオナさん身邊，知道你也有惰性和惡習，知道我們都不是別人世界的好人，所以才覺得更親切。」

　　語尾落下，誰也沒有接話。レオナ無法想像二十歲的自己會到如此地步，支支吾吾了好一陣子，終於冷靜下來，吐出唇齒間徘徊已久的話。

　　「原來如此，就因為我是二王子，所以活該要經過努力才能當王，而為了逃避而來到這裡的我，還是沒能成為第一。」レオナ抬頭看天空，「如果不出生就好了，就沒有無法完成夢想的問題。棋局也是，不開始就沒有輸贏。」

　　「但是如果沒有レオナさん，就沒有我遇到的這些事情；如果不曾經過你的提點，我可能連『顛覆』兩個字都不會寫。是你教會我，給予我們一起顛覆這個世界的承諾。」鬣狗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レオナ看著風將橘色的領巾吹起，如同一波一波的浪，眼睛有點離不開視線，唯有他的餘光瞥見了ラギー眉眼中增添的憤怒，「サバナクロー寮不是以百獸之王的不屈不撓為基礎嗎？所以你可以永遠只對著我發狂，但是不能隨隨便便放棄我們的夢想。只要你想堅持，不管過程是什麼，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哼，你這傢伙真怪。」

　　「レオナさん常說：『人生是不公平的。』我也這麼認為。雖然知道可能會輸，但還是想經歷這一切，雖然不全是快樂的事，可是都是讓我覺得難忘的事。說實話我還沒原諒你；還沒原諒你把自己變成那副模樣；還沒原諒你說我是垃圾堆裡長大的鬣狗，不想提這件事或許也包含了這種情緒。儘管這些就像是你想抓著我一起墮落，我還是無法釋懷。因為根本不需要這麼做，我也絕不會拋下我們的夢想和你。在我的眼裡，レオナさん就是第一，是我唯一而且最了解我的王。」

　　因為這些事，讓我更加喜歡レオナさん。

　　「你有告訴過二十歲的我這些話嗎？你的寄託，你的覺悟。」

　　「我不覺得我有隱瞞。レオナさん也只是拉不下臉和我道歉，所以一起笑吧，一起往前走。」

　　「我又是怎麼想的？」

　　「嗯──大概會回我：『誰知道。』吧。以後告訴我嗎？シシシッ！」

　　「你這麼說了，怎麼可能會。」

　　「真不可愛啊。」

　　但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レオナさん覺得遇見我是好事。

　　ラギー在內心想著，摸了摸レオナ的頭，或許是覺得有些疲倦，這次小獅子沒有閃躲，還蹭了蹭他的手掌心，驀然間，他感覺到ラギー將手覆在自己懷裡鑲著綠寶石的盒子上。

　　帶著繭的手指描繪寶石的輪廓，レオナ能從其中感受到強烈的情緒，那是讓ラギー這種貪小便宜的人，願意放著高價的東西不賣掉的理由。

　　微微偏了頭，二王子的眼眸跟著ラギー的動作，伴隨「喀」的一聲，再次見到其中不知表示何意的物品們。

　　大小不一的破碎魔法石、某間高級甜甜圈店的包裝紙、刻著特殊圖樣的釦子、羽毛做成的書籤、代表夕焼けの草原顏色的串珠手鍊、一張蓋著的拍立得。

　　一樣都沒有少。

　　「 オーバーブロット之後，レオナさん開始會來找我抒發情緒。我總會想起那副懊悔不甘的表情，一次又一次地問我自己，為什麼當時連命都不要了。然後我想到レオナさん給我的一切，想到因為你的存在，讓我擁有足以達成夢想的希望，讓我能在世界中豎立一個王。等到發現的時候，我已經深陷其中。」

　　ラギー面露懷念地摩挲著嵌在盒面的寶石，「這個盒子裡的東西，是レオナさん四年級去研習的時候我能留在身邊的物品。或許在你看來很愚蠢，但突然要適應沒有可靠的人能依靠，除了仰賴回憶好像也沒辦法了。畢竟這次可是三個月，不是三天啊。」

　　レオナ不太懂留下東西的意義，一般來說，學校的前輩畢業，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嗎？還是——

　　「你這傢伙真的沒有喜歡我？」

　　「我之前就說過喜歡レオナさん啦。」

　　ラギー自然的回應，讓レオナ回想起以義大利麵故事作為佐料的夜晚。他瞇起眼睛，質疑地說：「那是開玩笑的，不是嗎？」

　　「嗯……但是也有窮的時候裝作不餓，有免費的就喊餓情況吧？」ラギー不知道什麼時候學起レオナ的影射，「我的回答是真是假，取決於當下的情況，那時候我可沒有像現在被用重要的東西威脅。」

　　始終對ラギー半信半疑的レオナ，當初以為「我喜歡レオナさん」這句話是八分虛假兩分真實，但面對鬣狗在這個處境下的坦承，他可能會百分之百相信。

　　畢竟這個箱子和裡面的東西就算失去勾起記憶的功能，也還能賣個好價錢，看ラギー死死抓著蓋子就知道，不拿回去他不會罷休。

　　「鬆手，等等問完自然會還給你。」

　　「呀，我還是親手碰到比較安心。」ラギー下意識地出了點力，在沒能搶過來的瞬間，察覺了レオナ的意圖，「不是吧？你還有想問的？小時候的レオナさん好奇心這麼旺盛嗎……」

　　「少囉嗦。反正都已經栽在我手裡了，就說說這個盒子裡的東西。」

　　「欸——」

　　「不然我就燒了這個盒子。」

　　ラギー眨了眨眼，忍不住噗哧一聲。他覺得レオナ可愛的地方是，對方始終記得自己第一天的話，每次使用魔法之前，都會乖乖地拿出マジカルペン。

　　「喂，有什麼好笑的？」

　　「啊、沒有沒有，只是在想，看在レオナさん這麼聽我話的份上，一一跟你介紹也不是不可以，シシシッ！」

　　「哈啊？」

　　「好了好了，不要在意其他的事，萬一レオナさん三秒後不小心睡著就完了。」

　　ラギー伸手拿出一顆魔法石，輕輕地拋向天空。紫色的光芒映在兩人眼中，彷彿星星準確地落在ラギー的食指和拇指間。

　　他想起在礦洞中被フロイド勸退的不甘願，和口袋猛然間傳來的沉重感，說：「這是順利結束露營之後，レオナさん一聲不吭放在我口袋的魔法石。」

　　那雙突然沉溺於回憶的灰藍色雙眼，如一汪寧靜的湖水，盛滿難以名狀的情感。レオナ撲通一聲墜入，在這份沉靜中掀起一陣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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