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战场边缘的最后一块碎石，扬起的灰尘在后视镜中形成短暂漩涡。店长调整发丝，将一缕散落的深棕色长发别到耳后，绒球皮筋轻轻晃动。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前方地形。

“地形变了。”她说，语调平淡。

店员从地图上抬起头，手指微微抽动，原本靠着车窗的姿势略微挺直。前方不再是干裂的荒地，而是一道缓缓下降的河谷入口。风里多了一丝她们已经快要忘记的气息——潮湿。

“地图上说这里快到入口了。”店员在那副作战地图上比划着，等高线绘制出入口的轮廓——她蓬乱的黑色短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发夹松动了一些。她用指尖点着一行褪色的字迹。“'过了红土河谷就是保护区，再往前十五公里就是B27行政区'。”

“栖光区。”店长纠正道，微微挑眉。“那是它现在的名字。”她轻敲方向盘，目光扫过店员额前的短发，“你的发夹歪了。”

店员下意识摸了摸头，把发夹重新别好，嘴角微微抽动。

车辆缓慢驶下坡道，两侧的风景从灰黄逐渐过渡到褐红。稀疏的矮灌丛沿路分布，有些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绿意。店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两下，在遇到一片异常茂密的植被时猛地踩下刹车。

“这不对劲。”她说，深棕色的双眼微眯，鼻翼轻轻张合。

店员也跟着望向窗外。空气中的尘埃明显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被遗忘的清新。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闪烁了一瞬。

“还有半天。”店员说，声音比平时低半度。她收起地图，取出那本磨损的军官笔记。“笔记上提到这里原本是个小型河谷城市......我们应该在太阳下山之前到地方。”

“再说一遍，你觉得日落前能赶到？”店长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微微偏头。“上次你说'我看得懂地图'，我们在垃圾场兜了三天圈子。”

店员耳尖微红，低头专注于笔记本。“这次有坐标。”她简短反驳，却不敢抬头对视。

店长嘴角扬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重新启动车子。速度比之前慢了一倍，她的手从方向盘上移开，打开手套箱，取出一块干净布料，开始擦拭仪表盘上的灰尘。

“你在做什么？”店员问，抬眼看到店长认真擦拭的样子，眉心微蹙。

“准备见客人。”店长说，长发随着擦拭动作轻轻摆动。“你不会穿成这样去参加约会吧？”她抬手点了点店员白色外套上的污迹。

店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下意识地拍了拍灰尘。“我们是去——”

“去刺探情报。”店长打断她，声音骤然冷静。“把武器藏好。刀放在食物箱下面，弩拆开放在备胎舱。贴身藏一把最锋利的。”

店员点头，立刻开始动作。她打开后备箱，指尖灵活地拆解十字弩，将零件分散在不同的隐蔽处。手法熟练，像是做过无数次。“我们是谁？”

“流动肉屋的老板和店员。”店长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波澜，她从行李箱中取出相对干净的粉色毛衣，开始更换衣物。“卖餐厅用的大块肉和小吃。全是动物肉。”

“谁会相信？”店员皱眉，手上动作没停。

“活着的人。”店长回答，已经换好了看起来少许温柔的粉色毛衣，配着原本的深色长裙，整个人显得年轻而无害。她伸手帮店员整理了一下衣领，指尖轻触对方脖子的动作几乎带着某种亲昵。“死人不会提问。”

车继续前行，地面从碎石逐渐变为压实的泥土，最后出现了一段断断续续的混凝土路面。道路两侧的植被更加茂密，甚至有几棵低矮的树木。阳光穿过树叶，在车前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休息一下。”店长将车停在一处拐弯处，熄火。

两人下车，空气中的潮意更加明显。河谷深处有水的声音，细微但确凿地存在着。店员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旧伤疤。

“我们需要故事。”店长说，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重新整理。她动作精准，像个外科医生那样有条不紊地分类各种物品。“关于我们从哪来，要去哪里。”

“流浪小贩，找活路？”店员提议，尽职地帮忙整理，虽然她的叠放方式明显没有店长那么整齐。

店长摇头，指尖漫不经心地抚过刀柄。“没人会为了一个传说跑这么远。更没人会相信我们是为了做生意来的。”

“亲人？”店员试探性地问道，“寻找失散的家人？”

“太软弱。”店长否决，将一个装满肉块的密封袋藏进最底层。“被掠夺者撵过来的。”她顿了顿，“听说这里可能有庇护所，赌一把而已。”

店员眉头舒展开，点了点头。“绝望的逃亡者。谁不是这样呢。”

“很好。”店长点头，停下手中动作，注视着店员。“不过你太容易紧张。放松点。你看起来像是要去杀人，而不是在逃命。”

“有区别吗？”店员小声嘀咕，整理最后一个箱子。

店长轻笑一声，声音柔和得令人意外。“当然有。一个要微笑，一个不必。”她取出一件白色短羽绒外套递给店员，“穿上这个，看起来干净些。”

店员接过外套，脱下原来略显脏污的上衣，换上干净的白色衬衣和外套——在废土里极其少见的东西，也是她们勉强充门面的衣服。尽管肉屋不需要门面——店长走近，帮她系好红色领结，动作熟练而亲昵。她微笑着拍了拍店员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去参观。准备好当个天真无害的小助手了吗？”

“随时待命，店长。”店员装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却在转身时悄悄翻了个白眼。

重新上路后，河谷逐渐开阔，两侧出现了零星的人工痕迹——几根断裂的电线杆，一座倒塌的小型钢筋混凝土建筑，还有一个早已锈迹斑斑的路牌。店长减速，眯眼辨认模糊的字迹。

“B27行政区，5公里。”她念出声，语调轻微上扬。

“B27，不是栖光区。”店员重复道，指尖敲打着膝盖。“名字是后来改的？”

“战后的人总喜欢给旧地方起新名字。”店长说，目光落在路边一组排列整齐的金属柱上，那可能曾是某种传感设备。

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是风声或动物的叫声，而是人声——经过扩音设备处理过的人声。店长立刻踩下刹车，引擎的轰鸣戛然而止。

“广播。”她低声说，身体微微前倾，长发滑落肩头。

声音太远太模糊，无法辨识具体内容，只能隐约感觉到是一个循环播放的男声广播。店员绷紧了身体，手指悄悄滑向座位下方藏着短刀的位置。

“别紧张，小家伙。”店长轻声道，语气中带着少有的温柔。她伸手轻轻覆上店员的手背，微凉的指尖安抚性地停留了一秒。“想想过去五十年，你听到过几次人声广播？”

“零。”店员简短回答，但肩膀的线条已经松懈了些。

“所以那里有电，有系统，有人。”店长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笔记说这里是'示范点'，某种旧世界技术的测试场。”

车辆继续前行，弯过一道长长的转弯后，地势豁然开朗。河谷尽头，一道巨大的圆形结构出现在地平线上，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那是一堵墙，灰白色，高约三层楼，一道完美的弧线横亘在平原上。

店长将车停在最后一块巨石后面，熄火。她从座位下取出望远镜，对准那座圆形城市。墙体表面光滑，没有明显损坏。城墙外围有大片平整的区域，像是某种设施，在夕阳下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太阳能电池板。一条宽阔的道路直通一个开口，那里有个检查站，似乎有人影晃动。

“检查站。”她说，声音带着一丝审慎，“有人在那里。”

店员接过望远镜看了看，嘴唇微抿。“你觉得他们会查我们的车？”

“当然。”店长平静地说，“他们有规矩。应该会查我们带什么，是什么人。”

“冰柜里的东西...”店员欲言又止。

“我们卖的是动物肉。”店长强调，眼神变得锐利。“猪，牛，偶尔有羊。如果他们问起腌制的方法，就说是家族秘方。”

店员握紧拳头又松开，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如果他们不信呢？”

“那就说实话。”店长的声音忽然带着一丝冷酷的幽默，“告诉他们那是狐狸肉，我们在东边的荒地抓的。”

“我们没有打过狐狸。”

“但他们不知道狐狸肉长什么样。”店长微笑，“废土上的新生代猎物总是难以辨认的。”

店员略微放松了肩膀，甚至轻笑了一声。她整理了一下红色领结，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无害的助手。“你觉得他们吃肉吗？还是像集市上那些疯子，只吃植物？”

“我们很快就知道了。”店长说，重新发动车子。“记住，我们是谁？”

“肉屋的老板和店员。”店员立即回答，声音稳定了许多，“卖餐厅用的大块肉和小吃。全是动物肉。”

“从哪来？”

“东边的集市带，听说这里有城市，想碰碰运气。”店员的声音平稳而自然。

店长满意地点点头，长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绒球皮筋反射着夕阳的光芒。“然后呢？”

“我们遵守规则，尊重秩序。”店员补充道，语气中刻意带上一丝天真的敬畏，“对文明世界充满向往。”

“完美。”店长轻声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讽刺。“不管他们问什么，都要记住——我们和他们一样。明白吗？”

“明白，老板。”店员回应，垂下眼帘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安。“可如果他们发现我们不一样呢？”

店长嘴角浮现出一丝冷淡的微笑。“那就证明文明也不过如此。”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荒地，驶向那道闪着灯光的检查站，驶向未知的文明，或者另一场更精心设计的狩猎。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入车后扬起的尘土中。

广播声随着距离的拉近变得清晰起来，那机械而平静的男声飘进车窗：“...欢迎回到文明世界，放下武器，和平相处...”

店长微微挑眉，与店员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两人在接近检查站前的最后一刻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像是准备潜入水中。

“我们是不是来晚了？”店员突然问道，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店长看着前方闪烁的灯光，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来得太晚，赶不上这场文明的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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