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村，秋风卷着落叶，成氏院子炊烟袅袅，鸡咯咯叫得欢。秀红回娘家第二天，昨儿静思室的训女礼让她的臀伤火辣辣地疼，鞭痕肿得像熟透的李子。玉兰给她抹了药膏，睡了一晚，总算能走路不一步一疼了。梓鹰和福生早早出门拜亲访友，王氏和大嫂忙着张罗家事，院里静得只剩风声。

后院柴房边，成云缩在墙角，眼圈红红的。昨天她偷溜进静思室，看见秀红挨板子，吓得一宿没睡好。兄妹俩聚在一块，小云拽着燕子的袖子，哽咽着说：“哥，昨天我偷看了静思室，娘和姐夫打二姐，二姐被打得老惨！我吓得腿都软了！”她擦擦泪，声音发抖，“姐还喊‘教规矩’，我将来嫁人，是不是也得挨这打？”

成燕背着双手来回踱步，捋了捋光滑的下巴，这是他最近喜欢模仿的教书先生的样子。半晌后，他迟疑着说道：“云儿，二姐被打得有多狠？”

“我亲眼看见的！”小云露出夸张的恐惧表情，要是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挨打的是她自己，“二姐光着屁股挨他们揍，她本来已经带伤了，可是娘还有姐夫一点也不怜惜她，抡起板子就往她身上拍。二姐哭得都喘不上气了，打完之后人都站不起来。”

燕子心里头酸酸的，想起二姐前天回来时大家都笑容满面，怎么一天过去家里人就都变了脸？更何况到今天，爸妈和大姐又都没事人一样。他咽了咽，又说：“要不，咱去找大姐问问？她嫁了好几年，啥都懂。”

成云吓得一缩，忙摆手：“不行不行！你倒没事大姐要是知道我偷看，准拿柳条抽我！上回我偷吃枣儿，她打了我五下，疼了一天！”

“你偷吃了小半筐，她能不打你吗？”燕子吐槽过后，想了想又试探着说：“那我单个儿去问？”

“你去问，大姐肯定猜出是我告诉你的，到时候还不是得知道我偷看。你倒是没事，我可逃不了一顿揍呀！要是再让妈知道了，兴许还得两顿！哪回不是这样？”小云埋怨着，攥起拳头吹了燕子一下。

燕子心想也是，无论如何不能出卖妹妹。他挠挠头，又提出新方案：“那咱们去找二姐？她挨了打准知道咋回事。”

小云：“我听你说的，心都疼了，二姐咋受的？”成云吸吸鼻子，点头：“好，就找二姐！她不会罚我。”俩人一合计，蹑手蹑脚溜向客房，怕被王氏撞见。

客房里，秀红独坐在炕边，眼神飘忽，裙子松松垮垮。虽说伤势好转，可臀上的伤被布料一蹭，还是疼得她吸凉气。

回想起过去，不同于精明能干的大姐夫妇俩，也不同于备受宠爱的三弟和活泼的四妹，秀红在家里头总是最不受爹娘重视的。再加上她自幼胆小内向，又笨手笨脚的总闯祸，到头来除了挨的打最多之外，在家里最常做的事，就是一个人在不惹人注目的地方静静待着。前天回了娘家，昨天刚挨了顿打，这时候丈夫不在身边，家里人又在各忙各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出嫁之前的生活。

门吱呀一声，秀红抬起头一瞧，原来是小云蹿了进来。只见她扑到炕边，拽着姐姐的袖子：“二姐，昨天我偷看了静思室，看见娘和姐夫打你！我怕极了，她们为什么打你？”

秀红脸上腾地一红，被小云提起，又回想起昨天在静思室里苦熬，屁股上的伤痕开始隐隐作痛。这时燕子也跟了进来，见他讪笑着，心下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成燕嗫嚅道：“小云吓坏了，就来问你。二姐，你要不然跟她说说，我不方便听就先出去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秀红叫住：“陪着你妹妹吧，你这小大人儿！”秀红瞅着装模作样的弟弟微微一笑：“你在我眼里永远是小孩子，有什么是不能跟你说的？”

燕子脸上一红，老实地坐在凳子上，默默看着坐在炕上的姐姐和妹妹。

秀红摸摸成云的头，低声道：“云儿，训女礼是娘家教规矩，嫁人得守礼。板子疼，可教你尊重夫君、孝顺公婆，忍过去就行。”

成云擦泪，嘀咕：“可我还是怕……”她想了想，点头：“二姐说得对，礼数得守，可那还是太吓人了。你又没犯错，妈为什么要打你？姐夫又为什么打你？”

“那是训女礼。”秀红苦笑道，“凡出嫁的女人都得过这一关，这里头有个讲究：头次回娘家的媳妇最后再由长辈教训一顿。后半段交给你姐夫，寓意是今后管教的责任也交给他了，今后我不能再挨咱爸妈的揍。”

燕子静静听着，心里暗想：先生教的圣贤书，讲仁者爱人，咋跟这规矩不搭？

“那以后你不会再挨打了？”小云问。

“傻丫头，打还是得挨。”秀红拍了拍小云的肩膀，“只是等你嫁人以后，就是婆婆和丈夫管你了。”

“嫁人要挨打，过了门还得挨打，那我不嫁人了！”小云气鼓鼓地说。

秀红笑道：“你不嫁人，在家里爸妈和大姐不教训你？”

“那倒也是......”小云情绪低落下去。

说到在家里挨爸妈的教训，秀红突然回想起小时候的画面——

九岁那年，秋天傍晚，院子里油灯昏黄。秀红整理账本太慢，耽误了母亲算账。母亲脸上一黑，骂道：“懒散，笨手笨脚的，没点出息！这么没用，咋配得上好人家？”她一把掀开秀红的裙子，扯下亵裤，命她趴在太师椅上，臀部撅得高高的，院里的秋风吹得她哆嗦。

王氏抄起柳条，啪啪五下，臀肉红肿一片，鞭痕像胭脂涂满白肉。秀红低声说：“娘，我错了……”王氏冷哼：“面墙跪着，省省你这懒性！跪满一炷香，不许动！”秀红光着下身，屁股红肿一片，跪在墙角，泪珠子连连掉落。早秋时分蚊虫多，蚊子循着她光溜溜的身体飞过来，叮得她腿根和屁股上全是包。秀红又疼又痒，却动也不敢动，只有哭着忍耐。

这时父亲路过，冷冷问：“为啥挨打？”秀红心里涌起一丝希望，哽咽着说：“我手脚太慢了误了娘算账，爹，饶了我吧……”父亲不等她说完，啪啪两巴掌抽在她的红屁股上，骂道：“想逃罚？没规矩！”他转身离去，留秀红啜泣着跪满一炷香。燕子那时七岁，躲在门后偷看，却怕挨骂不敢吱声。

回忆一闪而过，秀红回过神，见小云还在抽抽搭搭。她摸摸妹妹的头，低声道：“傻丫头，女人嫁人，礼数少不了。疼归疼，忍过去就行。”她顿了顿，又说，“你们别担心。小时候爹娘打我最多，我这早习惯了，日子总得过。”

小云哽咽着说：“那板子打得你哭成那样，换我肯定受不了！”她攥紧秀红的手。

燕子嗫嚅道：“二姐，小妹说你伤得吓人，我……我听着心疼。”

秀红心头一暖，摸摸燕子的头，笑道：“傻弟弟，你有这心，姐就知足了。”她搂过小云：“云儿，嫁人不光是挨打，还有夫君疼你”

她想起梓鹰昨夜给她上药，药膏的香味还在鼻尖飘。

小云擦着眼泪，嘀咕：“可我还是怕……”她忽地抬头，“二姐，你咋不怕？那板子声我光听着腿都软！”

秀红愣了愣，脑海里又闪过童年的柳条，父亲冷漠的眼神，母亲的责打。她低声道：“怕有啥用？女人命苦，忍着吧。”

院外传来王氏的喊声：“云儿！又偷懒？过来帮手！”成云吓得一缩，燕子忙拉她：“快走，别让娘瞧见。”俩人溜出门，秀红独坐炕上，臀上还在传来一跳一跳的疼。她想起梓鹰昨晚的怜惜，心想：“夫君，等你考上功名，我这打就不白挨了。”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院子，燕子偷跑进小云的卧房里，兄妹俩又聚在一起。

小云皱着小脸，向哥哥抱怨：“哥，二姐说得对，礼数得守，可我还是怕挨打。嫁人咋这样吓人？”她踢着地上的石子，嘀咕：“我就不嫁了！”成燕站起身笑道：“你不必嫁人，大不了以后哥养你一辈子。爹说过，我若中了举人，会有好多人送钱来，到时候啥好发愁？”成云眼睛一亮，拉着哥哥的手，倔强道：“我要是个男孩就好，我也想去考举人！”成燕愣了愣，苦笑道：“女人咋考功名？别乱想了。”

小云哼了一声，靠在哥哥肩上。燕子嘴上虽然这么说，心理倒是在思索，妹妹说的是，为何不允许女人读书考试呢？可他又琢磨不出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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