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员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缩回手，胃里一阵翻腾。

“店长……”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店长闻声走了过来，她已经检查过洞穴大致情况，确认没有直接的威胁。看到眼前的景象，她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但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看来我们不是第一个把这里当避难所的倒霉蛋。”她蹲下身，用匕首尖小心地拨开骸骨和尘土。

很快，她找到了更多东西。除了几件早已腐朽不堪的衣物碎片，还有一个被压在最下面的、用防水材料包裹着的硬壳笔记本——一本日志。封皮已经被磨损得看不清字迹，但内页似乎保存得相对完好。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店长用匕首挑开已经脆化的封口，小心翼翼地翻开了日志。

店长用匕首尖小心地挑开已经脆化的封口，翻开了那本硬壳笔记本。纸张泛黄发脆，散发出陈旧的霉味。字迹确实不止一种，有的工整娟秀，有的则潦草急促——

“终于摆脱了那些追兵。玲的腿伤还需要恢复，但我们安全了，暂时。大家士气还好。雨她虽然害怕，但很勇敢。我告诉她们，只要坚持向西，穿过这片无人区，就一定能找到‘栖光区’。我不会忘记那道光，它真实存在。那里没有辐射，没有怪物，是我们可以重建家园的地方。她们都说这是传说——但我们相信它是存在的。”

“我们找到了旧时代的勘探路线图，虽然部分损毁严重，但标记了几个重要的水源点和可以避开的危险区域。我们损失了大部分载具和物资，接下来的路会非常艰难。阿雅姐过于乐观了，但我没说出来。必须保持希望。”

但是再往后翻，字迹却稚嫩得过分——

“今天走了好远，脚好痛。但是玲姐说我们离第一个水源点不远了。阿雅姐说到了栖光区，她会教我种向日葵。我有点想家，但我会跟着姐姐们走下去。”

店长长叹一口气，继续翻了下去。日期模糊，字迹娟秀但略显急躁——署名：阿雅。

“第十五天，被困在这个该死的洞穴里。风暴完全没有停息的迹象。食物几乎耗尽，水也只够维持两天。外面是绝路，洞里……也开始让人不安。昨晚我守夜，好像听到墙壁后面有奇怪的低语声，不是风声。必须保持冷静，不能让玲和雨害怕。”

“洞穴的回声很奇怪，脚步声、说话声都会被扭曲放大，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回来。小雨说她总感觉角落里有黑影在动，我也有些疑神疑鬼。压力太大了。阿雅姐似乎也在硬撑。我必须找到出路，或者至少找到能吃的东西。”

“在岩壁深处的潮湿缝隙里发现了一些灰白色的蘑菇。记得在集市上的见过类似的烤蘑菇，希望能补充点体力。”

“吃了蘑菇。头晕得厉害，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眼前出现奇怪的色彩和光斑，墙壁好像在扭曲、融化。玲说这是正常反应，会过去的。但我感觉很不好……那些低语声更清晰了，像是在嘲笑我们。”

“不是幻觉！洞里有东西！它在唱歌，不，是哭！它缠着我！玲姐变得好可怕，她一直盯着我看，说我的眼睛不对劲！阿雅姐也病了，她一直在发抖，说胡话……”

“阿雅是怪物！她被替换了！她的眼睛是空的！我看到她身上的鳞片了！必须阻止她！她会害死我们！雨也……她们都被污染了！只有我是清醒的！”

“……眼睛……到处都是眼睛……墙里……石头里……看着我们……离开……必须离开……栖光区……是……谎……言……”

记录到此戛然而止。

合上日志，店长沉默了很久，才用那沙哑的声音做出判断：“食物中毒，还有什么幽闭恐惧症导致的自己吓自己——真是的，为什么不吃肉啊？蘑菇很容易致幻的，而且就算自相残杀也不吃人，真奇怪。”

她的话语依旧保持着理性和冷酷，试图为眼前这惨烈的结局下一个符合逻辑的定义。但这一次，她的目光没有再与店员接触，而是转向了洞穴深处的黑暗，仿佛那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的注意。

店员抱着双膝，将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微微颤抖。日志里那些清晰而逐渐走向疯狂的文字，比之前的混乱呓语更让人毛骨悚然。她们的经历、她们的恐惧、她们的崩溃……如此具体，如此真实。栖光区是沾染了血迹和疯狂的诅咒，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她开始强烈地怀疑，她们被迫踏上的这条西行之路，是否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某种不祥的结局。

漫长而煎熬的夜晚终于在无尽的风声和内心的惊惧中缓缓流逝。洞穴里，店长和店员轮流守夜，谁也没有真正睡踏实。每一次风声的变调，每一次岩壁上传来的细微声响，都足以让她们绷紧神经，握住手边的武器。那本日志和散落的骸骨像无声的诅咒，弥漫在空气中，不断提醒着她们潜在的危险，以及追寻虚无缥缈之物可能付出的惨痛代价。

饥饿和寒冷是更现实的敌人。最后一点肉干下肚，水壶也见了底。洞穴里那些灰白色的蘑菇静静地生长在潮湿的角落，散发着诡异的诱惑，但有了前车之鉴，两人都对其敬而远之，宁愿忍受腹中的空鸣。

店员守后半夜时精神已经有些恍惚。洞穴的回声确实很奇怪——她甚至有几次觉得听到了日志里描述的那种“低语”，但她强迫自己将那归结于过度疲劳和风声的欺骗。她不敢让自己陷入和前人一样的疯狂。相比之下，店长在守夜时显得更为镇定，但她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黑暗，那紧绷的姿态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当天光终于以一种极其缓慢、浑浊的方式渗透进洞穴时，外面的风暴声势奇迹般地开始减弱了。那种足以撕裂一切的咆哮逐渐平息，变成了持续不断的、沉闷的风声，虽然依旧强劲，但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毁灭性的力量。

“风小了。”店长率先站起身，走到洞口，小心地探出头观察。

外面依旧是昏黄一片，但能见度已经好了很多，至少能看清几十米外的景象。沙尘还在弥漫，但不再是之前那种铺天盖地的沙幕。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劫后余生的苍白。

“我们得走了。”店长回头对店员说，语气不容置疑，“趁现在风力减弱，天知道下一波什么时候来。”

店员点点头，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蜷缩而有些麻木。她最后看了一眼洞穴深处那些散落的骸骨和那本被丢弃在一旁的日志，心中五味杂陈。这个临时的避难所，见证了绝望和疯狂，也暂时庇护了她们。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出洞穴，重新暴露在风沙之中。虽然风力减弱，但依旧强劲，吹得人站立不稳。她们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货车停靠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松软的沙尘上。

她们的心都沉甸甸的。车没了电，引擎也出问题了，就算风停了，她们也只是从一个陷阱走到了另一个陷阱。

然而，世界就是喜欢开玩笑——货车歪歪扭扭地停在那里，车身覆盖着厚厚的沙尘，几处车漆被飞石刮花，看起来狼狈不堪，但……它并没有散架，甚至连车窗玻璃都完好无损。除了被沙子半掩埋的车轮，它看起来……竟然没什么大碍？

“这……”店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店长也是一脸错愕，她快步上前，用力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室。她下意识地拧动钥匙——

仪表盘上的指示灯亮了起来！虽然有几个故障灯依旧闪烁，但引擎竟然发出了一阵有些吃力的、但确实是启动的咳嗽声，然后……轰鸣起来。虽然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粗野、更不稳定，但它确实运转起来了。

店长猛地踩了几下油门，引擎的咆哮声在空旷的风沙中回荡。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电量表——指针并没有指向零，而是顽强地停留在红色区域的最低端，似乎还残存着最后一点点能让她们冲进阳光灿烂的地方的电力。

“怎么回事？”店员也爬上车，声音因为激动和困惑而颤抖，“你不是说引擎出问题了，电也……”

“我不知道！”店长打断她，眉头紧锁，快速检查着仪表盘和引擎的声音，“可能是沙子堵住了零件或者传动之类的，风暴的震动或者刚才的尝试把它弄通了？至于电……也许是太阳能板成功地在风暴间歇充上了，或者是我之前看错了……”她含糊地解释着，但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或许是极度的压力和恐惧让她们在昨晚对情况做出了过于悲观的判断？或许真的是某种难以解释的运气？

店长没有过多纠结于原因。她用力挂上档，猛踩油门。货车发出沉重的怒吼，车轮在沙地里疯狂空转了几下，最终挣脱了沙子的束缚，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

“坐稳了！”店长吼道，双手紧握方向盘，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驾驶上，“不管怎么样，我们得趁现在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货车颠簸着驶离了那片留下恐怖记忆的岩穴区域。店员回头望去，洞口在风沙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一个正在消失的噩梦。

她们活下来了。车也没事。这突如其来的转机，让之前的绝望显得有些不真实。但岩穴中的经历，那本日记，那些骸骨，以及关于栖光区的阴影，已经打下了无形的烙印。

西行之路得以继续，但方向盘后的店长和副驾驶上的店员的心境，已经和驶入这场风暴之前截然不同了。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她们又一次从死神的指缝间溜了出来。

货车颠簸着，在被风暴蹂躏过的荒原上艰难前行。引擎的咆哮声比以往更加沉闷和粗野，每一次换挡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顿挫，仿佛这台钢铁机器在抗议着，或者说……在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向西。

驾驶室内，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寂静。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沉默，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随着她们一起离开了那个岩穴，并悄然占据了车厢内的空间。

店员靠在车窗边，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单调而荒凉的景色。沙丘连绵，怪石嶙峋，偶尔能看到一些被风沙扭曲成奇异形状的枯死植物残骸。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紧抿。岩穴里的经历如同一场高烧后的余烬，在她脑海中反复灼烧。那本日记，那些骸骨，以及货车“奇迹般”的复活……这一切都像是一个个难以解释的符号，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安的图案。她甚至不敢再去看仪表盘上的电量表，生怕那最后一点余电也只是某种幻觉，随时会消失。

她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开始注意一些平时绝不会在意的东西。比如天空中残留的、形状诡异的暗黄色云层，像一只巨大的、窥视的眼睛；比如远处几只秃鹫盘旋的方式，似乎在预示着什么；甚至连方向盘上因为颠簸而轻微的震动，都让她有种被什么力量牵引着的感觉。她痛恨这种感觉，这种无法掌控、仿佛被无形之线操纵的无力感，但又无法彻底将其驱散。

“你看那个。”店长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她指着前方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黑点。

她眯起眼睛望去——随着距离拉近，那黑点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不是岩石，也不是废弃物，而是一具……巨大的骸骨。某种不知名的巨型生物的骨架，半埋在沙丘之中，弯曲的肋骨如同哥特式教堂的拱顶，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它的头骨巨大而狰狞，空洞的眼窝黑黢黢地凝视着西方。

这景象本身在废土上并不算极其罕见，奇异生物的残骸并不算罕见。但在刚刚逃离同类埋骨之地的她们，看到这样一具指向西方的巨大骸骨，只能感觉它是个沉默而不祥的路标，指向那条充满了未知与诅咒的道路。

店员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喉咙有些发干。

店长没有说话，只是猛地踩下油门，试图快速驶过这片区域。但货车的引擎却在这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速度不升反降，仿佛在抗拒着靠近那具骸骨。

“该死！”店长低声咒骂了一句，用力拍了一下仪表盘。她再次尝试加速，引擎发出的噪音更大了，车身也开始不规律地抖动，但速度依旧提不上去。

这突如其来的“故障”，让车厢内的气氛更加凝重。是巧合吗？还是……这辆车，或者说别的什么东西，在警告她们？

店长最终放弃了加速，只是维持着当前的速度，默默地驾驶着货车从那具巨大的骸骨旁驶过。当她们经过那空洞的眼窝时，两人都仿佛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无声的注视。直到那具骸骨彻底消失在后视镜中，引擎的咳嗽声才莫名其妙地减轻了，车速也稍微恢复了一些。

两人都没有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发表任何评论，但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紧绷的神经。

“我们……还需要多少电才能到下一个可能有补给的地方？”店员终于开口问道，声音有些干涩。她没有再提栖光区，只是问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店长看了一眼电表那几乎触底的指针，又看了看窗外依旧荒凉的景象，沉默了几秒。

“不知道。”她最终吐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茫然。“只能……往前开。看看……运气站在哪一边。”

说出“运气”这个词时，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像她会说的话。

货车继续向西行驶，载着两个内心惶惶不安的人，驶向一个充满了不祥预兆和未知命运的未来。风沙似乎真的小了，但另一种无形的阴霾，却越来越浓重地笼罩在她们心头。这条西行之路，似乎从一开始，就被某种神秘而叵测的力量所左右，而她们，只是身不由己的棋子。

货车如同一个濒死的病人，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金属摩擦的杂音和不详的顿挫。电表指针早已彻底躺平，但引擎却像被某种意志强行驱动着，拒绝彻底熄火。它带着两人，以一种近乎蹒跚的速度，继续向着茫茫的西方挪动。

就在店长几乎要放弃，准备接受被彻底困死在这片荒原的命运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低矮的建筑群轮廓。不是海市蜃楼，随着距离拉近，那轮廓越来越清晰。几栋破败的平房，一个歪斜欲倒的招牌，上面依稀能辨认出几个褪色的字母——“汽车……旅馆？”。

一个废弃的汽车旅馆。

在这片连枯骨都难得一见的绝地，突兀地出现这样一个人类文明的遗迹，本身就透着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和诡异气息。它不像是安全的港湾，更像是一个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充满不祥的孤岛。

“看到那个了吗？”店员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

店长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个方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感觉到引擎正在发出最后的哀鸣，仿佛完成了它被赋予的最后使命。

就在货车几乎要靠惯性滑行到旅馆入口前那片龟裂的空地时，电表驱动引擎发出最后一声剧烈的咳嗽，彻底熄火了。这一次，是真正的死寂，连仪表盘上的灯光都彻底熄灭。仿佛有某种力量精准地计算好了距离，刚好让她们抵达这里，然后便撒手不管。

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沙尘、腐朽木料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霉菌的气息扑面而来。风在这里似乎也变得有气无力，卷起地上的沙土和几片真正的、干枯的风滚草，在空旷的旅馆庭院里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像是叹息般的声音。

旅馆的建筑大多门窗破败，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砖石。那块歪斜的招牌在风中摇摇欲坠，发出吱呀的、令人牙酸的声响。整个地方死寂得可怕，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只有无处不在的衰败和被遗弃感。

店长拔出腰间的手弩，警惕地环顾四周。她的目光锐利，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这个地方的出现太巧合了，巧合到让她脊背发凉。这绝不是什么幸运的发现。

店员也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短刀，她想起了岩穴里的那本日记，想起了那些追寻栖光区最终走向疯狂和死亡的女人们。这里……会不会也是她们曾经路过的地方？或者，是另一个类似的陷阱？

“为什么……”店员低声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恐惧，“为什么这里会有一个旅馆？这条路上……不该有这些的……”

她的问题恰恰点醒了关键。正是因为这条路本该荒无人烟、危机四伏，栖光区才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这个旅馆的存在，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警告牌，加剧了这条路本身的诡异色彩。它或许并非落脚点，而是考验路人的地方。

世纪末肉屋，摊上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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