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啊啊，海神大人，请息怒吧，让我们为您歌咏极尽美好的赞歌。

　　啊啊，海神大人，请满足吧，让我们为您举办富丽奢华的祭典。

　　啊啊，海神大人，请欢笑吧，让我们为您献上纯洁无瑕的新娘。

—

　　1.

　　长崎素世端坐在镜子前，村里的女人们齐聚一堂，她活了十六年，当孤儿当了十年，除了父母出海双亡的那年村长和几位她爸的债主来过，家里已经很久没有除她以外的人了。

　　她们对长崎素世笑、帮她打扮，尖利的笑声刺的她头昏脑胀，为了感谢海神的一年一度的祭祀就在明天中午举行，要献给海神的新娘必须穿戴整齐，精心打扮才能被迎娶。她不动声色的躲过一只要给她别上耳环的手，那人顿了一下，「哎哟，这可是村长特别拿来的，上好的珍珠⋯⋯」

　　「他看到珍珠不会高兴吧。」

　　这可是海的造物。被淡淡刺了一下，女人收回耳环揣进兜里，明目张胆的私吞海神的祭品？长崎素世透过镜面看了她一眼，女人恼羞成怒，抬手拍在她的后脑上，「没礼貌的扫把星，给妳也是浪、啊啊⋯⋯！」

　　一直握在手里的尖利发簪划破女人的手掌，几滴血液喷上长崎素世的脸颊，一向默不吭声的孤儿笑的诡谲，「要我也给妳的脸上划几道伤口吗？」

　　「妳这、该死的⋯⋯抓住她！」

　　长崎素世提起裙摆就跑，什么不存在的海神，这个村子里的每个人都是神经病⋯⋯！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跑不掉，所以才自暴自弃的在一堆人面前拔腿狂奔，太蠢了，翻上围墙时裙摆被扯破了，她一把撕开破烂的衣料，这种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恶心婚纱还是赶紧毁掉吧，反正她的人生也要毁了。

　　身上的首饰叮当作响，如果她被抓到了肯定有它们的一份功劳，早知道就忍耐一下再偷偷溜走了，听著身后的怒吼，空中洒下的月光和眼前深不见底的森林很清晰。她跑得太快了，胸腔反复吸入空气再吐出，几乎快要窒息的努力让她有种真的能逃离的错觉，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猎物临死前肾上腺素爆发的挣扎。

　　逃跑吧，长崎素世，逃跑吧。

　　她恨透了海风的咸味、恨透了潮汐拍打岩壁的声响、恨透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村庄，长崎素世往森林里奔跑，一直跑、一直跑，踩破乾枯的落叶与树枝，手里的发簪握得太紧把手掌划破了，她一路狂奔到从未来过的悬崖边上，她跑了这么久，眼前却是更深的绝望而非自由，她终究被困在这片海中。

　　「别靠近我⋯⋯！不然我就刺下去。」

　　人群最前方的男人放下火把想安抚她，看到尖锐的发簪抵在新娘的脖颈处让他慌张，他当然要感到慌张了，如果缺少新娘而没办法在明天准时举行仪式，村庄将会迎来他们一直神神叨叨念著的灭顶之灾。她能做到的最好的威胁居然是以命要胁，看来她的命还是有点用处的，明明他们就是要她去送死。

　　啊啊，海神啊，请愤怒吧，让我们为您升起永燃不灭的怒火，长崎素世不屑的想，如果祢真的存在，拜托把这个村庄毁灭吧。

　　举著手都有点恍神了，村长才带著身披斗篷的人穿过重重人海，祭司、是祭司大人！村民们低头让路，所谓的祭司掀开帽兜，露出那张她有点熟悉的脸。椎名真希。

　　「素世，放下吧。」

　　放下什么？我的性命、我的自由、我的自尊？

　　妳怎么能为虎作伥、妳怎么能这样对我？她还记得从前跟椎名姐妹一起钓鱼的回忆，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死鱼腐败的惨样，鳞片黏在手掌，腥味永远萦绕在鼻腔与身上，他们说海神需要新娘才不会降下灾祸，哪个疯子会每年都娶一个新娘？这种东西还能称为守护神吗，太荒唐了。

　　随著椎名真希抬手施法的动作，一股困意飘上脑门，长崎素世控制不住眼皮，发簪弹跳几下掉到身后的深渊，她掐住手掌的伤口努力保持清醒，椎名真希走过来接住她，「睡吧。」

　　「妳怎么、能⋯⋯」

　　对不起。椎名真希的唇瓣上下碰著，长崎素世揪住她的领口，好困⋯⋯祭司算什么啊，我们明明曾经是朋友⋯⋯好难过好困倦，她晕了过去。

　　－

　　扣扣。

　　喀哒。

　　骨碌碌。

　　几颗晶绿色硬糖陆续从窗台滚落至长崎素世脚边，她愣了几秒才认出这是整个村子里唯独要乐奈会吃的糖果，抹茶⋯⋯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大家都说吃起来太苦了，只有这个诡异的女孩子会吃。

　　「⋯⋯别丢了，我醒了。」

　　「喂，妳怎么样？能动吗？」

　　话音忽大忽小，长崎素世猜她没找个梯子什么的保持高度，她没回话，艰难的动了动被绑住的脚踝，奔跑时扭伤了，现在才疼了起来，手腕也很疼，麻绳毫不留情的绞住脆弱的皮肤，血液堵塞感觉快要截肢了。

　　椎名立希一跳一跳的从窗台往里看，她拉过要乐奈爬上她的肩膀，扶著窗槛焦急的小声喊道：「我找地方进去救妳出来！」

　　「素世感觉不想再逃跑了。」

　　「我管她要不要逃跑，我不能看著她送死！」

　　要乐奈哼哼著扶稳她，虽然丢了几颗糖果令人惋惜但没关系，因为长崎素世是她的好朋友。椎名立希看著房里面如死灰的长崎素世，支撑她的要乐奈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头痛，她的朋友们，这个村子难得的正常人怎么都这种样子。

　　「立希。」

　　声音好沙哑，长崎素世说现在几点了？外面没人吗？椎名立希说妳问这个干嘛？快点帮我找找哪里进得去。因为有轮班啊立希⋯⋯紧跟著男人大喊有入侵者的声音传来，她认出这声音是在她刚成为孤儿时偶尔会给她食物的一位父亲，他不介意其他人说她是扫把星，可他和蔼的面孔一碰上祭典就变得扭曲狰狞，不需要神明发怒，人类的愚蠢就够让他们自取灭亡了。

　　椎名立希哎哟一声和要乐奈跌坐在地，长崎素世除了担忧的让椎名立希快跑也做不到其他事，她听见椎名立希被压制的痛呼，要乐奈呢？一块石块从窗外被扔进来，要乐奈道：「Rikki给的，这能保护妳的安全，有护佑之力。」

　　「什么、呃⋯⋯」

　　要乐奈明明没那么高的，但她不同颜色的瞳孔在黑暗里亮晶晶的隔著窗户望进来，长崎素世拖著椅子往窗边靠，椅角卡进地板的缝隙，她无法保持平衡，脸朝下倒在地上，好痛⋯⋯那块隐约泛著光芒的石块就在眼前，长崎素世扭动著把它咬进嘴里，求生的欲望姗姗来迟，椎名立希的搭救让她忽然升腾起强烈的不甘，她为什么要死⋯⋯！

　　「把她带回去。」

　　祭司冷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椎名立希愤怒的踩踏地面与闷哼，长崎素世一遍遍喊著让她不要反抗，快回去吧，到后来声音愈来愈小，恐惧的啜泣声取代了安抚，拜托、拜托⋯⋯不要丢下我，不要让我孤身一人⋯⋯

　　好可怕，我不想死⋯⋯

　　不想死⋯⋯

　　－

　　正午十二点，毒辣的阳光仿佛要把人蒸发。

　　海面很安静，看不出来有暴风雨的前兆，都说冤屈会使天象异变，看来神并不存在啊，否则怎么会感受不到长崎素世的怨恨，她想要一把火烧了这艘送走无数女孩的船舰，从前她还能躲在父母背后祈祷自己不是被选上的新娘，现在才明白她们根本不是被选择，而是被放弃的。残缺的、孤苦的、弱小的，以崇高的祭品之名被丢入海中，这只是一场迫害，猎捕断鳍飞鱼的恶劣戏码。

　　她环顾四周，只有未成年的孩子不用上举行祭祀的船，所有将她推向死亡的人都在这里了，这里只有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大家都很安静，是心虚吗？哈，怎么可能。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长崎素世把婚纱搞坏了，他们只能给她换上一套粉白色的裙装，这又是从哪找出来的？真没品味。

　　唯独昨天夜里被她划伤手的女人恶狠狠的盯著她，长崎素世平静的回望，将死之人还能害怕什么，女人被她看的浑身发毛只好转过身去，白痴，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回来找妳，我要跑的远远的。

　　直到登船前，她也没看到应该看到的人。要乐奈没出现太正常了，村民们觉得她脑袋有问题、不爱说话，一开口就是这里有鬼那里有妖，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这样的劣品不能献给神，她很快就从备选名单上被排除，除了一个老奶奶会照顾她，只剩椎名立希和长崎素世会跟她说话。可长崎素世觉得她那除了抹茶外不在乎任何事的态度很令人羡慕，没见到她有点令人难过⋯⋯嗯，只有一点点⋯⋯

　　椎名家的次女椎名立希，勉强能称得上朋友，因为长姊椎名真希身为祭司的缘故，从一开始就从新娘人选里被排除，未来将接任成为祭司，却从小就对仪式提出质疑，过度保护与亲近祭品，是不合格、不成材的孩子。

　　她被困在家里了吗？长崎素世握著那块被从中剖开的石块，平滑的那面刻著复杂的纹路，她看不懂上头的文字，椎名立希只说了这是有护佑之力的石块，这算什么啊⋯⋯长崎素世知道这是椎名立希非常珍惜的宝物，她说过好多遍这是她的神明送给她的，是她们约定再次见面的信物，明明她是无神论者。随随便便把这种东西给了我，那妳呢？

　　「来。」

　　她的手还被捆绑著，祭司背对众人，帮她把手上的石块用绳子挂到脖子上，藏在衣服里，长崎素世偏了偏头不想碰到她，被她和椎名立希一样的紫眼睛看著让她难受，妳也是帮凶⋯⋯妳没有可怜我的资格，我不会让妳用同情来让自己好过。

　　人们开始吵闹了，他们将要再次举办一场婚礼，再次杀死一个女孩。长崎素世眼底的怒火安静的在两人间流转，椎名真希笑了声，把她的手指掰开，「有伤口碰到海水会很痛的。」

　　毫无意义的提醒，在死亡跟前一点点指尖裂伤都可以忽略不计吧。长崎素世屏蔽了椎名真希的声音，其实是因为人们开始起舞了，他们唱著满载压迫的圣歌，小小的一个海边村庄装什么大牌，海神真的能听到你们在唱什么吗？长崎素世刻薄的想，谁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快气死了。

　　祭司加入人群中舞蹈，舞过之处长长的斗篷扫过甲板，手持沾过海水的树枝拍打每个人的头顶，长崎素世怀疑她拍打那个划伤手掌的女人时用了比较大的力气，她看到那个女人露出吃痛的表情，脸颊好像还被树枝刮伤了，活该。

　　「时机已到，妳将成为海神的新娘，收下这份恩赐，安心上路吧。」

　　椎名真希拉著她踩在跳板上，帮长崎素世整理了被海风吹乱的衣服，跟她说要记得憋气，呛水会很不舒服。长崎素世真想拉著她一起跳下去，为了防止祭品逃跑而在腰部绑上石头并绑住双手，谁还管她呛不呛水啊。

　　「放轻松，」祭司的眼睛和椎名立希的紫眼睛一样愤怒与不舍，长崎素世莫名认为她并没有要加害自己，反而在安抚她，祭司将她推下船前低声道：「逃吧，妳将获得海神与我的庇佑。」

　　头重脚轻的失重感，父母落海前也是这种感觉吗？她很清晰的感受到拂过身侧的海风、空气中潮湿的水气，时间宛如人生跑马灯一般被放缓了，奇怪的是她感到异常的平静，用尽这辈子的力气想喊叫，声音却细如蚊呐，「我、早已不是处女之身⋯⋯等著被大海反噬吧⋯⋯！」

　　海水淹没了她，浪潮的拍打声是否掩盖了她最后的报复，余光瞥到村民们惊慌失措的表情，怕肮脏的祭品污染了澄净的大海而招来灾祸吗？诋毁自己才能咬伤仇人，好可悲的人生，就算我仍是处女之身，我的心也早已被你们作贱成一滩烂泥，你们依靠维生的大海依然会变成黑色的污水。

　　哈哈。

　　说到底，身体是否纯洁、命数是否带灾有什么重要的，判断的根据呢？长崎素世想了这些问题十年，至今没有解答，此刻灌入鼻腔呛入喉管的盐水味道比任何问题都要清晰，让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要死了。

　　原来沉入海底仍能看到太阳啊，真好⋯⋯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阳光了。

　　—

　　2.

　　窗外小鸟啁啾鸣叫，长崎素世闻到食物的味道，是粥吗？呃⋯⋯好刺眼⋯⋯她翻了个身，翻⋯⋯翻身？？

　　猛地坐起身，一双粉瞳和她四目相对，灰发女子托著水杯送到她眼前，长崎素世太渴了，来不及疑惑便大口喝了起来，陌生女子小声道：「那个，小素⋯⋯妳想吃点东西吗？我煮了粥⋯⋯」

　　小素？

　　「⋯⋯咳、我在哪？妳知道我是谁？」

　　「妳在我家⋯⋯我知道妳是小希的朋友⋯⋯」

　　「是妳救了我？」

　　想问的问题有太多，但高松灯说话真的很慢，死里逃生的长崎素世没有精神提起微笑，她一边吃著高松灯给的粥，每一口都能吃到一点没有味道的条状物，像没煮熟的章鱼一样滑软，是什么补品吗？

　　高松灯说救长崎素世的另有其人，不过她能获救多亏了石块在水底发光，她只是把长崎素世接到家里来罢了。而且她听过椎名立希提起她，「小素手上的石块，是我送给小希的⋯⋯」

　　啊，椎名立希的神明。

　　她正想问世上真的不只有人类？就看到高松灯手一挥把碗恢复整洁并漂浮归位至橱柜上，长崎素世张了张口，把问题吞回去。

　　「小素想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我平常不会待在这里的。」

　　「有什么我能为妳做的吗？」

　　接受他人的帮助必须有回馈，但高松灯只是摇了摇头，「不用⋯⋯等小素想离开的时候，我会帮妳准备钱跟行李。」

　　天下本没有白吃的午餐，然而高松灯真的让她白吃了早餐午餐晚餐，长崎素世也不需要做什么，高松灯可能施展了什么清洁魔法，家里每天都一尘不染，脏衣服隔天起床就会乾净的挂在阳台，她从未如此放松过，不知不觉在高松灯家待了几个月。

　　高松灯没有回来过，可三餐会按时出现在门口，她自己做饭时会有些水果零食挂在门把上，所有她需要的一切总会在隔天送达，等长崎素世终于从这份清闲中醒过来，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丧失了感到怀疑的能力，她摇了摇头让脑子清醒一点。椎名立希跟要乐奈不知道她还活著，她居然现在才想起在那个腐败村庄里唯一在乎的羁绊。

　　门外传来声音，长崎素世这几个月都没跟别人讲过话，在心里默念几遍才找回与人对话的语气，「灯？」

　　「不是tomorin喔！是我。」

　　「⋯⋯？妳是谁？」

　　一头粉色发丝的女孩走进房子里，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夹杂几颗沙粒，脚步摇摇晃晃满身水气的站在她面前，太近了，丝毫没有应该维持社交距离的自觉，长崎素世没有因为她也是女性而放下戒心，背后的手握紧了⋯⋯发簪？她突然间汗毛竖立，本该掉落到山崖下的、母亲的遗物回到了她手里。

　　「妳可以叫我千早，我是来带妳离开这里的。」

　　「离开⋯⋯这里？」

　　「妳是今年被献祭的新娘吧！只要走出去，妳就自由了。妳不是我们第一个救助的新娘。」

　　千早没有等长崎素世做出反应，把手里的衣服放到床上，长崎素世认出那是她被扔下船前穿的粉白色裙装，她落水前的所有东西都回到她身边了。千早靠近她，吐息喷洒在颤抖的人类脸上，长崎素世的心跳很快，比冰块还冷的手心握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肤没有纹理，唯独关节处的皱折很多，像随意披著层皮没有整理的树枝，「妳心跳好快，妳要死了吗？」

　　她的语气那么欢快，说出的话却十分诡异，与高松灯温和的气息不同，千早背后的阴影扭曲四散，笼罩著她，她的灰眼睛毫无感情，冷冰冰的将人类框在视线里，脸皮扯出的微笑都是违和感，拙劣的模仿著人类的表情。长崎素世控制不住的抖，想起高松灯离开前说如果想离开会有「人」帮助她，但她根本没有提出离开的请求，而且千早绝对不是人类⋯⋯！

　　「我要等、等灯回来⋯⋯我想跟她道谢。」

　　千早歪了歪头，松开她的手，微笑僵了一下又扬起，「tomorin在妳以前的村落喔，她去找她的信徒了。回来这里要花一个星期。我可以送妳，妳也想回去吗？」

　　「找立希⋯⋯？」

　　「应该是吧？tomorin说她的信徒姓椎名。妳也想回去吗？」

　　「她们、她们都还好吗？」

　　「很好喔！tomorin很厉害！虽然差我一点！妳也想回去吗？」

　　如果再让千早问第四遍，长崎素世很肯定她会不耐烦，自己也许就要死了，她不想赌千早学习人类微笑的用意，也许她只是散发甜美气味的捕蝇草，长崎素世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回去，我会在这里等她回来。」

　　「哦⋯⋯这答案倒是第一次听到。其他新娘都很快离开了，这就叫做枪打出头鸟吗？」

　　「应该是特立独行吧。」

　　长崎素世忍不住吐槽，如果每次来带新娘离开的人都是千早，那以往的新娘是被吓跑的吧。她脱力坐在床沿，千早扭过脖子持续盯著她看，阴影收拢变回人形，长崎素世咽了咽口水，问道：「妳会杀了我吗？」

　　千早顿了几秒，发出几声卡顿的笑声，「当然不会啦！人类才不会随便杀人呢！」

　　长崎素世闭上嘴，看来千早不想让人发现她不是人类。可她的异样太明显，现在要维持正常的责任来到长崎素世身上，千早再怎么不像正常人类，她都必须正常表现出「没有察觉到异常」的样子。水煮沸的声音响了起来，长崎素世闪过拿热水泼她再逃跑的想法，很快意识到会死还是冷静点吧，她捏了捏指尖，犹豫道：「妳要喝茶吗？」

　　疯了吧，拿一杯茶当礼物请非人生物手下留情。

　　千早ㄧ左一右依序睁大了眼睛，看起来很高兴的答应了，表情真是太诡异了，长崎素世勉强笑了笑，好吧，比她从前的邻居好多了，至少目前看不出来她有恶意。

　　「茶喝太快会烫到⋯⋯稍微慢点。」

　　「原来会烫到吗？」

　　千早吐出舌头，长崎素世眼睁睁看著她完好的舌头逐渐泛红，长出水泡又复原，一条舌头烫伤的历程完整呈现在她的眼前，千早期待的看著她，长崎素世真的害怕到想离开了，可她还是点了点头，「对，就像这样⋯⋯」

　　「妳好厉害喔。」

　　没妳厉害⋯⋯她居然知道厉害这个词是夸人的。

　　－

　　快一个月了，高松灯还没回来。千早说高松灯传信表示椎名立希很担心长崎素世，且有点事耽搁了，大概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去。长崎素世确认了朋友一切安好后，倒不急于让高松灯快点回来了，除却道谢的理由，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已经无处可去，既然高松灯说了她想待多久都可以，那么和这位⋯⋯或这只奇怪的伪人生物待在一起一段时间也挺有趣的。

　　长崎素世已经有点摆烂了，开始习惯千早不挑时间的拜访，虽然夜里睡前还是害怕而必须浪费蜡烛点灯，但她基本确定了千早没有加害她的想法，前提是她不会半夜醒来被站在床边微笑的千早吓死。

　　「⋯⋯妳在这里做什么？」

　　「观察妳睡觉，我没有破坏门锁。」

　　「好⋯⋯谢谢妳。」

　　哇，史上最没尊严的人类！被夜半闯门还要说谢谢！长崎素世捏了捏鼻梁，千早总是用这副期待的表情让她夸奖她，为了不被杀掉牺牲点尊严还可以接受吧。而且她觉得自己已经刷了点好感度，游戏都会免费送三条命，长崎素世在面对千早时也该有几次免死金牌吧。

　　千早对人类的了解浮于表面，她知道茶杯怎么拿，却不晓得茶水滚烫、知道冰块会融化，却不晓得一直触碰也会冻伤、知道衣服撕破需要缝补，却不晓得缝纫需要用针而不是凭蛮力。种种表现都诡异到不行，就好像学了表面功夫就想混入人群的怪物，长崎素世不敢表现出太明显的抗拒，她怕教了千早太多会导致灾祸，可她对千早的防备心愈来愈低了，她对自己下咒了⋯⋯？

　　「啊，还有小鸟。」

　　千早捏著一只流血的小鸟，暗红色从藏青色的羽毛下慢慢渗出并不显眼，长崎素世听到叫声才完全提起精神，她接过小鸟，小鸟挣扎著叫得凄厉，千早道：「我在外面捡到的。」

　　「妳捡到多久了？」

　　怎么回事，她完全没听到小鸟的声音，睡得跟死了一样？

　　「一个小时？太吵了，我不让他发出声音。」

　　「⋯⋯！妳应该叫醒我！」

　　长崎素世翻著医药箱，高松灯的医药箱是幌子，里面都是石头，这些非人生物的脑子都是用什么做的？？千早还是笑著看她忙来忙去，她又一次提出问题，她总在问问题，「为什么要叫醒妳？」

　　「生物流血要先止血，不然他会死掉的。妳有在听吗？要压住伤口止血。」

　　千早缓慢的眨了眨眼，重复道：「要叫醒妳。要先止血。」

　　「对⋯⋯妳看。」

　　帮小鸟包扎伤口，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长崎素世把小鸟放到纸盒里，千早看著她的侧脸，不再微笑了。长崎素世偏头看到她那副样子，以为她生气了，非人生物冷著脸的样子既神圣又令人畏惧，背后浮起鸡皮疙瘩，长崎素世祈祷小鸟不要醒过来啼叫，千早的心情似乎很差。

　　「⋯⋯妳生气了？」

　　「生气？妳在生气？」

　　「是我在问妳问题⋯⋯妳能不能笑一下。」

　　「为什么？」

　　长崎素世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总有一天她会因为千早而把自己吓死的，千早很不理解她的心跳怎么又要突破临界点了，「我只是在学妳，妳都不笑。」

　　长崎素世愣了愣，自己没在笑吗？

　　「因为在妳面前，好像不用保持微笑也没关系。」

　　长崎素世握了握拳，她明明还很害怕千早，却已经开始信任她了吗？回复没怎么经过思考，千早的人外感太强烈，她完全不把她当成一个人来对待，卸去伪装后是一个疲于微笑的长崎素世，千早就像一条会回应却看不懂人类在想什么的鱼，不用费心相处也无所谓。

　　千早木著脸点点头，学她说话，「不笑也没关系。」

　　「我要睡觉了，妳回去。」

　　虽然她也不知道千早该回哪里去，总之离开这里就对了，长崎素世对自我的坦承感到害羞了，虽然她不晓得对著一个拟人生物害羞有什么意义。

　　千早扒著门框不愿意离开，她越来越像小狗了，什么都要问问长崎素世、很爱黏在她旁边，每次冰冷的皮肤碰到她，长崎素世都会用低沉的声音让她把手拿开，在长崎素世独自住在这里的几个月里，她都在海面下注视著她，想像这个人类的声音。

　　肩部的人类躯体溶解，露出下方墨蓝色的表皮，千早一下放开门框退到屋外，见她主动放手长崎素世反而感到不安，「怎么了？」

　　「我，改天再、再来。」

　　千早消失了，留下满地的水，长崎素世蹲下来摸了摸，闻到再熟悉不过的海水味道。没有纹理的光滑肌肤、扭曲条状的影子，一个被她遗忘的传说骤然浮上脑海，所有诡事串成一线：海神的眼睛是一片灰暗而毫无感情的死水，祂便是海底本身。

　　千早的眼睛是灰色的。

　　—

　　3.

　　「醒、醒。」

　　「醒醒。」

　　嘶哑的呼唤断断续续，墙面映照著张牙舞爪的黑影，月光打在千早惨白的脸上，她正处在最虚弱的时期，连话都说不好，本不想打扰长崎素世，只默默的潜在附近的海域。可她闻到了长崎素世的血的味道，她在有次长崎素世演示怎么缝纫而刺伤时把她的血液味道收录脑中，跟那些溺死者的味道不同，这是什么？

　　她在流血。

　　千早歪著头，怪物谨遵人类的教诲想叫醒她，可长崎素世皱著眉满头大汗，对外界声音毫无反应，她不想让长崎素世死掉，那就该进行加压止血。

　　身体一点点升高直至碰到屋顶横梁，她的下半身现出无数触手取代双腿，掀开长崎素世的裙底，一点点红色透过底裤沾到床单上，是哪里、在流血？她受伤了吗？生物需要止血不然、会死掉的。

　　为了不让她又觉得冷，千早特地把冰冷触手的温度调高，分泌黏液的触手隔著底裤来回缓慢滑过，把布料弄湿，长崎素世从喉咙发出几声低吟，此刻千早的眼睛在高处俯视著发抖的人类，渺小的。

　　尖端分泌的液体融化布料，露出光裸的下体，丝丝血液从缝隙中渗出，千早用触手拨开那两片闭合的肉，的确是更深处在流血，长崎素世夹住双腿，她看起来不太舒服，千早想起人类安抚他人的方法有抚摸，触手圈住她的大腿往外分开，为了找到真正流血的地方，千早必须把触手插入更里面。

　　末端分叉出数根细小触手，挤入闭合的缝隙，进入的过程有点阻碍，分泌液润滑人类乾涩的躯体，在浅口处探索，触手回传的触感让千早发觉长崎素世正自主分泌体液，和著血液使插入更顺畅了，安抚起效了？

　　越往里，长崎素世喘得越厉害，她捂著肚子想蜷缩起来，触手分开她双腿的力道有点用力了，陷入柔软的腿肉，千早的喉咙发出泡泡上浮破裂的清脆声响，她有点觉得饿了，长崎素世的脸很红，像她悄悄摆在门口给她吃的熟透的苹果。

　　体内的热烫穴肉紧缩，似挽留也似推阻，千早没注意到她几乎要被人类的体温烫伤，海底热泉的高温与陆地生物的高温对她来说似乎是不一样的，她忽略了这点，只执著于往流血处前进，她不想让长崎素世死掉。

　　一路抽插著深入，顶到某处稍硬的下陷肉口，千早好奇的挠了挠，更多热液浇下来又被触手堵在里面。那里有个小小的口能撑开，千早催生出许多细长的触手钻进去，她以为已经到底了没想到还有空间，血液的来源似乎就在此处，随著数不清的滑溜条状物一点点填满腹内的腔体，长崎素世的呻吟断断续续愈来愈剧烈。

　　是触碰到伤口了吗？对人类理解不到位的非人生物俯身观察她的神色，泛著烛光的光滑皮囊贴在长崎素世的鼻尖，她皱著眉渗出汗水，触手小力的加压完全没用，她已经让整个柔软宫房的空间被填满，为什么还是有缓慢的血液渗出？

　　千早不敢太用力，她已经知道人类是比海里的贝壳还要脆弱的易碎品，她只能让触手就这么堵住长崎素世的穴口，体液、分泌液、血液，全部全部堵在里面，她笨拙的想为第一个留下来的新娘做点什么，没有高松灯的引导，她就只是个踏上陆地的怪物。

　　「醒、醒⋯⋯」

　　「醒醒⋯⋯」

　　长崎素世感觉全身都好沉重。

　　耳边嗡嗡的在接收声音，她猜想是千早又站在床边进行所谓的观察了，可她一向很安静的，还是自己只是在做梦。可要说是梦，体感又太清晰了，水流声不间断滑过耳膜，像笔尖在信纸上摩擦而沙沙作响，她失去了对躯体的控制，被动接受海底来物的信息传递，整个人被压在水底无法上浮，小腹与胸腔传来的窒息感令她挣扎起来，呼吸⋯⋯没办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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