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尼尔伊利姆是个安静的地方，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以及那颗心脏撞击自己的胸甲的声音。呼吸带动隐隐的风息，微微扬起脚下沉默的沙。你吸吸鼻子，觉得呼吸不畅，不知道肺里是沙还是干涸的血。

这里现在太安静了，安静得有点寂寞。

你站在她面前，看着那张曾经亲近却不亲昵的脸，以及那对薄而干裂的嘴唇。方才的几个罗预里，你与她额头相抵——那两瓣儿寂寞的唇因为失血而发白——思考着触摸或是吻的问题。

最终你只是伸手，手指插进了她稍微有些乱的头发里。她的发式很干练，几缕碎发像是剑穗流苏一样垂落，在护颈反射的流银里，碎金色潇洒得从容。她的头发乱却不散，你尝试给她理了理，有种入殓师在进行尸体美容的错觉。她毫无疑问是死了，在你给她拾掇头发的时候她的体温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巧合的是，你竟觉得还挺不错的，静静地微微有些茫然，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解释，微妙而恬淡。于是你顺手揉了揉她的眼尾，揉碎了她已经有些干裂的淡淡的一抹微红，美得像白纸上洇开的朱砂。

你想象着她以这副面容下葬——一个端庄肃穆的葬礼，墓主人在棺椁里下葬时还留着生前被整饬过的妆容，而为她打扮的人和她躺在一个棺椁里，似乎想与她合葬，可阴影中，你却无声地向尸体索吻。

你忽然想起自己其实是来这里索吻的，于是将犹豫抛在脑后，不假思索地伏下身子凑近那两瓣儿唇——余温尚在，你几乎要觉得满足。可唇的触感却让人意外，你在混沌的记忆中寻找着有关她嘴唇失去的质感，找到了，却没法验证。

失神了许久。

有那么几个罗预后你撑着自己爬起来，起身的动作稍稍有些大，堪堪止住了血的伤口又一次被撕裂，痛得你张嘴，却不敢大口呼吸，许久之后才又有低缓的喘息声渐渐泛起来。她像承诺的那样，没有留手。最凶险的时候，那把漂亮的剑刺穿了你的胸甲，你知道它锋利，却没有料到这样锋利，她连续七剑挥斩在同一个位置上，堑刻出一道深刻的痕，最后一剑疾突，剑痕一剑叠着一剑，滴水穿石，刺破了左胸口的甲胄，而她进一步发力，刺穿了胸心。她也许迟疑了短短一刹——用数学家的严谨来说，大概短于0.018秒——你不是很确定，那一剑重创了你，剑尖的轻颤与你剧烈的心跳只隔了薄薄的一层肌肉。

你隔着甲胄与皮革抚摸着自己的伤口，回想着她凶戾的眼神，以及眸子里飘摇的杀机中，灰尘一样陡然泛起的愁绪。

你想，那可能就是寂寞了——她还没能杀掉你，但她已经开始寂寞了。

你忽然明白，像是很久都没有人居住或是往来的房间，那些沉默的灰尘在一间房子里沉淀堆积，直到忽然有一天，一个金发的女人站在门前，形容端丽面沉如水，却忽然飞起一脚踹开了大门，凝滞的时间猝然被搅动，激起空气里浪一样无序的扬灰——真是仓促的东西啊，叫人都来不及咀嚼。

你拆下——或者现在说剥开更贴切——自己残破的胸甲，一层层脱下里衣，最后解开束胸——血浸在束胸里，将粗布和伤口沾在一处，忍着痛撕开后，马上又有血珠沁出来。你沉默地看着自己胸口，旧疤上新添了一道三指宽的刺伤，伤口周围脏红一片，血和痛从伤口里挤出来，又结了长长的几道痂，像是你们两人都没有的泪。

许久之后，你将自己的手指探了进去，失血的皮肤开始泛白，金属抵开那里的肉带来与剑尖迥然不同的撕裂感和别无二致的凉意，很快又流出新血，浸润了已经在泛凉的空气微微发硬的乳尖，手甲不经意触到那里，带来意料之外的战栗。而你只是茫然而空洞地看着她，忽然颤一下，像是觉得冷，而复归茫然。像是一个铁皮人站在雨幕里，叩问自己并不存在的心。

你回想着那一剑的威势，剑划出灼眼的白痕，肘腕、剑尖、心脏连成一条极烈的线——大概有四五步的长度——瞬息汇成一个点，几乎是轰击在胸甲的破绽上（怎么会有失色武器战技是突刺呢怎么挥石呢）——那里离心脏大概只剩下不到一寸。你伸手抚在伤口周围，那一剑残留的气息似乎还极有辨识度，可你的动作却兼有安抚和挑唆的情绪似的，说不清自己在干什么——在搜罗她或许曾留下的什么吗？在浇灭自己猝然燃起来的火吗？

空气忽然暖了，像是谁的呼吸浅浅地吐在你身侧，你觉得自己燥了起来。艾尼尔伊利姆是个很高的地方，这里本不存在暖风，可你的呼吸喷吐在空气里却像喷吐在自己后颈，又或者说仿佛另有一人，在你身后俯身，于你耳畔丝丝缕缕吐气如兰。

那太难耐了，叫人燥热得不知如何是好，指尖还停留在伤口里，却不那么疼了，方才与她的剑尖一般无二的凉意已经消退，你自己的暖似乎也回流入脏腑，指尖轻轻地挑，有一种熟悉的软。而你的另一只手还停留在她眼尾，柔柔地一抹，将眼尾的淡红匀到眉梢，她看起来忽然就有了生气，只是沉沉地睡去，沾染了你火一样的气息后，她也微微发暖。

空气一时竟旖旎得不成样子，所有哀极而艳的氛围都作了风里低转的叶，而你只是伏在她的身上，还要索吻。

一对失去温度与质感的唇贴上另一对同样在失去温度与质感的唇，那一个寂寞的吻里，不知道谁又得到了满足。那太过虚妄了些，而你迫切的需要更丝丝入扣的满足——于是你的手默默伸向腿心，你知道那里有寻获快慰的捷径——刚刚拆开自己的方才，你也卸掉了手甲，右手轻轻贴在她渐渐失去颜色的脸上，像在拢一地碎裂的白瓷——至于另一只手，理所当然的，抚在自己腿心。

只是叫你陌生的是指尖的参差——它原本没有那么僵的茧和如此深刻的指纹——时缓时急地抚弄，虽然也算合你的心意与韵律，却叫你有些恍如隔世。你在心里构思着你熟悉的感觉，像在捏造一只手，却更像在捏造一个情人。

你忽然明白了，于是伸手握住她的手，却没有夹在腿心。口舌唇齿，寂寞地索要一些来自蕾妲本人的东西，比如她的手甲，比如她的手指，比如她的手指上远比你柔和的茧和指纹，每一道起伏波折曾叫你快慰。

而那只手还藏在那副精致的臂甲中，嵌套式的结构，高阶金属裹住糅过的皮革，上面用极细腻的笔触蚀刻出圣树的纹饰，又用鎏金填补，精巧的工艺就像精致的她本人，一层含着一层，剥起来格外费劲。舌尖致密地感受着指尖感受不到的金属的缝隙，像是细密的浪冲刷过岩壁，在风里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

终于脱掉——或者说撕开——那套一体式臂甲的时候，舌尖几乎是贪婪地舐在她的手腕，皮肤入口很软，微微带着一点散在空气里的汗味儿和血味儿，叫人想起她的手染血时如白雪点绛般的森然...只是微微有点咸...你很自然的将她的指尖裹在唇舌中，修过的圆润指甲从齿锋上扫过，你的舌尖在指尖摸索，像是舞者抱着木偶起舞——那是件极其费神的事，你只是吻住她的指尖，却还要扑灭自己身上的火。

你想象着她从你唇舌中抽离时，脸上微有愠色又微微动容的表情，那只对于武人来说稍显细瘦骨秀的手会在你身上慢慢游移摩挲——你知道，当你索要时她会满足你的——从唇舌到下颚脖颈，然后是胸心的那道剑伤——原本也该她来撕开——之后需要她顺着腰腹盘旋着往下，摸索或是抚弄都随她愿意，在那之前，或许胸口的红果也需要她微微挑拨，直到一路延到腿心处，周身都是她的痕迹。

只是自身神经的躁动愈演愈烈，却迟迟得不到抚慰，焦虑得叫人心折。而那不过是蕾妲的一只手，你沉溺在那只手给予你的想象里，几乎要哭出来。

许久之后，一声迟来的呜咽消散在净身厅里，你终于起身，又将她的尸身扶稳。她仍旧端丽，即使额上流下的血干涸后在她脸上留下了极扎眼的暗红，暗红染过眉梢鬓角后沿着头发继续往下蔓延，最终在纹金的白氅上浸红了一大片。

“这应该是她进入幽影地以来最安详的表情。”你想，“即使血污满脸。”

你跨坐在她腰腹扶住她的肩。她有些消瘦，这样的接触下你忍不住轻轻地在她身上蹭，像是猫狗蹭蹭自己的同类示以亲昵——只是你残留的衣甲都很轻薄，脸颊于她的颈间轻轻蹭过后你下身犹未止息的火催动着你的下身也在她腰身上摩挲——就像往不甚燥烈的火堆里浇上一壶烈酒，你不仅得不到纾解，火势还更加炽烈。这让本就脑海混沌了一半的你更加错乱，情到浓时，你只觉如隔靴搔痒，于是你伸手自己腰间，迷乱地发力，将本就破损的下装一撕两裂。

甲片、轴枢、锁子、金属、皮革、肌肤......一时间过于驳杂的质感交织在你的脑中，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填充给你沛莫能御的快慰。这快感来得猛烈，如人在海边吹风，浪却劈面浇来，你在这饮鸩止渴的快慰里腿脚一软，瘫在蕾妲的怀里——我是说，蕾妲尸体的怀里——你像是瘫软，浑身却僵硬紧绷。或许你已经料到了它的到来，却没料到它来得这么快这么剧烈。

快感的潮冲刷你的皮肤肌肉，也涤荡着的神经筋脉。骨髓中那些沉寂的东西重新开始响应潮峰的呼唤，于是你连骨骼都觉得酥软。那是一场起伏不定的追猎，激荡的快感更像惩罚而非奖励，你被情欲的网蒙住，于是反抗变得羞耻，顺从却也难堪。譬如一块儿河底的石头，要么被水流打磨要么被水流裹着沙石打磨。你浑身都在快感中轻微抽搐，看起来却似在她颈肩轻蹭，渐渐地连你自己也这样觉得。

潮水稍退的时候，腿脚先渐渐有了知觉，刚刚绷紧的几个急促呼吸里，你渐渐跪直了身子——下身很不满意，这无异于釜底抽薪，它向你索要补偿——于是你的手覆在腿心，揣摩着她曾经的动作，指尖先是轻轻地挑撩，很快变成抚弄拨揉，间有一些研磨。那个由你扶着才能稳住的情人滑了下去，直到你的膝盖抵在她腋下。你看着那张在你表情急速变幻的几个罗预里毫无变化的美丽的脸，心中报复似的火焰一瞬间点燃——你就在她面前，手上动作不断，潮水滴落在那张渐渐失色的脸上，很快变成流淌。你心中的餍足掺了些别的东西，你暂时还没有余力分辨，你只是高昂着头，情至深处，牙齿咬不住从喉咙里涌起来的如下身渐渐变成流淌的潮水一般的吟唤。你很自然地再次为自己疏解，从齿隙里放出一丝天性的快乐，杂在喘息里逸散，似乎并不显眼。可如同长堤往往溃于微微一丝不够严谨的坚持，只是一瞬间，呵出的气息再掩饰不住你的快慰。就如沸腾的水漫出来，浇在火上，一刹那升起无孔不入的蒸汽。

潮水浇在蕾妲脸上，打湿了她的面容与头发，也微微浇碎了她脸上已经凝固的血痂。可是在你那儿留下了什么呢？只留下空虚，一些不可与外人道的空虚。你忽然开始想念蕾妲那双纤瘦骨感的手——她的手复又被你含在唇齿间，但很显然你不能替她灵活。

于是你挪了挪位置，抱着她侧躺倒下，意料之中的，她没有挣脱。你像是抱着一只玩具熊似的抱住了她的手臂，双腿也轻轻夹住。你的手牵引着她的手——虽然不具备她应有的灵活，但这种人造的顺从也叫你心襟动摇。

你在一瞬间尝到了金属特有的的冰凉质地、手甲凹凸起伏的构造和细致精密的填嵌工艺塑造出的华贵花纹、甚至尝到了金属之下肌肤残留的温软——你抱着顺从的蕾妲，这叫你忽然敏感又敏锐得不像你自己。

心底那种用以填充高潮之后空间的空虚被另一种质感接近灵魂的东西填补。内心渐渐充盈，伤口却又痛起来。不过是微微一发力，肩膀处几乎被挑断的筋痛得你呼吸一窒。蕾妲那把华丽的剑如今收在鞘中落在沙尘里，不久之前，蕾妲握着剑，在你身上各个关节挑撩捅刺，你老旧的甲胄上多了无数剑痕。你忍着痛想与她贴得更致密一点，却只是让彼此都七扭八拐歪斜地躺着。挣扎着将原本姿态就不甚安详的尸身拖拽得更加歪斜后，你索性枕在她腰腹上，那上面还残留着你方才情不自禁流溢的那些无意中用来填补空虚的、与灵魂质感相近的东西。

你忽然明白了，那东西，叫做欲望。

你们两人的姿势早就不再是一个适合合葬的状态——一望而知的，合葬的墓主往往都姿态安详神色淡然衣冠得体——单这一条就把你排除在外——最重要的是，以前可没有合葬的人会向情人的尸体求欢。

情人死了，给你留下的遗产是你全身上下新添的伤痕。同样的，蕾妲的甲胄上也都是你赠与的伤口：劈斩、捅刺、钝器锤击、花样百出的辉石魔法......甚至兼有龙飨、咒血与癫火（养蛊呢？孩子随妈咒血压龙飨失控，所以咒血龙飨之上还有癫火）。你的手段层出不穷，她那身昂贵甲胄上的精致花纹被各种痕迹磨花，甚至那身银线金丝纺就的华贵大氅也被你轰击出一个焦灼的洞——这手笔来自你刚找到的角人们深藏的宝藏，那把名叫艾珀莉亚的双头剑——天知道你还有这一手。

你忽然想起，你顺着喘息和心跳找到她时，她腰腹上那道伤口的血还没流干，翕动的质感奇妙得像一颗心脏。你看着那颗逐渐平缓的“心脏”，自己狂乱的心跳忽然就平复了下来。你摘下了自己的头盔，指尖在头盔斑驳的伤痕上轻轻地敲击，节奏与听见的心跳、自己在沙土上沙沙的脚步声一般无二。你知道自己错过了她的最后一次呼吸，你看着她，而她不会和你对视。可你的目光像是那些揣摩比例和角度的画家，目光毫无遮拦地在她全身上下游移，渐渐地，你颓着头，视线漫延到自己。

你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是需要一个吻的。

从前的这种时候，她从不吝惜自己的吻，有时候的吻代表着嘉许，有时候是报酬。总之就像我说的、你记得的，她给了你许多吻，甚至曾留下几个吻痕。（散伙人差不多得了嗷）

你觉得自己现在又需要一个吻，于是你尝试解开她的面甲——对你来说稍稍有些复杂，手腕上的旧伤曾经深入筋脉，重新长好后就总有些不够灵活和得心应手，又还戴着手甲——面甲的轴枢似乎卡住了又似乎锁死了，总之你失败了。少了她的拒绝反抗或是嘉许顺从后空气安静得寂寞，你摆弄着她的头盔上所有看似暗格的角落，却无意间卸下了她的头盔。几缕头发沾着尚未凝结的血，先从头盔里垂落下来。那张端丽的脸上如今竟满是平和，表情像是在艾布雷菲尔的祝祷室内轻声唱着圣诗。

你们两人之间的空气里依然少了些代表拒绝或是嘉许的空气。眼下她已经是具尸体了，老实得不像她自己。而尸僵还未开始，她看起来——至少看起来——顺从得像你们两人还未离散。（散伙人真的差不多得了嗷）

如今她和方才一样顺从，不会拒绝也不会赞许，唯一的区别是有些降温，抱在怀里或者缩在她怀里都觉得有些凉——无论亲密接触的是那副甲胄还是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但你仍需要与她肌肤相贴——她很冰冷而你很燥热，亲密的拥抱会像冰水浇在熔岩里，一瞬间变成白汽。

你笨拙地在她甲胄的各处缝隙里摸索，考虑到你们俩把彼此剥光的效率，你的动作几乎可以用“抽丝剥茧”来形容——各种意义上——所以每当这种时候你都会再一次想念她那双手，灵巧的手。

拆掉衣甲后她看起来像你想象的一样素净，还有些消瘦，那些横斜复错的疤痕抢眼却不突兀——很多，很多很多，她不是什么好战的人，却上过无数战场——暗红的疤交错层叠，像是雪地里长出的红竹，旧叠新新压旧，竟然还很有些融洽。

你起身又坐下，最后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或者坦诚地说，你把她揽在自己怀里——双臂环住她的肩，俯身在她的脖颈轻嗅，汗味、血腥、头发上残留的薄弱花香、以及一点盖不住的死气，她闻起来像只熄灭的蜡烛，燃烧的火只留下一点余烟，死去的灰缠出冷淡的死结。

但这一切对你来说仍有极大的诱惑力，你想要吻她，又想要吃掉她。“亲吻是食人的开始。”你忽然想起这句不知道在那一夜听蕾妲念诵的句子，听起来并不像是该在守夜祈祷时说的话。那时你躺在赐福旁昏昏欲睡，被她话里的血气惊醒，像是偶然看见她牙缝里混沌的爱与血。

如今轮到你的牙缝里沾满洗不干净的爱与血了，甚至你的指缝里都是许久不曾干掉的爱液。你终于抵挡不住诱惑，俯身咬在她的喉间。指尖再一次抚在腿心的花口处，那肉蔻充着血，在自己手指的动作里存在感是如此强烈，巨大的快感像是涨起来的水，无声地从脚踝漫过了膝盖，然后漫过大腿一直涨到腰腹，你感受着快感的冲刷，像是涉水的旅人。

啃咬渐渐变成了轻吻，渐渐地又变成舔舐，渐渐又变成啃咬。你的动作比起情人狎昵更像是在细细地进食，情欲和口舌之欲渐渐混为一谈，而你，没有能力将两杯混在一起的水分开。

只是如雾里看花终隔一线，你吻她的唇她的肩头她的锁骨，手指在肉蔻上轻轻碾磨，却始终卡在那个不上不下的地方，欲望介于沉沦和亢奋之间，它的性质可能更接近于寂寞，你只觉得脑海中流窜的欲望沸反盈天，心里却空落落的，如在不断下坠，却总触不到底。

你找不到给欲望泄洪的钥匙——至少眼下这一刹没找到。

可那些红痕俶尔生长到你的视野里，你觉得它出现得恰是时机，低头咬在她的疤痕上。你很难说得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质感，那种介于韧实和湿滑之间，兼有冷硬和温软的奇妙口感，那不过是她的疤痕——你的舌尖在她疤痕上舐过——那不过是她的疤痕。

你顺着她的疤痕轻轻地啮咬，像是在咀嚼，可舌尖在皮肤上扫过的水痕，分明是另一重缝补的样子。

指尖的动作渐渐快了，你轻吻着她周身上下的每一处，也回忆着她曾在你周身上下的每一个动作——拂扫、挑撩、捻磨，最后是勾指抵住，指尖模仿着她曾教你的——或者也不是有意教授，只是在你身上施展——那些奇妙的技巧，花径里渐渐涌出更多潮水出来，填进不久前还空阔得可怕的心里。指尖不断地探索着自己，那些曾叫你快慰叫你纾解的动作和地方都被你自己重走一遍，肉体的感觉却舒畅得十分新鲜，你环在她肩头的手忍不住把她抱得更紧了些，贴在自己下身的另一只手却也更加狂热地循环往复。潮热从下身漫延到全身，又蔓延到怀里已经渐渐冰凉的人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心照不宣的盛大重逢，彼此都欢欣鼓舞，直到——

——你忽然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高潮来的太过仓促，片刻前你就没能料到它这样剧烈，现在你也没能料到它来的如此惶急。你绷紧了身体沉入潮水中，如同一根弦浸进桐油里，连骨骼都似僵硬似酥软。

那是一小段沉默的空无时间，你几乎是向后栽倒在沙土中，蕾妲的身体压在你身上，你脑子里在思考一个自己都羞于启齿的欲望，你甚至无法对那情景产生一种构想或是预演，但你就是避不开它。

连续的高潮后你也觉得手脚酸软脱力，那股酥麻刚刚游过了你的全身，最后从你的指尖逸出。微风扫过你赤裸的身体，连带的吹起一两粒浮沙，腿间尚有余韵未消解，那场冲刷而过的潮水在你的身上还留着水痕，但你的呼吸终究是平缓了。

你抱着蕾妲翻了个身，让她仰面朝上，躺得尽量舒适一点。那是一个看起来很缱绻的姿势，像是午睡醒来的前一秒——漫长的一瞬间。而你被自己脑海中那个避无可避的淫糜想法击中了，迫切地想要尝尝她渐趋消弭的味道。

片刻前随着呼吸的平复而舒缓的心跳忽然如擂鼓似的激奏，你听见来自自己胸腔里的震动，连带着，剥开她衣甲的手也颤抖——却不肯停歇。

腰带、裙甲、贴身的裤子......你费了些时间还是把她拆开。她现在几乎已经和你一样赤裸，腰腹上那道狭长的新伤像是在你贴着她寻欢时新凝好血痂，你把她贴身的衣物剥下来，又撕开了伤口。只是血不再流出来，叫你稍稍觉得轻松。

坦诚是她向你索取的美德，也是她教会你的第一个礼物，如今你与她坦诚相对，却得不到她的嘉许。而这叫你有些沮丧却也有更多亢奋，欲望奔流在血管里，像是潮汛奔流在河川。

你俯下身——谨慎得像是在践行什么诺言——贴近她的腿间。唇舌之前，鼻尖先嗅到了她身上那种你在片刻前已经熟悉起来的味道——干掉的薄汗、残留的血腥、浆洗后的衣料香，以及一点死气。可仍旧叫你意外的，是她身上最多的，是你自己身上的味道。你贴着她，贴了很久做了很多事，你与她度过了很长时间了，刻薄一点说，你对着她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情了。

她的面上还残留着你方才“留”给她的液体，腰间的却已经被风吹干。舌尖在她小腹像指尖一样磨划过，却在你预料之外的，给你自己带来极大的动摇。那具失温的美人皮肤细腻得像是海水或是海风，你的舌尖轻扫而过，像是喝下一缕艾布雷菲尔遥远的风。

这对你的诱惑太大了，你这样想着，唇舌游移向下，渐渐靠近她的腿心，而手指再次抚向自己腿心。你如愿轻易亢奋起来、你如愿沉溺在臆造的诱惑里、你如愿得到了纾解...你的愿望太容易被轻易满足了，这让你甚至有点得寸进尺。

两瓣儿失温的唇只剩下失去往来的质感，只是你太渴望这里了，于是连没有回应的索取都叫你心驰神荡，即使你曾经在梦里幻想过她的回应。你觉得你们会想战斗一样你来我往，你觉得你会在她的发泄中学习，你觉得你需要她她也需要你......她的腿间暖了起来，你想象着她的唇舌含而不发的花巧以及指尖恰到深处的摸索，下身愈发亢奋，舌尖在那枚肉蔻上研磨似的来回挑弄。

指尖只是在逡巡自我，却给你一种与什么相通的莫名快意，时至如今指尖已经起了浅浅的褶子，像是你指尖生长出来新意，于是连每一次或刻意或随意的挑撩拂扫都从花径里牵扯出更大的一波潮泞来。

真像个疯子。

直到快感的浪潮——好吧这话有些说腻了，坦诚一点说，你今晚已经高潮了三次了，所以是第四次——从你身边汹涌而过，你瘫在很深却并不很急的水里，任凭自己被淹没，被涤荡、沉浮浮沉。

也许许久之后，你从被水浸过的沙地里起身。入眼是蕾妲不怎么看得出欢好痕迹的端丽面容。那张脸隐隐有了一丝青色，也苍白了许多，叫人想起艾布雷菲尔的建筑里大块儿大块儿使用的白垩。你看着那张脸微微失神，像是愣住了，心里却在想着一些亵渎的事。不过你今晚的行为已经和在神的雕像上便溺没什么区别了，倒也没必要太纠结这个。

鼻梁、眉峰、唇齿......你一一端详这张端丽的脸的构成要素，一张失温的脸，你最终没有忍住，跪坐在她面前，下身与她的鼻梁、眉峰、唇齿......一一轻蹭，像是又一次索吻。

失温的皮肤带给你纾解，也带给你亢奋，你知道自己在发烫，浑身都在发烫，原本因失血而发白的皮肤如今因为血液的流速而泛红。你十分亵渎地强迫她如你吻她一般吻你的花径。她不回应，你却得到了纾解。迥异于之前的冰凉的快感让周身过了一场凌冽的静电，你又一次浑身微微发抖，让全身都感受着花口传来的奇妙触感，那甚至没有技巧和亲密流淌的动作甚至让你单向的索取变得有些乏善可陈，可你依然心猿意马，像是飘摇的风声。

没有回应的索取是一场寂寞的哀伤，即使她也一样。只是你仍旧亢奋仍旧灼热，受你的体温影响，空气似乎燃烧起来，连带着，她似乎也变得温暖。

“坦诚...”你咀嚼着这个词，“坦诚...”

你们如今又“坦诚”地拥抱在一起，不加掩饰不留余地，两个人四条腿，交叠纠缠。你庆幸于她仍旧可以视作恭顺的态度，牵引，或者说摆弄，摆弄着她的肢体，与你致密地拥抱贴合，连下身也在拥吻。这是个很费力的姿势，尤其在你一个人左右两个人的平衡的时候。你知道自己的花径在抽噎，随着呼吸整个下身都在吻合、诀别、再吻合、再诀别。

吻合。是的，吻合，真是贴切的修辞。

余下的力量在飞快地流逝，而快感离那个顶点似乎还有一点距离。于是你直起身，却仍抱住她的腿，强迫似的让两人下身不断地“吻合”。落日前的艾尼姆伊利尔静得像一座坟墓，而你是其中唯一一个聋子，连自己的心跳呼吸都听不清，仿佛都随着她离去。你只能从两人吻合的下身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于是两人的下身吻得愈发难解难分。

很难说得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触动，那两瓣儿失温又回暖的唇藏着你曾神往的花径，如今你站在花口，脚下潮泞，潺湲的花蜜却从身后流淌而来。而你得到的是一种很难用说明的填充——至少你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即使每一次填充过后，铁皮人空无的心那里都会更加空旷一点，就仿佛填进去的是你们曾一同在月下痛饮的劣酒上的浮沫，只需要微微摇晃就会很快散去，而你还在不停地摇晃。

仿佛所有情绪的涨落都受着已经逝去的她的掌握，你仍旧失去了自己对快感的尺度，且愈见深陷其中。你今天惯爱在爱潮中起落沉浮，却不料自己也有溺水的一天。你真的像溺水的人那样高高抬着头，喉咙里发出介于咳嗽和喘息之间的声音。不同的是，溺水的人不会像你这样浑身筛糠似的颤抖，这种症状只发生在着凉的人身上——或者情至深处的人身上。你确乎得到了今天最激烈的高潮，否则不会如此紧绷直到抽筋，人失神地向后歪倒，两个人的腿还交叠在一起，像是一个玩笑，或者说是——情调。

许久之后，你终于从泥沼中复苏，睁着眼睛盯着高处，眼睛里却空无一物。你们两人吻合处仍旧一片湿滑，你尝试起身，浑身却酸软得不成样子。

又过了许久，你终于站起来，四下张望，却俯身拾起那张被你解下来的金针骑士的白金色大氅。它如今看起来已经不那么华贵了，刀伤剑痕密布之外，你用艾珀利亚轰击出来的洞也并没有在你们欢好的时间里自觉地自愈。你将它铺在地上，又让蕾妲躺在上面，最后你自己也躺进去，将赤裸的自己和赤裸的尸体都裹在里面。

你沉默的看着蕾妲那张脸，今天晚上你已经看了很久了，那个眼神兼有看藏品的欣赏和看情人的深情万种。你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又伸手在蕾妲的发间梳了梳，蕾妲逐渐散乱的头发里，一缕碎金从你的指缝垂落在她耳际，余晖的最后一丝从塔窗洒落在你们身上，残酷得一塌糊涂。

你觉得自己人生里的好东西来的真是仓促，譬如这余晖，不等你将她脸上变幻流逝的光影看清，它就已经消散在空气里；譬如她，相遇得那么猝然不容你拒绝，于是离开时也那么惶急，不等你真的将她看清，你就已经把她捏碎了。

“真是寂寞啊...”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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