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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
天气阴沉,但乌压压的云不会盖住所有人面对休息日的热情。
老天爷为什么要给我们短短的两天休息日,而不是三天或者四天呢?
是了。因为休息三天的时候一定就要调休,反倒不如休两天来舒服。
三天是小长假,五天是黄金周,七天是只存在于通知上的假期。
一切似乎都可以用“借”的方式来得到。假期可以借工作日,买文具不如借同学的文具——
这么想着,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翻着小说。
刚刚才下最后一节课。
讲台上叮呤咣啷的响声,让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那边看过去。今天当值的能天使毫不留情地用最暴力的方式擦着黑板。将黑板布扔在讲台以后,她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大概是粉笔之类的吧……紧接着,她将那东西扔进了粉笔盒中,发出“哒”的声响,一气呵成。拍了拍手,她走下讲台来。
这个时刻去食堂吃饭的人一定很多,自己留在这里的意义不言自明。现在去食堂吃饭,一定可以看到一副宛如春运的火车站般的景象。就算人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自己也还是会挑选一个人流量相对而言最少的时间段,哪怕只是少一个人、也会让心情变得更好一些。
耳边传来“咔哒咔哒”的响声。我微微转过头去,是能天使正在收拾她的书包。
那样奇特的声音,是扣好包上的两个带子以后才发出的。
她干活的速度真快呢……我又一次看向她,脸颊微微发热。
注意到我的视线,能天使向我伸出手来。
我并不理解她的意图,对她投以疑惑的视线,问道:
“做什么?”
“去活动室。昨天说好的吧,你要加入诗歌部?”
我瞬间想起了昨天和能天使立下的约定。她以相当暧昧的身段邀请自己,并且自己居然真的同意了。原本平静的生活就此打破,这位来自东高的高中生就这样踏上了驾驶飞船寻找无尽能源的旅程……跑题了。不会有什么无尽能源需要我去寻找,会唤醒山脉和大海的超人也不存在。
“原来这样。稍等,我收拾一下。”
其实并没有收拾多久,我和能天使便出现在了活动室的门口。尽管昨天刚刚来过这里一次,这里也是每天上学和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但这个地方还是给我一种陌生的感觉。
脚下踩着的瓷砖已经焕然一新,看来博卓卡斯替在我们离开之后又干了相当多的活。赞美劳动者。
“走吧,”
能天使抓住制服裙子的裙腰用力一转,由于裙腰一动而产生的风将她没有彻底扣好的制服下摆吹了起来,露出白色的衬衫。她像没事儿人一般地从转过来的裙兜中取出钥匙,拧开活动室的大门门锁。
“门禁的问题还没解决吗?”
明明话语刚刚才脱口而出,我便开始感到自己说错话了。
这样的问题不是一天就可以解决的。如果能天使要追究起来,那一直奉行“沉默是金”的我可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不说无用的话,这是我奉为圭臬的准则之一。另外一条此刻没有出场的必要。
好在能天使没有细究。
“并没有。我昨天去找凯尔希了,她说门禁的事得等下个周了。”
说着,能天使深吸一口气之后,一边打开活动室的大门,一边说道:
“她还说,这个社团得需要部长。至于其他的问题,她说作为指导教师可以想办法解决。”
所以,选出部长的问题就迫切地摆在我们面前。
我和能天使分别坐在不知不觉间形成默认的位置上。
尽管德克萨斯并没有说她想要加入这个社团,但我想她大概今天也会来这里。
如果她并不打算加入的话,至少也应该过来露个脸,表达一下“我不想加入”这样的想法。不讲清楚就一走了之,这才不是负责任的做法。但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在我身上已经发生太多太多,多到已经可以出版一本名为《不负责任的表现大全精装版惊人重制》的白皮包装的书,上面再画上我的肖像。像是说好的见面在预定时间的前一刻取消、请吃饭时那位永远都说要来永远也都不来的朋友、包工头答应的“我们下个月一定给你们发放工资”啦,还有“乐〇IPO100%没有造假”啦、亦或是房地产企业暴雷前一刻老板和妻子离婚跑路国外之类。
总之,对当代社会不宜苛求过多。谁能想到,责任竟然成为了可选项?
不仅仅是每个人。
还有,在每个人头上飘荡的幽灵。
再想下去势必大事不妙。我这样想着,甩了甩脑袋;能天使也恰到时机地开口。
“……你觉得我适合当部长吗?”
这样的发言,想必能天使一定是多加斟酌以后才会说出的。平常她和女生的小圈子们混在一起,一副社交领军者的样子,这样看来的话她的领导能力不会差。可是,领军者的样子并不等于能天使真的就是社交关系中的主导者。
根据我的观察——至少作为同桌,我有足够的自信为自己的观察结果打包票。
尽管能天使的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和女性朋友们交流交往上,但我并不觉得她的社交能力真的很强。如果用更通俗的结果论来讲,能天使在社交中的地位相当尴尬。她既不是那种可以发动组织大家“咱们今天去逛商场怎么样”的人,也不甘于跟在大家身后当个小喽啰,这样可怕的社交地位给人以窒息感。退一万步讲,能天使连去个社团也要和其他人打报告连连道歉,这样做的意义在于哪?她既想要维持这样的关系,可却也不愿意放弃这里。
她为什么不愿意放弃这里?
不久之前,我好像思考过相似的问题。然而,尽管题干已经完全记不清,我却依然记得思考的结果。
对她而言,诗歌部——这个地方,存在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不清楚她与她姐姐的姐妹情好到什么地步。
然而,这样的心情我也能多少体会到一些。
——我的妹妹,的确,我也有很久没见到她了。
但是,想要给她买她喜欢的东西,想要给她做她爱吃的料理,想要和她见上一面。
这样的想法有些沉重了吧。
不仅仅是重要的东西。能天使必须对这里负起责任来。
想到这里,我中止思考,开口叫道:
“能天使。”
她回答:
“在呢,一直都在。”
清了清嗓子,她继续说了下去。
”你想说什么吗?我不适合吗?”
为什么一开口就是以否定你自己作为开场白?
“怎么说呢……”我“嗤嗤”地挠着脑袋:“要来社团这件事,你和你朋友们说了吗?”
“啊?”
能天使猛然挺直了背,坐得四平八稳。
“嗯,我和她们说要先来社团看一眼,叫她们不要等我。”
“……你很适合——”
正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活动室的门被打开。因为能够感受得到开门者的力度,所以大概不是风吹开的。
我们向门口看去。德克萨斯微微挺着胸站在门前,右手依然留在门把上。钥匙好好地被插进锁孔里。
“……抱歉。吓到你们了吗?”
德克萨斯用着不带感情的口气开口说道。
“不,没事……”
能天使颤颤巍巍地回答。也许她被德克萨斯的气场吓到了。
德克萨斯关上门后缓缓走了过来,坐在我的左手边。相对应地,她的位置就是能天使的右手边。
见此情形,能天使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没能讲出;我想,不仅仅是部长的问题。因为部长的问题只是一个她可以承担的选择。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摆在面前;
德克萨斯想要加入诗歌部吗?
自始至终,德克萨斯自己都没有这么说过。这也有可能是我们对她太过苛刻,毕竟德克萨斯本就不苟言笑——或者说,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还不需要我们将它摆在台面上来讨论。然而,这件事如果不说清楚,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只能成为空谈。
“……德克萨斯。”
犹豫再三后,能天使下定决心开口。
“我在。”
鲁珀少女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回应。
“……那,那个——德克萨斯,”
空气仿佛凝固。
只剩下了少女深呼吸的声音。
“你想加入诗歌部吗?”
在能天使鼓起勇气,用着比平常快得多的语速说完这些话后,活动室里立刻便陷入了死寂。
简直像是审判长在重重地敲下锤头之前的安静一般。
似乎,能天使在等待德克萨斯的审判。
然而德克萨斯何尝不是在被能天使审判?
这是属于她们之间的博弈,不可能会让我作为第三者插足。我并没有担当其他同龄人的导师的经验和能力,也因此,自己只能够相当地满足于“旁观者”的角色。
不去插手,不被插手;不去干涉,不被注意。
这是我引以为豪的资本和拖下后腿的累赘。
然而,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德克萨斯倏然开口,没有任何犹豫,也不存在踌躇。
“……当然。我当然会加入。”
我暂且还没能够想通德克萨斯加入的理由。但既然她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就证明能天使在部长的选择上多了一位人选。然而,我依然坚持之前的看法;也许自己没能够想明白,但现在正是进行梳理的最好时机。
能天使的姐姐曾经是诗歌部的成员。这一点的真实性不需要怀疑,就是这件事完全是假的也不会对我们的选择产生什么影响。然而,我也的确不想让能天使因此就背负上巨大的压力;“你姐姐做得很好,你也一定能行”这样的话,不用想就能够知道一定会在能天使的耳边环绕过很多次。这一点,完全不可以去考虑。
所以,能天使来到了这里。
那么,我在为什么而担心呢?能天使又在为什么担心呢?
我静下心来试着思考。然后,萨科塔少女的声音响起:
“啊,那太好了……我昨天去找凯尔希老师了。”
德克萨斯没有插嘴,用着平淡的表情等待能天使继续发言。
“……所以,按照她的意思,诗歌部需要一位部长。”
说到这里,能天使叹了一口气。莫名地,氛围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凯尔希老师……是那位绿头发的老师对吧?她是什么人物?”
德克萨斯歪着脑袋小声发问,头顶上的耳朵微微摇动。
“啊,去找钥匙的时候,你见过她对吧?她是诗歌部的指导老师。”
点了点头,德克萨斯没再说话。
我有意不让对话落地,稍加思索后向能天使发问。
“她有说部长要做什么吗?”
“嗯,”能天使点点头:“部长要去负责社团注册和预算审批。如果不注册的话,诗歌部在社团委是没有位置的,自然也不会有预算。”
“凯尔希和你说社团委的事情了?”
听到我的这番话,能天使露出吃惊的表情;很快,她又保持镇定,嘴角弯起一丝丝弧度。
“因为那是组织社团的必要手续啦。”
“必要手续?组织社团?”
我连珠炮似地向能天使发问;她吓了一跳,一边往椅背上靠,一边说着:
“凯尔希老师告诉我,诗歌部在姐姐毕业以后因为人数不足解散了,我想加入的话就必须重新组织起来……怎么样,你想当部长吗?”
“不,说来我还没这个意思。”
能天使的脸上泛起了一丝丝失望,但随即被她用笑容一扫而空。
“啊……这样。没关系的。”
她挠了挠脸颊,转过头去向德克萨斯问道:
“那么,德克萨斯——你想当部长吗?”
不出意外,德克萨斯同样拒绝邀请。
“我不适合做这种工作,况且我也没有这个义务。”
她摇着头,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部长的人选显而易见。
“欸?是我吗?你们觉得我适合当部长吗?”
仿佛拨云见日,尽管活动室里的人数并没有增多,却还是因为能天使兴奋地进行这样的发言而仿佛变得热闹起来。
能天使用手指向她自己,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
“不会吧……为什么是我?”
“不……其实在德克萨斯进来之前我就想说的。你很适合当这里的部长。”
我说出了刚才被打断的那句话。太好了。
视线转向德克萨斯,她捏着下巴稍微思考一会儿后,也跟着说道:
“嗯,没错。我也认为,从能力方面讲的话,让能天使同学来担任部长最好。”
德克萨斯这样子像老师一样文绉绉的说话方式还真是有趣呢。不过,这样的决定是否有些草率……但这里一共也只有三个人,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新部员要加入,用这样的排除法来决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吧。
“哎?能力方面……可德克萨斯,你是A组的对吧?你的成绩应该比我强才对啊……”
“成绩不是衡量能力的唯一标准。我看到班上的同学——尤其是女生,对你都赞誉有加,说跟你打交道很舒服。社交能力强的话,感觉很容易坑蒙拐骗到其他人来入部。”
德克萨斯的说法的确没错,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哎,不对,拐骗是什么意思啊?人贩子吗?
“为什么一定是骗别人入部呀!这个社团很有魅力的好不好……”
能天使叫道。
“没错。正是因为你可以意识到这一点,再不加修饰地说出来,就足够让别人产生入部的想法了。”
德克萨斯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晃,好像在说着什么大道理一般。
“哎呀,还真是这样……”
轻轻捋了一些她的短发,能天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虽然我可以像其他青春期的男生一样逞强,说着“哎呀。让我来吧”然后将该负的责任和不该负的责任一概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但我不会去那么做。我和他们不一样,这样做不符合我的作风。
尽管我也会想着“为什么责任会成为可选项”,但刻意担当起责任也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于说这件事本身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吧?会这样想的自己其实也很低劣,但很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的能力是有限的,过去的十多年中发生的形形色色的事情已经明确地证明了这一点。所以,在有把握的情况下再去负起责任才是最好的事情。正因为这样,才能好好的负起责任。
所以,让能天使来当这个社团的部长才是正确的选择。
或许这样的想法有点沉重过头了。
总之,打扫打扫心情,能天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响亮的声音发表她的宣言:
“嗯——那就这样决定了!我来当部长。”
我和德克萨斯为她轻轻鼓掌。
困扰在眼前的问题……居然这么快就不再成为问题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德克萨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副部长的职务,似乎一切看起来都正走向正轨。
然而,
能天使的瞳孔告诉我。
在那之前,还有事情将会发生。
人类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动物。
比如生活在北极圈周边的爱斯基摩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那样寒冷的环境里生存的。然而,他们确确实实在那样恶劣的环境里如鱼得水。或许不能完全这样说,但这些北极人的确是适应寒冷环境的专家。顺带一提,南极人是给假冒伪劣产品贴牌的专家。
所以,对于新进东高这所普通中学的中考生们来讲,几周下来,她们也如同两栖动物退化鳃一般适应了陆地——哦不,是学校的环境。作为这些通过中考考进东高而不是初中划片进入东高的学生们来讲,这可以称得上是好消息了。
新生带来的活跃在校园中已经逐渐不大明显,所谓氛围,逐渐与不知名的物质产生反应、生成沉淀,又固化了下来。
东高的学生们似乎被一条看不见的界限分为了两类。
一部分是和我一样、通过中考考到东高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从东高初中部本校直升而来的。真是嫉妒能本校直升的人啊——不过,这也只是因为个人际遇而产生的、不公平的不满而已。东高的学生们并没有导致我的初中被收购,换而言之、就算是在蝴蝶作用的效应下,东高的学生们也不是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日子简单地流淌着,不发出任何声音。如果听到时间发出聒噪的声音的话,那一定是闹钟正在为它代言。通常来讲,如果睡了一觉没被闹钟吵醒还感觉自己精力充沛浑身舒畅的话,不是已经去找阎罗王报道、就是睡过头了。这可是我十余年人生经历的精华,可以总结成著作售卖了。
不过今天,健康和饱腹让我精神焕发。
“接下来我们来看氨基酸的结构通式……”
我看向讲台上正在借画图之机敲着黑板的凯尔希,她想将睡觉的学生叫起来吧。大概。
可惜作为她高徒的能天使,正在我右手边的位置上呼呼大睡。
微微泛着光的光环随着她身体的起伏一动一动,能天使大咧咧地遵循先贤的指示曲肱而枕之,虽然不知道她有没有乐亦在其中矣,但我可不能不义而富且贵。还是将她叫起来比较好。
她的睡相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自己在睡觉的时候会流口水,这我知道——尤其是在桌上趴着睡觉的时候。偶尔午睡起来发现自己的桌子已经黏糊糊一片被口水全部洇透,被小学同学叫着“哇哈哈哈水帘洞啊”然后只能默默擦干净;好在进入青春期之后大脑得到发育让流口水的现象得到遏制,但这次黏糊糊一片的变成了内裤。不过,流、流口水什么的,只是人体本能而已哦!毕竟老话说得好,睡相差的人说明不仅睡眠质量好、心理上也会更有安全感一些,实在是我这种一般通过的善良高中生的优势。和我这样情绪稳定的人结婚的话,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很幸福。不对……怎么变成征婚广告了。我还没攒够彩礼钱呢。
能天使漂亮的长睫毛正轻轻交叠着,平常亮丽如同红宝石般的眼睛此刻正如同归剑入匣般被眼皮紧紧保护。我很少注意她白皙且柔嫩的皮肤,完全是一副婴儿般的样子——嘴唇紧紧闭着,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戳一戳;尽管我很想知道戳下去的手感和后果是什么,但果然凯尔希已经注意到了正在睡觉的能天使。
好了,今天的人类观察栏目就到这里。接下来是暴力唤醒,休息一下马上回来。噔噔噔噔。
我使劲戳着能天使的胳膊肘,差点碰到她的胸口。正处于迷糊状态中的能天使被我戳醒,不满地说了一句“干嘛呀”之后便立刻噤声。
凯尔希的目光恰似狼看到猎物一般,正死死地扣在能天使的身上。她绿色的眸子中好似要射出激光一般,如同东边升起的三颗太阳让人不敢直视。可怕,真的是太可怕了——凯尔希保持着不像哭也不像笑的表情,嘴角没有一丝一毫的弧度,一副扑克脸的样子。
班级内沉默片刻,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能天使,包括那些平常和她一起疯的女生小团体的几个成员。
“……能天使。”
“在,在!”
能天使手忙脚乱地系好制服扣子,猛然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双腿碰到桌椅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凯尔希依然看向她。像是寻求帮助一般,能天使不断地将眼神瞥向我这一侧,似乎是在求救;然而,她又的确不敢将视线从凯尔希处挪开,于是只好飘忽着眼神,让人不知道她正看向哪里。
对上她的求助之视线,我只好回以无奈的回复。真是的,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不要睡觉好了——班主任的课能天使一样呼呼大睡,真是让人怀疑她每天晚上的时间都在用来做什么。
持久的沉默后,秒针在表盘上轻松划出半个圆。
凯尔希叹了口气,视线在我和能天使之间转了一圈后说道:
“你和你同桌下课来一趟我办公室。”
说罢,她挥挥手示意能天使坐下。
“收,收到!”
天空中的云海正慢慢翻滚,毫不在意今天有一位上课睡觉的萨科塔被叫醒。
凯尔希拿起粉笔继续画图;然而,她手中的粉笔在接触到黑板的那一刻便发出了“啪”的响声,断裂成两半掉到地上。
原本背对着我们的凯尔希回过头,拍了拍手掌掸去她手上的粉笔灰,随即用左手伸向了讲台的角落。
“嗯?怎么回事……今天擦黑板的是谁?”
凯尔希高声发问,她的手也同样僵在了空中。
“我!”
被巨大的叫声吓了一跳,我看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是才被叫起来的能天使。此时,她正高高举起手,向前微微探过去脑袋。原来今天的值日生也是她……看来待会她免不了被凯尔希进行批判了。
“这粉笔盒不见了啊……中午之前你去校工那儿领一盒儿去。”
“好。我明白了……”
能天使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回应了凯尔希的要求。
课程继续,直到下课铃响起。
我跟在能天使身后,拖拉着鞋走出教室。
虽说自己加入了诗歌部,但其实生活也没什么变化。尽管W一直说“要享受校园生活就从社团开始”,但社团活动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组成诗歌部的三个人并不会每一次都到齐,作为部长的能天使因为不清楚这个社团在干什么、所以也不对我们回去的时间加以限制,那间有些脏的教室几乎成为了我们的私人图书馆。
我会自己带书过去看,而德克萨斯似乎更钟爱于那里收藏的老书,几乎都是小三十二开的书,一翻开就会有八十年代的气息扑面而来;纸张泛黄且发脆,印字远远不如现在的书籍整齐,然而插画却无比美观精致,骑马钉的周边被棕色的晕染占领。
有时候三个人会全部到齐,能天使带头开始吐槽学校的日常;偶尔能天使和她的朋友们去吃饭,只有我和德克萨斯两个人在活动室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搭配着翻书声作为伴奏、用最简短的字符聊天。当然,只有我自己的时候也有过;自己一个人能在学校中,听着操场上的玩闹声和哨子的尖啸,读着自己翻来覆去看的那些小说们,仿若小时候在自己家中背着大人偷偷寻宝的感觉自然会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实在是再美妙不过了。
“咔哒”的声音响起,办公室的黑色大门被解锁。
能天使胆战心惊地带着我走进去。至于那么害怕吗?连手都变颤抖了耶,不会是帕金森吧?据说美术生们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都会得这种病。
跟着能天使的脚步,我们缓缓走向了凯尔希的工位。她的桌子干净整洁,正中央放着笔电和它的充电器,在左边的位置放着笔和杯子;至于右边,我只看到了几本叠在一起的笔记本和倒扣在桌面上的书签,用着淡雅的樱花粉色,带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简直像是押赴刑场一般,能天使垂头丧气,每多靠近凯尔希的工位一步,她走路的速度便会变慢一分;几步过后,终于,能天使放弃了无谓的抵抗——因为她已经走到了凯尔希的面前。
菲林女性听到声音,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后站起身子,将一张白纸递向能天使。情绪低落的能天使正微微闭着眼睛,似乎等待着凯尔希的狗血淋头;然而,凯尔希似乎没有要骂她的意思。
我用手指戳了戳能天使的腰,将她激了起来。
“噫、噫?!你干什么……”
她努力用不让其他人听到的音量嗔怪着,然而办公室里却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看向凯尔希伸到她面前的白纸。
“这是……”
“社团活动许可。带上这个东西,周五之前去找社团委注册。”
“原来这样,”能天使用双手将那张纸毕恭毕敬地收下:“我还以为是叫我写检讨呢……啊哈哈。”
尴尬地笑了笑,她似乎想将这件事一笑了之。
“还有,粉笔盒的事情,别忘了。”
然而,说出这句话之后,凯尔希露出一副狐疑的眼神;她紧紧地盯着我,眼睛中散出无尽的光,突然说道:
“……哦,那张许可的话,你们尽快送过去。”
不知为何,我却总感觉她在皮笑肉不笑地,眼含着讥讽之意。
凯尔希将我们送出办公室,漆黑的大门“砰”一声、毫不留情地关上。
我们仿佛被养父母赶出家的三毛流浪在走廊里。
“……社团活动许可,”
能天使念叨着,回味这个奇特的称呼:
“到底什么东西?”
她将手上的白纸抹平,认真地凑上去读了起来。
熙熙攘攘的;但走廊不是我们的,城市也不是。
盯着那张写满字的白纸,能天使瞧了好一会儿,似乎也没读出什么所以然。她轻轻摸着自己的额头,让酒红色的短发因为她的动作而略显凌乱。
“……算了,不管了。只要把这张纸带到社团委那边就好了吧……”
能天使扭过头来,口气中带上了些许不满。
“下午的时候,先去活动室跟德克萨斯说一声吧?”
我向她提出建议。
点了点头作为回应,萨科塔捻着下巴说:
“那就这么办。”
我跟在能天使身后走到B组教室门口。然而,正当我打算跟着她进到教室里时,能天使却突然回过头来对我说:
“那个,你能在外面稍微等一下吗?”
不能。我好想回座位上睡觉。
出乎我意料的是,自己的身体做出了相当诚实的回答。在能天使对我提出请求后,我立刻就站在了教室门旁边,倚着墙等待能天使。
不一会儿,她便从教室里走出来,原本在她手上的活动许可消失不见。
“活动许可呢?”
“我锁在柜子里了。”
能天使咧着嘴对我笑了一下,让我完全不好意思再发火。
“所以,让我在外面等着……是什么用意?”
“可以陪我去校工那里拿粉笔么?”
一边说着,能天使的身子微微前倾,将她胸部的资本尽数展现出来。真是的,就算这么做我也……我也完全没办法抵抗就是了。话虽如此,该进行的质问还是要有的。
“为什么非得是我跟你一块去?”
“因为那个……”
能天使突然将两只手的食指并在一起,眼神躲躲闪闪扮可爱地说道:
“不觉得那个校工很可怕吗?”
我想起博卓卡斯替的身影。的确,他的那种样子对于能天使这种柔弱女子来讲,也太可怖了一点。女人这种生物,越想和她较劲,就只会陷得越深,就像是茅斯沼泽一样。没有再多嘴,我直截了当地回复道:
“……知道了。走吧。”
又一次地、我和能天使一前一后走在长廊中。不知是出于节省成本还是什么特殊的理由,东高的走廊中从来不会开灯,就连在晚自习的时候也是仅仅依靠楼梯上的应急灯来照明,从而形成了眼前黑黢黢一片的景象。
在去找校工的途中,能天使突然凑了过来,对我说道:
“有个问题,我很好奇。”
“是的,你很好奇。”
你是哪家富农的大小姐啊?
听到我敷衍的回答,能天使嘟起嘴,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嘛。你不觉得那个粉笔盒丢得很莫名其妙吗?”
“为什么一定是丢了?”
我张大嘴巴惊讶地问道。班里的粉笔盒一直放在讲台上,但也说不定会有哪个班的人不打招呼就拿走了——或者是,能天使她自己在打扫讲台的时候借放到哪里,浑然不觉地忘掉这件事也有可能才对吧。
“因为我昨天收拾东西的时候它还在,对吧?”
这萨科塔的一句话便让我语塞。的确如此,并且昨天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是亲眼看到她把粉笔头之类的东西扔回到粉笔盒里的。
“又不是我弄丢的……”
我叹了口气,又补充上几句话作为说明:
“学校就是很容易丢东西。况且,没有人会想偷粉笔盒吧?”
“说不定有人在进行粉笔头大战……”
能天使用手托着下巴思考起来。
“如果这样的话,那粉笔应该不会凭空消失……要是真的把一整个粉笔盒都给掏空拿去拽着玩儿了,那班里应该到处都是粉笔头才对。”
我指出能天使想法的谬误之处。
“……但是我昨天临晚自习倒垃圾的时候,的确看到很多粉笔头。”
原来这样,连倒垃圾也要能天使做,真是太为难人了……
一边走着,能天使又低下头思考起来。她能够提出怎么样的假说呢?
我突然觉得事态不对,于是开口问道:
“不过,我有个问题要问……”
“什么?”
能天使眼睛几乎要冒出光来,看向我。
“昨天是什么时候扫的地啊?”
听到我的这番话,能天使满脸愕然;然而,仔细考虑过后,能天使便做出一副幡然醒悟的样子,竖起一根食指说道:
“我们那个值日小组里是菲亚梅塔和可颂轮流扫地……所以,昨天菲亚梅塔没来,我从社团走了之后去吃饭的时候,刚好看到可颂从厕所出来、拎着扫帚去扫地。”
原来这样。所以,一个简明的事实在我们眼前浮现。
可颂是在昨天能天使离开活动室之后,直到上晚自习之间,把班里的地面打扫干净的。
那么,在能天使倒垃圾的时候发现的、垃圾箱中的那些粉笔头,当然是可颂扫完地倒簸箕的时候扔进去的。也就是说,在能天使去活动室到离开活动室之间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地上冒出了一堆粉笔头。
谁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正当我继续思考的时候,我却发现能天使正在一旁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我。
“……怎么了?你盯着我干什么?”
“没事,”
能天使偏过头去,微微笑了起来:
“只是觉得你认真的样子很有趣,有点像我姐姐。”
直到从博卓卡斯替那里拿到新的粉笔盒之前,我们之间都没再说一句话。
能天使和我都陷入了莫名的沉默中,低着脑袋一言不发,似乎浑身上下只有大脑还在转动和工作。
我看向能天使手上、那个崭新粉笔盒。
防伪标识反着光,刺得我难以睁大眼睛。真是的,为什么好多商品的防伪标识都是这种镭射的效果……
嗯?
突然地,有什么东西滑进了我纷乱的思绪里。究竟是什么想法?
……原来这样。
我开口向能天使叫道:
“回班吧,快点走。”
“哎?”能天使露出不解的表情,她满脸狐疑地说道:“离上课还有一会儿吧?”
紧接着,她脸上的不解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一副玩味的表情。我不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不过她可能猜到我究竟打通了哪一个思考的回路了。
走廊里的光影不断变幻着,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默契,我们的步伐不断加快,没有一会儿就再次站在了B组的教室门口。
回到班里后,我带着能天使走到了讲台前;在她的注视之下,我从讲台底下揪出了一撮黑色的猫毛。
“……这就是罪魁祸首了。”
“什么,”能天使的眼神左右飘忽不定,眉头都要拧在了一起:“罪魁祸首,是指……?”
“是猫。”
我平静地回答道。
“猫?”
能天使带着不满看向我:
“……就算想不出,也没必要敷衍我吧。这是怎么回事?”
“校猫从外面跑进来,跳到桌子上,把粉笔盒推下去。粉笔散了一地,猫叼着盒子跑了。”
“哈啊?”
能天使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早已经出卖了想法,她发出了不快的声音。
“而猫想要把盒子叼走的原因,我想就是因为它上面的防伪标识……这种会很剧烈地反光的东西,吸引到眼睛敏感度相当高的猫,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随着我的讲解,能天使一点一点地跟上我的节奏,将思路慢慢厘清。
“不……再怎么说,这也……”
能天使强撑着做出惊讶的表情。
直到快上课时她看到克里斯汀叼着粉笔盒走进南楼。
依旧是下午。
夕日欲颓,喧闹的法则在校园中占领高地。
活动室中,三人全部到齐。
能天使“啪”地将今天早上刚拿到手的社团活动许可随意拍在桌上。
“好,活动许可搞到手了。下一步,下一步……呃……”
话说到一半就卡壳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这样想着,我开口提醒能天使:
“周五之前去找社团委注册。”
“对对,就是这样——”
她随口附和,想要显露出作为部长的威严。然而,就算加上她,这里也只有三个人,她比我们在北方某个内陆邻国的海军司令还惨哪,人家好歹也是王下七武海。
我并不清楚能天使发出这番宣言的目的。除了我以外,唯一一个可以回复她的人便是德克萨斯;然而,德克萨斯正拿着手中的茶壶,向我和能天使面前的纸杯中分别满上了红茶。
沉默让活动室中的温度仿佛都低了几度,只有热气蒸腾着。
像是手机断网重连一般,德克萨斯放下茶壶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原来这样。能天使同学……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社团委?”
她拿起自己面前的纸杯,轻轻饮了一小口茶。
“不,不用加同学啦,搞得好严肃——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今天就去。”
能天使也模仿着德克萨斯的样子,“呼呼”地吹了吹热气,然后喝下杯中的红茶。
“好苦……”
“社团委现在在营业吗?”
没有附加其他任何动作,歪着头地,德克萨斯发问。
然而,能天使似乎没有做足应对工作,只好浅浅笑了笑,暴露出自己并不知晓社团委工作时间的事实,又拿起杯子想要喝茶。喂,掩饰自己尴尬的正确方法是掘地三尺跳进地缝里哦。
“总之,先过去碰碰运气嘛。”
言毕,沉默却震耳欲聋。
只有窗户外运动系社团的口号声依旧嘹亮,是会让人忍不住肃然起敬或者让学校地平面沉降几十厘米的类型。我没去拜见过他们的社团活动,但那些干劲满满却又爱逞强的家伙们实在让我这样的下层人难以提起兴趣来。
“知道了。我跟你一块去就可以了吧?”
我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对能天使说着。
“哎?你愿意去吗?太好了!”
她做出夸张的表情,冲过来简直就要像考拉一般抱在我身上。哎呀,不要这样,茶会洒的!
“那你赶紧——不然待会她们真下班了。”
听到我的话,能天使立刻收拾好东西,像是出发郊游前一晚的小女孩。顺带一提,由于我在小学时候就变成了W口中那样“出格”的性格,导致同学们没有一个人告诉我第二天要去郊游的事情……就连老爸老妈也是一样,搞得我只好在家里读了一整天的书。真搞不懂这样的人为什么能泰然自若地生出两个孩子来。喂,这算是人口零增长吗?
红茶的香气从活动室中溢了出来,我们缓步走向社团委的办公室。话说回来,德克萨斯呢?
之前和W聊天时,像是灌输一般地被迫学习了许多关于东高学生机关的事情,像是自管委的会议室位于中间楼与报告厅的连廊一楼啦、社团委的办公室在中间楼的顶楼之类的。这样下来我也能够成为东高活地图了。
在能天使还沉迷于地图游戏时,我带着她向着记忆中的社团委办公室进发。
从活动室出来后,往东走几步便是连廊。地面层的连廊并没有用墙封住,而是开放式的;只有寥寥几根柱子顶住上方三层的连廊之重量,让人看得不禁想要担忧,是容易杞人忧天的类型。
连廊的两侧有短小的楼梯,不知何时种下的月季正在绿化带中散发着最后的余晖。
“再半个月,这些花儿就该谢了吧。”
能天使放慢脚步,同我一样将视线放到这些可怜的花身上。
她的语气不同于平时,轻柔得很。
“差不多吧。如果不是四季月季的话,最晚也只会开到十月左右。”
“哎?这是月季吗?”
能天使扯着脖子看向橙黄色的花瓣,好奇地发问。
“喂,这可是咱们的市花。你还算是这里的市民吗?”
“月季原来是咱们市花吗?”
她做出吓了一大跳的表情,眉毛高高抬着,就连身体也微微后倾了一些。
“菊花和月季都是,初一上地理就应该讲过了。你文科究竟差到什么地步啊?”
“别这么说我呀……虽然我偏理科一些,但还没细致到分辨花的品种。”
“生物不会教吗?”
不知何时,我们二人都站了起来,继续向社团委的活动室走去,附加着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告诉你路边的花是什么品种。”
“也对。毕竟你上课都在会周公。”
“才没有啦!”
能天使像是打闹一般地开始锤我的胳膊。拜托,很痛的,你以为这里是UFC吗?
正当能天使毫不顾忌周围地嬉笑时,我听到了一声无比熟悉的招呼。
“哟,这么快就找到女友了?”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我看了过去。原来是W……
意识到事态不对的能天使也同样停下了打闹,立刻变成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
“去你的。这是我同桌。”
听到我的话,能天使适时地开始了自我介绍。
“您,您好,我是高一B的蕾缪乐……”
“你也可以叫她能天使。”
“……巧克力妹……”
上来就给人起外号的W看向能天使,微微苦笑。大概是因为她想到了之前提到过的、能天使送给我巧克力的事情吧。
随即,她同样开始自我介绍作为礼尚往来的回礼。
“我是高二C的W。”
一开始就用代号作自我介绍啊,这个女人的个性还真是难琢磨。明明对我的时候就是一副毫无保留的样子,什么样的脏话都是张口就来。没想到居然在这里有所保留。她在担心什么……但W的确是那种不想与蠢人过多纠缠的类型。
双方各自介绍完毕后,握了握手。W率先开启话匣子。
“所以,您二位这样搂搂抱抱打情骂俏的,是要去干什么呢?”
“哪,哪里打情骂俏啦!”
W的话让能天使微微脸红,清纯的萨科塔少女连忙摆着手否认W调戏一样的说法。
我叹了口气,开口回答W的问题。
“去社团委。”
闻言,W的脸上露出宛如吃掉黄连一般痛苦的面容,面部的肌肉完全扭曲在一起,简直像是遭受了二向箔打击一般地、呈现出震惊的表情。
“什,什么?”
仿佛要怀疑人生,W身体微微后仰,两只手悬停在空中而不放下,嘴巴张大、眼睛瞪得溜圆,褐色的瞳孔一闪一闪,好像遭受了惊吓一般。
“我没听错吧?”
她再度出言确认。我们要去社团委可真是对不起你呢。
能天使看到这幅场景,在旁边偷偷“咯咯”地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我去社团委很奇怪吗?”
我歪着头向W真诚发问,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拜托,我可是认真的。
“嗯,一点儿也不奇怪……怎么说呢,我听到这事儿的感受,应该会和你听到家楼下味多美关门儿的感受差不多。”
什,什么……?!仿若遭到十万伏特雷劈将我的身体割成两半,我也不得不露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对于这座城市的人来讲,没有味多美就好像东京电视台不播动画片,如果稻香村和味多美都关门大吉了那一定是世界将要毁灭,不,如果它们都关门了我就会发动一百万匹磁场力量毁灭世界的。
“啊哈哈哈——!嘻,哎呦,哎,哈哈哈哈——”
看到我扭曲的面容,W好不容易才停下来的笑声又再度响起。
“你到底有多喜欢味多美啊。”
能天使在一旁尽力憋住刚刚才撤下的笑容,又忍不住地补充说道:
“哎。看不出来你还这么喜欢吃甜点呀。”
“吃饱穿暖,厕所毛毯,这是人类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吧。”
我不禁出于本能地反驳道。
“哎呀哎呀,这位爷就是这样口是心非,有点扭曲呢。初中的时候,他可在我们学校的甜品大赛上拿过全校第二,做的是——”
“芒果班戟。”
我拉着脸答道。那的确是我最喜欢的甜点之一。
“喔!好厉害……我就只会吃,不会做……”
能天使有些耷拉下脑袋了。话说回来,这年头会做饭的人才少见吧。
“……甜点先不论,喜欢味多美是人之常情吧……”
我露出尴尬的笑容。怎么,我在口腹之欲上的挑剔能够让你们开心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家伙是吃迷,没事儿闲的把门儿一关就在家里琢磨下厨。”
“诶?这么厉害吗?哈哈哈哈——”
两位少女的笑声几乎响彻整座连廊。
现在的重点不应该放在社团委吗?不对,看来现在是糕点店广告时间。请这几个商家看到我之后务必向我发放免单劵作为广告费,我会挨个试吃直到患上糖尿病的。顺带一提,我喜欢黑森林蛋糕。我喜欢老婆饼。我喜欢黑芝麻青团。我喜欢手指饼干。
“跟喜欢好利来的程度差不多吧。”
“你只是喜欢好利来的店员吧。”
哎呀!小心思被戳穿了。他们的蛋糕卖得实在太贵,完全不可能天天吃……如果要是天天吃蛋糕,牙齿会坏掉的。这样的话,就不得不用富含维C和维E的牙膏了,我可是刷牙小明星。当然,飞行棋也很好玩。
“不,我妹妹曾经告诉我挑食是不好的。”
“……这样。话又说回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没事儿闲的去社团委做什么?”
话题终于回到正轨上了吗?我看到W与能天使收起笑容,她们都只是在脸上留着浅浅的笑意。
“嗯,怎么说呢?对,我们去搞一点社团相关的事情。”
“哎?有意思,你终于打算进社团了吗?”
我点了点头,能天使接过话茬继续说道:
“是这样的,学姐……我邀请他加入诗歌部了,今天过去注册。”
“喔喔,诗歌部啊……诶诶,什么?诗歌部!”
W先是点点头赞同,随即又像是受到惊吓般露出疑惑的表情。
“对,是诗歌部。有什么问题吗?”
我开口向W确认。
至少在我面前,W应该不会有所保留;但按照她刚才和能天使自我介绍时的态度来看,我并不能确认她是否真的能够讲出内心的疑惑。但我也并没有逼着她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的意思,这当然是我们之间的关系的不成文准则。
留给W一点隐私的空间,这段关系才能真正持续地得到发展;当然,我对她的信任同样告诉我,当真正的问题即将来临之时,W不会扭扭捏捏地拒绝负起她自己的责任。
W的眉眼悄然低垂。
“不,没什么……没事儿。”
她用着古怪的眼神盯着能天使看了一会儿后,便挥挥手向我们告别。
“我还要去吃饭,社团委现在还在干活儿,你们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嗯嗯,”我点了点头回应W:“那我们过去了。”
连廊外吹来了清冷的风。
踏起脚步,趿拉着鞋,我们重新向着社团委活动室的方向前进。
中间楼里没有一个人。至少一层是这样。
夕阳西下,因为没有开灯而显得昏暗的楼道,不知为何、却只是让人感到不安。也许以后的某一天,我会想起这幅场景的。
我看向走在身边的能天使。
她轻轻捏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焦虑和担忧。
“……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刚才她的情绪还很高涨,所以应该不是积累了很久的问题。能够眼下就动嘴皮子解决的东西就没必要往后再拖,至少说点什么打消一点她的不安吧。
没有办法,如果看到别人露出害怕或者提心吊胆的神情,可能是人类的本性使然,自己也会有那样的感觉,就像打哈欠会在人群之间传染一样。这大概就是遗传送给孤独者的本能;不需要和同类交流,只是依靠信息素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就可以感知到危险,然后迅速逃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换而言之,孤独的人才是察言观色的大师。一想到这里就好想喝茶颜悦色。
“不,我总觉得挺奇怪的,总之放不下心来。”
能天使挠了挠她大红色的头发,短发修剪得恰到好处,使她看起来干练清爽的同时带着些许少女的感觉。
“为什么?我跟W认识,我可以打包票,她绝对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听了我的解释后,能天使看向走廊里挂在墙上的展板,脚步也逐渐放缓。
“不,在学校里说这个害不害我之类的事儿,还是太过了。”
“那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沉默一会儿,能天使堪堪开口。
“……我在想,她什么会对诗歌部感到那么奇怪。还有,她为什么那么清楚社团委的事情?”
这样啊,看来是能天使对于W的认识不足,产生了很奇怪的误解呢。她火红的头发左摇右晃,脸上的表情略显严肃,和平常那副开朗的样子很不一样。诚然,人都是善变的生物,这是我们作为热血动物而赖以生存的本领之一。人的体温会随着环境的温度和身体状态而上升下降,据说人类的心理状态也有着规律的潮汐周期,那么能天使随时随地能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并不是事儿,反而说明她作为人类已经进化到了一个足够先进的地步,能够很好地适应任何环境。
在这方面我便不一样。无论怎么做出行动,不变的东西就是不会变,自己的心情和感受也难以拥有半分挪移。所以,常言说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开另一扇窗,我作为芸芸众生中孤独者之一,便相对地拥有了体察他人变换角色的功能。
我开口为能天使说道:
“嗯,你的担忧我可以理解……首先,我可以保证,她虽然游手好闲一副街溜子样儿,但她绝对不会闲的没事儿过来给咱下绊子。这种事情,我发誓不会发生。”
能天使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其次,她对诗歌部感到奇怪的原因,我想是因为咱们社团之前没人的原因。”
“啊,这样嘛……”
能天使低下头默默开口,金色的辉光勾勒出她的短发轮廓。
“因为东高有很多社团……就算她之前是社团委的委员长,也不可能完全把握所有社团的情况,更何况你姐姐毕业的时候她貌似已经不是委员长了。”
“……哎?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她抱着一肚子好奇开口。
“抱歉,我没说清楚,”我清了清嗓子,为能天使提供更加详细的解释:“咱们社团之前不是因为人数不足废部了吗?所以,在不清楚这件事的人看来,就是咱俩居然要去参加一个废部的社团,这大概就是她感到奇怪的原因吧。”
“可你刚才不是说她不可能全部都知道……总之,好奇怪,很可疑。”
我笑着想要缓解她内心的不安,继续开口说:
“她之所以那么了解社团委有没有在工作,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她曾经是委员长……这点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而且,现任的社团委委员长也是她朋友,有可能W刚才去找她了,所以才知道这些事。”
“但果然还是好怪。”
能天使嘟起嘴巴,似乎发表完这样一句结论之后就不再进行更多阐述。
正在此时,我们踏上楼梯,来到中间楼的顶楼。
相比较于底下几层的冷清模样,顶楼明显热闹的多。
我们自东向西缓缓穿过走廊,路过的教室门牌上或是写着“摄影部”、或是写着“播音部”,看来大多数社团的活动室都集中在这里;还有的社团更惨,比如文创部——她们只是简单地用一张白纸写上社团的名字,贴在了活动室的大门上,看来财政很困难啊。祝她们好运吧。
“哇,好多活动室……”
能天使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张望。
“嗯,跟你说过了吧,东高的社团可是很多的。”
“还蛮有意思,怪不得要专门搞一个地方来管理社团……”
她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叹之情。
能天使平常就像丝毫不在乎自己有没有使用额度一般地表达着情感。
我并不认为她对自己的想法有些太多保留,她现在的模样充分展现出了青春期少女的活力和心理。
……那我对有所保留的人又是怎么看的呢?
自己在表达想法的时候总要加多斟酌,哪怕自己其实并没有说什么不对头的话。我并不认为这是件坏事,但也从来没有肯定过这件事的正确性。反而,我在做出行动的时候,被脑袋中的想法制约,这种事情并不少见,甚至于可以说是一定发生。这样的思维定式,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我可能遇到的绝大多数不幸,然而,这种想法也将绝大多数的幸运隔离在了我人生的大门外。
我思考着,思考着,然后做出行动,然后再度思考。
也许这是一个循环。但我实在想不通,这与之前W所告诉我的,我应该去改正的地方有什么联系与不同。我太蠢笨,实在难以区分开自己的心情与感情。将其他人对于自己的评价当成自己的心情这种事情,也往往容易发生。所以,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总会去想要拒绝。
也许这不是什么值得称赞,也不是什么让人不满的事情。事情在那里摆着,不做出行动去就不会改变。然而,情感却不是这样,感情却也不是这样,心情却也不是这样。
做出行动不一定会让它们改变。所以,为了避免被伤到,为了避免事情改变,这些事情全部被我寄予希冀地隔离在外,我不试图去向它们祈求什么。
回过头来审视自己。我没有什么优秀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会拖别人后腿的地方。学习成绩中规中矩,被托付工作会按部就班完成,和别人见面会早五分钟到。可以说,我不会讨厌我自己,我不会讨厌这种有所保留的生活。
可是,总有人会有着不一样的想法。他们告诉我,你没必要去保留,没必要去付出,没必要去担责。我曾经幻想过,也许与他们做出同样的行动,跟在他们的身后,自己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人,从看起来像是束缚我自己的事情中解脱,就像能天使一样,面对自己的想法和感情毫无保留。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种想法的积极一面,政治课也会在哲学那一部分翻来覆去地讲着事物的对立统一,所以我不会去否认。
然而,那终究不适合我。就像鱼儿不适应一片新的水域便会拼死挣扎游回到自己出生的那片海洋,尽管我不是鱼也不出生在海洋,但在自己受到伤害或者可能受到伤害的时候,我还是决定回去。放弃这样直面自己的生活方式,回到原来的那副模样里。
我并非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要是在高中变成青春恋爱喜剧的赢家就好了”,这种事情,进入思春期以后与之有关的幻想就会越来越多。这是无可指摘且无法否认的,不管是谁都会有这样一种想法。然而,我告诉我自己,我不是赢家,我不会是赢家。没有人会在高中喜欢上我这样平庸的人,活着看起来平淡的日子,面对那些现充一般毫无遮拦的人所讲出的“你拿什么和我比”,我们根本不可能掏出武器来应对。
所以,我和能天使不一样。
……那么,我又和谁一样?
我望向正盯着墙面上的装饰、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变回过头来对我嫣然一笑的能天使。
我和你不一样,能天使。
我不是那个可以帮助你的人。但是,我承诺过的责任,我依然会担起。
正因为如此,才没有去比较的必要。因为我已经做好准备,踏上孤独的路,成为十四亿中最普通的存在之一。这样就可以,这样就不会再有滥事缠身了。我这么想着——因为自己选择了普通,不去当出头鸟,不去做出行动,只是静静地观察着、思考着这一切,像是一只挂在大气层外的眼睛,仔细地瞧着身边的所有人和事。
所以,我也放弃了喜欢和讨厌。
我羡慕能天使那样可以肆意地表达喜欢和讨厌吗?或许曾经有过。但这种想法现在已经完全被我给打消掉了。我不会去那么想,因为我们本就是两波人。换而言之,我们就像跑高速上遇到的顺路的车,可能我们在同一个入口并入了同一条高速,前后追赶着,欢笑着,度过这一天天的日子,然后在某一天说出“再见”,就这样我们各自驶出匝道,的确再也不见。
她有她的人生。我突然这样想着。
有常言说,鸟儿无论被关在笼子里多少回,只要羽翼尚在,它还会期待着重回天空。然而,如果鸟儿自己将羽翼剪断,永远地放弃飞翔的能力呢?它再也不会有关于青空和自由的一切烦恼,一切看起来都回到了正轨,它的饲主会为它送上食物和水,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直到时间赐予它的尽头。
我不是鸟,也不会捉鸟,更不会被捉。
所以,我讨厌自己吗?
不,我绝不可能讨厌自己,这是我自己的一条命,过去、当下和未来都被我的思维所掌握。
那么,我喜欢自己吗?
不,我同样不会喜欢自己,这是毫无理由的。我并不优秀,也不出众,更没有资格去孤芳自赏。
但我确信着,确信自己应当不说无用的话、不做无用的事——这是我作为普通人,作为小市民最重要的修养。
我只是普通地、平淡地,等待日子的流逝。
所以,对于自己,我既不讨厌,也难以称得上喜欢。
这才是我面对我自己,面对那些没有身份表达的人该有的态度吧。
思绪逐渐飘远,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社团委的活动室门口。
大门上挂着“学生会社团管理委员会”的招牌,看起来和平常在机关大院门口看得到的牌子有所不同。不过,原来社团委是学生会的一个机关啊……之前W应该已经和我讲过这些事情了才对。自己的记忆力真是越来越差了,我这样感慨着。
屋中传来了吵闹声,言语激烈且犀利,听起来如同雷声的击剑。
“是因为你们没有及时提交营业额才会这样的吧?文化节都过去半年多了,你现在来告诉我预算复核有问题?”
“你还有脸说这个?上个学期我给你们报营业额的时候你们让我别报,说等文化节结束之后再报,我们文化节结束之后再报,连钱都交上去了,他妈的你们现在告诉我这笔钱不算这个表儿里,操,这不坑人呢嘛!”
“你们的问题推到我头上做什么?上个学期我不负责这个岗位,当初谁跟你说这些话的你找谁去吧,这块儿我不负责。”
能天使贴在门外,担忧地从门缝中看向正在争吵的两个人。
我没有当长舌妇的癖好,于是稍微后退,站到了大门半米开外的地方。
随处可见的门禁,这里居然没有。
“……真的没事吗?”
我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离大门远一些。
人在吵架的时候往往会因为不可控制的变量而暴走,做出自己都会后悔的行为来。这一点我早在自己家中便有所领教,网络上和社会生活中的例子也足够多。
“话说,她们吵架的时候提到的文化节,是什么东西啊?”
能天使靠在墙上,她的双腿交叠在一起,白裤袜交织着发出“嘶嘶”的响声,让我忍不住想向那双腿瞥去视线。
还好W前几天刚和我讲过这些关于文化节的事情,也不至于让话题就这样尴尬地结束。
“……据说是每年一度的狂欢节日。”
“耶?什么东西,狂欢节?”
能天使好奇地将上半身从墙上挪开,歪过头来向我说道。
“貌似是一个社团搞展览和比赛之类的节日。”
“喔喔,原来这样……听起来挺有意思呢。”
哎?明明我的话语如此贫乏,能天使还是会这样说么……
我不禁向她的身上投去更多目光。
正在这时,穿着面口袋一般的校服的学生拿着一大摞文件,如同美西平原上的野牛一般无所顾忌地撞开那间屋子的大门,愤愤离去。
“啊……我们进去吧。”
就这样说着,她从墙上支起身子来,叩向才因惯性而合上的门。
等待了一会儿后,能天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心态,轻轻敲击门板。
看起来厚实的门板发出了浑厚的声响。
“请进!”
优雅的女声传来,让我和能天使倍感安心。
里面似乎还在传来交谈的声音,但并没有到吵闹的程度。
我为能天使拉开大门,她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后,便缓缓走了进去。细心地挂好门,我才有机会仔细观察眼前的这一副景象。
在门的右手边是一张桌子,穿着水手服的熊耳棕发少女正坐在那里,认真地写着手中的东西。她的桌子显得充满工作气息、却并不凌乱,许多张表格和通知被层层叠叠的透明胶带近乎捆绑在了桌面上;桌脚下垫着一本词典,看不清楚是第几版的。正当我们犹豫之时,棕发少女开口为我们提供指引。
“霜星委员长出去了,有什么事找她的话请五点四十以后再来。”
“那、那个,”站在我左边的能天使硬生生地向右边挤来,我后退半步为她留出空间;来不及防备的能天使踉跄着扑了过去,两只手极不协调地撑在了略显老旧的课桌上,将仍在奋笔疾书的少女吓了一跳;紧接着,她用着急切的语气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们是诗歌部的……请问,社……社团注册,在哪里?”
那棕发少女明显被能天使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连忙做出防卫的姿势,战战兢兢地回答:
“活动许可带了吗?”
“带了,”能天使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解开扣子、将她揣在制服内兜中的白纸拿出:“在这里。”
少女毕恭毕敬地接过白纸,我开始仔细打量起这间活动室内部来。
整间活动室应该是从阶梯教室改造而来的,最前侧——也就是我的右手边,原本是最底层的舞台位置,除了原本的演讲台摆在中间以外,靠近墙的那部分完全变成了几副带有挡板的桌椅;而且,这些桌椅的底下还堆积着如同小山般的资料,大概愚公看到了也会胆寒。向两边看去,在比舞台还要低一些的地方,是两边两组桌椅,大概有十个左右。此时,这些桌椅上全都没有坐人。
从前往后,也就是从我的右手边到我的左手边,阶梯教室固有的结构并没有进行太大改动;而原本贯通的长条状桌椅变成了以组为单位的一个个桌椅,用过道将原本集中的座位分割成了一个个小集团,不少座位上正坐着奋笔疾书的……说是同学也不合适,说是干部也不太对,应该称呼她们为社团委的委员。
“哒哒哒”的声音正响彻在整间教室中;没有看到电源线,所以大概不是台式机,应该是笔电或者是计算器之类的东西。以前从没有来过像这样布置的教室和所谓的学生机关,因此眼前的一切于我而言都算得上十分新奇。
“抱歉,但我还想再确认一下……”
棕发少女站了起来,拿起被扔在桌子上的眼镜,戴好后再一次凑近那张白纸,仔细地阅读起来。怎么,这是老太太查账本吗?
等待了好一会儿后,少女终于将白纸交还到能天使的手中。
“你确定你们是诗歌部的人吧?确定你们要注册诗歌部吗?”
……尽管我并不想直说,但这样的态度似乎有些不爽。能天使已经做过一次自我介绍,而这人已经反反复复核对过了这张许可,难道这是什么“恐君未知我二人为疯子”之类的笑话吗?
少女似乎并不急于让能天使做出回答,能天使收下白纸后她便掏出Campus笔记本来,用着自动铅笔在上面写一些我不知所谓的东西。
“……话说,”我凑近了能天使,在她耳边轻轻发问:“你确定这东西没问题吧?”
“怎么可能有问题……”
能天使将那张纸拿到了我的面前。我接过来,仔细地查看起来——的确,毫无疑问,这和早上我在凯尔希那里看到的许可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变动。
我将活动许可推了回去,点了点头。
“嗒嗒嗒”的自动铅笔声响起了好一阵子后,棕发少女站了起来,向我们说道:
“稍微等一会儿,我得去问问。”
能天使点了点头,我只好默不作声。话说,为什么我要陪能天使来这里?
少女拿着刚刚用铅笔写下字迹的笔记本,向活动室深处的一个座位小跑着过去。在与那座位上的人交谈片刻后,正坐在那座位上的萨弗拉便站了起来,跨着步子跟随乌萨斯少女赶了过来。
我和能天使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但说来我们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是她们社团委的规章制度的其中一部分也说不定。总之,静观其变——我用眼神向能天使传达着这样的信息。然而,大概是她那边完全没接收到,不管我怎么努力地挤眉弄眼,能天使都完全没给出反应,而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眼前的两个人。真是的,这萨科塔神经是有多大条啊?
“那个……我们没办过注册,所以不太清楚流程……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该死,能天使居然犯了交流交往中的一个大忌——自己先开口。古话常说“恶人先告状”,虽然这里没有什么好人也没有恶人这一说,但毫无疑问、在交流中率先开口绝对会让自己落入下风。这就好比点球大战,后罚的一方总能够看着先罚一方的情况再来罚球,因此后手总比先手占有优势。这样的道理同样可以适用于现在的情况。
“我直接了当地说吧,不扯那些没用的。”
那萨弗拉留着深青色的长发,左眼被刘海微微挡住,制服却显得相当得体,一条大尾巴在身后拖来拖去,扇起微凉的风。深呼吸一口气后,她将手插在腰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向我们宣告。
“这件事儿,我们现在没法给你办。”
听到这番话,能天使一怔,随即将视线转向我这边,用着祈求的眼神,似乎是想要我说些什么来反驳。但这实在是她咎由自取……如果她更有耐心一些的话,说不定这场谈话会更加富有成效。用更加低劣的说法来讲,她的话匣子会拖后腿的。
我叹了口气,努力在脑海中遣词造句,试图拿出什么话语来反驳眼前那吓人的深色眼神。
“……请问,是因为委员长不在的原因吗?”
我说着,将视线微微偏向右侧,也就是教室最前端、我们的最右边——刚才才看到,那里是原本舞台的位置改造而来的。我想,在那里的演讲台正后面的位置,应该就是霜星作为委员长所使用的位置了。我并没有打算利用自己和霜星之间的关系来谋取什么福利或者不正当关系,但使用自己眼下所能够提及到的人物来威吓一下对方,我想大概会有用。这种想法虽然有些恶劣,可是、这种手段我早已经在东高外见识过许多遍了。
我本无意将这些社会上的腌臜带到学校来。然而,常言说,“学校就是社会的盆景”,也许在这里会因为考试、成绩和青春期的攀比而催生出更加扭曲和恶劣的人际关系来,甚至说这是一定会导向的结果。在经过足够多的眼下这种社交的对峙的磨炼之前,像我一样的普通学生们所进行的社交也不过只是小打小闹尔尔。
那萨弗拉少女颇为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想要反驳我的话语却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说法。她使了个眼色,随即一旁的棕发少女立刻开口。
“……不管和她有没有关系,但是、很抱歉,这件事我们目前真的办不了,请不要为难我们。”
如同早已经商量好了一唱一和的红白脸剧情来,这次看来是用更加温和的语气想要我们屈服。既然如此,我也应该尝试着用更加强硬一些的手段来和她们接触。自己还算得上可以把握住这个度,而且和霜星的关系也应当能够为眼前的景象兜底……再怎么说,也应当不至于让这件事办不成。
我试着用脑海中低劣而无耻的、以自己的社交关系而衍生出的所谓“自豪感”来自欺欺人。
尽管如此,但我依然期待着这种方式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效益,好让我的口舌不至于白费。
“……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我好像没有和你在说话吧。”
闻言,熊耳少女露出了不快的表情。但她大概也不想就此撕破脸,于是只好抱着胸偏过去身子,不再看向这边而已。
“喂……”
能天使端着一副担心的表情,用她温热的小手轻轻地拽了拽我的袖口。然而,如果不是她多嘴的话,我有把握这件事能用更温和的方式完成……眼下这种冲突,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这样会造成自己说出很多不必要的话,做出很多不必要的事,只好再用成果来为自己的行动疯狂地进行动机上的找补,耗费更多的精力。真是的,好累……
“……都已经说了办不了的。走吧,在这儿待着也是费事儿。”
眼前的萨弗拉少女出乎意料地矮,甚至与能天使相比,视线也还要再低一些。然而,她正不忿地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我,口气中充满了禁制与拒绝的意味。
“为什么?缺什么材料吗……”
站在我们前面的两位少女不约而同地上下左右打量着我们。
“办不了就是办不了……快走吧,别那么多话。这件事我们真的无能为力。”
棕发少女又一次开口,明明温和的语气却不知为何带给人冷漠的感觉。
“不行。注册这件事儿,我想今天给它办成。”
我试着模仿她们的样子,说出话来。
“都已经说了不能办了,”萨弗拉少女的音量突然提高了几度:“别在这儿耽误我们时间,OK?”
很好,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接下来,如果用温和的语气继续我的诉求的话,就可以让她变得激进的进程得到推进。换而言之,就是尽可能用最温和的话语让她发怒。这样,至少眼下,自己就能够得到一些舆论上的优势。
这种做法还是要感谢那些喜欢彰显自己身份的现充。因为他们最擅长在别人饿肚子时吧唧嘴。
“……别这样。”
能天使小声地在我耳边说道。继而来之,她牵住我衣角的力量也更大了一些。
我飘过去一个眼神,试图让她不要理会。
“我们顾问老师要求我们在社团委办的,”
总之,先抛出话来撇清自己的责任:
“这应该在你们的职责范围之内吧?”
“哪儿来的那么多话!说了不给办就是不给办,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萨弗拉少女像是彻底被激怒了,然而还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理智。我们都清楚这里的氛围的阈值,而最先超出阈值的人就会处于劣势。这一点将会成为我们之间达成目的的关键。
“走吧,走吧……”
能天使在身后拉着我的衣角。不是你先说要来的吗?
棕发少女拦住了试图再往前走一步的萨弗拉少女,向我开口说道:
“这样吧。你先去自管委那边问问她们给不给你注册。如果自管委点头了,那我们这边也好办了——她们的办公室在报告厅连廊的一楼,你走到报告厅那边应该就能看见指引了。”
她抿着嘴唇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总之,她似乎正不可逆转地将这场冲突冷处理。
“许可还给你们。”
棕发少女将那张已经发皱的许可递给了能天使。
“……我们走吧。”
尽管看起来我是那个提出撤退意见的人,然而事实却是我被能天使拖出了活动室。
漆黑的大门如今看起来更像是地狱的恶魔之门。
我长舒一口气。刚才经历的事情,只能称得上是对峙,还远远没有到冲突的地步。因此,也算不上是违反了我一以贯之的做法。如果更多的对峙发生,才会擦枪走火地爆发真正的,人与人之间的冲突。先挑起这场对峙的人是我,自己也很清楚——为了能天使的想法,这是我不得不负起来的责任。
“……什么嘛,什么嘛!”
能天使鼓着嘴巴,一副不满的样子,翘着她的两只小手在我面前走着。
“你别担心,她们不会找你麻烦的。”
“我知道啦……但是,因为她们要找你麻烦,所以我才不爽的……真让人火大。”
我看向能天使,她脸上全然的、明明是担忧的样子。
“放轻松。”
“因为,明明你是为了我才和她们那样的吧?”
能天使毫不顾忌地将她的想法全盘托出,大概。
她相当清楚这起对峙的诱因。如果不是能天使先讲出话,也许我们能有更好的手段来处理这件事。这样的想法,从一开始就在我脑海中盘旋。所以,哪怕只是像赌气一样,我自己也因为在讲出的话中施加了这种想法的影响,因而让对峙的紧张度又提升了一些。
“没什么,我答应过要帮你的吧。”
……尽管这样,还是有疑问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为什么,叫我们去自管委是最后才被说出的那个方案呢?如果一开始就有替代的方案或者前提条件,用最普通的逻辑来讲,也不至于让事态发展到那样的地步才开始用不同方案充当缓冲垫。那两位委员一开始却只是叫我们走,完全没有给我们替代方案。
况且,如果真的只是“现在办不了”,就算没有明说,也不可能将我们现在就扔到自管委那边去——那如果她们是想要用隐秘的方式解决这些事情——不,没有这个可能性。倘若真的如此,她们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尽管眼下不应该去想那么多,但心底里的不安感还是在提醒着我。
“呜……那个,”
能天使偏过头去,摆出一副害羞的姿态,两只手扣在一起:
“谢,谢谢。”
她像是鼓足勇气一样,气息不稳,说出这样的话来。
搞什么,这一副样子好像就是进行中的恋爱喜剧。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踢得远远的。
总之,眼下的想法在这里毫无用处,至少我们没有更多的信息。
这场对峙毫无来由……尽管自己看起来是那个率先拉开帷幕的人,但我还是对她们真的跳进了这个圈套感到奇怪。如果继续刚才的思路思考下去的话,她们完全没有必要用那样强硬的手段,以冷处理这场对峙为代价、换取将我们的请求抛诸九霄云外。从性价比来看,这种事情完全没有任何必要,看起来似乎违反了我的行事准则。
但是,我的直觉正在脑海中编织话语,用最为不可质疑的态度告诉我——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隐情。
为什么那个棕头发的女孩子要上下打量我们,特别是能天使?
为什么一定要确认的是诗歌部,而不是注册这个行为本身、或者是其他应该关注的点?
……这些疑惑,化为了一句话。
能天使——这个有些恼人的家伙,将我拖进诗歌部的家伙,她和这里究竟是什么关系?
尽管她在此前的交谈中已经表明了她加入诗歌部的动机,但我心中危险的东西——呃,不,是我心中疑惑的东西始终难以摆脱。
没有任何理由。
只有直觉使然。
能天使带着我在中间楼上下穿梭。其实路程并没有多远,只是下楼梯便可以到达。
在楼梯上,她突然开口,打破了一直持续的沉默氛围。
“……话说,自管委是个什么地方?”
“貌似和社团委差不多,也是个学生机关。”
我走在她后面,能够看到她扶着额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东高的机关好多啊,感觉很难搞明白呢。”
“待久了就习惯了。”
我用敷衍的语气作为回答。
听到这番话,正下楼梯的能天使突然站住脚步,回过身子来,害得我差点没停下来要摔下去。
“不要这样一笔带过。有些地方,待久了也是不会习惯的。”
“这是怎样?”
我扶了一下墙壁才勉强地维持平衡。
“……抱歉,说了很怪的话。”
尽管如此,尽管她一副别让我将这句话挂在心上的样子,但我当然不会相信这场对话就会这样不了了之的。不会的,绝不可能——不知出处的想法正这样告诉我。
“别把这种小事儿挂在心上。”
“嗯。”
能天使的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落寞。
“如果不习惯的话,我会一点点帮你。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习惯这里的氛围就是了……”
我试着说出她可能想听的话。没错,就是如此。
因为,我和她并不是一类人,她无法理解我的想法,对于我而言,我自己也一样。她的想法在我看来完全就是一团迷雾,既看不到也摸不着,而要是上去猛吸一口更会是中毒而昏迷。所以,我和她必须保持距离,必须解决一切在她身上可能给我造成麻烦的事情。
所以,自己在当时才会突然说出“帮你”,突然要帮助她。这是为了不去做更多不必要的事情才不得不实施的做法,也完全不算是违背我自己的信条。
我的做法她不一定能够接受,但这的确是最为简单快捷且在眼下没有太多弊端的做法。
帮她习惯这里,是为了自己早日能够不再被她的委托缠身。
我这样想着。
然后,能天使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中间楼现在应该没有任何人,所以,连她说话的声音和力度也大了几分,回音在楼中空响,宛若响彻花庭。
“……谢谢。”
她别过头去,脸上升起红霞,被通风窗反射过来的暮光染上更加鲜明的颜色。
“但是——”
“嗯?”
“为什么?”
我张大了嘴巴,脑中一时想不出来任何能够回答她的话。
是啊,我又为什么要帮她呢?
刚才的思考中,是我真正做出行动的理由。然而,这样低劣的想法不仅不能够说出,反而是应该隐藏起来,就连想也不要去想,最好将它内化成为自己行事时条件反射一样的本能。
必须再提供一个想法。一个可以被她和我都接受的想法。
我不会撒谎,所以才不得不想出我自己都必须接受的观点。
计算着,计算我们之间的距离,用概率推导下一步,用直觉决定自己是否真正施行。
我叹了口气。
真是难搞。
所以,我才不想做出改变。
所以,W才会看到我的那样一副样子。
我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怎么说呢……我的妹妹,偶尔会犯和你一样的脾气。”
能天使安静地听着我讲述,嘴角几乎不带任何弧度。
“缠着我问问题,或者流着口水睡大觉……”
我一只手扶着墙壁,冰凉的触感传来,让自己的思绪又清醒了许多。
“一看到你,就总会想起我妹妹……所以,我才会帮你的。”
我并没有撒谎。
因为,在一开始的交谈中,在我看到能天使的书签之时,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就连我自己也很难说,我帮助她的决定里有没有这样一份因素的影响。
但姑且还是可以对她说出。因为并不算是撒谎。
我不会容忍自己满口谎言,
有时却不得不精心编织出一场又一场精彩的罗生门,
一出又一出让人捧腹大笑的滑稽骗术把戏。
即便如此,我也直面着我自己。
称不上喜欢或者讨厌。
活着普通人的生活。
“……是吗。”
像是释怀一样,能天使的头稍微偏过去,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就连头上的光环也一动一动,似乎正写出她的心情。
“那就好了。谢谢你。”
我将视线微微瞥向一边,试着不与她进行直接的眼神接触。
“……但是,我还有一件事儿想要拜托你,可以么?”
用沉默代替默认,在反应过来之前,我发现自己已经点了点头。
“可以不要再用那样的方式吗?”
我很清楚,她想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方式。
自己低劣的手段终究还是会被识破。但是,即便如此,我也并不打算再改变。
能天使说出这样的话语的理由,我隐约有了灵感。直觉正带领我走向她的想法。
她想要习惯这里的环境,然而,眼下的一切难以理解,她却对这里已经产生了抗拒。
所以,她才会去进入女生的小圈子中,找到同类,互相舔舐伤口,似乎这样就能够证明自己的存在,让氛围成为她们毫不在意的事情,自己肆意高歌便可以避免一切冲突,保持着“化干戈为玉帛”的想法,用着她们可笑的共识中底线最低的那些话语去同化身边的人类,让更多人开启这样的循环。
然而,这并不正确,这终究只是逃离道德的空中楼阁,就像伊卡洛斯一样,飞得更高、更高,直到靠近太阳,让整个体系完全无法运转,童话故事就会破碎,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冲突就会爆发。
在这里,产生对峙的原因,并不是她所处的小圈子已经到了极盛以至于产生对立而即将就要达到最高形态的地步——
而是因为,她往外走了一步,脱离了她原本的小圈子。
她才会发现,这一切是那么可笑。
自己的想法,收获鼓掌和赞美的同时,在茧房之外,更多的侮辱和不满正在蔓延。
所以,她才会讲出这样的话,否认我的做法。
她并不是在可怜我,可怜那些有可能附加在我身上的伤害。
但是,受到伤害是正常的,以至于有人要说这些事是正确的,是无与伦比的,是应当歌颂的。
她在避免冲突,尽可能用自己想要看到的方式让事情沿着自己的想法发展。
然而,这不可能。
能天使,我们并不是同一类人。
我在心里对她说着,并紧跟着设下一条护城河。
“……我会帮你的。”
用着答非所问的语气,我走了下去。她让开了一条通道,让我走在前面。
不消片刻,自管委活动室的大门就矗立在我们眼前。
说是大门有点过分,其实只是随处可见的两扇玻璃门而已。和社团委的活动室很不一样,自管委的活动室并没有用某一间教室改造——完完全全重新设计过。完全看不透的磨砂玻璃幕墙正提醒着我们这一点。
大门旁边用简朴的标牌打出“学生自主管理委员会”的名号。锁住的玻璃门旁边装了门禁,看来应该用饭卡刷开才对。
正当我想要去刷卡叫门的时候,能天使拉住了我;换而,她拿着饭卡刷开了门禁。
铃声传来,看来还集成了门铃的功能。
悠扬的乐声似乎是一首很有名的钢琴曲,但我大概不记得它的名字了。
“请进!”
玻璃门解锁的声音从脚下传来。在几个组件的运作下,玻璃门迅速地、泄气一般打开了一条缝。
简直像是光华路的高楼大厦中的办公室一样。
这样的氛围使我也不自觉地挺起胸膛,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和衣摆后才跟在能天使身后走了进去。
“……您好!打扰了!”
整间活动室比教室略大一些,而屋子的正中央则是长方形的桌子;不像社团委的活动室一样有人坐在大门旁边,自管委的屋子布置得简直像宴会厅一般,让我浑身上下瞬间冒出不自在的感觉。
长方形桌子的长边正对着我们进来的大门,而对面的长边则刚好在窗户底下;右手边、也就是活动室的前侧,则是桌子的短边。尽管空了不少席位,还是有大约二十余人正坐在与长桌配套的席位上,而有三十多个人坐在了左手边、活动室的最后侧,也就是贴近活动室墙壁的两张稍微小一些桌子上,正冲着教室前侧。
每个人的手中似乎都有各自的工作,有的人正拿着几份文件和坐在邻座的人讨论着,也有的人正在奋笔疾书,整体忙碌的样子和社团委无异,却不如社团委那样吵闹。
“……清流,怎么回事?”
有人正小声地交谈着。
“不知道耶。我过去看看。”
少女从座位上站起,将椅子细心地插进桌子里,走向我们。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哎呀!”
淡紫色头发垂下双马尾、简单地披在肩上,以及普通的制服青蓝色的眼眸——
仔细看去,刚才走向我们的阿戈尔少女正站在我们的右侧,两只手不知所措地停留在空中;然而,她却是一副宛若见到鬼的样子,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能天使,嘴巴大大张着,震惊的表情全然写在了脸上。
“您好。我们来给社团注册……”
能天使带着标志性的明媚笑容看向阿戈尔少女。
“……社团注册?那不是社团委的工作吗?”
阿戈尔深呼吸一口气,像是为自己鼓劲儿,才缓缓开口。
“抱歉,”能天使挠了挠脑袋,一副难以启齿的害羞样子:“刚才我们去社团委了。她们想要我们来这里……”
“啊,这样啊……活动许可方便给我看一下吗?”
被称为清流的阿戈尔脸色微变,但总体上还是保持着笑容。
和刚才在社团委时一样,能天使从制服的内兜中拿出那张已经微微变皱的白纸。
那阿戈尔少女好似缓过神来,露出平淡的笑容,从能天使的手中双手接下活动许可,仔细查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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