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涅丝几乎一夜未眠。

香气缠绕在寝室中，像一层温热的雾，将床榻与身体包裹。墙壁仿佛拥有生命，每一道砖缝都在渗出低低的喘息与呻吟，如梦魇低语，若即若离。她背对着熟睡的姐妹，蜷缩在床角，闭着眼，却无论如何都屏蔽不了那些远方的撞击声、压抑的哭泣，还有节奏一致的呼吸与低泣。

那些声音仿佛既是仪式，又是欢愉；像是训练，又像某种燃烧中的祷告。

她紧咬牙关，捂住耳朵，在那活物般的黑夜中熬过漫长的沉寂。

半梦半醒之间，某次翻身时尾巴被压住，阿涅丝猛然惊醒。窗帘缝隙间，一抹清晨微光已洒落进室内，像锋刃穿透沉雾。

她轻手起身，披着睡袍走到衣柜前。地砖冰冷，像要从脚底冻进心里。

拉开柜门，一股熟悉的香料气息扑面而来。里头挂着十余套战衣，全都染着绯纱烙印：高叉、露腰、皮革缠绕、金属链扣、半透薄纱……每一件都依照她龙裔的身形裁制而成，就连尾部的开口缝线也极尽精致，几乎无从察觉。

而昨日她所穿的那套保守新装，此刻却孤零零地挂在最角落——像个异类。

她忽然意识到，那一套，是维尔泽为她特意准备的“例外”。

但若今日再穿着它走出去，便等于昭告众人——她与其他夜莺不同。

而在任何地方，这种“特例”向来是最刺眼也最危险的靶心。

沉默许久，阿涅丝最终挑出一套相对中庸的战装：深红镂空上衣胸甲，束腰皮甲，短裙甲下摆仅至大腿中段，背后为尾部预留的弹性挂缀，贴合得无可挑剔。

穿戴时，她的手指划过下腹——那处的契印在皮下微微跳动，如同未曾熄灭的火焰。

“你不是原来的你了。”

爱丽丝昨夜的话仍回响在脑中，如幽灵盘旋不去。

她系上最后一枚金属扣，抬头望向镜中自己。

那已不再是银鸦副团长的模样了。

那是一个从烈焰与契约中重铸而出的存在。

门外响起敲门声。

“准备好了？”门外，是爱丽丝的声音。

今日的爱丽丝比昨日更端正。贴身黑丝战衣之上覆着裁制合体的铠甲，腰间佩剑，肩披勒斯莱茨家族纹章的披风，整个人如将军般沉稳，又似审判官般威严。

阿涅丝点头，随她踏出寝室。

走廊已然热闹。夜莺们或手持兵刃、或执礼盒、或牵引着一位位来自贵族世家的契主。他们之间低语穿梭，有说有笑，井然如仪。

没有人直视她。

却所有人都在用余光注视着她。

那是一种与昨日完全不同的目光。

昨日她是“新来的”，是异邦俘虏；

而今日，她已成为“同类”。

但也仅仅是“同类”。

“今天去图书馆。”爱丽丝一边前行，一边简洁地说，“你要开始学习‘蔷薇之律’。”

阿涅丝微挑眉：“蔷薇……之律？”

“夜莺不是穿着铠甲的花瓶。”爱丽丝淡淡答道，“你必须理解家规、礼仪、契约结构、魔法伦理、情报规程。夜莺的核心，不只是美艳，更是权力。”

“那武技呢？战术？”她脱口而出。

“对你而言，那些早已及格。”爱丽丝轻声说，“现在，是你要掌握如何让‘规矩’为你服务。”

两人穿过三重回廊，步入一座被藤蔓覆盖的石塔。

塔外静谧，塔内却灯火通明，无香、无媚、无软语。只有冰冷石柱，堆叠的魔卷，镌刻法则的墙面，以及仿佛能穿透灵魂的注视。

一踏入其中，阿涅丝便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

这是蔷薇堡真正的内核。

塔中，五位身着律服的导师静立其上。

她们与阿涅丝所见过的任何“夜莺”都不同——无一人微笑，无一人低语。黑红相间的律袍、锋利如刀的眼神，令她想起的不是仆侍，而是执鞭的审判者，是战场上的祭司。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

她们的气息比战场上的敌人更冷，也更稳。每一个眼神，仿佛都能看穿她骨血中尚未焚尽的挣扎。

在她们的注视下，阿涅丝第一次真正意识到：

夜莺，不只是诱惑的象征——

更是致命的羽刃。

爱丽丝带她来到塔心中央的长桌前，铺开的卷轴以赤红皮革包裹，烫金标题庄严耀目：

《勒斯莱茨家规·夜莺卷》

其下，一句血色烙印：

“羽翼之下，唯誓不悔。”

爱丽丝从卷轴旁取出羽笔，将文书推至她面前。

“记住，”她说道，语气平静如火焰之心，“我们不是为男人而活。”

“我们是勒斯莱茨的羽刃。”

“哪怕赤裸、跪伏、呻吟——也必须清楚：我们在用这一切，驯服世界。”

阿涅丝握住羽笔，指尖微微颤动。

她曾以为自己已准备好接受一切，但当真正站在这座象征命运的塔前，她才明白：每一步，都是对“旧我”的焚毁；每一笔，都是将“银鸦”之名一点一点抹去。

她低头，在第一页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落纸的一刻，小腹的契印悄然发烫，炽热脉动沿着魔脉蔓延。仿佛有羽翼，在她体内轻轻展开，振颤。

在那无法回头的一瞬，她听见了。

命运之下，羽刃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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