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同血管的不明构造横亘在半空中，以混乱的方式相互穿插，向印象空间的深处延伸。途中没有光源，只有管道内时而亮起的暗红色仿佛血液般涌向前方，提供了一点聊胜于无的照明。两人沿着铁轨漫步，终于抵达了上次给某个目标改心的隔间：在这里待上多久都不会引来猎杀者，光线也相对充足，能让他们看清彼此脸上的神色。

　　来栖晓抽出一把枪，对准了明智。

　　“说着不想被别人打扰，把我单独约到这里就是为了拿枪指着我？”明智吾郎迎着枪口笑了出来，“你挑选约会场所的口味真是太差了。”

　　通体漆黑的枪，拧上了消音器，和来栖在新岛赌场使用的那把闪亮的银色模型枪明显不是同类。这把是真货。

　　“彼此彼此吧。”来栖仍然维持着举枪的姿势，手臂笔直，没有丝毫颤抖的迹象。

　　“解释一下？”明智偏偏脑袋，左手自然下垂，借机靠近了腰间悬挂的剑柄。他相信来栖看得出来，但也没存心掩藏：来栖此时的眼神是认真的。

　　他不会满足于未经交战的胜利，因此明智有九成的把握可以确定他不会扣动扳机。相隔五步的距离，即便是罗宾汉晃眼的光剑也能在近身前拉平二人迎战准备的差距，最初的两次攻击会被来栖闪开，但只要进入节奏，接下来就是势均力敌的时间。

　　“我确实有话想跟你说。不过在那之前，想不想和我打一场？”

　　“理由？”

　　“我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你在新岛殿堂里一直盯着我看吧。不想和我试试吗？”来栖咧开嘴，枪在手里翻了个漂亮的弧度，收回大衣内侧，“开玩笑的。来打个赌吧，赢过我，我就向你提出新的委托。”

　　明智皱起眉头，没有理会他带着双关意味的暗示。新岛殿堂里盯着来栖的应该不止他一个人，毕竟那副白面具和他主动提供的奥村宫殿在场证明已经说明了一切——但他的确无法把视线从来栖身上移开。

　　他能从来栖战斗的姿态里看到蓄势待发的力量，肌肉在深黑的外套下绷紧，出刀时寒光闪过，只见衣摆翻飞，来栖就已经平稳着地，暗影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声。宛如黑豹的敏捷和爆发力，身形虽快却绝不轻佻，威慑般的力场沉于无形，只在他指间的匕首翻挑时能看到冰冷的光华流转。那副身姿不可能属于初入异世界不久的新手，来栖一定接受过专业的战斗训练，而他竟然不避讳展现这一点，仿佛旁人的怀疑对他无关紧要。

　　“委托内容是？”明智握紧了手中的剑柄，随着心念进入战斗状态，认知武器的光芒立时亮起。只要相信它们能发挥威力，轻得像个玩笑的仿制光剑也能拥有足以划破皮肤的锋芒。

　　“那也是赌约的一部分。”来栖从外侧口袋里掏出银色的模型枪，在明智看到它的瞬间，弹匣就经由认知装填完毕。

　　“这样不公平吧？”明智吾郎展示空空如也的右手，用示弱般的语调回应道，“被你用那么暧昧的借口骗来，我可没想过还要带枪。”

　　“敌人可不会听你说这些。反正都是认知的子弹，用魔法治愈就行了。”他说得轻巧，“还是说，你担心没有枪就赢不了我？”

　　很有效的挑拨。明智沉下脸来，在心里检查随身带着的人格面具。没有一个有治疗技能，据他所知，来栖的亚森也没有。如果不是来栖带着伤药，他的怀疑就又添了新的佐证。

　　“开始吧。”明智摆出迎战架势，“但别以为是你的挑衅起效了，我很讨厌你这副样子。”

　　“你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来栖面具下的嘴角扬起，明智以急速冲刺回应。目标是击发必中的距离，来栖却也没对着明智开枪，只瞄准他的脚边，逼得明智硬生生截住脚步，往旁边闪躲，给来栖制造了更换武器的时间。他掀开左侧衣摆，从一排利刃里抽出惯用的匕首，鲜红的手套在空中挽了个刀花才摆好备战姿势，对明智绽开一个嚣张至极的笑容。

　　明智调整着呼吸，再次举剑攻向他。更长的武器在战斗中占有天然优势，来栖放弃用枪真是愚蠢的决定。也许他喜欢这样的刺激吧，谁知道呢。一记凌厉的劈砍，来栖架刀格挡，偏开明智的剑刃，随即旋身卸劲，借闪躲的姿势绕到明智背后。明智对他早有提防，在匕首破空而来之际猛地举剑斜刺，在来栖的刀锋抵达前先砍中了他的左臂。电光石火之间，来栖揭下面具：“Persona！”

　　亚森的虚影自他身后出现，漆黑的羽毛闪过，咒怨属性的攻击把明智打入了weak状态。来栖抓住机会又补了一次攻击，附加的睡眠诅咒没能生效，明智冷笑着站了起来。他召唤罗宾汉，毫不犹豫地使出了伤害最高的技能，在来栖的痛呼中享受着以牙还牙的快感。接着遗憾地想到刚才要是用了祝福魔法，现在就能连续攻击再听一次了。

　　随后的交锋在他们身上留下几道伤口，不影响行动，但还是多少拖慢了肢体的反应速度。来栖开始频频召唤亚森，明智只得把人格面具切换成从新岛赌场收来的暗影，换成洛基就能免疫咒怨属性，但他还有必要保留一些来栖不知道的秘密。两人都已经无法维持呼吸的节奏，又一次刀剑相碰，激烈的撞击让明智虎口发麻，这一下本该震飞来栖手里的匕首，他却以惊人的握力稳住了刀柄，金属交错迸发出的火星在两人眼瞳中映出不愿罢休的光亮。来栖出其不意地扫他下盘，趁明智一个趔趄挥刃向他的脖颈，后者及时举臂格挡，匕首在小臂上划出一道血口。血液从沾了灰的纯白布料上洇开，好在明智平时锻炼得当，坚实的肌肉保护了筋腱，但即便如此，他的左臂今夜也不能再挥剑了。

　　明智吾郎快步后撤，扔掉光剑，赤手空拳地重新进入迎战状态。来栖对着他还在渗血的伤口粲然一笑，也扔掉了手中的匕首。武器坠地的声音响起，他们再度冲向对方，肾上腺素屏蔽了所有痛觉，只调动起让人从血管深处为之战栗的愉悦感。出拳，闪躲，几记重拳都被来栖挡下，但他横劈而来的一腿也没能让明智失去平衡。来栖反应极快地收腿，避开了明智的擒拿技，一个滑步躲开迎面挥来的右拳，又闪到他身后把明智摔向地面。明智吾郎就地翻滚，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很快又卷土重来。肉体碰撞的闷响让明智露出失控的笑容，他趁来栖身形不稳揭下自己的面具，罗宾汉举起弓箭，克加系魔法的光芒锁定了对手。这是对来栖之前暗算他的回敬，亚森的弱点是祝福属性，无论如何也避不开这次攻击。

　　人格面具的虚影从来栖身后闪过，却不是熟悉的红色身影。那无论如何也不是亚森。来栖险险稳住身体，没有被打入虚弱状态，而是在明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站了起来。

　　“到此为止吧。再继续下去，我们都不能留手了。”

　　“那是什么？”

　　“我用了其他的人格面具，所以是我输了。”来栖平复着呼吸，“接下来让我用治疗技能吧，反正你已经看见了。”

　　迪亚拉翰的光芒闪烁了两次，明智感受着身上的伤口愈合，体力消耗累积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只有精力降低带来的疲乏仍然存在。衣物上的破口也没有随之消失，但这种由认知幻化的实体只要下次再进入异世界就又能光洁如新了。认知世界就是这么方便的东西。

　　来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抛给明智。他以前从没想过那里除了餐巾还放了别的。明智无言地咀嚼着糖果，来栖则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接下来的话只能在这里说，因为我不确定手机有没有被监控。异世界里信号传不出去，到了外面，你也别在我面前对同伴提起。”

　　来栖说的不是双叶的小动作。他指的是什么？

　　“如果要开会，也不要通知我。”来栖撕开糖果包装，“新岛殿堂的攻略事项可以正常讨论，但我今天说的事不能在有我的群聊出现。如果要叫上我一起商量，只能去异世界，现实里没法隔绝监视，手机关机会惹人起疑。”

　　他把糖果丢进嘴里，等待明智发问。明智梳理着话中的信息：“谁？什么人在监视你？为什么？”

　　“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人可能在监视我。太多了。”来栖扯起嘴角，眼神中没有半分笑意，“还在受训时我见过的白大褂就不止十个，他们中有半数是理论研究员，算上知情的对接人，可能还有从来没在我眼前出现过的。”

　　“什么理论会需要对你进行实战训练？”

　　“认知诃学。”

　　明智把面具移向头顶。所以这就是双叶的母亲遇害的原因。来栖没打算解释这个对初次接触的人而言过于陌生的名词，径直切入主题，如一柄削铁无声的刀：

　　“从最重要的开始说起吧。首先，一色若叶和奥村邦和都是我杀的。我就是废人化的凶手。”

　　明智没有发表意见，来栖看着他裸露的脸：“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你的疑点太多了。而且你根本没打算掩饰。”

　　“那我就假设佐仓和奥村也已经知情了。”来栖望向盘根错节的天花板，然后安静了一会儿。先前话语中的锋芒消于无形，围绕着来栖的那种决意悄然转换了气场。“你猜到了多少？”

　　主动抛出已知信息不是很好的提问方式，但考虑到来栖的合作意愿，这样也许更有效。“斑目和金城的暗影提到了某个不在我们之间的persona持有者，一身黑色，只有面具是白的，和你的装束正好一致。他们说你在利用异世界牟利，操纵人心，制造恐怖，废人化，无所不为。”

　　“说的没错，不过牟利的不是我。我在这些权钱交易里的位置是刽子手，按照给定的名单袭击目标，拷打暗影套取情报，好方便他们在现实中控制对方。”那种具有重量的冷酷又回来了，“有时也杀人，在认知世界里干掉阴影，外面对应的人就会废人化，这你已经知道了。”

　　“他们？”

　　“我的雇主把废人化做成了一门生意，奥村邦和过去就是我老板最大的客户。他们不会告诉我指定目标的是谁，只是奥村社长太明显了，猜也能猜出来。”他说到社长这个词时讽刺地眯起眼睛，“他让我清理了所有竞争对手，打算等奥村食品一家独大，再卖掉女儿进入政界。从政的愿望惹怒了议员，等他如愿列席国会，这背后的肮脏交易恐怕会有暴露的风险。灭口的需要出现的同时，怪盗团又毁掉了集团的几大资金来源——也就是你们之前的几位改心目标。奥村就这样成了把丑闻全都栽赃给你们的最好人选。”

　　“斑目一流斋和金城润矢？”

　　“对，他们是狮童政党背后的财团。新岛冴的改心委托也是事先定好的陷阱，还记得我说过要证实你们的罪名只能抓现行吗？接下来我会找借口拖延发出预告信的时间，正式行动那天就是针对你们的收网日。按照计划，赌场外围会有机动队提前埋伏，怪盗团将在警方的目击下全体落网。就算有人逃脱了，只要能抓到一个，其他人的名字也就能通过逼供得到。”来栖似笑非笑地看向明智，“狮童给你准备了一间地下审讯室，你会在那里抢走守卫的枪，杀死所有在场的人，然后饮弹自尽。”

　　阴谋在他眼前展开，明智却更关心他刚刚听到的名字。“狮童是谁？”

　　“我的老板，废人化事业的幕后黑手。全名狮童正义，殿堂在国会议事厅，关键词是游轮。”

　　余音在黑暗中延续了一会儿，继而归于沉寂。来栖继续道：“我想请你们给他改心，这就是我找上怪盗团的真实目的。”

　　明智少见地让话语落到了地上，没有做出任何想要接话的表示。良久，他问：“为什么？”

　　“因为我一个人做不到。”

　　“为什么要协助狮童？”

　　来栖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声带振动似乎变成了一件难事，言语在他心里成形，但就是无法找到恰当的组织方式让自己问世。他环顾周围的墙壁，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有些滞涩。

　　“这要从两年前说起了。我十五岁，那时还在乡下的老家，某天回家路上看到有醉汉骚扰女性，冲上去阻止了他。”

　　“那个人就是狮童正义。他强迫那个女人作伪证，用故意伤害的罪名把我送进了拘留所。那里的人奉命让我吃吃苦头，所以……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愤怒。”

　　“不知道是上天的玩笑还是什么，那里正好有个人触发了殿堂关键词。我觉醒了人格面具，没有人能再控制我了……然后回到现实，我还是背着案底的未成年。我一进家门就昏倒了。警方上门时，不知道实情的父母把我交了出去。”

　　明智的眼色暗了暗，来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进入异世界的时候，狮童手下的人也被扯了进去。触发关键词的人从那之后就失踪了，在场的人还有几位下落不明。现在想来，他们应该是死在阴影手上，但是当时的我不知道这些。我逃出异世界，那里是什么，我看到的东西是什么，统统都不了解。然后我上了警车，回到拘留所做了笔录，又被单独关押起来。那就是噩梦的开始。”

　　“他们强迫你做了什么？”

　　“他们用我来开发异世界。狮童出面封锁了消息，后续的研究也在他的授意下进行。不过最开始我没见到他，直到有人说漏嘴提到他的名字，我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谁。”

　　来栖似乎想笑，明智则深深皱起了眉头。

　　“实验过程就略去不提吧，我也不想再回忆了。”

　　明智试图说点什么，但还是住了嘴。片刻之后，他试着问道：“你至今还在他们的控制下吗？”

　　来栖摇了摇头：“现在我有着人身自由，只是不确定通讯有没有被监听。我换了自己买的手机，但是隔段时间就要回到他们身边登记数据，那期间设备得交出去，所以和原本配发的那部也没有区别了。上京之后我需要操心的竟然只有手机，理想的进步。”他真的笑了出来。

　　“回到正题吧，和我打过交道的那些阴影相比，冴小姐的扭曲还算不了什么。我并不觉得有给她强制改心的必要，考虑到改心会给人造成的影响，也希望你们能对她手下留情。”来栖收起了笑容，“我已经确认你们有能够给狮童改心的实力了，如果知道了我的真面目还愿意接受交易，我想委托你们让狮童悔改。新岛宫殿的陷阱我会想办法解决，等轮到狮童，我也会和你们并肩作战的。”

　　“怪盗团有全体一致的原则，我必须和他们商量才能决定。”

　　来栖了然地点头，没有索要进一步的保证。

　　“最后一个问题，”明智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为什么要自曝身份？你可以只说狮童的劣迹，那样取得信任的概率要高得多。”

　　来栖看着他金色的肩章，而后平静地直视着他：“我觉得不能对你隐瞒，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会接受的。”

　　明智沉默了一会儿。“你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但我们说不定挺像的。”

　　“什么？”

　　“有件事我没和任何人说过。狮童正义是我的生父。”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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