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雲深不知處上上下下大掃除結束後，照例舉辦家宴。無論直系還是客卿，只要沒有歸家過年，皆一同入席用膳，準備除舊迎新。

　　先不論承不承認魏無羨是藍忘機的道侶，光是他人在雲深不知處內，在這一日，也有資格入席這場年末家宴。

　　藍忘機凝視坐在身旁的魏無羨，看著他竟將端上桌的菜色面無表情的吃完，望著他將手中那碗他總是抱怨充滿藥味的湯喝了幾口，被苦嗆得回過神，又努力止住不咳嗽出聲，整個人心不在焉。

　　魏無羨就這樣到家宴結束。

　　藍忘機來到他面前，輕聲喚道：「魏嬰。」

　　「要回去了嗎？」聞言，魏無羨起身。他的舉動與往常無異，彷彿方才那個反常的人不是他。

　　藍忘機終於忍不住開口：「你方才在想些什麼？」

　　魏無羨一頓，嘆道：「我想事情真有這麼明顯？」

　　藍忘機道：「嗯。」

　　「這樣。」魏無羨躊躇著道：「我說藍湛啊，」

　　藍忘機沒有催，靜靜地等他繼續。

　　魏無羨深吸口氣，抬頭直視藍忘機：「年節期間我想去雲夢一趟。」

　　藍忘機道：「好。」

　　如此爽快反而令魏無羨愣住了。他還想著藍忘機哪怕有半分遲疑便要作罷，誰知藍忘機竟是二話不說答應了。

　　不如說，魏無羨自己反而猶豫了：「蓮花塢過年都會讓門生回家去，我記憶裡每年過年期間都只有江家的人以及一些無家可歸的門生留下。」

　　自上回冬至提起後，魏無羨其實想了很久，他知道若是自己去了雲夢，藍忘機肯定會跟著他一起過去。

　　他垂眸道：「雖然江澄大概不想見我。」

　　儘管剛被獻舍回來時，魏無羨一點都不想再與雲夢江氏、姑蘇藍氏等世家扯上關係，甚至希望能夠不被發現地逍遙自在過完這一生，上一次回蓮花塢時，他甚至覺得再也不要回去。

　　魏無羨原以為，只要有雲夢江氏在，江澄就能夠看向前方，遺忘自己向前行，但是經過觀音廟那一晚，魏無羨心知不可能了。光是有那顆金丹，江澄就無法放下。何況就算想著人各有路，魏無羨卻不曾忘記以前情誼。

　　「魏嬰。」藍忘機出聲打斷他的思緒。

　　魏無羨一想到在年節，藍忘機會跟著離開雲深不知處去見一個不知願不願意見他們的人，就覺得有些對不起藍家。

　　「無事。」藍忘機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伸手輕撫魏無羨的臉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叔父與兄長准了的。」

　　冷不防地，魏無羨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奇道：「藍湛，你方才說什麼？」

　　藍忘機再一次說道：「叔父與兄長已經准了。」

　　魏無羨睜大雙眸，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忽然想起，方才藍忘機說他想事情的模樣很明顯，看樣子，似乎是早就發現他在苦惱這事兒了。

　　藍忘機繼續補充：「今日出發，初二趕到。」

　　「藍湛，真的可以嗎？」魏無羨仍是有些不敢置信。

　　「嗯。」一頓，藍忘機又再開口：「初二回娘家。」

　　聞言，魏無羨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不再糾結，拍著藍忘機的肩，朝他笑道：「藍湛，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麼說話了，真是…哈哈！」

　　藍忘機見他笑了，嘴角勾起一抹隱約的弧度。

　　◎◎◎◎◎

　　藍忘機將一些物品收進乾坤袋，準備出發時，卻到處都沒見魏無羨的身影。

　　晃了一圈，確定人不在靜室附近，藍忘機疑惑地走了出去。

　　原以為魏無羨是去到山坡上找小蘋果，但到了山坡，卻看見了小蘋果一隻驢悠閒地趴在兔堆中打盹，哪裡有魏無羨的身影。

　　正當藍忘機想著人會在哪兒時，忽然看見藍思追從遠處跨著大步，幾乎快要跑起來，慌張地朝著藍忘機喊道：「含光君，我方才看見魏前輩他、在藍先生的書房外下跪！」

　　藍忘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然顧不得藍思追破了不得喧嘩這條家規，立刻邁出步伐，往藍啟仁的書房快步走去。

　　遠遠地，便能看見魏無羨穿著藍忘機的純白外衣，在藍啟仁前方，正被藍曦臣抓著手臂，扶起身子。

　　「魏嬰！」藍忘機的聲音難得顯得有些急躁。

　　聞聲，魏無羨回過了頭，卻與平時毫無二致的模樣，對著他勾起嘴角：「整理好了嗎？那便走吧！」

　　藍忘機愣住了。他來到魏無羨身邊，遲疑著望向自己兄長。

　　藍曦臣一如往常地帶著微笑，朝他點了頭，就連藍啟仁也如常地帶著嚴肅的語氣，對兩人說道：「別耽誤時辰了。」

　　所有人的反應都如平時，卻讓藍忘機略感不解，又將目光移向魏無羨。

　　魏無羨催促道：「藍湛，我們走吧！」

　　兩人與藍曦臣和藍啟仁打過招呼後便出發了。他們一同出了雲深不知處，藍忘機才開口：「魏嬰，方才…」

　　魏無羨當然知道他想問些什麼──

　　魏無羨披著藍忘機那對他來說過長的白素色外衣去見藍啟仁，他的穿著自然令藍啟仁臉色好不到哪兒去。

　　藍啟仁正吹著鬍鬚，還未開口，魏無羨卻突然在他身前跪了下去。

　　回來後的魏無羨雖是收斂許多，但藍啟仁知道，魏無羨仍是名自負的青年，以他夷陵老祖的身分，也確實能夠驕傲。但這樣高傲的一個人，竟是自主地來求見，還突然跪下。饒是藍啟仁這樣見過世面的人，都被眼前景象震懾得將罵話吞回。

　　不只是藍啟仁，連一同出來的藍曦臣都驚住了。

　　「魏公子，這是做什麼？」藍曦臣上前想要扶起魏無羨。

　　魏無羨卻不肯起身。

　　「澤蕪君，我這一跪，不僅是對藍先生，也是對你。」魏無羨抬起了頭，望向不解的藍啟仁與藍曦臣，說道：「我想藍湛他肯定從未在春節期間離開雲深不知處。」

　　藍啟仁語氣嚴肅地回應：「若是為了這事，沒有必要如此。」

　　「不。」魏無羨卻是一字一句，清晰道：「我知道，我以前做過那些事無法被原諒，也不需要有人原諒。儘管如此，你們卻仍是讓我自由地待在雲深不知處，我本就欠你們一禮，如今你們甚至同意我的任性，將藍湛帶往雲夢過年。」

　　魏無羨說著，竟是俯下身去，手掌撐地，朝兩人重重磕頭。

　　「你…」藍曦臣略感詫異，他從沒認為魏無羨會這麼想，此刻，他才似乎有些理解眼前人為何在自己弟弟心中如此特別了。

　　藍啟仁順了鬍鬚，凝視魏無羨許久，才終於開口：「並非為了你，這都是為了忘機。他對你實在過於執著。」

　　「我知。」魏無羨道。他知道，藍忘機為了他甚至能與家人為敵，只願隨他。但同時他也想起當年年少玄武洞，藍忘機在雲深不知處被毀後那些只有他看見的情緒。魏無羨心知藍忘機非常重視自家人。

　　雖然魏無羨嘴上總說的無所謂，但他自然是不希望藍忘機因為自己與家人發生衝突。

　　就算得不到認同也無所謂，只要將一切都當作是自己的任性妄為便好。

　　為了所愛之人，無論禮數、歉意，何種理由，收起那無用的自傲，區區下跪又何妨？

　　魏無羨已經預想藍啟仁會怎麼說自己，卻聽他沉著聲音緩緩道：「魏嬰，今日這一跪，老夫且收下了。」

　　魏無羨一怔，將這話在心裡反覆咀嚼了好一陣子，才意識到話中所言。他抬首正色道：「藍老先…叔父、兄長，實在感謝你們能夠容許我這種人待在藍湛身旁，我魏無羨實在無以為報，只余這條撿回來的命不惜一切相伴護他所有！」

　　藍啟仁難得沒有喝斥他的稱呼，藍曦臣露出如往常的和煦笑容，說道：「趕緊起身吧。」

　　魏無羨也不再堅持，才從著藍曦臣的攙扶起了身，便聽聞身後傳來了他此刻最想見到的人出聲喚他。

　　方才他回過身的瞬間，是與此刻相同的表情。

　　魏無羨之前從未想過，有什麼人會接納這樣的自己，也沒想到過，曾經被人們所憎惡的夷陵老祖，竟能夠遇見這樣好的人，願意與他共度天涯，一同雲遊。

　　「沒什麼，只是向你叔父與兄長打了個招呼罷了。」魏無羨回答藍忘機的疑惑，將身上那件過大的素白外衣拉緊，向前躍了幾步，道：「藍湛，再不快些就要趕不上初二回娘家啦！」

　　說著，他回首朝心悅之人露出一個好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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