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徐徐吹過，街上熱鬧非凡。

　　今日，大年初二。蓮花塢外有許多小販趁著年期出來擺攤叫賣，招得許多回娘家的夫婦、附近人家的孩子，以及旅人紛紛停下腳步，徘徊停佇，好不熱鬧！

　　作為蓮花塢的駐地仙門，雲夢江氏今日卻有些冷清。每年除夕過後，江氏門生皆是回家過節，獨留江家直系以及一些無家可回的門生。

　　此刻，雲夢江氏大門前，站著一紫一金兩道身影。

　　「金凌，回去。」江澄雙手環胸，凝視眼前的少年。

　　方才，金凌才剛踏進蓮花塢，那聲「舅舅」都還沒出口，便被江澄下了逐客令，他不解地皺了眉頭，抬頭望著江澄。

　　江澄說：「作為家主，在這種日子跑出來像什麼樣！」

　　金凌解釋：「除夕以及大年初一我都待在金麟台主位上，該招呼的客卿、該處理的事都差不多了，到了今日好不容易抽空…」

　　話音未落，江澄又一次以不容反抗的語氣打斷他：「金凌。」

　　金凌乖乖地閉上了嘴，遲疑好半晌，才又開口道：「但是這樣舅舅你一個人…」

　　「在蓮花塢我還會出事不成？」江澄不容置喙的朝他威脅道：「回去。否則你以後就別再來蓮花塢！」

　　聽聞江澄嚴肅的語氣，金凌不發一語地低下頭轉身就朝來時的道路走了回去。

　　「……」江澄凝視金凌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那抹金色，才轉身進門。

　　金凌才上任家主沒多久，蘭陵金氏內部裡有許多不信任金凌、想奪位的人，各種亂象混雜，江澄一個外家人，能替金凌做到的牽制也是有限。為了金凌好，不得不讓他立刻回去。

　　只望不會有人為了這事刁難金凌。江澄想著，獨自在空無一人的長廊漫步行走。

　　明明是逢年過節，偌大的宅邸此刻卻只留一人。

　　雲夢江氏今年沒有無家可歸的門生，江澄不知道是否該為此感到高興，還是也許有幾個人能留下與自己作伴會好一些。

　　江澄走著走著，經過熟悉的蓮花塢內，目光停留之處皆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隨意一瞥也只是長廊旁的一段木欄。

　　曾幾何時，魏無羨與他在蓮花塢內的長廊上。那時魏無羨在木欄前勾著他的肩，對他訴說未能實現的誓言。經過多年的歲月，雲夢江氏經歷破滅後再度重生，蓮花塢也多番整修改裝，與記憶中年少的模樣已全然不同。

　　儘管如此，這裡仍是他從小成長的地方。

　　宅院寂靜無聲，江澄經過一道道門院，蕭蕭寒風，拂過他被吹得冰冷的臉頰，揚起烏黑的碎髮，同風而起。

　　又曾何時，江厭離面帶微笑出現在門前，讓他與師兄師弟去舀幾碗熬好的熱湯來喝。師兄弟們聞言爭先恐後，要搶著香氣四溢的排骨，整個蓮花塢天天熱鬧非凡。

　　熟悉的木門吱呀聲起，一陣冷風隨人同入書房。江澄找了一張椅子坐，隨手拿起一本書冊開始翻看。

　　直到不久前，還未長大的金凌總帶著仙子動不動就跑來蓮花塢，在他周圍四處打轉。賭氣哭笑，任性好動，嘴裡一口一個舅舅的喊著。

　　冬日的陽光被一層薄雲掩住，透過窗花淡淡地映在身上，一口氣因寒冷，化為肉眼可見的白霧，在眼前消逝而散。江澄垂眸將目光放到早已看過幾遍的書冊上。

　　等過了日子，便會有門生陸續歸來，可就不會有如此清靜時刻了。

　　不知幾個時辰過去，屋裡隨夕照逐漸暗下，夜即將來臨之時，一道聲音打斷了江澄平靜的思緒。

　　「江澄！」

　　聲音遙遠細微，江澄卻再熟悉不過了。他皺眉，下意識覺得自己累了聽錯，就聽又一聲叫喚：「喂，江澄！」

　　江澄隨即起身，循著聲音來源剛走出門外，就聽魏無羨的聲音又一次在偌大的宅院裡響起：「他到底在哪兒，難不成真沒聽見？」

　　江澄不禁加快步伐，聽聲音應該不遠。他往大堂走去，卻在拐過一個轉角，差點與人撞在一起。

　　魏無羨顯然沒想到江澄聽見自己的聲音會一聲不吭，還以為遠遠就會聽見發怒的聲音傳來。江澄直到見到人才蹙起眉說道：「魏無羨，你怎麼會在這裡？」

　　魏無羨頓時有些尷尬：「抱歉，因為怎麼喚都沒人，金凌又說你肯定在，我就擅自進來了。」

　　江澄沒有說什麼，只是目光隨著魏無羨的話語，望向一道前來的金凌。

　　一對上眼，金凌整個人變得僵硬，怕江澄責怪。

　　魏無羨瞧他害怕自己舅舅的模樣，不禁起了逗小孩的念頭，開口替他道：「江澄，我告訴你，我方才在路上遇見金凌的時候，這小子可是就要在路邊哭舅舅不要他了。」

　　聞言，江澄眉頭蹙得更深，正要開口，魏無羨又道：「別別別！你若現在還要怪他，等一會兒看他哭的！」

　　金凌的緊張霎時消失的一乾二淨，反怒著辯解道：「我才沒有，我才不會！魏無羨，你別瞎說話！」

　　江澄一個眼神又讓金凌懸起心來，連忙道：「我只是在回去的路上遇到魏無羨，給他帶路，又沒說我不走！」

　　魏無羨好笑地伸手揉了一把金凌的頭，「臭小子，你覺得我在雲夢還需要人帶路？」

　　金凌原先還待說什麼，江澄擰著眉心打斷他們：「金凌，天色不早了，你今天留下來，明早就給我回去。」

　　聞言，金凌總算放下懸著的那顆心，受寵若驚地用力點頭。

　　魏無羨又拍了幾下他的頭頂，笑道：「金凌，真是太好啦！」

　　金凌拍開他的手，怒道：「別碰我！」

　　「還有你，魏無羨。」江澄表情複雜地將目光望向魏無羨以及同他而來，一貫沉默如金的藍忘機。

　　魏無羨動作一怔，就算他從方才便試圖以輕鬆的語氣隱瞞，江澄仍看出他略感緊張的神色。

　　江澄不可置信，卻也想起魏無羨最後一次來到蓮花塢時的事。

　　迎面而來的冷風落在兩人身上，江澄不經意打量起魏無羨與久遠記憶裡完全不同的容貌，沒瞧幾下便轉開視線，目光卻正巧落往遠處祠堂的方向，映入眼眸的卻是年前雲夢子弟四處精心布置的年節裝飾。

　　紅紅火火的，看著就熱鬧。

　　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江澄沒來由這麼想道。

　　他將目光移回了魏無羨身上，想著自己絕不會有原諒眼前這人的一日，不過原不原諒又有什麼意義？過往雲煙早已逝，就算思緒再沸騰翻湧，好似也輕易就被今年冬季的冷掩蓋澆熄。

　　江澄沒有提起任何事，開口只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魏無羨垂著眸子，道：「江澄，我只是想著一定得來親口告知你一聲，前段時間我與藍湛已經結成道侶。」躊躇片刻，他又說：「順道來看看你。」

　　江澄望依舊面無表情行禮打招呼的藍忘機，又望定睛同他說事魏無羨，一時也不知應當如何回應。

　　就算有千言萬語想說，此時他卻什麼都出不了口。江澄心裡有些複雜，嘆了口氣，心想自己還能怎麼辦，隨便魏無羨高興就好。他接著魏無羨的話道：「你們打算待幾日？」

　　魏無羨聽見說話時似是鬆了口氣的模樣也令江澄心裡感到一言難盡，但他卻覺得自己難得忍住的一口氣似乎一點都不憋屈，反而莫名也跟著鬆了口氣。

　　新年的喧囂似乎由外頭大街溜進江氏大宅了，儘管人數不多，但原先寧靜的年節也染上了人氣，此刻的他們不再有劍拔弩張，也不是嘲諷怒吼，更不需愧疚悲愴。

　　有的只是如同過往的談笑風生。

　　時逢初春，蓮花塢似乎逐漸回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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