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照章眼皮一跳。

跟着他们？谁？是真的有人，还是这家伙在开个恶劣的玩笑？

他脚步不停，不疾不徐带着几个人在前面路口右转。

一转过弯，他和时衣两人立刻默契停步，给身后的两人比出一个“嘘”的手势。

惠江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覃天天正要问什么，被她一把捂住嘴，贴到了墙边。

几秒钟过去。

转角那头夜色安静，没有人，也没有脚步声。

被这家伙耍了！

卓照章闭了闭眼，才能心平气和扭头，看向谎报军情耍着他玩的架构师，却不由得一愣。

那家伙脸上没有任何得意或讽刺，只是一片沉静注视着拐角处。街边一盏小灯的微光洒下来，让他眼瞳分外晶亮。

卓照章一时倒拿不准了。正犹豫间，他心中一凛，他也听到了！

非常轻微的脚步声，仿佛是一只小动物的爪垫在触地。如果不是四周这样安静，根本无法辨识。

三、二、一……

来了！

转角处冒出一个又矮又胖的黑影，几乎是刚冒头，大概就发现情况不对，迅速回缩，但灰姐已经身形暴起，一把将他怼到了墙上。

“啊啊啊，轻点轻点！”随着身体砰地撞到墙上，那人扯着嗓子大喊。声音还带点稚嫩，跟只被杀的小猪崽似的，大约是看清了按住他的人，又可怜兮兮地央求，“姐姐你轻点，我好疼啊。”

是个小孩！

灰姐正按住他的左臂一僵，下意识松开了这孩子。

男孩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身子一晃就斜溜出一步，面前却风声呼啸，一根圆木棒劈斩而来，拦在前方，让他步伐一顿。紧接着，他手腕被灰姐猛然攫住。

“啊，好痛好痛！姐姐我好痛！”

灰姐眼中波澜不惊，控制着手指的力道：“还跑吗？”

“不跑了不跑了！”男孩一迭声道。

“哇，灰姐你太酷了！”天天这时候才慢两拍发出惊叹。

灰姐一偏头：“堵住他。”

四个人站成一圈，把小孩严严实实堵在墙边，灰姐才松开他的手，小孩手腕终于自由，还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时衣这才看清楚，就是之前广场上挤到他们身边卖花的小孩。一点也不胖，刚才觉得又矮又胖，是因为他还提溜着他那个花篮。看起来情人节生意不错，花篮里大捧大捧的红玫瑰只剩下寥寥几枝。但奇怪的是，之前他晃眼一看，记得篮子里只有红玫瑰，但此时，还多出了一枝……

黄玫瑰。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你怎么会有黄玫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卓科长眼风冷冷地刮了不着调的架构师一下，现在是问玫瑰颜色的时候吗？

但小孩显然深谙避重就轻之道，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转向时衣，老气横秋叹了口气：“唉，都是那个花农嘛，跟我说黄玫瑰能卖更贵，我就进了一枝试试。根本不好卖！一晚上都没卖出去。下次只进红玫瑰了。哥哥，你买不买？”

时衣的眼睛下意识往天天装钱的口袋一扫，卓科长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再次对小孩冷漠逼问：“跟着我们做什么？”

小孩扬起脸看着他，突然就委屈瘪嘴：“那个小丑什么也没有给你，你就给他钱！我有那么好的花给你，你都不肯买！凭什么？”

卓照章看小孩眼眶都红了，嘴唇颤抖，声音带着哭腔，一时愣住。

就为这？

天天和灰姐望着小孩一副被大人欺负了的样子，一面有点罪恶感，一面为卷入这“花童与小丑”的恩怨情仇不知所措。

倒是时衣打量着面前这副小身板，之前在广场上见到他卖花时曾一闪而过的疑问，再次浮现心头。

他的年龄……

“你怎么可能拿到入城证？”他脱口而出。

“入城证”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名词让另外三人一怔，都向他看过来。倒是小孩已经情绪上头，根本没听见他的问题，还在那儿自顾自梗着脖子喊。

“不公平！我的花不好吗？我一朵一朵亲手挑的！都是正半开的！别的卖花儿的都没有我的新鲜！还有那个小丑，每次都挤走我，抢我生意！他连花儿都没有，还抢我生意！你都肯白给他钱，为什么不买我的花儿？”

小孩儿越说越委屈，从篮子里胡乱抓起几枝花，就往卓科长怀里怼，大概太激动，提着的篮子怼到了天天跟前。

“你别激动，别激动。”天天不知所措地后退，不知怎么就抱住了花篮。

下一瞬，小孩儿身形如一条灵活的鱼，从花篮底下一钻，就从天天后退漏出来的空当里游出去了。

灰姐的木棍破开空气，刚要拦住他去路，就被天天捧着个花篮笨拙转身，挡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的功夫，那死小孩儿就钻进了拐角一条小巷，不见影儿了！

留下四个笨蛋大人面面相觑。

灰姐拿着大棒，天天提着花篮，卓科长怀抱着一小束被拍到他胸口的红玫瑰。

“科，科长，对不起。灰姐，对不起。”天天放下花篮，垂下脑袋。

卓科长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把红玫瑰随手扔回花篮：“继续赶路吧。”

这小孩真像他表现得那么单纯呢？卓科长不信。就像这个虚拟时空，吞吃掉了那一百二十个人，却一直表现得相当无害，咳咳，某种意义上的无害。

但这小孩，总觉得另有目的。是否，是这个世界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可惜人都跑了，再多的考量也已无济于事。

“天天，”时衣突然开口，“给我点钱。”

“啊？”天天刚跟上科长脚步，闻言停下来，一边掏钱，一边疑惑道，“时哥你要钱做什么？”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卓科长也转身，挑眉看向架构师。

时衣指了指花篮：“我要买那枝黄玫瑰。把钱留在花下面，万一他回来找花篮。”

卓照章望了望漆黑天幕，默默咬牙。任何一名口神正常的人类，生命面临72小时口线，会花时间向一个花篮买玫瑰吗？会吗？会吗？！

“啊！”天天掏着钱，忽然惊叫一声。

又埋头仔细摸索了一遍，抬起眼脸色煞白：““钱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呢？”

灰姐刷地望向小孩逃走的方向：“被那小孩偷了？”

“偷了？”时衣略一思索，“那就是……给小丑钱的时候，露了财，被这个小贼盯上了？”

“看来是，”灰姐点头，“难怪要跟着我们。”

“我，我，时哥，对不起……”天天满眼愧疚。

时衣拍了拍他肩膀，安慰：“没事，科长那儿还有一半呢。”

话音刚落就一僵：“科长，你那一半……”

卓科长蹙眉望着小偷逃走的方向，闻言摸了摸兜里：“还在。”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还好卓科长把鸡蛋分了两个篮子装！

“走吧。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了。”卓科长看了眼终端上的计时，迈步向前。

走了几步，看见三个人都跟上，他稍稍放缓步履，落后到跟时衣齐肩，正要开口，就注意到时衣手里的黄玫瑰。

“就当我花钱买了这朵花了。”时衣举着花解释。

卓照章懒得跟他掰扯花的事，他有两个更重要的问题要问时衣。

“你之前怎么知道有人跟着我们的？”第一个问题。

“风告诉我的。”时衣手里转动着玫瑰茎杆，黄色花瓣在夜风中翩翩起舞。

“哇！”天天惊叹，“真的吗时神？因为你是架构师吗？这也太酷了吧！”

卓科长后悔了——组建队伍时不应该觉得“多一个人总不会更糟糕”，把这个覃天天收进来。这么明显的胡说八道，这蠢货也能相信，当初是怎么通过审查总局的公务员考核的？

其实时衣还真不是在完全胡说八道。

那是一种很难说清的，有那么点玄妙的感觉。并不是听到了脚步，也不是看到了什么，真的就是一阵风从后方追上他，轻轻柔柔拂过他耳廓，他突然就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后面跟着他们。

就像风，真的在他耳边倾诉了什么。

但这并不是源于架构师对虚拟时空的掌控。

真要说的话，可能是他这个人天生拥有的直觉吧。因为就在风吹过耳边那个瞬间，他隐约想起，从前他在现实世界中，也经常拥有这种第六感。

仿佛风、仿佛雨、仿佛颤巍巍的一朵害羞小花、路边垂柳的一片嫩叶，都能让他心中一动，凭藉直觉感受到某些东西。

当然，这跟架构师职业并非毫不相干。

他隐约记得，身边的人都没有这种敏锐的知觉，但他似乎有一个架构师朋友的聊天群，一次他偶然提起，结果群里纷纷响应，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类似感受。

架构师都是敏感的怪物。也许正是这种共通的超凡精神感受力，让他们成为了架构师。

“那么，‘入城证’是什么？”卓科长冷静的声音把他从久远模糊的回忆拉回当下。

看起来卓卓已经认定他在信口开河，放弃了第一个问题。

的确，那种玄之又玄的体验，恐怕很难对架构师之外的人群解释清楚。他也就懒得再讲，直接回答第二个问题：“我想起了一点这里的城市人口结构。”

在第二次看到卖花小孩时，“入城证”这个词完全是本能地问出口，紧接着他回忆起更多。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座城市里面几乎没有小孩？”

卓照章一愣。

自从来到口色世界，他全副心思都放在尽快找到失踪人员上，完全没注意过身边的NPC（除去那些不知廉耻不穿衣服凑到他跟前的，想把他捧成明星的，按住他要接口的……）。现在回想一下，除了卖花的这个小偷，的确，一个小孩也没有。

灰姐也若有所思，覃天天拧着眉毛回想了半天：“真的诶！时哥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为什么啊？”

“因为……”这一点时衣无需回忆，就能凭借一位R级虚拟时空架构师的职业道德确定，“这是一座十八禁城市啊！”

“啊，的确，好像不太合适小朋友……”天天摸摸可算不流血了的鼻子，心有余悸道。

别说小朋友了，就连他自己，小心灵时不时就被砍一刀。真的，再多呆上几天，血条都要被放空了！

“那‘入城证’是做什么用的？”卓科长不愧是科长，开会经验丰富，没被满场跑的话题带偏，又把重点给抓回来了。

“我记得，好像这座城市设定为只能成人进入。城市周边有一圈郊外乡村，里面住的…… 咳咳……乡下人，验证的确成年之后，就可以办理‘入城证’，想要到城里长期生活也好，想要来短期旅游，或者做生意也好，都能随时进入城市范围。”

“啊！所以那个小孩应该没法取得入城证？那他是怎么进来的呢？”天天问。

“不知道。”时衣摇摇头，目光带着困惑，“我的记忆也有点模糊，不太能确定。”

一行人也讨论不出更多的信息，就这样一路向前。

路上时衣还留意过，感觉不到身后有人跟踪，看来那个小孩偷到了钱，就逃之夭夭了。

“过了这个拐角，前面就应该是口感大酒店了。”卓科长目光沉沉，望向黑漆漆的前方。

一阵阴冷的夜风吹过，仿佛将那个星探不详的话语再次送入他耳中——现在口感大酒店不是不在了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躁动的不安，带着队员转过拐角。

刹那间，几人的脚步同时僵住——

没了。

大酒店，真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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