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很安静。

不是冷。不是黑暗。

不像牢房。

熏香的气息在空气中轻柔地弥漫，温软而甜美——

与仍然缠绕在阿尔西亚皮肤上的血腥味截然不同。

阿尔西亚跪在一张丝绸铺成的软垫上。

她的长袍已被清洗干净。

头发也被梳理整齐。

身旁放着一杯水——但她一口未动。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只知道——这里很干净。

只知道——这是他的地方。

门开了。

瓦德希尔走了进来，独自一人。

他手中提着一个匣子。

纤长，光滑。

他把匣子放在她面前，缓缓跪下，小心地打开。

里面——

不是锁链。

不是她熟悉的那种。

那些镣铐在微光下泛着银色光辉——

精致，光滑，天衣无缝。

手铐上雕刻着优雅的曲线纹路，中央镶嵌着一颗黑如深渊的宝石。

宛如饰品。

又像是……更可怕的东西。

阿尔西亚的呼吸一滞。

她俯身，额头紧紧抵在垫子上。

“求您……我会乖的。我不会逃跑。我不需要这些。”

她的声音颤抖。

“我会服从。我发誓。您不必这样——”

一根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让她抬起脸。

瓦德希尔的目光平静，不疾不徐。

“阿尔西亚，”

他温柔地说道，

“这不是惩罚。”

他从匣中取出镣铐，动作像在捧着某种圣物。

“这是一个象征。”

“在这里，有很多人想伤害你。”

啪的一声，扣环合拢，如同宣判。

“而这——”

他低语，

“告诉他们，你属于我。”

她睁大了眼睛。

浑身仍在微微颤抖。

他移到她脚边。

银色的脚镣悄无声息地套上她的足踝——

轻若丝绸，静若坟墓。

“它们会保护你。”

他退后半步，

看着她——

戴着镣铐，仍然跪着。

“因为你很珍贵。因为我信任你。”

阿尔西亚眨了眨眼。

她无法理解。

但她已经能感受到：

金属的温度，缠绕在手腕脚踝上的重量。

还有——

他凝视时那种满意的神情。

它看起来像是恩赐。

但它——

却像一根无形的绳索。

“来吧，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他温和地说道，

“它会让你感觉好些。”

阿尔西亚站起身，跟在他身后。

房间昏暗，只有两人之间的全息影像发出微光。

她跪坐在软垫上。

瓦德希尔坐在对面，

安静得像是一个即将听取忏悔的神父。

第一个画面闪烁着显现。

帝国战壕。

帝国防卫军死守阵地。

通讯器发出断断续续的杂音。

命令下达：

“坚守阵地。援军一小时内抵达。”

阿尔西亚认出了那些编号标识。

它们是真实的。官方的。

但——

援军从未到来。

她目睹那些士兵苦守十七个小时——

用匕首为彼此截肢，

燃烧同伴的尸体取暖。

最后一名通信兵低声呢喃：

“如果有人在听……我们已经尽力了……”

画面归于黑暗。

阿尔西亚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是……必要的牺牲。”

她低声说，

“命令有时无法预见灵能风暴造成的干扰。也许他们——”

下一个画面亮起。

“让第104团尽量拖延时间，为行星总督和巢都贵族撤离争取时间。”

“有时候，命令……需要被扭曲，才能达到目的。”

瓦德希尔一言不发。

又一个画面浮现。

一颗圣坛世界。

修女军团行进在难民营中，火焰喷射器熊熊燃烧。

她们的修女长亲自率队，眼神冷峻。

指控？

“疑似灵能污染。”

证据？

一个甚至未曾踏足地表的异端审判庭审讯官的怀疑。

一个大约十二岁的女孩，在灰烬中尖叫奔逃。

一名修女举枪将她击倒。

一位老妇哭喊：

“我们是忠诚的！我们每天都在祈祷神皇的光明！”

另一个正在燃烧的难民尖叫：

“如果祂看到这一切——祂会诅咒你们所有人！”

阿尔西亚的手开始颤抖。

她的声音也颤抖了：

“他们……一定有理由……灵能污染不总是能显现出来——”

瓦德希尔的声音低沉而锋利地响起：

“她在祈祷。而你们，烧死了她。”

下一幕。

惩戒室。

熟悉的颜色，熟悉的徽章。

她曾经所属的修会。

一个修女跪着，手腕被锁链紧缚。

“我说了真话。”

那女人怒吼着，

“是她破坏了封印，不是我！”

但那位真正犯错者，

与一位枢机主教有血缘关系。

而她——

被留在黑暗中，活活饿死，作为惩罚。

临死前，破碎的录音装置记录下了她的最后一句低语：

“你们看到了。你们知道。但你们，选择了沉默。”

阿尔西亚捂住了嘴唇。

她的声音在颤抖：

“那……那不可能是真的……”

又一个画面。

战场回收。

一位修女长的临终记录。

“神皇啊，我一生都在侍奉您。请不要让我在寂静中死去。请……让我的牺牲被看见……”

爆炸在她话音未落前吞没了一切。

阿尔西亚低语：

“她依然怀着信仰死去。这很重要……”

瓦德希尔微微侧头。

“可没有人听到她。”

又一幕。

一个修女，独自跪在黑暗中。

遭受拷打，遭受指控。

她哭泣着低语：

“我曾爱过你……我曾相信你……可你却让这一切发生。我希望你们，烂在那座王座上。”

影像中断。

阿尔西亚转过头。

慢慢地——

她低下了头。

全息影像渐渐暗淡，

最后的哭声，像褪色的回音，在早已亵渎的圣堂中消散。

阿尔西亚一动不动地跪着。

双手安静地放在膝上——

苍白、僵硬，

仿佛沾满了看不见的血。

呼吸浅浅而微弱。

瓦德希尔一开始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站在她身旁，

任由她的哀痛如沉石般沉淀。

然后，他俯下身。

声音温柔得令人不适。

“你背负了太多的痛苦。”

他低声说。

阿尔西亚没有抬头。

至少此刻还没有。

“你以为，自己背叛了她们。”

“你以为，自己杀害了忠诚的姐妹们。”

他伸出手，动作轻缓得近乎温柔，

小心地替她拂去颊边一缕松散的发丝。

“但如果这其实是……怜悯呢？”

阿尔西亚猛地一颤。

“你拯救了她们。”

瓦德希尔微微前倾，

声音柔软得像细雨渗入干裂的地面。

“不仅仅是免于痛苦。”

“更是免于随之而来的真相。”

她微张着嘴。

颤抖从脊椎深处传来。

“你看到了，不是吗？”

“腐败。沉默。那光明中心的谎言。”

“如果她们活下来……”

他低语，

“她们也终将看到。”

阿尔西亚终于抬起头。

一双眼睛红肿空洞。

“米蕾尔……她会试着原谅。”

“海莲娜……会被活活逼疯。”

“莉珊德拉……”

她苦涩地，断断续续地吸了口气。

“她会一直哭下去，直到忘了自己曾经唱过什么歌。”

瓦德希尔点头。

“而你，让她们免于这一切。”

“她们死时，仍是修女。”

他轻轻把手覆在她颈边的项圈上——

动作轻得像在赐福。

“你为她们，赐下了比帝国更纯粹的结局。”

稍后。

同一间屋子。

同样洁净的光线。

但展示的内容，变了。

瓦德希尔一挥手，全息影像再度点亮。

这次，显现的是一名被俘的人类女性。

不是修女。

只是普通民众。

枷锁缠身，惊恐交加，身形瘦削却仍顽强。

“她来自一座巢都世界。”

瓦德希尔淡淡说道。

“文化上忠于帝国，使用下层巢都方言。”

他转头看向阿尔西亚。

“告诉我。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阿尔西亚盯着影像中的女人——

看着她在牢房中踱步，低声咒骂与祈祷交错。

“她……会抗争。”

阿尔西亚轻声道。

“她还相信这是一场考验。她会撑下去，直到……被打碎。”

瓦德希尔微微歪头。

“那当她破碎之后呢？”

阿尔西亚吞了口唾沫。

“她要么疯掉……要么会想尽办法自杀。”

瓦德希尔走近一步。

“你也曾自称忠诚过，不是吗？”

阿尔西亚点头。

瓦德希尔的声音更低了。

“那么你应该清楚真相：”

“帝国不爱它的子民。”

“它不安慰他们。”

“它只命令。”

他缓缓地围着她踱步。

“你们被教导去服从。去焚烧异端。去永不质疑。”

“可是看看——”

他指着荧幕。

“这让你成了什么？”

阿尔西亚低语：

“刀。”

“没错。”

瓦德希尔微笑。

“一把只会劈砍、不会思考的刀。”

他停在她面前。

“但我不同。”

“我让你思考。”

“我给了你质疑的空间。”

他转回荧幕。

“我不想打破她。”

他说得温柔得近乎不可思议，

“我想救她。”

阿尔西亚的瞳孔微微放大。

“我想让她活下去，而不是在痛苦中死去。”

“我想给她一个意义。像我给了你的那样。”

她没有回答。

他只是微笑着，向她走近。

他递给她一块记载着数据的感应板。

她接过时，指尖微微颤抖。

他的语气柔和而庄重，

仿佛在恳求一个牧师聆听忏悔：

“指引我吧。”

“帮我塑造她……让她能够活下来。”

阿尔西亚低头凝视着感应板。

那感觉，就像是一种背叛。

但又像是——一种信任。

“她有个孩子。”

阿尔西亚低声说。

“那是她不肯屈服的原因。”

她慢慢抬起头。

“告诉她……如果她服从，孩子也许能被饶过。”

瓦德希尔的笑意更深了。

不是残忍。

而是满足。

“你看到了吗？”

他低语，

“你和他们不同。”

他俯下身，仿佛在耳边低喃一场赐福：

“你懂得怜悯。”

几天后。

房间依然温暖。

静谧。

细细的熏香烟丝，蜿蜒升向天花板。

阿尔西亚坐在观测室边缘，

镣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宁静。

一种从疯狂中偷来的喘息。

但今天，瓦德希尔邀请她观看。

“是你为她指出了生路。”

他曾经这么说过。

“现在，来看看她成为什么样了。”

屏幕亮起。

一间软垫覆盖的房间。

昏黄柔和的光线。

空气中回响着隐隐的铃声——

阿尔西亚早已熟悉到刻骨的声音。

那里——

那位女人。

她的姿态，变了。

她跪着，

低着头，

双手端正地叠在膝上。

她的面容平静，

颈间的项圈在发丝下微微发光。

阿尔西亚看见了。

她缓缓从引导者手中接过食物。

她微笑着——

不是出于喜悦。

而是——

那种被内化得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恐惧。

阿尔西亚的呼吸一滞。

她的指甲深深嵌进了自己的大腿。

瓦德希尔在她身后，声音温柔地响起：

“是你救了她。”

“她原本会在尖叫中死去。”

“而现在，她活着。”

“安全的。平静的。”

阿尔西亚凝视着那女人。

凝视着那双死寂的眼睛。

“这……就是平静吗？”

她喃喃问道。

瓦德希尔走近，

一只手落在她肩上。

“总比化为尘灰好。”

阿尔西亚低下了头。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那个女人而哭——

还是为自己。

小说相关章节：阿尔西亚的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