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开始下了。

冬日的东京，被一场缠绵不休的冷雨笼罩。

十二月的空气湿寒刺骨，雨滴密集地敲打着LIVE HOUSE RiNG的玻璃门窗，汇成一道道水痕蜿蜒而下，模糊了窗外的街景。

店内暖黄色的灯光努力驱散着阴霾，却也让室外的寒意更显浓重。

立矢推开门时，带进了一股夹杂着雨水气息的冷风。

他收起那把显然防雨效果不佳的深色雨伞，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他脚边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红褐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脸颊，外套的肩头也被雨水浸染得颜色加深，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狼狈，也依旧掩不住那份独特的沉静气质。

他是第一个到的。

昨晚，他给乐队的每个成员发消息，让大家今天下午在RiNG集合，说有重要的事情宣布，却唯独没有私下通知爱音。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为大家点好了饮品，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玻璃上的水珠扭曲了视线，让外面的世界也变得朦胧不清。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时间，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

指尖微动，最终还是没有点开与爱音的聊天界面。

“呜哇，好冷！”

椎名立希第二个冲了进来，一边跺脚一边抱怨，“这鬼天气，这么冷就算了，还下雨！”

她脱下湿漉漉的外套，露出里面黑色的打底衫，将外套甩在旁边的空位上，然后才看到窗边的立矢，“哟，立矢，你来得挺早啊。”

“嗯。”

“就你一个人？”

立希拉开立矢对面的椅子坐下，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她不喜欢这种天气，更不喜欢这种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宣布的沉闷气氛。

“爱音那家伙呢？平时不是都跟你黏在一起吗？”

“她今天没来。”

“没来？”

立希挑眉，“你叫大家来，结果你女朋友不来？搞什么啊。”

她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紫色的眼眸里写满了不解。

没过多久，灯也到了。

她穿着厚实的外套，怀里抱着那个大家高中毕业之后，就经常带着的企鹅玩偶，小脸冻得有些发白。

她看到立矢和立希，小步走过来，轻声道：“立矢君，立希酱。”

“灯，快坐。”

立希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外面冷死了吧？”

灯点点头，挨着立希坐下，将企鹅玩偶放在腿上，双手拢在嘴边哈着气。

她的目光在立矢和空着的几个座位间逡巡，粉红色的眼眸里带着些许困惑。

门再次被推开，要乐奈拖着她巨大的吉他箱，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白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异色的双瞳半睁半闭，像是还没睡醒。

“唔…雨天，讨厌…”

她小声嘟囔着，熟门熟路地将吉他箱靠在墙角，然后直接瘫坐在离暖气最近的沙发上，缩成一团。

最后到达的是长崎素世，她穿着优雅得体的米色风衣，撑着一把精致的蕾丝边雨伞，步履从容地走进店内。

她将雨伞仔细收好，挂在门口的伞架上，然后才微笑着朝众人走来。

“抱歉，我来晚了吗？”

素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目光扫过在座的成员，最后落在立矢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立矢君，你的头发都湿了。爱音酱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立矢看着素世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眸，感觉她的笑容和往常一样温和，但心底却没来由地出现些许异样感。

“她有点事，今天不来。”

他避开了素世的目光，看向其他人，“抱歉，让大家在这种天气出来。”

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

室内的暖气很足，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却压在了心头。

眼前这些陪伴了他近六年时光的伙伴，她们的脸庞在岁月的打磨下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但那份因音乐而起的羁绊，从未改变。

他将散落在额前的湿发拨开，目光平静地看向众人，声音因为沾染了些许湿气而略显低沉，

“有点事情想和大家说。”

听到“有事要说”，素世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些许。

她收回撑在面前的手，指尖轻轻拨弄着衣角。

那个久远的、同样是召集大家宣布事情的场景。

CRYCHIC解散的那天，也是这样…

不，不会的，MyGO!!!!!!不一样。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端起自己面前的红茶，轻轻吹了吹气，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就好像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午后小聚。

“到底什么事？你这家伙，怎么神神秘秘的。”立希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紧张。

立矢深吸一口气，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位成员，最后定格在眼前的咖啡杯上。

“最近这段时间，乐队的活动频率可能要降低一些。”

“降低活动频率？”立希皱眉，“为什么？我们不是刚接过下个月的演出吗？”

“Nya？”

沙发上的乐奈突然抬起头，原本惺忪的眼睛瞬间变得清明。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微妙的变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看着就往门口溜。

“站住！”立希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乐奈的后衣领，将她拎了回来，“要去哪？给我坐好！”

“立希，笨蛋！”乐奈挣扎着，四肢乱蹬。

“就算真的有什么不对劲，”立希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语气是少有的严肃，“你也应该留下来听完。这里，不也是你的归宿吗？”

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这个承载了她们六年时光的乐队，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向终结。

乐奈停止了挣扎，愣愣地看着立希。

“不是…结束…”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又看了看在座的其他人，最后不情不愿地重新坐回沙发上，抱着膝盖，不再说话，只是那双异色瞳警惕地观察着大家。

素世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

降低活动频率…

虽然祥子的事情早已过去，大家也理解了彼此，但那份被抛弃的恐惧，依然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底。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立矢君，能告诉我们理由吗？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

灯也担忧地看着立矢。

“素世，别担心，我没有要解散乐队的意思。”

素世抬起头，蓝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微笑，但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勉强。

“那…立矢君，是因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学业吗？”

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执拗的探寻，“这几年来，大家不是一直都很好地兼顾着学业和乐队吗？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

立矢看着大家关切或警惕的眼神，沉默了几秒：“不是因为困难，也不是要结束，只是…我个人这边，学业快结束了，之后会有很多事情要忙，可能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投入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在乐队上了。”

立矢沉默了片刻，他也清楚，这个理由无法完全说服素世，也无法解释他心中那份沉重感的真正来源。

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早点解决，也好。

“另外…我和爱音，准备结婚了。”

立希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结、结婚？！你和那家伙才刚准备从大学毕业吧？！开什么玩笑！”

立希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惊讶、错愕，还有不甘和…落寞？

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别开了头，不再看立矢和素世。

灯手中的热可可杯倾斜了一下，褐色的液体差点洒出来，她慌忙扶稳，却忘了去擦拭沾在手背上的痕迹。

乐奈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而素世，她脸上的笑容终于快维持不住了。

那温柔的面具像是出现了裂痕，虽然没有完全破碎，但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眸深处，却翻涌起莫名的情绪。是震惊，是难以置信，还有一种…重要的东西被夺走的失落感。

结婚…和爱音…

不是乐队要解散，却比解散更让她难以接受。

这几年来，她小心翼翼地维系着和立矢的关系，享受着他带来的安心感和若有若无的特别对待，将那份深藏心底的爱慕压抑着，只希望这份温暖能持续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是现在，立矢要和爱音结婚了。

爱音已经拿走了最多的那一份…

现在，属于大家的立矢，要被彻底、永远地夺走了吗？

她以为，只要乐队还在，只要大家还在一起，这份温暖就不会消失。

可现在，立矢却要和爱音酱…组建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庭了。

凭什么？

凭什么是爱音？

那个冒失、不成熟、甚至吉他技术都需要立矢君手把手教的女孩？

就因为小时候认识过吗？！

而她呢？

她一直陪在立矢君身边，照顾他，支持他，默默地将那份深沉的爱恋藏在心底，最终换来的，却是他要和别人共度一生的消息？

一股尖锐的痛楚攫住了她的心脏，但曾经练就的伪装，让她硬生生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绽放出温柔得近乎完美的笑容：

“是吗？恭喜你们，立矢君，爱音酱。真是值得庆祝的好消息呢。”

声音轻柔，就像过去和大家聚在一起时那般，听不出一点异样。

“呐，立矢君，”素世歪了歪头，目光看向排练室的方向，语气带着些许怀念，“既然以后可能没那么多时间一起练习了，不如…我们现在最后合奏一次吧？就当是…短暂的告别。”

立矢看着素世，看着她那双努力想要表现得平静无波，却掩饰不住深处痛苦的蓝色眼眸，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样的素世，比直接哭闹或者质问，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这几年来，随着大家的坦诚相待，素世虽然依旧温柔，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将所有情绪都完美地隐藏起来，偶尔也会流露出小脾气和占有欲，尤其是在他和爱音过于亲近的时候。

这份真实，反而让他觉得安心。

而现在，这种伪装出来的，滴水不漏的完美笑容，反而显得格外陌生和…危险。

“可是…爱音不在。”立矢迟疑道。

“没关系呀，”素世的笑容更加灿烂，蓝色的眼眸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乐奈酱不是在这里吗？虽然少了一个人，但由我们五个人，为MyGO!!!!!!这段时光画上一个暂时的休止符，也足够了吧？”

“MyGo!!!!!有乐奈酱在，不是吗？”

她又强调了一遍，语气轻快，眼神清澈，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立矢看着素世，又看了看其他人。

立希虽然还在震惊中，但听到“合奏”似乎也有些意动。

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乐奈抱着膝盖，和以往不同，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抱着吉他站了起来，眼神里带着困惑和…认命？

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滑去。

“好吧。”

立矢最终还是点了头。

毕竟，这大概真的是短期内，最后一次的五人合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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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室的灯光比咖啡厅要明亮得多，也冷得多。

当熟悉的乐器被拿起，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一种无形的默契将五个人连接在一起，所有人都异常投入。

音乐声在排练室里回荡，激烈而缠绵，仿佛要将这六年来的所有情感都倾注其中。

只有立矢，弹奏着键盘的手指有些僵硬。

他努力地想要将这一切融合起来，但他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往常那股曾经能让大家安定下来，凝聚在一起的、属于他的独特气场，似乎在此刻消失了。

他看着眼前投入的队友们，尤其是素世，她闭着眼睛，随着音乐轻轻摇摆，脸上带着沉醉的表情，和平时排练并无二致。

但立矢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他心不在焉，几个音符甚至弹错了，但沉浸在音乐中的其他人似乎并未察觉。

心思完全无法集中在音乐上，脑海里不断播放着素世刚才那异常平静的笑容，以及她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令人心悸的暗色。

一曲终了，音乐在高潮处戛然而止，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留下悠长的寂静。没有人说话，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排练室里回荡。

“大家辛苦了。” 素世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放下贝斯，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我去给大家拿点喝的吧，刚才排练一定渴了吧？”

她转身走出排练室，背影依旧优雅。

立矢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很快，素世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回来。

“来，大家喝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她将饮料一一分发给众人，最后一杯递给了立矢，“立矢君，这是你喜欢的口味。”

立矢接过杯子，看着里面澄澈的液体，没有立刻喝。

他抬头看向素世，她正微笑着看着大家，眼神温柔。他又快速扫了一眼其他人。立希已经拿起杯子准备喝了，乐奈好奇地闻了闻杯子里的味道，灯则捧着杯子，低头看着杯中的倒影。

直觉告诉他，这杯饮料有问题。

“灯，”立矢忽然开口，将自己手中的杯子递向灯，“我们换一杯吧？我突然想尝尝你那杯。”

灯愣了一下，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立矢，但还是顺从地将自己的杯子递给了他，接过了立矢的那杯。

素世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对这个小插曲毫不在意。

甚至还对灯笑了笑：“没关系哦，灯酱，立矢君想喝就给他吧。”

立矢端着换过来的杯子，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液体，心中的警报拉到了最高。他轻轻抿了一口，一股熟悉的、带着微苦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是素世常喝的红茶。

他慢慢地喝着，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其他人的动静。

立希似乎没什么异样，乐奈喝了几口后又缩回了角落，灯也小口地喝着。

这份平静，让立矢心中的不安感达到了顶点。

如果只有一杯有问题，素世不可能如此镇定。

除非…

他看着手中这杯属于灯的、被喝了几口的深红色液体，又看了看素世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心中瞬间一片冰凉。

除非…每一杯都有问题。

他端起手中的杯子，看着那深红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几分钟后，一种强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

视野开始模糊，四肢变得沉重无力。

立矢晃了晃头，试图保持清醒，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他看向素世，只见她依旧微笑着，那笑容在他模糊的视线中，显得有些扭曲。

又艰难地转动视线。

立希站在不远处，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带着几分不忍，却最终只是撇开了头。

灯低垂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身体微微颤抖着。

而乐奈…乐奈不见了。

刚才还在角落里的白色身影， 那个总能凭着猫一样直觉趋利避害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立矢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素世那轻柔的声音，带着某种病态的满足感：“立矢君…是属于大家的…不能让爱音酱一个人独占啊…”

温柔的黑暗，如同泉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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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音线：寻觅）

指尖划过手机屏幕，停留在那个熟悉的头像上。

消息发送的时间停留在昨天下午，之后便再无回应。

电话拨过去，永远是冰冷的机械女声提示无法接通。

千早爱音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越来越沉。

立矢不见了。

从昨晚开始，她就联系不上他。

起初以为他手机没电或者睡着了，但直到今天早上，依然杳无音信。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

她冲到立矢家，按了半天门铃也无人应答。

询问邻居，只说昨天下午看到他出去了，之后就没回来。

心慌意乱之下，她给乐队群里发消息，询问有没有人知道立矢的去向。

最先回复的是立希：“不知道。 昨天下午在RiNG见过，后来他就走了。”语气简短，带着一贯的风格，却也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含糊。

灯的回复更显犹豫：“我…我也不太清楚…他昨天好像不太舒服…”

素世的回复则最为“周到”：“爱音酱别担心，立矢君昨天好像有点发烧，可能在哪里休息吧。我们昨天聊过，他最近学业压力挺大的。等他好点应该就会联系你了。”

每个人的回答都微妙地回避着什么。

爱音不是傻瓜，她能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昨天下午？RiNG？为什么她不知道？立矢昨天下午去RiNG了？和大家一起？为什么唯独没有告诉她？

无数疑问像是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RiNG，抓住正在擦拭吧台的立希，急切地追问：“立希！你告诉我！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立矢他到底怎么了？”

立希被她抓得生疼，皱着眉想甩开她，却在看到爱音通红的眼眶和泫然欲泣的表情时，动作顿住了。

她张了张嘴，眼神复杂地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撇开了头，语气生硬：“我说了不知道！他自己走的！”

“不可能！”

爱音的声音带着哭腔，“立矢不会无缘无故失联的！你们一定知道什么！告诉我！”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去的画面。

她想起小时候，那个总是默默跟在她身后的红发少年，会在她摔倒时第一时间扶起她，会在她被欺负时笨拙地挡在她身前。

她想起重逢时，他平静地接受了她留学失败的狼狈，耐心地教她弹吉他，包容她所有的小任性和不成熟。

她想起那个雨天，他撑着伞送她到车站，她鼓起勇气告白时，他温柔地拭去她脸颊的雨水，用一个无声的动作接纳了她的心意。

她想起这几年来，他们在舞台上并肩演奏，在后台相互依偎，那些细碎而温暖的日常，早已如同空气般融入她的生命。

立矢的沉稳、他的才华、他的温柔，支撑着她，让她变得自信，让她觉得未来充满希望。

她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毕业，工作，结婚…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拥有一个平凡而幸福的未来。

可是现在，立矢不见了。

那个支撑着她的世界，仿佛突然崩塌了一角。

失去他之后，她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依赖和爱恋，早已深入骨髓，远比她想象的要深沉得多。

生活在没有立矢的世界里，她就像一架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方向，只能在无助的风中飘摇坠落。

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爱音无力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

立矢…你到底在哪里…

立希看着蜷缩在地上痛哭的爱音，紧握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紫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不忍、愧疚、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嫉妒和…快意？

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递过去一包纸巾，然后转身走进了后台。

------

（素世线：织网）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缓缓上浮。

周防立矢的眼皮沉重得如同沾了铅水，他费力地睁开一道缝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朦胧的白色。

天花板的纹路模糊不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清雅的香气，是某种昂贵的香薰？

这里是哪里？

他尝试转动头部，颈椎传来一阵僵硬的酸痛。

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每一个关节都塞满了湿透的棉絮。

破碎的记忆之中，闪烁着最后的画面——RiNG排练室昏黄的灯光，素世那张完美无瑕却暗藏汹涌的笑脸，还有灯低垂的头颅，立希复杂的眼神…以及，逐渐将他吞噬的黑暗。

“立矢君？你醒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让立矢不寒而栗。

长崎素世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边缘。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居家服，长发松松地挽起，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脖颈，脸上带着关切的微笑，那双蓝色的眼眸，映着他的影子。

她手中端着一个白瓷水杯，杯口冒着袅袅的热气。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素世俯下身，用手背轻轻试探着立矢额头的温度，指尖的微凉触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许。

“素世…”

“这是…哪里？”他试图撑起身体，却发现手臂软绵绵的使不上劲。

“这里是我家，立矢君。”

素世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你昨天在RiNG突然晕倒了，吓坏大家了。医生说你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加上受了凉，有些低烧。我担心你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就把你带回来了。”

她的话语温和流畅，听起来合情合理，每一个细节都相当周到。

然而，立矢残存的清醒意识却在疯狂地叫嚣着——不对，不是这样的！是那杯红茶！是她们…

他想质问，想挣扎，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药物的残余效力像是无形的蛛网，将他的意识和身体都牢牢束缚。

素世将水杯递到他唇边：“来，先喝点水润润喉咙。”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立矢贪婪地喝了几口，模糊的视线落在素世温柔的脸上。

她的眼睛还是那样美，像夏日雨后的天空，此刻却倒映着令人心悸的平静。

“爱音…她知道吗？”立矢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又是…爱音……】

素世端着水杯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脸上的笑容更加柔和：“我给她打过电话了，让她不用担心，说你会在这里好好休息。她好像也很忙的样子，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就挂了。”

谎言。

立矢的心沉了下去。 以他对爱音的了解，如果知道他晕倒了，她绝对会第一时间冲过来，而不是像素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素世在隔绝他和外界的联系，将他困在这座用温柔和谎言构筑的牢笼里。

他闭上眼睛，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

反抗的念头在药物的侵蚀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或许…先养好身体再说…

素世看着立矢重新陷入昏睡，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带着病态的满足。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他微蹙的眉头，动作缱绻，眼神却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立矢君，至少现在，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

（过去：初见）

1.推开LIVE HOUSERiNG厚重的玻璃门，午后的阳光混杂着咖啡的暖香扑面而来。

周防立矢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并非因为门口风铃那串清脆的声响，而是习惯性地扫视着这个熟悉又略显陌生的空间。

他又来了。

为了另一支临时乐队的排练。

近一年来，他像个游魂一样辗转于不同的乐队之间，担任着救火队员的角色，或是贝斯，或是吉他，却始终没能找到那种久违的、名为“羁绊”的感觉。

这已经是他换过的第几个乐队了？

记不清了。

一次次的磨合，一次次的期望，最终都归于沉寂。

没有争吵，没有背叛，只是…不对。

那种渴望已久的、能够全然投入的共鸣，始终未能找到。

每一次排练结束，空虚感便会将他淹没。

他需要一个归宿，一个能让他重新感受到热忱的地方。

所以，即便知道希望渺茫，他还是会下意识地来到RiNG，这个乐队的聚集地，或许能捕捉到一些不一样的火花。

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了大厅中央位置。

视野里闯入一抹熟悉的粉色，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是千早爱音。

她坐在那里，眉飞色舞地对着面前的棕发少女说着什么，阳光在她活泼的身影上跳跃。

多少年了？

小学毕业后，她进入女校，两人便渐行渐远，只剩下节日里寥寥几句问候。

她正对着一个棕色长发的女孩说着什么，神情飞扬，双手比划着夸张的动作，活力四射，一如他记忆中那个永远精力充沛的小太阳。

只是，那份阳光似乎掺杂了些许刻意的成分。

立矢的脚步自然而然地朝那边走去，他看到爱音在注意到他时，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那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他的眼睛。

“立矢？”

她喊出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惊讶，以及一种…他无法准确捕捉的情绪。

“爱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翻涌的情绪被他习惯性地压下，只留下表面的波澜不惊。

内心有惊讶，有久别重逢的恍惚，还有一种…对过去时光的追忆。

他记得小学时，爱音总是拉着他的手，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里的趣事，那时的她是那样坦率，毫无保留。

“啊，哈哈，就，就前几天。”

那张熟悉的脸庞褪去了几分稚气，却依旧能看出昔日的轮廓。

只是那双曾经清澈直率的灰色眼眸，此刻却有些闪躲。

“出了点小意外，所以提前回来了。本来想安顿好了再联系你的。”

她的语速比平时快，像是急于解释，又像是想要掩盖什么。

立矢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戳破她语焉不详的“小意外”。

他从她闪烁的眼神和略显僵硬的笑容里，看到了那份窘迫，看到了她想要掩饰的东西。

是留学的不顺利吗？那份曾经洋溢在她脸上的自信和无忧无虑，似乎被什么东西磨去了棱角。

时间和未知的经历，确确实实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沟壑。

她不再是那个会第一时间冲到他面前，分享所有喜怒哀乐的爱音了。

视线移向桌面那张RiNG的招募传单。

“你们在聊乐队的事情？”

他转换了话题，不想让她更加难堪。

“嗯？啊，对！”爱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我和素世同学打算组个乐队玩玩。随便玩玩而已啦！”

她刻意加重了“玩玩”两个字，然后又补充道，“就是社团那种爱好，肯定入不了你这种专业人士的眼，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

少女话语里的疏离像细小的针，轻轻刺痛了他。

浪费他的时间？

她将他推开了。

是因为那所谓的留学失败吗？

让她不敢面对曾经熟悉的人？

立矢不得而知，也不想深究。

只是那份失落感，又加深了几分。

他好像，有点怀念那段无话不说的时光了。

就在气氛略显凝滞之时，旁边那位一直安静微笑着的棕发少女开了口。

“立矢君也是音乐人吗？”

声音温婉如玉，适时地打破了两人间微妙的僵持。

她的目光柔和地在他和爱音之间流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而非探究。

“爱音酱好像很推崇你的样子。”

这个女孩…立矢的目光转向她。

她坐姿端正，气质优雅，面对刚才略显尴尬的场面，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并且能在最合适的时机介入，缓解气氛。

是个观察力敏锐，且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人。

“我们是青梅竹马。”

立矢简洁地回答，同时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周防立矢。”

“长崎素世，请多指教。”

长崎素世，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素世微微颔首，姿态优雅，随即，她提出了一个让立矢略感意外的建议：

“既然立矢君也懂音乐，不如一起加入我们怎么样？人多也热闹些。”

她的目光转向爱音，带着询问，语气却十分笃定。

她的邀请并非一时兴起，更像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行动。

立矢注意到爱音瞬间的慌乱，以及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拒绝理由：

“可是，立矢也是弹贝斯的吧？我们已经有素世了……”

立矢看着眼前这位少女。

她看出了他和爱音之间的微妙气氛，也看出了爱音想组乐队却又缺乏信心的状态，于是顺水推舟地发出了邀请。

这份不动声色的敏锐和主动破局的能力，和那些只懂得埋头演奏或空谈理想的乐手不同，这个女孩似乎更懂得如何将人凝聚起来。

或许…和她一起组乐队，能找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心中那份对“羁绊”的渴求，再次浮现出来。

他看向爱音，她有些手足无措，眼神躲闪，却又隐隐带着期待。

她在抗拒，也在渴望，内心的矛盾几乎写在了脸上。

“我可以弹吉他，或者键盘。”

他开口，斩断了爱音未尽的话语，声音依旧不带什么情绪，目光却直视着她。

是的，键盘。

他并不擅长。

不如吉他娴熟，更不如那可以称得上“极致”的贝斯。

为了配合过去那些风格各异的乐队，他确实学过一些，但远未达到精通的程度。

他的手指天生是为贝斯而生的。

但此刻，他却愿意为了迁就，为了重新拾起那段几乎被遗忘的时光，去扮演一个并不熟练的角色。

他补充了一句，目光落在爱音身上：“如果你需要的话。”

将选择权交还给她，也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爱音怔住了，拒绝的话语堵在喉间。

她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避开了他的视线，最终小声地应允了：

“那，那好吧。键盘…我们正好缺个键盘手。”

语气里，有松了一口气，也有些许的欣喜。

不她大概还不知道，他对键盘的掌握，远不如贝斯和吉他那般娴熟。

“那，以后请多指教了，立矢君。”

长崎素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那双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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