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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天使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伸出手摸向床单,冰冷的汗水将丝织物浸泡得潮湿,布料紧贴着肌肤、传来刺骨冰冷的触感。
如同往常一样,粉色的身影再次轻扣门锁,完成无声却悠长的告别。
……又一次梦到姐姐了吗。
这是顶着光环的萨科塔在清醒之后的第一想法。
最近梦到姐姐的次数越来越多,就连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每次醒来都仿佛折磨,思绪的痛楚好似针尖无情地刺在她的大脑皮层上。
于是,她试着行动,试着改变自己习以为常的生活,想要改变眼前的这些事情。
想要改变自己,更加地靠近她。
先从换一身衣服开始,她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打理好自己的头发和书包。
吃早餐的速度之快,足够让最忙的上班族甘拜下风。
“我出门了——”
试着忙碌,让自己平静下来。
结交朋友,去认识更多的人。
试着让熟悉的感觉包裹自己,才能体会到一点切实存在般的感受。
因为,每再多迈出一步,自己离那里就已经更近了。
所以,才可以试着去明白自己想要弄清楚的事情。
能天使这样想着。
考试之前拼命复习,最后却发现自己错在了本应掌握的那道题上;
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办事,结果在最不应该出现问题的环节上吃了大亏——
一粒沙子绊倒大象的故事,在生活中并不罕见。
斗兽棋里,大象吃老虎,老虎吃小猫,小猫吃老鼠,老鼠却可以吃掉大象。
虽然我自己暂且还没有因为某一件小事而吃上大亏,但也许这样的说法太泛泛而谈。
总之,一件发生概率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事情,发生在了我自己的身上。
说是不幸完全正确,但顾及到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如果高呼“真幸运”的话会更好让人接受一些。
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像是公司年会中被要求“表演个节目吧”而推上舞台的新人,或者是年关时被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听说了有点什么才艺的“隔壁家孩子”。
马上就要讲述到关键之处的时候,不耐烦的女性音色传了过来。
“您要是想玩斗兽棋的话,去找棋艺——不对,你该去找自由棋牌部。”
眼前的萨卡兹少女趾高气昂地说出这番话来。这样的形容大概不太准确,但她叉着腰、跨出二八步站着的样子,很难不让人作出这样的评价来。然而当事人自己对此毫无察觉,正如她既往的风格一般,毫无区别。虽然看起来一副泼辣的样子,此人的性格却意外安分,在行为上的出格也仅限于“跳脱”而已,根本算不得是叛逆小子,比起和她声音相似却染成金黄头发的初中生好上许多。
“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开口向她问道。
“一个捣鼓优诺牌和象棋围棋之类的社团,人很多。我以前还在社团委干活儿的时候,那儿还是聚众博彩多发地。”
在高中阶段就搞私下赌博,这鬼地方的水还真深哪。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真可怕。不过,是乌诺——不是优诺。”
“你没用的知识真多,”
她敲了一下我的头。好痛。
“太有你的风格了。”
书归正传。
这座小小的城市每年会有十一万人左右参加初中学业水平测定,也就是一般人所说的中考。按照整体的比率来看,大约会有六成人考出相比那四成人而言更高的分数来,被赋予“高中生”的身份,这样的人数规模大约八万人,放在我身处的城区就是一万一千人。高中学位共有九千四百个,当然是不均匀地分布在全区的各个高中。
有的高中报考的人很多,学位却很少;有的高中没人报考、却拥有一堆学位。尽管录取的时候优先按照成绩分配,然而轮到自己时,发现心仪的高中已经全部录满——这种事情在这里也并不罕见。不是因为成绩够不到分数线的问题,在志愿填报时的选择才是问题的源头。
调剂这个东西诞生了。
我没想到这个鬼东西居然让我这个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所以……这就是你来东高的理由吗?”
少女挑起眉头来向我发问,无奈之色透露于形,一览无遗。
“嗯。我被调剂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我四下环视,白色的墙壁上,点点斑棕痕迹勉强可见,被新刷抹的白色油漆遮住。
大概是污渍之类的东西吧,我这样想着。
自己的生活也就如同这墙壁一般,有了些许脏污便用油漆遮盖,强颜欢笑般假装那些恼人的事情都不存在。
这座高中的本名晦涩难辨,大家对它的称呼,除了所处地区的名字——坝河北以外,最广为人知的通称就是东高。我喜欢这样简短有力而一目了然的简称,简直再好不过,是人类语言艺术的集大成者。
“那你原本的志愿填的哪里?”
她扶着额头向我开口。
“本校,日坛,屯儿一,团结湖。就这四个。”
“……日坛轮不上你那很正常。其他的不说,咱们本校你还上不明白?”
她的话的确让我有些难堪。诚然,绝大多数的高中在同分时、除了正常的排名比较之外,就会优先录取自己本校的初中毕业生。更加激进的学校也有,在志愿录取的时候将自己本校初中的、凡是志愿位内有本校高中的学生,不看分数直接录取的事情也称不上稀奇。
然而,身为本校初中学生的我,却没能吃上自家高中的这种红利。
“因为,后来被收购了。”
少女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我对她同样回以观察的视线,再次打量起这个与我相处两年之久的学姐起来。
她的名字是维什戴尔。这种看起来很有味道的名字并不稀奇,而它背后的寓意的确可称得上深刻。但是,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讲究她的名字的。这位有些狂浪不羁的女性的通称是一个简短的字母——W,初次在计算机房见面之时,我差点被这样的昵称吓了一跳。
和这样复杂的名字不同的是,她在将自己收拾得简洁干净的同时,浑身上下却流露出一股轻微的不良少女的忿劲儿。这种形容可能不太贴切,但她的身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两捋红色的挑染中间是一头明亮银色的头发,略微偏深的金色填充着她的瞳孔,让人看不透究竟应该是二元化的“清晰”还是“浑浊”,或许二者都有吧。
身上略微有些凌乱的藏青色制服隐约泛着光,并不整齐的领口处、金色织线相互绞咬在一起。校徽的位置用暗绿色填满,挺起的胸口中,白色衬衫里打上了深红色的领带。手腕边的袖口肆意或卷或舒,给人以放荡不羁的观感。深灰色的纽扣并没有被系上,大咧咧地露出了里面的衬衫,却反而凸显着她的腰部曲线。略微收短的格子短裙是以深亚麻色为基底的,玫红色的搭线交叉在其间,若真要为这图案打出个什么比方出来,也许像层层叠叠的积体电路。
再往下看去,黑色的裤袜微微透着肉色,是很会吸引思春期男性的那种程度,脚上踩着的皮鞋也没什么好说的。
“收购?什么意思?”
她的话将我的视线驱回,我重新看向她的脸。
W的瞳孔中,原本还算得上明亮的颜色瞬间暗淡,好像星星被乌云遮蔽,失去光芒。
“嗯,被花园桥的高中收购了。”
“北……北洼路?慈寿寺?”
颤抖着的声音不断地抛出一个又一个地名。
“你没说错。也没想错。”
叹了一口气,W的手扶上墙;尽管只是扶着,可她还是用着力,好像要把墙皮抠破一样。
“现在的中学,怎么了这是——傻逼他妈给傻逼开门,傻逼到家了。”
“火气别那么大……咱们都已经毕业了。”
我伸出手去,拍上W的肩膀,试着安抚着她。我并不清楚她为何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反应……看得出来,她很担心自己的母校。忠诚啦、捍卫啦、疑惑啦——这样的想法我也有过,即使在今天,我也完全没有办法将这件事从我纷繁紊乱的脑海中踢掉。不得不地,我只能去尝试着与这样的想法共存,就算它们相当烦人。
这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嘛。
“哎。一想到那些小逼崽子们能换上新空调吃着火锅唱着歌,我就难受。”
她的动机实在是出人意料,让我想不通其中的逻辑关系。毕业以后母校立刻装修,或者是变成了一副毕业生们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也不足为奇,这种事情经常发生,甚至可以说是每一个人在人生中一定会经历的事情之一,毫无例外。这样说或许有点绝对,但大多数的案例都是这样的。如果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置气,即使不足为奇也会让人感到不值。
“你怎么能因为这种小事儿去跟他们置气儿。拜托,有点儿技术含量好不好。”
“你们没做点儿什么?”
“就算有学生反对,校领导们也不会听的——更何况,对非毕业年级的学生来讲,这不是件好事儿么?”
她苦笑着看向我,但随即便抛下那一副表情,像是逼迫着她自己释怀一般。
“你说得对。”
我们之间突然陷入了沉默。
W盯着我,突然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意志消沉可不好。”
“你在说我吗?”
我伸出手来,指了指自己。
“初来乍到不习惯,你这种情况我也有过,”
答非所问,W强硬地转换着话题;我没有打断他人说话的习惯,更没有这么做的兴趣,于是顺着她自圆其说。
“对东高熟悉了以后就好了。”
“我军训的时候已经被介绍得足够多了。”
“社团的事情有跟你们说吗?”
“……应该没有,”
我检索着自己的记忆。W的说法正确,在军训时候的入学教育里,对社团的事情也仅仅只是一笔带过。
“你要给我介绍吗?”
“我得帮你了解了解这里。”
W微微挺了挺胸,深吸一口气,预备着接下来的长篇大论。
“您请讲。”
我抛出了一句客套话作为开场白。
“嗯……怎么说呢,我尽可能地简单说吧,你能听懂就听,听不懂就拉倒。”
微笑着,我等待着她开始讲述。
“东高的社团挺多的,比如我刚才跟你说的自由棋牌部,这就是东高的社团之一。”
“嗯,”
我点点头对她的话表示赞同,又加上句补充:
“你说你在社团委工作的时候,这儿是聚众赌博高发地。”
“没错!每次突击检查总有他们的事。”
W向我竖起大拇指。但其实我也并没有搞清楚她夸赞我的理由。
“讲到哪了……算了,无所谓。社团委是学生会儿里专门儿负责管理社团的——嗯,说组织吧、也不太对,说机关有点儿装逼——就说是这么一个部门儿吧。”
“突击检查是它的职责吗?”
听到我这番话,W不悦地竖起食指左右摇摆。真亏她才竖起大拇指来。
“是它的日常工作,但并不总是去检查。”
“那你在社团委平常都干什么啊?”
“社团委主要就是审批社团每年的预算,处理社团与社团之间的矛盾,或者接收入部申请书和社团注册许可之类的……总之是个无聊的地方,硬要说的话其实和派出所的作用差不多。”
很自然地,W将社团委的工作娓娓道来,但最后的形容实在让人无法认同。
虽然社团委的工作听起来相当无聊,但将它和派出所进行对比多少还是有些过分。毕竟,社团委不是警察,学生会也不可能是公安。
“社团与社团之间的……矛盾?”
“嗯哼,”
W挑起眉毛,一副自豪的样子。
“因为有不同类型的社团可能会要用同一块场地,或者社团与社团之间因为招新之类的问题起什么冲突,这种事儿并不少见吧?”
我点点头,没有反驳W说出的话。自己对于这里的社团文化并不了解,但小时候也多多少少在电视上看到某个东亚失落发达经济体的动画中对学园社团的描写……带领社团一步一步爬上县级大赛、再突围到全国大赛——不过,那并不是什么像童话一样美好的故事。
“尤其是招新会,几乎年年都有因为抢新生然后大打出手,搞无限制格斗大赛的例子。”
“这么恐怖吗?那怎么办?”
顺承着W的说法,我佯装出一副讶异的样子这样说。
“这个时候就该社团委出场了。你比方说,协调场地使用时间、招新会的摊位调派,还有社团使用的设备报修报换之类的,都是他们平常会干的活。”
“喔——真厉害哪,”
这样的夸赞完全出自于我自己的内心,暂时还没有阿谀奉承的成分。
“所以,这个社团委,也是学生组成的?”
“你说得对……”
W打了个响指,继续开口讲道:
“基本都是学生们自己做事儿,当然也有吵架的时候……不管是学生之间还是社团之间。如果吵到这里来、还没能解决问题的话,就一定要老师来处理了。”
“这种事情很罕见吧?”
点了点头,W迈开小步向前走着;她朝着食堂的方向前进。
“虽然说不常见,但是,的确有社团曾经在文化节的时候吵架吵到社团委来。”
“文化节?”
W的话虽然没有什么语法上的问题,但她说出的事情却不由得让我好奇起来。
在来到这个学校之前,我对这里几乎没有任何了解。
仔细一想的话,有W这样一个导游也挺好的。
正如此想着,W开口说道:
“嗯,是东高一个比较传统的活动。”
被略微勾起的好奇心已经没办法简单地满足了,我追问了下去。
“这个文化节……它有什么说法吗?”
“几乎每年东高都得办一届,是从东三省那边的本校留下来的活动。除了六七十年代中断过七八年以外,已经持续四十多年了。”
这学校建在这里也不过才十多年吧……
她好似发条机器人被打开了什么神奇的开关一般,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的话语好像从四次元口袋中掏出的神奇工具一样无穷无尽。
“社团都搞各种展览和活动之类的,还有不少演出和比赛;什么又唱又跳的Live、相声小品,或者烹饪比赛之类的。总之,就是你能想到的、所有在中学里允许做的事情,文化节上基本都有,比东北的本校还牛逼哩。”
“真厉害哪。”
我向W如此说道。放在这里,这样开放而包容的庆典只能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了。
“总之,文化节几乎百无禁忌。不过,还是有一些底线需要遵守的。”
“这种容忍程度,放到其他学校已经是可以全员劝退的处分了吧……”
“那倒不至于,虽然东高的校规理论上也不松就是了。只要别碰到说到不能说的东西,就基本没有问题。”
“已经很不错了。”
以夸赞作为结束,谈话进入中场休息。
我对W刚才的发言突然心生好奇。这种程度的狂欢节,是怎么才能够进入到一座公立中学里的?区教委不会管吗?他们可就在我家附近耶。
“所以,东高为什么要办文化节这种东西?不会引火上身嘛?”
“不会,”W轻佻地笑着,微微露出洁白的牙齿:“彰显教学成果嘛。要素质教育、要双减,还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又要什么培养具有国际视野的人才之类的。”
好嘛。素质教育,那就是讲相声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要双减,那就是各种各样的社团一起上;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还要国际视野,那就是又唱又跳的Live;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那区教委不会管吗?还有,双减是近几年的事儿吧?”
我带着疑惑发问。
“……怎么说呢,”
W舔着嘴唇说:
“就是那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吧?”
看来,这种东西还是游走在灰色地带啊……
“那岂不是不能对外开放也不能宣传了……”
“你可以去东高的官网或者公众号儿上搜搜,基本每年的文化节他们都会发一大堆报导,毕竟这鬼地方除了文化节也没什么好吹的了。各个社团基本上也都有自己的公众号或者其他的什么SNS账号,总之你只要一搜东高文化节就会有一堆动态出来。”
能够想到——
这样程度的文娱活动,那学校里学生的成绩大概率不会是刻板印象里的那种“好”。这样一来,在网络上多发布一些关于文化节的动态,可能是为了吸引应届考生的目光才对。毕竟还是在现代,家长不参与志愿填报的情况也是有的。
这种类型的活动,应该会广受好评吧?说不定,整个学校的知名度也会跟着一起提升呢。
“东高的学生是怎么看文化节的?”
W像是胜利者一般挺起她的胸膛,就连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不是跟你吹牛——就凭一个文化节,东高学生就能在全区,再远点儿说、全市的所有中学面前挺起胸来。”
她脸上挂起来笑容,眼睛眯起一条弧线。
“虽然这几年没有以前那么让人感兴趣了——不过,今年不用再戴口罩了,应该会很精彩的吧。”
这话说得简直就像在前些年劝人买房的中介一样啊。买一买吧,买一买吧,明年就会深V,房价还会涨回来的!
“你应该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一些才对,毕竟你可是假一赔十的高中生啊。”
高中生就有什么不同嘛……?不还是换了种形态的牛马。W的话顿时让我的兴趣蔫了下去。
“来,别苦着脸了,待会我请你去小卖部喝一杯。”
喝一杯?中学里卖酒真的好吗?
“怎么?喝什么酒,宫廷玉液酒?”
我没好气儿地呛了一下W。
闻言,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给我一百八我就请你——哎呦,你快笑死我了。这种鬼地方当然不可能卖酒,只是请你喝杯饮料罢了。”
真是吓我一跳,还以为东高真的自由开放到这种地步了。
不过,这种违法的自由开放,不管是家长还是大部分学生都没有办法视若无睹吧。
我松了口气,开口说道:
“噢,那还差不多。”
萨卡兹少女像是突然获得了灵感一般低下头去思考起来。
“说不定……嗯,能像之前科学部一样搞一些——说不定能行喔。”
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出现在W的脸上,似乎她又在酝酿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回头一定要把这个主意告诉可露希尔。”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阅读角。书架上摆放的书证明了这个场所的身份,而窗台前的几台钢琴给人一种“这里是高雅的艺术之殿堂”的错觉。
“在你说之前,我还都不知道东高有文化节这么个东西。”
“很有意思对吧?东高还是挺好玩的。”
“但要是天天都像服刑一样在这儿上学可就不好玩了。”
W叹出一口气,向我说道:
“你这不又是把话题说回来了吗。别钻牛角尖啦,我都劝你多少回了。”
她说的对。我确实在钻牛角尖。
“你的做事准则忘了吗?”
像是抽烟喝酒烫头六个字一定绑定在一起一样,听到W的话,我近乎条件反射地说出自己无数次挂在嘴边的话语。
“不说无用的话,不做无用的事。”
对,正解,不能再正确了。
这就是我自己的做事准则。
尽管并没有法律法规或严苛家教要求我这么做,但这么些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早就比长辈们说到让人耳朵起茧子的话更为有力和有效地教训了我。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的道理让我吃了不少苦头。
这样的方式和性格尽管让我失去了很多东西,但也让自己得到了比这些失去的东西而言显得更有价值的红利。
面对W钻牛角尖就是说无用的话,对被东高录取这件事感到不满就是做无用的事。
某个在我印象里十分模糊的人讲过。
沉默是你的武器,沉默是你的盾牌,沉默是你的价值。
没有什么再去说话和做事的必要。
尽管这句话并没有像行为准则一般束缚着我的行动,但多多少少还是会持有着这样的想法去行动吧。
但好在她再一次响起的熟悉嗓音,还是将我从这里拉了回来。
“你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嘛。感觉和还在初中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呢。”
“我现在也像初中的时候那样出格吗?”
我带着不忿向她说着。
“如果你觉得你现在的样子称得上出格的话,那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为什么?”
深藏于心底的疑惑再度开出花儿来。
“……唉。别问我啊。”
她扑朔迷离的说法让我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说现在的我和初中时候“没什么不同”,又说“别问她”,这到底是要我做什么呀?
也许是我情商太低,竟然没能察觉到她的话中可能潜藏着的想法来。
“……我说几个点啊,你看看你变了没有。”
“说就是了。”
我耸了耸肩。
“首先,形象阴暗,看起来就不太好打交道,像是刚从笆篱子里出来。”
W脸上写满“无奈”的脸色,她摊开手继续开口说道:
“除了你的形象,也得好好反思一下你的行为。”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非得在这里让她挨骂不可啊?尽管她说的大多数话于我而言都是再真实不过的事实,但新进高中没几天便让她这样像是恨铁不成钢般地“指导”一通;虽然我明白得不得了,这就是W自己的风格,可这实在是让人难堪。她并不是那种毫无根据就会攻击别人的人——就算她对很多东西的评价标准有点奇怪。
“你很少跟其他人走在一块儿啊。就算是一起去哪里,也只会跟在别人身后喔。”
并排行走的话会妨碍到别人,这不是基本常识之一吗?
虽然说“很少跟其他人走在一块儿”,但我现在不就跟W走在一块吗?
“而且,就算你这么说了,外在形象带给别人的感受可不一定能改变呀。”
我对W的话感到疑惑,于是问道:
“我的形象很阴暗吗?”
“嗯,”
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首先就是你那双眼睛。”
眼睛?
我没有用言语回复她,而只是用食指戳了戳眼角。
“你的眼神像黑洞一样诶。”
“什么,黑洞?”
这样的评价实在是我思考所不能及。为什么她会这样评价?如果我的眼神太过松散,按照W的性格,撑死了也只会甩下一句“死鱼眼”然后便潇洒离开、不再作过多解释,亦或是阴阳怪气地来上一句“你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一样”然而实则指的是“眼冒金星”的“星”之类,但如此中肯——或者说中性化、甚至于有点文绉绉的描述,我还是头一回从她的嘴里听到。
黑洞的话……是想说我的眼神太过深邃吗?可我看不到自己的眼神,就算面对镜子自己也难以瞧出个所以然来。她的这番话会是蒙骗我用的障眼法吗?
罢了,她的确是那种喜欢旁敲侧击不说正话的人。纠结她这段话的进程应该告一段落。
“不,只是我从你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白发少女罕见地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平直的嘴角让我捉摸不透她的心情。
不知为什么,一股无名的不安从我的心底里升起来。
“还有——你没什么爱好,平常也不参加社团,”
她托着下巴边思考边说着,好像这真的是什么值得说道研究的事情一般——虽然这算得上是对我的批判……吧?但有人愿意指出我身上的特质、或者说缺点,总归还是好事。W认识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这样熟悉的老友在一个新环境中担当“领路人”角色的感觉,还是让我心安许多。
连带着升腾躁动着的不安感,也伴着走廊中吹过来的风而偃旗息鼓。
W用着不可置疑的语气,继续她的发言:
“最重要的是,你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别人只会觉得你很恐怖,就像是那种什么‘生人勿近、格杀勿论’的恶霸一样。”
说出这番话以后,她阖上眼睛微微点头,仿佛指点江山的专家教授一般。
“……我的眼神会显得我很恐怖吗?”
带着疑问地向她开口,我努力眨巴着眼睛。
“你没意识到根本矛盾啦,”
W摇晃着食指,摆出一副“受欢迎的女高中生”的模样来——仿佛浑身都散发着赢家的气息,用着居高临下的口气继续说道:
“是因为你都不进行社交,导致你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如果你长得再白一点,可能都会有人觉得你刚从坟里被刨出来。”
唔啊,那我岂不是成了僵尸了?
“我应该多吃点糯米吗?”
“笨蛋!”
萨卡兹少女像是彻底失望了、撇了撇嘴。
“你应该改掉你初中的那一套做法。虽然说吧、我没有干涉你的三观和想法的权利,但是我期待着你做点儿什么——或者,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帮帮你。”
没有这个必要吧。我睁大了眼睛,看向眼中写满了期待的W。
“你啊,就应该把这个钻牛角尖的毛病,还有你那个行事风格,好好地改一改。”
她像是打斗一般在空中轻轻挥拳。
“不然的话,作为学姐,我可是很担心你以后怎么融入社会哦。”
“少来这套了,”
眼前的女人绝对不会这么好心,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
虽然这么说多多少少有些对她不太尊重,但即使是在我身上,她也很少会说出像是“融入社会”这种空虚的话题来。她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你想要我做什么?紫皮变金皮?”
“得把你慢热的性子好好改造一下……你这破衣擸㩑样是不会招人待见的,”
她转着饭卡继续说:
“说真的哦,你考虑考虑进个社团吧。说不定,以后我还能在文化节的摊位上看到你。”
不好。我心中暗自叫道。
这个女人,在用一切她可以用的手段达成目标之前,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认定了一件事情,就绝不可能轻易放弃。尽管我与她之间的关系应该够不着她较真的级别,但我如果就这样继续抵抗下去,早晚她会动真格,找来几个高年级的壮汉将我拖进某个社团的。
为了不让那样的场景发生,必须进行伟大斗争。这样,牢牢地抓住主动权才行。
“又来了,青春现充故事……”
尽管我不太可能在被孤立,但自己的确走在独行侠的路上。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是千千万万种人生道路中很冷门的一条道路而已。即使这样,也的确没什么改变的必要;于情于理,我都看不出改变现在的生活对我有什么帮助,或者能够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些。
我有心敷衍W,用轻浮的语气问道:
“有什么社团适合我吗?”
“嗯,我想想——”
听了我的话后,W低下头去仔细思考,银白色的短发随着微风吹过跟着微微飘动起来。
“手工艺部,怎么样?在那儿的话,你应该会遇到不少跟你有共同话题的人。”
手工艺部?是那种我从未听说过的概念。自己的初中母校根本就没有社团这种东西,就算是母校的高中部也从来没听说过“手工艺”这种社团。这样听来,难道这个社团里全部都是尼尔叔叔?自己试试看吧,你也能做到的!
“那是什么东西?”
用着疑惑的语气,我向W真诚发问。
“哎呀,”萨卡兹少女捋了一下头发,将她手腕上的红色头绳捋下来,提溜到我面前。
“手工艺部,就是做这种小劳什子的。什么插花啊、皮筋儿啊,还有各种零零散散的东西,他们都做。你手那么巧,以前你在劳技课搞的东西我看过,我真心觉得不错。”
编织头绳顺着她指尖的揉捻转动起来。
尽管她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但在我们认识之后第一个W的生日时,我便编了一根头绳送给她。这不是什么相当困难的事情,可能是自己确实在手工上比较有天赋一些。然而,这也并不代表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此会更进一步——至少,当时的我是这么想的。后来我们之间的关系也的确那样发展,并没有像太过经典的桥段一般向着恋爱故事跑偏。如果我可以组织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那种“互利共赢的合作伙伴”的关系。这样说来可能会有些让人不适,或者感觉异化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但这个形容的确贴切。同样,至少自己这么觉得——这种关系,适合没那么擅长社交的自己。
因为不需要去顾虑自己的行动会不会牵扯到对方的情感。
这件事对我们而言都有利的话,合作就会自然而然地达成。当然,也会有冲突的时候;就像古书云,度义而后动,在沟通的前提下划分好利益与成本之间的平衡。
嗯,她好我也好。什么东西,肾宝片吗?
但若是说我和W之间的关系冷漠到这种地步的话,那简直是对这样的关系最大的侮辱。因为,这份利益并不是完全基于金钱的利益,那样未免太过绝对。情绪价值也是我们之间的共同利益,还有许多无形的事情也会这样。
不需要像男女朋友一样日日夜夜黏在一起,也不会像长期不联系的所谓“朋友”那样、一见面充满尴尬。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独行者与外界之间的联系的典范了。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姑且让我自夸一下,叉一会儿腰。
“能不能用点好词儿,”尽管她夸了我的手艺,但我还是带上不满地向她说道:“你就算说是小物件儿我都能接受。”
“哎,对不起嘛。但这可是你送给我的,我有在好好珍惜喔。”
“谁要你珍惜啊。”
我的头微微向前探去,脸上应该挂着一副不屑的表情。
W衔起头绳,扎出一个漂亮的短马尾辫,对我笑了起来,大跨步向前走去。
“啊……小克!”
突然地,W叫出声来。正当我还想这是何方神圣的简称时,却只看到一只通体黑色的猫缓步走到我和W的面前。
“……喵呜……”
它柔弱地叫着,尾巴微微翘起。是将我当成敌人了吗?
“好宝贝好宝贝,让姐姐抱抱——!”
说罢,W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猫咪从地上抱了起来,用力胡噜着它的背。
“……这位是?”
我结巴着发问。自己家里没有养猫,如果硬要说起来,我是很害怕小动物的那一类人……是我和普通人为数不多的区别之一。
“这位是克里斯汀,叫它小刻就可以……是东高的校猫喔。”
一边说着,W的手一边顺着猫咪的毛发上下挪动。真的吗,不会有其他人的昵称叫小刻吗?
“校猫?”
“就是吉祥物。嘶、你应该叫它学长……不对,学姐……好像也不是——”
W突然抬起头来陷入思考。这时,校猫突然一溜烟地从她的怀中跳下来,飞速逃离了。
“啊,跑走了。”
呆愣愣地,W看着校猫跑去的方向,补充道:
“又自个儿玩儿去了。”
校猫吗……真是神奇的东西啊。是类似于吉祥物之类的吗?护学校一边安宁。据说猫这种动物都是有灵性的,不管是雪洞还是叭噗也一样啦。
从我们刚刚开始交谈的一楼走廊和阅读角出来,中间会经过一片楼内的互动空间,通称是阅读角。再从向南开着的两对玻璃门走出去,无视掉袭来的阵阵寒风,穿过大约四五米宽还不带人行横道的沥青马路,眼前的建筑物完全淹没在地平线之下。
明明刚九月就这么冷,往年的秋老虎都去哪儿了……
东高的校园面积,以普适性的角度来看,可以算得上“大”。官方的说法是七万平方米左右,但没人知道这个数据是不是真的,因为隔壁的私立高中看起来就有四个东高那么大,却也宣称自己七万平方米。不论七万平米这件事是否属实,但若让东高的校园以足步丈量,环绕下来一圈也得走上二十分钟有余。
教学楼最为惹眼,位居校园整体的西北角。若是从南向北鸟瞰,便会呈现出一副好似镜像过来的字母E的怪异景象。三座长宽高基本相等的主楼自南向北以均匀而几乎不影响光照的距离分布,位于主楼们东侧的连廊自南向北亘直贯穿,是那E的一竖。
若是说到东边,除了用不知道什么土堆出来的假山和灌了许多水的微小湖泊之外,显眼的建筑只剩下环形的报告厅和高大的钟楼。W告诉我,这座钟楼在有些学生的口中被称为“大笨钟”,是那些学生们从东高初中部开始惯用到现在的爱称。
我们刚刚穿过的沥青路将东高分为南北两部分。在路南侧,体育馆被夹在教学楼与小操场之间——说是“小操场”,这样称呼的实际原因是因为南边还有一个用于中高考体育测试的“大操场”,听起来像是什么没品的冷笑话。操场东侧是宿舍楼,这没什么可讲的,毕竟这里怎么说也还算是寄宿学校;只不过,大家现在都更加钟意于走读。
现在,我跟随着W,前往宿舍楼与马路中间的下沉式平台。
正午时分的阳光有些刺眼,于是我稍微举起手来试图遮住光芒。
然而,遮住它不等于这份光不存在,那充其量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从一脚踩下去便会“咯吱咯吱”地松动的石板阶梯下去,食堂映入眼帘。意外宽广的平台曾经是军训时教官们训话的战场,如今已经成为了男男女女们进行不纯洁交往的场所。人流称不上熙熙攘攘,但的确很难用“少”这个字加以形容。尽管这广场面积相当大,食堂却只配备了几扇小到不能再小的折页门,看起来干净整洁,大概是新装修的吧。
一路无话。
用蛮力推开玻璃门,喧闹的热浪将身上的寒意驱赶散落,嘈杂的声音裹挟着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环视四周,食堂内部比我想象得要更加现代化一些,简直可以用“格格不入”这个词来形容。入门处的管道紧贴着墙壁,用像是胶皮一样的东西包裹着;标记着年份的铭牌相当显眼,看来我的预测没错。能够碰上刚刚装修好的食堂,对于新入学的高中生来讲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我略微感觉值回学费了。公立高中的学费不会太贵,是那种少吃几顿饭就能省下来的类型。
各式各样的窗口依次排列在我面前,甚至还有什么料理部亲制……喂喂,这是不是那种轻小说和漫画里灌注了女高中生满满心意的那种东西啊?会萌呀萌呀、赋予女高特别魔法的蛋包饭之类的东西?非常好食,非常新鲜,就是靓女厨房的魅力!茄汁焗榴莲,一定会变得好好味!宾周!
搞什么啊?!连我对自己的想法都感到无语。还宾周,这是可乐推销广告吗?夏天我从来不给我妹妹喝水的,都是喝这个进口的生可乐……不对,那家伙听到这话一定会来打我的。
“你应该来过食堂好几回了吧。习惯这儿的食堂了吗?”
在我还沉迷于奇怪的妄想之中时,W开口向我问道。尽管食堂中的氛围相当嘈杂,争夺窗口队尾的斗争十分激烈,我依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了W的话。
“还好吧,看起来好像装修了。”
“暑假的事儿吧——以前往那一站,总能闻见也不知臭鸡蛋还是什么玩意儿的味,”W转着饭卡,脚下的皮鞋擦出刺耳的声音:“但说来你真有眼劲儿,能有什么东西逃得过您这吃主儿的眼儿呢?”
“别打趣我了。”
我跟着她在食堂中左右穿梭,灵活地在端着各色餐盘的学生中周回流转。
东高的午餐是错峰用餐的,这个时候刚好是高中部的用餐时间。
环绕四周,尽管在军训时就已经在这里吃过一周的饭,但当这间小小的食堂出现这么多人的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地吓一跳。
“……人好多。”
嘟囔着,我这样说着。
形形色色的学生交杂着坐在一起,既有鲁珀也有沃尔珀,当然也有像W一样的萨卡兹。至于花花绿绿的校服,就更显得眼花缭乱了;看到还有人穿着和自己身上一样的灰色运动服,心里自然就好受得多——毫无疑问,和W一样穿着制服的人也相当多。
这所学校光是着装就让人晕头转向,真是不得了呀。
只是,她们有的身上穿着青色的校服,也有的身上穿着紫罗兰色的校服——嗯,初高中学部的人坐在一起,这算不得是什么稀奇事,不过、现在是高中部吃饭的时间吧?
“……还有初中部的人啊,”我用着稀奇的口气向W如同发问般说道:“真可怕。”
“不,她们是高中部的。”
W打理了一下制服,轻描淡写地答道。
“哈?那她们的校服……”
“呃,怎么说呢?这个事儿吧——”
听到我的疑惑,W面露难色,眼神止不住地四下偏移,却最终还是开口回答道:
“就是说、这个呢,从东高的初中部直升和考进高中部的学生,都可以继续穿着初中的校服、用初中饭卡,吃饭买水还给打折……”
看到W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个话题也许不能再回答下去了。试图打断她的话,我止不住地发出感慨:
“这福利真好。”
也许其他学校直升以后没有这种特殊的福利,但一句“本校的学长学姐”也足以让我感到满足了。但吃饭买水也给打折,这学校是有多喜欢自己教出来的孩子啊……那些尖子生应该不会为了这点优惠就留在本校吧。
“呃,确实挺好的……说来我有点尿急,去小号一下,等我一下!”
说完,W便急匆匆地跑进了厕所之中。
她借口“上个厕所”,就让我不得不在女厕所的外面来回踱步,在等待着W的同时应付四面八方看向我的眼光。看起来便颓废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站在女厕所外面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这样的情形在西单北或者神路街之类的市区中的商场里很常见,但这儿可是五环外啊,真的好么?太过潮流了吧?
我一边这样思考着,一边来回在厕所门前徘徊。
一阵风轻轻吹过。
突然地、有什么东西就大力地撞到了我的胸口上;那股冲击力之大,甚至让我的身子后倾,险些站不住脚、要失去平衡而摔下去。好疼。
“啊!”
趔趄了两下,我好不容易站稳脚。听到叫声,出于避让的本能,我又后退了一步。
“抱歉……有磕到你吗?”
少女用着像是逞强般的音色开口;明明她是那个被撞到的,为什么要先问我的情况……实在是有点奇怪呀。我抬起头来,只看到一位身着制服的少女摔倒在了面前,挣扎着想要抬起身子来。
“哎!实在不好意思,您没摔坏吧?”
我连忙蹲了下去,想要查看一下少女的伤势。真是的,我实在家徒四壁,这要是想坑我医药费可该怎么办呀?我去卖个肾吗?
“没关系,是我自己盯着脚底下不小心,请别在意。”
原来这样呀,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家里那个笨蛋妹妹也总是这样;不仅仅她那一副卡着两个发卡的短发形象长得像企鹅,就连做事也像企鹅一样蠢笨;不过,她自己会自夸“班上的男生都说我可爱喔”,鬼才知道她班上的男生怎么想,我只觉得这个妹妹才没有那么可爱。至于听说有人很爱自己家里的大米妹妹,那更是让我不敢想象了。
若是比较起来的话,眼前的这位鲁珀少女、可比我自家妹妹可爱又漂亮许多了;她一开口的语气就相当冷淡且直击要点,对话起来实在让人感到舒服。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她与我有些相似。
“这样啊,实在对不住了……我扶你起来吧。”
可能是出于对同类人的赞赏,我搭了把手;然而不幸的是,少女丝毫没有理会,挣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是哪门子的平地摔啊?
“免了,我很抱歉。”
眼前的两只耳朵先是再向后退了一步,在面容进入我的视线之前,占据了第一印象的部位是两只毛茸茸的耳朵。那对尖耳不安地颤动着,在乌黑的发海中搅出了一阵又一阵的细碎涟漪。
从最顶上那对表明鲁珀种族特征的耳朵开始,一头乌黑的长发及背,将视线顺畅地引导到她那对明亮金的眸子。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小巧可爱的鼻子下是显得有些气血不足的淡红嘴唇。身上是东高标准的制服,微微有些隆起的胸口上,黄色的领带证明她和我一样是高一新生。她的手攥着制服下摆的指尖用力到发白,东高标准的乐福鞋跟在地面碾出半圈犹豫的弧线。
尽管周围环境嘈杂,但我的眼前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位美少女。
可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女高中生,我总感觉自己的心跳漏掉两拍。这样的女生,应该算得广义上的“美少女”这个类别,只是现在相遇的时机不大适宜。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在教学楼后身的花园或者球场上认识她,而不是在厕所门口。
她暗金色的瞳孔正躲在那一缕刘海后面,尚未褪去的惊惶目光让气氛也变得尴尬了一些。我仍然怀着歉意,有心打破沉默,于是开口问道:
“这样啊……你盯着脚底下,是在做什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嘛?我实在很抱歉。”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少女用着冷淡的口气,浅浅回绝了我的询问。或许她觉得我也是那种精虫上脑的男性吧。
“啊,这样……”
然而,听了我的敷衍之后,少女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便是冷若冰霜的语气:
“如果你想帮我的忙的话……”先是举棋不定,而后少女坚定眼神,深呼吸一口气再问道:“请问,你有看见过我的饭卡吗?上面贴着我的照片,应该就在这附近。”
然而,食堂的环境实在嘈杂,这些语句没能闯进我的耳朵里。正当我感到疑惑之际,少女微微开口,像是鼓起劲儿般地又放大了一点音量说道:
“你这家伙,怎么什么都听不清……我说!你有看到过我的饭卡吗?”
饭卡?
疑惑在脑中翻起波浪。大概她把自己的饭卡搞丢了吧……这种感觉一定不怎么好受。所以她才要这么仔细地去找啊。在食堂丢了饭卡,说不定就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盗刷之类的。说来这其实和我关系不大,偷饭卡的人不是我、丢饭卡的人也不是我,我为什么非得插手管这种破事不可?
现在正值饭点,眼前的少女大概率又已经饥肠辘辘。我伸手摸向衣兜,里面还剩一盒同桌送给我的百奇。那玩意儿正撑着衣兜的四个角,实在碍事的很。
我有心将它送出去,而家人又一向教导我与人为善,就连初中的道法课本也是这样说的。或许这样能帮她填饱肚子,反正自己也并不饿。
但是,最主要的原因却不是我的道德底线,也不是因为这盒百奇让我身上的运动服不尽舒适。
别再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了,我这样想着。
说是碰瓷倒还算不上,但我不觉得任由她在我面前找饭卡这件事是个好事。如果我一直呆在这里,她也会起疑心的吧。想要赶紧让她别再来纠缠的话,这个东西应该会很管用。当然,我绝对不可能真的狠下心来向她说那种话的,大概。
况且,眼前这个人说话不太客气的样子,还是先应付了事吧。至于她的饭卡能不能找到,我这里毕竟不是失物招领处,也没办法用取物口袋拿出什么东西。
“抱歉,我没见过饭卡之类的东西。如果你想的话……那要不我把我的卡先借你用一下儿?我不着急吃饭。”
“不用了。”
依然是毫不客气地回绝,简短的三个字便回复了我那简直长篇大论一般的询问。不清楚是从哪里来的想法,总感觉我在和冰块对话啊。
我从衣兜中掏出那盒百奇,递给面前的少女:
“不介意的话,先拿这个垫垫肚子吧。”
鲁珀小小地叫出声来,两只手先是遮住嘴巴,随后便颤颤巍巍,好似得了帕金森综合征一样从我的手上接过百奇,轻轻点了一下头,再附加一句道谢,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谢谢。”
少女如此说着的时候,我的肩膀上却突然传来了触感。
“喔,男女之间送巧克力啊。你的熟人吗?”
我回头看过去,原来是W将她的手搁在我的肩膀上。
“什么时候出来的,”我略带埋怨地开口,向她说着:“她问我有没有见过饭卡之类的东西。你见过吗?”
鲁珀少女点头,大概是赞同我的说法。
W微微抬起头来挑着眉头思考了一会:
“我也没见过……这样吧,小不点儿——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样的说法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啊,况且还有招陨石的体质。
她一边说着、一边勾起了少女胸口上的金色领带。
W这家伙还真是和初中一个鸟样,自来熟,一点儿边界感都没有。
不过,这也让我与她的相处轻松许多吧。
“你是高一的吧?”
闻言,鲁珀沉默片刻后待W松开手,点了点头,带着凌厉的语气开口:
“我是高一A的切利尼娜·德克萨斯。”
不错的名字啊。我这样想着——至少比我自己的名字更好听些。
“好,我记下了——如果有人捡到你的饭卡的话,会告诉你。”
语毕,W伸出大拇指来,闭上一只眼睛,一副“就交给我吧”的样子,嘴角扬起的笑容活脱脱像是“受人信赖的学姐”一般模样。
那少女的眼神停留在W胸口的领带上。大概,和W一样地、通过领带,她也能够看得出来W作为高二学姐的身份。
仔细想想,其实东高这种以颜色来区分年级的做法也很不错;大概只是为了方便学校管理学生,但谁能想到它们还真的很好看。
向我们鞠躬道谢之后,少女缓缓离开。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这个人尽管一开口说话就带着火气,但还算讲规矩……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打人之前先抱拳行礼的感觉?讲实在的,我不排斥日常生活中的礼仪,每次见到长辈时也大多会示意问好,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加礼貌的人吗?不过,虽然说是讲礼貌,但也不至于要到三跪九叩大礼的那种程度,那才不叫礼貌,那是奴性。
跟随着W的脚步,尽管她依然一副想要接着喋喋不休的样子,但我却始终对她的话提不起一丝兴趣来。她敏锐地察觉出异样来,用着能将我从脊椎开始炸成两半的眼神盯着我,开口问道:
“怎么回事……看到现役女高中生就走不动道了?”
“没有没有,”我连忙摆起手来、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那个女的说话不怎么客气,要是被她找麻烦可是倒大霉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我想自己的脸上应该没有任何表情。如果那个鲁珀真的没找到她的饭卡,却因为我给她的那份百奇、而将责任推卸到我身上呢?虽然她很漂亮也很可爱,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现在这种事情未免太多。如果她真的没找到饭卡,回来继续缠着我、找我麻烦可该怎么办才好呀?
似乎对我的想法有什么没能解开的误解,萨卡兹少女的手拍上肩膀,紧接着、在叹了口气之后,她说道:
“说实话,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不是你的饭卡丢了。况且,这儿也能补办饭卡——”
打断了她的话。
“算了,和我没关系吧。没什么必要去管,况且她说话不怎么客气。”
我撇着嘴说道。
W露出“这才是我认识的你”一般几乎像是赞赏的表情,开口说道:
“你的九十五条论纲还挺管用的嘛。”
尽管如此,我的心里还是在想着那桩事——看来,我对自己的信条也就这么点忠诚度而已。
正这样说着的时候,W步伐一拐,将我带进了小卖部中。
“所以,别钻牛角尖。我请你喝一杯便是了。”
她顺着手便从货架上拿起一盒饮料,把粘在上面的吸管扯下来后递给了我。
“喏,巧克力奶。喝不惯的话,那边还有酸奶什么的。”
我叹了口气,将牛奶攥在手心里。若是因为喝了冰酸奶而拉肚子的话,就得不偿失了。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W突然停下脚步来。
她从冰柜中拿出一瓶酸奶,边关上柜门边向我问道:
“说起来,你那盒巧克力从哪里来的?”
这样说着,W打开酸奶痛饮一口,似乎毫不在意它的温度是否适宜入口。
“有人送我的。”
“噗——!”
仿若喷出般,W咳嗽两声。
“什么东西?”
“我说,是有人送我的零食。”
她用大拇指蹭去嘴唇上缘留下的白色痕迹,仰着头问道:
“还会有人给你这种人送巧克力?你就那么喜欢吃巧克力?小心上火流鼻血呀。”
“别当我贪吃鬼。你要送我吗?人情巧克力之类的……?白色恋人还是纵享丝滑,我都无所谓。”
W对我的话毫无反应,抢在我之前掏出饭卡结账。
用于自助结账的机器不带感情地发出“滴”的响声,像是在抗议我的说法。
“话说回来……自助结账真的没问题吗?”
我有些担忧,于是向W讲出疑惑。
“没问题的,学生会看着呢。”
她指了指头顶上的圆球。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原来是监控摄像头。
“……真吓人。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唉。做好你自己,别干那下三滥偷鸡摸狗的事儿,谁会有那闲工夫管你?”
W的说法没有任何问题,就连我也忍不住想要轻轻为她鼓起掌来。
调整心情后,W带着我走出小卖部,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开口。
“所以,是哪位大仙儿有这心送你定情信物,还是巧克力?”
我叹了口气。看来这个问题不回答不行了。
“是我同桌送的。她是萨科塔,是天使,可不是什么怪力乱神之类的,我才不讲究这个。”
固然如此。她们头上的光环,的确会让人觉得她们和天使一样。
“你还装上逼了!你脑袋上长凹陷了?还什么东西,萨科塔……?真有意思呐。咱们亲爱的学生会长也是个萨科塔。”
“毕竟是萨科塔,这完全没办法吧。说好听一点儿就是天赋,不管怎么说,人家就是在各个方面都很强。”
我用着清冷的口气这样说着。氛围逐渐降到冰点。
W暂时还没再说什么,但从她抿着的嘴唇可以看出来,W正在为着自己是否应该开口而作犹豫。
这样的细节,就算是多少朝夕相处也不一定能够发现。
“那你同桌那个萨科塔,她叫什么名字?”
“呃……总之,她是个女生。”
“答非所问,你丫是俩耳朵被堵车堵死了还是中间夹了个鸿运当头?”
她的话都像是从嘴唇中挤出来的一样。我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像是在闹别扭一般地交谈,于是疲惫感从全身不断往四肢蔓延。
“算了,”
W接着开口,没有留给我反驳的时间:
“我对你的萨科塔同桌没什么兴趣。”
能够看出来。我仔细地回想起那少女的模样,也称不上是W会感兴趣的那种人。我相信我对W的认识,这一点应该不会错。
“嗯。她绝对不是你会感兴趣的那种类型……”
听到这番话,W的两只角突然颤动一下,紧随着的是她的问题。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兴趣你还问?”
尽管我能够听懂她在说什么,但W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踩中我猜准的话头。这实在是她比较可怕的一点,让我不断感觉对话在脱出我的注意范围。这样的说法也许有些牵强。
“哎呦喂,我也服了您了……这就是你的缺点呀。”
“……为什么是我的缺点?”
我疑惑地向W发问。诚然,自己身上的缺点之多,我相当清楚。然而,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是,为什么W会是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向你问她的名字,但你却告诉我她是个女生……那我当然会说‘不对她感兴趣’,你是不是在敷衍我,我当然一下子就能瞧出来。结果,得亏你说出这种话来……”
低下头去仔细思考W的逻辑。我想,她之所以生气的点,应该是在于自己没能够揣摩到她的想法。之所以说她要讲出“对你的萨科塔同桌不感兴趣”这种话,很大概率是我答非所问导致的。
我无言以对,任凭W拉着我坐到小卖部前的吧台上。
一条不长的原木桌子充当前吧,中心台却意外地干净整洁,各种标签也规规矩矩地贴好;再往后看去,轻薄的门帘将前台与后台分割开来,不知道背后到底是做什么用途的。没有任何工作人员,我只好盯着桌上的木纹发呆。看上去不像是真正的木头,大概是用原木切割加工之后再生产出来的三合板之类的东西吧。
虽然这个鬼地方叫水吧,看起来也像是盗版的学校酒吧,但总归没有酒。
我看向台面上那不知道被撕下又重贴多少次的价目单——里面所列的东西不多,充其量也只有奶茶和一些小甜点;价目用马克笔涂了又写,重重叠叠的粗厚笔迹实在喧宾夺主。
更像是咖啡厅的感觉呢——有这种想法也并不奇怪。
似乎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上一次去咖啡厅这种地方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吧。那时候大家都还很有钱,愿意花上五六十块钱买杯咖啡,蹭着免费的局域网和电费、戴着无线耳机,掏出笔记本电脑,“啪啪”地打着键盘,在咖啡厅里坐上一个下午。
现在的话,这种做法早就是落伍的二次方了。
比起这种做法过时起来,应该是——有心去做这种行为的人更少了。在破成碎片的时间面前,大家的心境似乎都有所变化。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是四十多年前,所有人就都知晓的道理,即便对于像我这样的中学生而言也一样,甚至只可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论如何,我实在想不通这其中的逻辑。
时间换取不来金钱,效率只会将生命碾压成灰。
这样的说法,一定会不为大众所接受吧。
对这一点我清楚至极,所以我早早就立下了我的未来目标:毕业后成为顶级的家里蹲,不给自己也不给社会添麻烦。真是相当颓废哪。不过,怀揣着这样想法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才对。
自己应该还算是有养活自己和照顾自己的能力,不需要像三十多岁的上班族一样掏空六个钱包去买一间面积小小的、公摊大大的烂尾楼,为了能够在社会氛围强加之下的价值观中取得一点喘息而将自己前半生的全部收入都用来投入到婚姻中,最终落得一个负债累累绿帽高筑孩子休学老婆跑路的悲惨下场。这样看来,就算是作为家里蹲,我的啃老指数也会比其他人低上很多,对比起来反而是更加经济实惠不为社会增添麻烦的存在了。
去想这些问题,未免太早。
W的说法很对,在这种事情上钻牛角尖的确是我的风格。
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的卡特斯少女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喔哦,稀客呀。中午好,W前辈。”
“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加前辈……这地方儿才没这种臭毛病。”
卡特斯少女略微害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这位眼生啊,”
她将视线转向我,对W问道:
“是前辈的……男朋友?”
话音刚落,W“噗”地一声,酸奶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
“去你妈的,男朋友个大头鬼啊!”
我和卡特斯连忙向她递过去几张纸,W接过后擦了擦自己濡湿的脸颊和略有脏污的桌板。
“这家伙是我初中的学弟,被调剂到东高来,闹了点儿情绪,我想着请他喝点儿什么。”
“这样啊……那我也先做个自我介绍好了。”
卡特斯少女理了理自己的围裙和制服,将衣领翻折好,重新固定头上的兔子形状发卡。
“我是高三C组的叶莲娜,叫我霜星就可以。嗯,说点儿什么呢……总之,先欢迎你来到东高。”
我用简短的自我介绍回应之后,霜星露出了笑容。
W看着霜星微笑的表情说道:
“她是现任的社团委委员长,你要是想进什么社团儿了,跟她打声儿招呼就好。这家伙的业务能力强的要死,拉人进社团跟他妈传销似的,千万别被拐走嗷!”
什么东西,阳光工程吗?
听到自己的职务被提起,卡特斯少女又一次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哎呀,W!什么传销不传销的……以前W还在社团委的时候,可比我强多啦。”
我看向W,她面无表情,没有再说什么,眼神中却透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落寞。
“话说回来,拿铁怎么样?上半天儿课了,喝点儿甜的缓缓吧。”
将头凑过来,霜星指着价目表上的一行字发问。
“我没意见。”
将几近空瓶的酸奶盒以一个优美的三分弧线和纸巾一起丢进垃圾桶中,W用手托起下巴,如此说道。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听说有人很喜欢加入了大量牛奶和白砂糖的、简直可以被称为炼乳的咖啡。我称那种东西为咖啡中的异端。如果管那种东西叫炼乳的话,就连东非的咖啡豆也会漂洋过海来感谢我为咖啡正名的。只有苦涩中泛着一丝丝甜味的东西才能叫作咖啡。
如果不拘于饮品这一形式的话,提拉米苏也是可以当做咖啡的。不,那玩意儿里本来就有咖啡吧?还有几天才放假呢。
霜星转过身子去操作机器,娴熟的动作给人一种家庭主妇的感觉,但这里依然人声鼎沸。
“所以,话说回来——你刚刚跟我说的,那个什么萨科塔同桌,是什么情况?”
W开口向我问道。
她刚才就已经表达了对我敷衍她的不满。
“这算是刚才那个话题的继续吗?”
W点了点头。
“怎么说呢……她是那种每天都很开心的类型,傻玩儿傻乐吧,”
我仔细低下头思考,回想起那个身影在和我相处时的样子——尽管我和她并没有相处多久,不过是开学以来的短短几天。
“不能说很开心吧,总之我没有见过她急赤白脸的样子,很温柔。是那种我应付不来的,很有活力的女生。”
“很有活力?”
W一脸疑惑地问道。
“怎么说呢,是那种女生小团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看起来一副领导人的模样,实际上像是跟屁虫。其他人喜欢什么的时候就会说‘啊,这个东西我也有喔’,当小团体开始排挤某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讲‘对呀对呀,她就是很讨厌啦’之类的话,总之是个随大流的人。”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少见。学校换而言之就是社会的等比缩小版,就像浓缩果汁反而更甜一般——顺带一提,我不喜欢喝那种鲜榨的果汁,又贵又涩,不如工业化香精——学校的交往交际的冲突浓度更高,因为人性是不会随着年龄的成长而改变的。尽管这听起来有些宿命论,然而或许我们的人生也早已注定好。我们都明白人生的死亡是终点,但这就和薛定谔的猫一样,在不观测之前就不知道行动的结果如何,比起来更像是洲际导弹的钱学森弹道,只有起点和落点明确,中间的过程则可以随意发挥。同理,学校就是一个人生的随意发挥阶段中的人类的集合在一起,好让他们不至于祸祸正常社会生产生活秩序的场所。
十几年来被市场经济一把屎一把尿给奶大的新世纪青少年们更喜欢显示出自己的个性,所以在学校的每一个小团体不仅人数变多,就连小团体个数也在变多。然后,这样的情况就成为了排挤和敌对的依据。因为一件很无聊的事情而产生冲突,然后用或和平或非和平的方式将冲突不负责任地解决,再去酝酿下一个冲突,这就是学校中交际交往的本质。学生们没能够理解自己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所以总会被这种无聊的事情给拖累精力,到三年后的毕业典礼之时发现平常最好的朋友们竟然个个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删除拉黑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浪费大好青春。
这听起来像是因为我的社交技能不够熟练而对交往交流交际这件事产生的偏见,但这种说法其实本末倒置。硬要说的话,我是因为发现了这些事情才去选择保持距离的。比起在同学们毕业后的茶余间成为笑料,当然是在眼前的社交圈中被孤立排挤更为可怖。至少,等到了其他人真的能够坦然地而不戴有色眼镜来看待这种保持距离的行为的时候,他们早就认识到这些事情的本质、而对我和我的做法油然生出敬佩之意了。
听着我的讲述,W逐渐拉下脸来。喂,那么恐怖是要去演贞子吗?
霜星操作的咖啡机的声音似乎也逐渐小了一些,“嗡嗡”的声音逐渐减弱。
“好吧,那很好了……你和她关系处得怎么样?”
“也就那样吧。我不太想上去和她搭话什么的,撑死也就是上课借笔用的程度。”
W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低下头去、右手轻轻顶在额上:
“要是其他男的坐在你那个位儿上,说不定早就成她男友儿啦。”
听到这一番话,我仔细思考——虽然听说过开学两天就找到男或者女朋友的案例,但自己其实也并没有见过这样的例子。学校早就不敢抓早恋,耽误了出生率可该怎么办才好?
实在是无言以对哪。
“……开学一周就找男友之类的,真的好么?你明知道我不会去做这种事儿。”
“说不定哦,”W挑起眉毛看向我,夹在银白色头发间的红色发卡随之一抖一抖:“不抓住机会的话,它就会像手心里的沙子一样自己跑走的。到时候,你丫想追都来不及啦!”
“话说回来……如果有女生向我表白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拒绝的。”
这应该是我奇怪的坚持吧。明明自己受不了那种“请好好负起对我的责任来”这样的话,却完全对“我喜欢你”这种直球的攻击方式免疫。后者在讲出之前基本都具有明显的先兆提醒,但前者可就不一定了。
“你丫算老几,还挑三拣四上了?但说出这种话很像你的独孤风格,吉他英雄。”
搞什么啊,我既不会弹吉他也没染粉色头发。
“真可怕!”
我轻声叫道。
“总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好好把你身上那些臭毛病都改掉,没准儿哪天突然就有人往你位斗里塞一封告白信了。”
她微微笑着向我这样说道。
“那我真希望那一天不要到来。”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句话没一点儿错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学生,能够拼尽全力跟上学习进度已经是我的上限;至于要我再拿出一份精力、放在与其他人的交往上,这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更何况,这也并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已经下定决心要保持距离,既然要不说没必要的话不做没必要的事,就不要出尔反尔。
一个人的日子也很舒服。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霜星将一杯咖啡递到我面前。她的效率真高啊,是咖啡机的功劳么?
“小心烫。”
“啊,谢谢……”
我接过霜星一并递过来的白糖和咖啡勺。
“霜星,社团委那边儿怎么样?刚开工几天,还得好好适应适应吧。”W玩弄着手里的饭卡,漫不经心地问道。
“……诶。实话儿讲的话,很不怎么样,”
霜星叹了口气,扶住额头说道:
“有几个社团儿上个学期的预算初审有毛病,搞得我们焦头烂额的,一休息就得跑他们那边儿查表儿。这不、闷坏我了,今天来这儿散散心。”
预算初审?
又是一个我没听过的新鲜名词——我这样想着。
“怎么回事儿?丫们挪用班费了?”
“并不是,”霜星摇了摇头:“她们的上报额度,比我们的要求的多了特别多,都给我们吓一跳了。。”
“这是好事儿啊?有人玩儿家伙了?”
W挠了挠脸颊继续说着,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眉毛轻微挑起来。
“但是,超过额度的这笔钱、从哪儿来的,什么时候来的,她们支支吾吾的、一个字儿也说不清楚。”
“那太正常了,反正这钱压根儿就不是给你们的。装模作样一下儿,查过她们的文化节收入了吗?”
“自管委正在查。”
听到这话,W突然一拍桌子,高声叫道:“什么?!”
我和霜星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连霜星正在擦着的玻璃杯都差点掉到地上。
似乎霜星的话触犯到了W的什么逆鳞,她带着急切而愤怒的态度开口骂道:
“妈逼的,一帮人模狗样儿、吃人饭不干人事儿的家伙,跟丫们什么关系?让她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哎呦,你看你这说的。学生会要求的,我们也没办法啊……”
霜星将擦得锃亮的被子冷静地放在桌台上,拿起一旁的水壶将凉水倒入杯中。
我能感觉到,W已经处在愤怒的边缘。虽然不知道W为何突然之间就要发火的理由,但总之先将事态控制下来比较好。
“W,冷静一下儿……”
向W递过霜星送来的水,我继续发问:
“先喝点儿水。所以,自管委又是怎么回事儿?她们干什么错事儿了?”
像是刚反应过来这里还有我这个刚到东高的学弟一样,W神色才稍为缓和。
她抄起杯子喝下一大口水,润润嗓子再度开口:
“自管委也是个部门儿,每个班选一到两名委员,平常就往会议室里一杵,除了开会什么也不干。”
“那她们为什么要干涉社团委的事情啊?”
我揣着疑惑向W发问。
“嗯,因为自管委是文化节的头头儿……呃,就是组织方。社团在文化节期间赚到的那点儿可怜钱,也会交到她们那里,所以自管委才会插手这件事。”
霜星掏出兜里的手帕,探出身子去细心地替W擦干净嘴角的水渍,回答着我的疑问。
“那为什么是应学生会的要求呢?”
“学生会才是最终拍板儿决定的那一方,就是说,自管委去调查这个决定是学生会做出来的。”
她相当耐心地解答着我的疑问,冷冰冰的口气好似不带任何感情。
整件事的架构似乎逐渐明晰。为了解答某个社团来源不明的资金,自管委应学生会的要求,插手了社团委的工作。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事情应该就是这样发展的。
然而,将逻辑捋顺之后,我反而更加迷惑了;为什么学生会要干涉社团的事情?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缘由?
我开口问道:
“学生会为什么要让自管委干涉这件事?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么?”
“不知道,”
霜星摇了摇脑袋,脸上也带着一副困惑的表情。我想,这大概就是她刚才叹气的原因吧。
“总之,我们没办法干涉自管委的行动。她们在查清楚以后应该就会得出结果了。”
转过头去,我向W阐述自己的疑惑:
“既然自管委会查清楚那些钱的来源之类的,你这么大动肝火是做什么?”
“别看他们穿得人五人六对社团委吆三喝四的,其实丫挺们根本没劲儿管这事儿,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
听到W的话,我更加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啊?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儿么?”
大概是见到我一副困惑的样子,W继续说道:
“自管委那帮孙子。妈的,她们是不可以插手这件事儿的。”
“可霜星不是说,社团在文化节期间的钱,也会上报到自管委那儿吗?”
“说的就是这个事儿啊!每个社团在文化节期间的钱的确都会给到自管委那儿,可是自管委啊,她们是没权限去查每个社团的预算的。”
停顿了一下,W继续讲了下去。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要让社团委来复核她们的预算呢?”
W的短短几句话便点醒了我。问题并不是出在自管委能不能插手这件事上,而是自管委应不应该插手的事情。但它是一个学生们自己选出人来组成的机关……东高的这些东西真是错综复杂。一个学校居然需要这么多的规则和机关来维持,不由得让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我开始不确定自己能否在这样的环境下待够三年。
但好在眼下有两位还算是值得信任的熟人。只是从这一点来讲的话,我在东高的生活就已经赢了太多。贪心不足蛇吞象,眼下的日子不论如何都是未来一切的根基。
“……原来是这样,”我微微点着头,做出一副赞同W的说法的样子:“所以,学生会的行动才是整个问题的根源吧?”
“虽然放在这件事上可能是这样……”
霜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就在讲话的同时还要四处张望,一副生怕别人听到的样子。
“但学生会的行动从理论上来讲也没什么问题。这才是我们头疼的根源所在。”
说罢,霜星重重地叹了口气,探出身子来、胳膊肘撑在吧台上,右手握拳顶住下巴。
“哎。东高的这些东西……真是错综复杂,又是学生会、什么自管委这呀那呀之类,好难搞懂。”
我向眼前的二人抱怨着。W沉默不语,霜星却继续开口:
“……没关系,慢慢儿来。我们刚进东高的时候也不总是能搞明白,习惯了就好了。”
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没有问题了。
让不能理解的事情成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成为自己的认知中的“普通”的一部分,看起来似乎就能解决许多问题,让自己的生活重新趋于平静,让生活重新回到它应当存在的轨道上。
然而,这真的可以解决我眼前的不安吗?
如果疑惑,如果不满,就思考、发问——
一遍又一遍,直到得出正确答案为止。这必要,很必要,绝不会被我的信条给束缚。
“但话说回来,有人替你们干活,这不是件好事吗?”我问道。
尽管追查社团资金来源这件事是社团委的工作而不是自管委的工作,但这么看来,如果自管委插手这件事的话,其实也不无利处。明明可以减轻工作负担的事情,霜星却说“很不怎么样”,这究竟是什么原因?是霜星觉得自己作为委员长的身份被无视了?还是说,实际上另有隐情?
霜星缓缓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W似乎看出了霜星的心事所在,于是她拉过那杯本属于我的咖啡,用咖啡勺在其中搅和两下和被喝下一口。在用食指抹去嘴唇边的奶沫后,W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开口,却有力地说道:
“如果要那帮天天藏猫儿腻的人去查的话,这笔来路不明的钱可能这辈子也不知道会去哪里了。虽然社——”
“W,”
霜星顾不得咖啡杯被磕洒,忙不迭用手捂住W的嘴,还不忘从吧台下的工作台拿了块抹布出来:
“你在说什么哪!学生会什么的,不可以提的!”
她手上的力道很大,直到W身不由己地发出“呜呜”声之后,卡特斯少女才松开了盖在W嘴上的手。
萨卡兹少女立刻深呼吸一口气,高声叫道:
“我没说错话!”
“但现在的你不应该这么说。”
霜星用近乎胁迫的语气说完这番话之后,仿佛空气都已经冰冷凝固。
但还好食堂这里本就嘈杂,并没有人向这边看来。
W低下头去。她是在认输,但绝无可能是在认错。
我和霜星对上目光。她没有闪躲,但我们都清楚W会在想什么。
“我早就已经不是社团委的人了。”
舒了一口气之后,W这样说道。
我看着眼前逐渐降到冰点的氛围,心里不是滋味。
早就可以看得出来,W和霜星的关系不应当会让眼下的这场对话走到这一步。不由得地,仿佛被冰水头到脚浇透的感觉从身体的四处传来。
是我提的问题有所偏差吗,影响到了她们的对话?
虽然迟钝,但自己也并非没眼力见到这种地步。这应该是我在东高踩到的第一条红线了。
尽管没有明说,但W刚才的话明显已经触碰到了霜星的底线。紧接着之后,W又说出的“不是社团委的人”,才让持续的沉默正式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看起来关系还算不错的两个人间,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从霜星失望的神态看来,这种事情大概也不会是第一次。
我偷偷瞄着霜星的眼睛,那一对灰色的瞳孔此时好像藏了千万种情绪一般。
也许她想从W身上知道点什么,不知为何,我这样地想着。尽管我并不清楚她们之间是怎么样建立起这样的关系的,但W所触犯的禁忌却能够让眼前的局面不只是尴尬,而是产生了一股仿佛敌对的气氛。
我还在思考的时候,看到W掏出自己的饭卡来。
她的饭卡应该是在裙兜里。然而,像是担心被别人看到兜里的东西一般,她一只手按着裙兜的表面,另一只手伸进去、小心翼翼地将饭卡抽了出来。大概她正私藏手机——或者装着卫生巾什么的也有可能。总之,这是她的隐私,我不应该去管。
“我请吧。”
她这样开口向仍然站着的霜星说道。
霜星木讷地接过卡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手指飞快地在机器上敲出个位数的价格,和刚才在小卖部一样的“滴”声过后,饭卡被交还到W手上。
W接过饭卡,正要揣到制服裙的裙兜中时,却发现了不对。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饭卡。
“有什么事吗?”
我凑近W问道。
“你看看,”
一边说着,W将饭卡递到了我的手上:
“这是不是刚才问你见没见过饭卡那女的?”
我仔细端详着手上的饭卡。把卡交到我手里后,W开口向霜星索回她自己的饭卡。
A组,切利尼娜·德克萨斯,今年入学……信息都对得上。
照片上,尖尖的鲁珀耳朵也和刚才我目之所及完全相同,几乎没有一点儿偏差,是会让人赞叹现代的摄影技术之先进的类型。她的笑容相当正式,牙齿们被嘴唇收紧包裹住,嘴角露出一点儿不仔细看便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拿回她自己的饭卡后,W将咖啡杯递回吧台里,凑过来问道:
“是不是她?”
“应该是,”
我点点头,予W以肯定的回复。
“这个照片,还有信息都一模一样。”
“待会你给她送过去?”
W突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看向我。很难想象她刚才还在和霜星对峙,但转眼间就多云转晴。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如果要是要求气象台预报女生的心情的话,他们一定会转而去研究斯科特当年为什么在南极遇到极寒低温。
“你笑什么……?这照片有什么笑点吗?”
她从吧台的高脚椅上跳下来,站在地上对我说道:
“我看她挺漂亮的,要不你给她送回去?”
“这和她漂不漂亮没关系,”
我搜刮脑海中浮现出的想法,反驳着W:
“但是,我没必要非得给自己找事干不可吧?”
尽管如此,但W的确没说错。名为德克萨斯的鲁珀,的确有着清秀的长相。刚才在厕所门口见面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便已经打下这样的想法了。
然而,这不可能就是我去帮助她的理由。能够给她一盒巧克力就是我自己最大的恩惠了,更何况那还是我因为放在校服兜里太碍事才给她的。
“送到失物招领处让她自己去就好了。那边的人会通知她的吧?”
我开口向W问道。
“……呃,怎么说呢?”
听到这番话,W皱起了眉头,她的嘴紧紧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霜星穿过那道帘子回到后台里了。我静静等待着W的开口。
“东高的失物招领处是归学生会管的……她们还不会做到那个地步。”
“哎?什么意思?”
我向W问道。
“那帮人不会勤快到把这东西交给她的。”
W干脆利落地说道。什么嘛,这不就是要我又多绕好远的路去A组。就算A组其实只是我们的隔壁班,但光是想到要和不认识的人搭话、我便一阵胆寒。
“这……那也不用我给她送过去吧?万一她想起来了,然后回来这里拿呢?”
在做出行动之前,这种情况也必须纳入在考虑之内。如果我没能够想到所有可能的情况的话,那说不定就是在给自己找事。我可不想平白无故给自己添加许多没必要的烦恼……
“真是的,你不好的地方就在这里呀,一点儿没有高中生该有的样子。”
高中生的样子是什么东西呀?我作为一位高中生,还不够普通吗?除了“普通”这个词以外,我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词汇来形容我自己了。不会吧,不会只有谈恋爱、乱交和抽烟才算高中生吧?那也未免太可怕了点。
W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脸颊。
“总之,你一定要给她送过去。祝你好运。”
W这样对我说着。
应该是拗不过她了,我只好这样想。
走出食堂的时候,积雨云缠满了蓝天,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又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吧。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知不觉间我也将会穿上羽绒服迎接新年了。
我缓缓地向教学楼的方向移动着。绿化带中的每棵树底下几乎都是情侣,篮球场上也不缺乏几个好闺蜜们拉帮结派坐在一起喝着运动饮料看球赛。她们真是不得了,这样冷的日子也来看,可真是风雨无阻啊。
我环视四周,似乎所有人都在成群结队。
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走着。
风吹了过来,还是有些冷。
高一年级按照军训前进行的入学考试分班,统一分为两个类型的班级。A到E五个组为普通班,F到J五个组为直升班,每个班各有三十个人左右,一共就有三百号人,是九千多个学位中的一小部分。初中本部直升的人数居然能够占到整个年级的大约二分之一,这在全区都可以称得上是少见。不过,东高在中招这件事上居然惨淡到需要靠直升班来撑门面,多少证明了我因为调剂而出现在这里的合理性。真是让人胆寒。
思考着,我没有停下思绪,一步一步地走进诚明楼。
在普通班中,A到E的次序自然是按照分班考试的成绩优劣来确定的。这样看来,那个叫德克萨斯的女孩子应该比我考得更好才对。我自认在学习这方面天赋并不出众,月考和期中考也还没有举行,因此我的学力在整个年级中的排名也难以称得上靠前。然而自己在B组,至少说明我的成绩起码还有一战之力。
爬上楼梯,来到我们年级的走廊。
整个高中学部都在诚明楼安营扎寨,而高一年级则被安置在二楼。
来到A组教室的门口。大概是午休快要开始的原因,已经有了不少人,或是坐在座位上、或是聚在一起打游戏玩手机。入学教育的时候有强调过,不论什么时候串班都是不允许的……大概是前三年的什么东西的遗留吧,但现在的学生们会不会按规定执行也不好说。这样想着,我透过微微敞开一线的门缝向教室内继续看去。在其他人看来,想必我现在的动作一定和扒住浴室门偷窥的变态没什么区别吧。所以,必须在被别人怀疑之前解决这些事情。
这时有几个女生向教室门走来,当中为首的菲林将教室门拉了开来,使原本狭小的缝扩得越来越大。我依然保持着想班内看去的姿势一动不动。没必要非得为她们让路吧?明明她们几个站成一列走出来的话,我让出来的空间也足够。
“喂!让一下谢谢,很挡路耶。”
这种说话方式有些让我火大,不过懂得说“谢谢”那就已经超过很多人了。我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再开口。
“那个……抱歉,可以叫一下你们班的德克萨斯同学吗?切利尼娜·德克萨斯。”
听到我的话后,那几个女生对视了一下,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仿佛在说“你在说谁啊”一样。
“切……切什么?”
为首的女生要求我重复德克萨斯的名字。
“切利尼娜·德克萨斯。”
“……哈?咱们班里有这个人吗?”
那女生先是满腹狐疑地看着我,然后再一次转过头去看向她身边的其他女生。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突然地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有吗?”
“没听说过。”
“好像有吧?”
女生们窃窃私语地讨论着,我只好抬起手去擦干净头上渗出的冷汗。
“啊!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天天都在看书的?”
她们之中的某一个人终于开口这样说道。
“诶,是这样吗……?好厉害!”
紧接着的,是突如其来的肯定和赞美,让我摸不到头脑。那群女生的其中之一走到了教室内我看不见的角落,不一会儿就将德克萨斯叫了出来。
“晚上好。请问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请不要来打扰我。”
眼前的鲁珀少女和不久前见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对。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出现什么变化的才对吧。她依旧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恐怖,在周围形成了低气压;眯起的金色瞳子总透露出杀气一般的寒光,就连我看了也不想在此多留。赶紧将饭卡交给她然后跑路好了。
我将德克萨斯的饭卡从衣服兜中掏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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