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瓦西里的调查报告送到了德米特里的书房。

德米特里盯着那个薄薄的文件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三天来，玛格丽塔的伤势好转了许多，但他依然保持着那种令人不安的沉默，回避所有关于他过去的问题。德米特里发现自己越来越沉迷于这个谜团，甚至超过了处理"冬宫"日益紧张的局势——安德烈的死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最近又有两名手下失踪了。

他翻开文件夹，第一页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金发女人和两个男孩站在海滨别墅前。女人优雅美丽，年长的男孩约莫十二三岁，金发灰眼，搂着一个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德米特里皱眉，年幼的那个男孩有些眼熟...

第二页是法语文档的翻译件，来自法国尼斯警方的档案：

「案件编号：NC-2017-4582

日期：2017年8月15日

地点：滨海自由城"珍珠"别墅

受害者：伊丽莎白·勒克莱尔（女，35岁），阿列克谢·勒克莱尔（男，12岁）

嫌疑人：德米特里·伊万诺夫（绰号"沙皇"，俄罗斯黑帮"冬宫"头目）

案件概述：勒克莱尔母子在其住所被枪杀，现场发现"冬宫"组织标记。唯一幸存者：米哈伊尔·勒克莱尔（男，5岁），案发时不在现场。

备注：勒克莱尔家族经营珠宝生意，特别是南洋珍珠进口，与多国犯罪集团有债务纠纷。」

德米特里的手指僵住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2017年夏天，他刚接管"冬宫"不久，一个法国珠宝商欠下巨额债务却试图逃跑。他亲自带队去尼斯"传递信息"，但事情出了差错...他记得枪声、尖叫声，还有那个金发女人绝望的眼神。但他不记得有孩子在场。

"米哈伊尔·勒克莱尔..."他喃喃自语，翻到下一页。

这是一份法国孤儿院的记录，显示五岁的米哈伊尔在案发后被远亲收养，但两年后逃离家庭，下落不明。接下来的几页是欧洲各地警方的零星记录——巴黎、布鲁塞尔、柏林...一个金发男孩出现在多起盗窃和诈骗案现场，但从未被正式起诉。最后一张纸是圣彼得堡移民局的记录，显示一个叫"玛格丽塔"的法国裔青年半年前入境俄罗斯。

德米特里合上文件夹，胸口发紧。一切都说得通了——那把珍珠小刀，发烧时喊出的法语，对"渔夫"的恐惧...甚至那双不像其他人一样畏惧他的灰色眼睛。

玛格丽塔——不，米哈伊尔·勒克莱尔——不是偶然出现在那条小巷里的。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

德米特里从抽屉里取出手枪，检查弹匣后插在腰后。他本应立刻解决这个威胁，但某种奇怪的情绪阻止了他。他需要先听听玛格丽塔的解释。

他推开客房的门，发现玛格丽塔站在窗前，背对着他。阳光透过薄纱窗帘照在他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听到开门声，玛格丽塔转过身来，已经穿戴整齐——黑色高领毛衣和修身长裤，看起来几乎像个普通的大学生，如果不是那双太过世故的眼睛。

"你知道了。"玛格丽塔平静地说，不是疑问句。

德米特里反手锁上门，缓缓走近。"米哈伊尔·勒克莱尔，"他念出这个名字，观察玛格丽塔的反应，"五年前尼斯惨案的唯一幸存者。"

玛格丽塔——米哈伊尔——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但表情依然平静。"瓦西里比我想象的效率高。"

"为什么？"德米特里停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手放在腰后枪柄上，"为什么要接近我？复仇？"

玛格丽塔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一开始是的。"他伸手从衣领里拉出一条细细的银链，上面挂着一颗珍珠——与安德烈尸体中发现的那颗一模一样。"我花三年时间追踪你，又花两年计划。那天晚上的暴风雪...那是我计算好的。我知道你每周三晚上会独自散步。"

德米特里拔出枪，抵在玛格丽塔的额头上。男孩甚至没有眨眼，灰色的眼睛直视着他，里面是一种奇怪的解脱。

"那么，为什么不动手？"德米特里冷冷地问，"你有无数次机会杀我。"

"我有。"玛格丽塔承认道，声音轻得像羽毛，"第一晚你睡着时，我站在你床边，手里拿着那把刀。"他的手指轻轻碰触德米特里持枪的手腕，"但我发现...我做不到。"

"为什么？"

玛格丽塔的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微笑。"因为我愚蠢地开始相信你或许不是我想象中的怪物。因为你给我咖啡的样子让我想起父亲。因为..."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因为当你以为我睡着时，你会轻轻摸我的头发，就像妈妈以前做的那样。"

德米特里的手微微颤抖。他想扣动扳机，想怒吼，想否认这一切，但某种更深的东西阻止了他。他放下枪，转身走向窗边，需要与这个男孩保持距离来思考。

"安德烈的死与你有关吗？"他背对着玛格丽塔问道。

"没有。"玛格丽塔的回答迅速而坚定，"但我认识杀他的人。或者说，我知道他们为谁工作——'渔夫'。"

德米特里转身，"谁是'渔夫'？"

玛格丽塔走到床边坐下，动作小心以免拉扯伤口。"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一个收藏家。专门收集与'冬宫'有仇的人。"他抬头看着德米特里，"我是他的'珍珠'，就像其他受害者身上的珍珠标记一样。我们都是他复仇游戏中的棋子。"

德米特里的大脑高速运转。如果玛格丽塔说的是真的，那么"渔夫"正在系统地清除"冬宫"成员，而玛格丽塔只是他用来接近德米特里的工具。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玛格丽塔没有按计划杀他...

"证明给我看，"德米特里突然说，"证明你不是'渔夫'的同谋。"

玛格丽塔站起身，慢慢解开毛衣纽扣，露出腹部包扎的伤口，然后是更多——他的胸膛和背部布满了细小的疤痕，有些看起来像是刀伤，有些像是香烟烫痕。"这些够吗？"他苦涩地问，"'渔夫'的'收藏品'都要经过...加工，以确保忠诚。当我没能按时杀死你时，他派人来找我。那晚的袭击不是冲你来的，德米特里，是冲我来的惩罚。"

德米特里胸口一阵发紧。那些伤疤...有些看起来很新，有些则已经年累月。他无法想象这个看似脆弱的男孩承受了多少痛苦。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问，"你现在更危险了。我可以立刻杀了你。"

玛格丽塔重新穿好衣服，直视德米特里的眼睛。"因为我相信你不是杀我母亲和哥哥的凶手。"

德米特里僵住了。"什么？"

"我查过当年的档案，"玛格丽塔说，"案发时你在莫斯科有不在场证明。有人借'冬宫'的名义杀了我的家人，可能是为了挑起战争，也可能是...私人恩怨。"他的声音变得坚定，"我需要找出真相，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德米特里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玛格丽塔说的是真的，那么五年前尼斯的屠杀是一场栽赃，而现在这个"渔夫"正在利用幸存者来复仇。但为什么？谁会有这样的动机？

"即使我相信你，"他慢慢地说，"你仍然是'冬宫'的威胁。按照规矩，我应该——"

"杀了我？"玛格丽塔苦笑，"那就动手吧。反正'渔夫'迟早会找到我。死在你手里至少...不那么痛苦。"

德米特里看着这个站在阳光中的男孩——不，男人，尽管有着脆弱的外表，却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他突然意识到，玛格丽塔眼中的那种平静不是冷漠，而是长期与死亡为伴后的淡然。

"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德米特里最终说道，将枪放回腰后，"从最开始。"

他们坐在客厅里，玛格丽塔捧着热茶，讲述着他的故事——如何在邻居家躲过屠杀，如何在孤儿院度过两年，又如何逃离虐待他的远亲。他流浪欧洲，学会了用美貌和谎言生存，直到"渔夫"找到他，提供复仇的机会。

"他给我看档案，证明是你下令杀害我的家人，"玛格丽塔说，灰色的眼睛盯着茶杯，"我恨了你三年，直到...遇见真正的你。"

德米特里沉默地听着，内心翻腾着奇怪的情绪。他应该感到愤怒、警惕，但相反，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共鸣。玛格丽塔和他一样，都是暴力的受害者，都被迫在残酷的世界中重塑自己。

"我需要见'渔夫'，"德米特里最终说，"结束这一切。"

玛格丽塔摇头，"你不知道你在面对什么。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网络，一个...邪教。他们崇拜复仇女神涅墨西斯，相信珍珠是悲伤的结晶。"他触摸着脖子上的珍珠，"每杀一个人，他们就会留下一颗珍珠，象征泪水化为珍宝。"

德米特里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走向书房。他回来时拿着那把珍珠小刀。"这是他们的标志？"

玛格丽塔点头，"每个'收藏品'都会得到一件珍珠武器。我的任务是接近你，取得信任，然后..."他的声音低下去，"但我失败了。"

德米特里思考着。如果"渔夫"真的如玛格丽塔所说是个邪教头目，那么安德烈的死和失踪的手下只是开始。更糟的是，他们显然已经渗透进了"冬宫"内部。

"我们需要计划，"他说，"但首先..."他直视玛格丽塔的眼睛，"我需要知道我能信任你吗，米哈伊尔？"

玛格丽塔——米哈伊尔——微微颤抖了一下，听到自己的真名显然让他情绪波动。他放下茶杯，走到德米特里面前，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我本可以继续撒谎，继续扮演无害的玛格丽塔，"他轻声说，"但我选择了真相。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他犹豫了一下，"因为我不想再欺骗你。"

德米特里注视着这双灰色的眼睛，里面没有谎言。他伸手抚上玛格丽塔的脸颊，感受到对方轻微的颤抖。"从现在起，你不再是玛格丽塔，"他低声说，"你是米哈伊尔·勒克莱尔，我德米特里·伊万诺夫的人。我们一起找出'渔夫'，为你家人讨回公道。"

米哈伊尔闭上眼睛，一滴泪水滑落，在阳光下像珍珠般闪烁。德米特里不由自主地俯身，轻轻吻去那滴泪水，尝到了咸味和某种更复杂的东西——信任、脆弱，或许还有希望的开始。

窗外，圣彼得堡的天空开始飘雪，覆盖了城市的所有污垢和血迹，就像这个瞬间暂时掩盖了他们血腥的过去。但德米特里知道，雪终会融化，露出下面隐藏的所有秘密。

而他和米哈伊尔，正站在一场更大的风暴前夕。

——

雪下了整整三天。德米特里站在书房窗前，看着雪花无声地落在圣彼得堡的屋顶上。自从真相揭露后，公寓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像两匹狼在决定是撕咬对方还是共同狩猎。

他转身看向书桌，上面摊开着瓦西里送来的最新报告。又有两名"冬宫"成员失踪，尸体在涅瓦河畔被发现，胸口剖开，各放着一颗染血的珍珠。报纸开始报道这起"连环杀人案"，警方压力增大，这意味着德米特里的行动将受到更多限制。

轻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德米特里说，声音比预期的柔和。

门开了，米哈伊尔——他必须习惯这个新名字——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两杯咖啡。他穿着德米特里让人买来的合身衣服：黑色高领毛衣和深灰色长裤，简单却衬托出他纤细的身材。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金发上，几乎让它们看起来是透明的。

"我煮了咖啡。"米哈伊尔说，声音谨慎，仿佛不确定自己是否受欢迎。

德米特里点点头示意他进来。自从那天的坦白后，他们之间的每一次互动都带着这种奇怪的试探，像在雷区中摸索前进。

米哈伊尔将咖啡放在书桌上，目光扫过那些血腥的照片，灰色的眼睛闪过一丝痛苦。"又发生了？"

"昨晚。"德米特里拿起咖啡杯，香气浓郁——米哈伊尔煮咖啡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同样的手法，同样的珍珠。'渔夫'在加快节奏。"

米哈伊尔的手指轻轻触碰照片边缘，又迅速缩回，仿佛被烫伤。"他在逼你做出反应。"

德米特里挑眉，"怎么说？"

"这是他的方式，"米哈伊尔的声音低沉，"先展示力量，然后等待猎物恐慌。他喜欢...看人们自乱阵脚。"

德米特里观察着米哈伊尔的表情——那微微皱起的眉头，紧绷的下颌线。这个男孩——不，男人——比外表看起来坚韧得多，但提到"渔夫"时仍会流露出本能的恐惧。

"坐下，"德米特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告诉我关于他的一切。任何细节都可能有用。"

米哈伊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他双手捧着咖啡杯，似乎在汲取温暖。"我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他总是通过中间人联系我，或者...用别的方式传递信息。"

"什么方式？"

"梦。"米哈伊尔抬头，眼神奇怪地恍惚，"他会进入我的梦，给我指示。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疯了，直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毛衣下的伤疤，"直到我违背他的命令，那些惩罚真实得不容否认。"

德米特里皱起眉头。这听起来像某种心理操控结合药物或催眠的手段，不像是普通黑帮的做法。"他为什么选中你？"

米哈伊尔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因为我恨你。仇恨是他最好的工具。"他停顿了一下，"而且我有...天赋。从小就很容易被催眠，母亲说这是勒克莱尔家族的诅咒。"

德米特里放下咖啡杯，走向书房的保险箱。他输入密码，取出那把珍珠小刀，放在米哈伊尔面前的桌上。"这是他的礼物？"

米哈伊尔盯着小刀，脸色变得苍白。"是的。每个'收藏品'都会得到一件武器。我的任务是..."他的声音低下去，"用这把刀刺穿你的心脏，然后把珍珠放进伤口。"

德米特里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这种仪式化的杀戮方式远超普通复仇，更像某种邪教祭祀。"为什么珍珠这么重要？"

"他认为珍珠是痛苦的结晶，"米哈伊尔轻声说，"就像眼泪变成固体。每完成一次复仇，就创造一颗新的珍珠。"他的手指颤抖着触碰刀柄上的珍珠，"这颗...来自我母亲的耳环。那天晚上她戴着它。"

德米特里突然想起五年前尼斯的行动。他确实下令给那个拖欠债务的法国珠宝商一个"教训"，但目标是男性家主，而非妇女儿童。当他的人到达时，却发现勒克莱尔夫人和长子已经中弹身亡，现场被布置得像"冬宫"的风格...

"你母亲和哥哥是怎么死的？"德米特里突然问。

米哈伊尔的肩膀绷紧了。"枪杀。母亲胸口中弹，阿列克谢...试图保护她，被击中头部。"他的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我在邻居家过夜，第二天早上回去时，只看到..."

德米特里走到米哈伊尔身边，罕见地感到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他蹲下身，与坐着的米哈伊尔平视。"听着，我确实派人去尼斯，但目标是你的父亲，为了债务问题。我从未下令伤害妇女儿童。"

米哈伊尔的眼睛瞪大了。"我父亲？但...他当时在瑞士。"

"什么？"

"案发前一个月，父亲去日内瓦处理生意，然后就...失踪了。"米哈伊尔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我们以为他被绑架或杀害了。母亲收到过威胁信，说如果她不交出某样东西，我们都会死。"

德米特里的大脑高速运转。如果米哈伊尔说的是真的，那么五年前那场屠杀不是他的手下所为，而是有人精心策划的栽赃。"那些信提到过珍珠吗？"

米哈伊尔皱眉思考，然后突然抬头，"有！母亲收到最后一封信后，把她最珍贵的一串珍珠项链锁进了保险箱。她说那是'钥匙'..."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天啊，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比喻。"

德米特里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拼图开始拼合——"渔夫"利用勒克莱尔家族的珍珠作为复仇象征，精心策划了尼斯屠杀嫁祸给他，然后培养米哈伊尔成为刺客。但为什么？他与勒克莱尔家族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需要见瓦西里，"德米特里说，"查查你父亲的下落。如果他还活着..."

米哈伊尔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的手下。"他的灰色眼睛闪烁着恐惧，"'渔夫'的触须无处不在。如果你打草惊蛇..."

德米特里看着米哈伊尔苍白的手指紧握自己的手腕，感受到对方轻微的颤抖。这个男孩——不，这个年轻男人——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却依然保持着敏锐的直觉和惊人的勇气。

"好，"他轻声同意，"就我们两个人查。但首先..."他拿起珍珠小刀，递给米哈伊尔，"物归原主。"

米哈伊尔震惊地看着他。"你...信任我？拿着这个，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德米特里嘴角勾起一个不带温度的微笑。"那就证明我看错人了。"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一种奇怪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流动。最终，米哈伊尔接过小刀，但没有收起来，而是将它放回桌上。

"我不再需要它了，"他轻声说，"我的名字是米哈伊尔·勒克莱尔，不是'渔夫'的玛格丽塔。"

德米特里发现自己被那双灰色的眼睛深深吸引。那里有痛苦，有坚韧，还有一种奇怪的纯洁——不是天真，而是经历黑暗后依然保留的某种光亮。

"米哈伊尔，"他尝试叫这个名字，感觉它在舌尖上沉甸甸的，"我们需要计划。"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共处模式。白天，德米特里处理"冬宫"的日常事务，同时秘密调查勒克莱尔家族的历史；晚上，他们一起分析线索，试图找出"渔夫"的真实身份。

德米特里发现自己越来越注意米哈伊尔的一举一动——他煮咖啡时微微皱眉的样子，阅读时无意识咬下唇的习惯，甚至是他走路时那种轻盈的步伐，像随时准备逃跑或战斗。更奇怪的是，德米特里发现自己开始模仿这些小动作，仿佛某种无形的纽带正在他们之间形成。

第四天晚上，德米特里提前从会议回来，发现米哈伊尔站在浴室镜子前，只穿着牛仔裤，上半身裸露着。在灯光下，那些伤疤更加触目惊心——有些是旧伤，呈现出白色；有些则较新，还带着粉红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胸上方的一个标记——一颗珍珠的纹身，周围环绕着荆棘。

但更让德米特里驻足的是米哈伊尔正在做的事情——他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说："我是米哈伊尔·勒克莱尔。"声音一次比一次坚定，仿佛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久违的身份。

德米特里不小心踩到地板发出声响，米哈伊尔猛地转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尴尬。

"抱歉，"德米特里罕见地道歉，"我不是有意..."

"没关系。"米哈伊尔迅速抓起旁边的T恤套上，遮住了那些伤疤和纹身。"只是...五年了，我需要习惯自己的名字。"

德米特里走近，不知为何感到一种奇怪的冲动——他想触碰那些伤疤，不是出于怜悯，而是某种更深的理解。因为他身上也有伤疤，只是大多数在灵魂上，看不见罢了。

"你会习惯的，"他轻声说，"米哈伊尔。"

这个名字在两人之间回荡，带着某种亲密的重量。米哈伊尔——现在他确实是米哈伊尔了——抬头看着德米特里，灰色的眼睛在浴室柔和的灯光下几乎呈现出银色。

"谢谢你，"他轻声说，"为了...一切。"

德米特里突然意识到他们站得有多近——近到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近到能看见米哈伊尔睫毛投下的细碎阴影。某种奇怪的冲动让他想更近一步，但他克制住了，只是轻轻点头，然后退开。

"我找到一些线索，"他转移话题，"关于你父亲的可能下落。来书房谈吧。"

米哈伊尔跟着他走向书房，德米特里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背上，像一种温暖的触碰。

在书房里，德米特里摊开几张照片。"这是五年前尼斯机场的监控截图。你父亲确实去了瑞士，但三天后秘密返回法国。这是他在案发前一天在摩纳哥被拍到的。"

米哈伊尔盯着照片上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手指颤抖着触碰父亲的脸。"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联系我们？为什么..."

"看这个。"德米特里指向另一张照片，上面勒克莱尔先生与一个戴渔夫帽的男人站在一起，正在交谈什么。"认识这个人吗？"

米哈伊尔摇头，眉头紧锁。"看不清脸...但那种站姿..."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警觉，"等等，放大他的左手。"

德米特里放大图像——那个男人的左手小指上戴着一枚奇特的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黑珍珠。

"'渔夫'的标志，"米哈伊尔呼吸急促，"他总是戴着那枚戒指。在梦里...我能认出它。"

德米特里感到一阵兴奋。这是第一条直接线索！"所以你的父亲认识'渔夫'，而且是在案发前。这意味着..."

"意味着他可能参与了谋杀自己家人的计划？"米哈伊尔的声音因痛苦而尖锐，"不，不可能！父亲爱我们，他..."

德米特里按住米哈伊尔的肩膀，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不一定。也许他被胁迫，或者有其他隐情。我们需要更多信息。"

米哈伊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串珍珠项链...母亲说它是'钥匙'。如果我能找到它..."

"它在哪？"

"尼斯家中的保险箱，但房子早就..."

"被查封了，然后拍卖。"德米特里接话，"我会让人查查现在的所有者。也许东西还在那里。"

米哈伊尔点点头，突然抓住德米特里的手。"德米特里...如果'渔夫'真的和我父亲有关，如果这一切都是..."他的声音哽咽了，无法继续说下去。

德米特里发现自己无法抗拒那双充满痛苦的眼睛。他轻轻将米哈伊尔拉近，让对方的额头靠在自己肩上。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很久。

"我们会查清真相，"他低声承诺，"无论它有多丑陋。"

米哈伊尔在他肩头轻轻点头，呼吸渐渐平稳。当他们分开时，德米特里注意到米哈伊尔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在灯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他伸手触碰那颗珍珠，突然感到一阵异常的温热。

"这颗珍珠...总是这么热吗？"

米哈伊尔困惑地摇头。"不，它通常是凉的。怎么了？"

德米特里仔细检查那颗珍珠，在灯光下转动它。突然，他发现了什么——珍珠表面有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微小孔洞，里面隐约闪烁着金属光泽。

"该死，"他咒骂一声，"这里面可能有微型发信器。'渔夫'可能一直在通过它追踪你。"

米哈伊尔的脸色变得惨白。"那...他知道我在这里。知道我们..."

就在这时，公寓的警报系统突然响起，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空。德米特里的手机紧接着震动起来——是保安系统的紧急通知。

有人闯入了大楼。

——

警报声尖锐如刀，划破夜空。德米特里一把抓起书桌上的手枪，动作快得几乎成了一道残影。

"多少人？"他对着手机吼道，同时用肩膀夹住电话，另一只手从抽屉里抽出备用弹匣。

"三个，也许四个，"保安主管的声音因静电干扰而断断续续，"他们从消防通道上来，已经突破了17楼...老板，这些人不普通，他们像鬼一样—"

通讯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的惨叫，然后是无尽的忙音。

德米特里咒骂一声，将手机塞回口袋。他转向米哈伊尔，发现对方已经捡起那把珍珠小刀，站在书房门口，灰色的眼睛在警报红光中闪烁如野兽。

"消防通道，"德米特里简短地说，"三十秒。"

米哈伊尔点头，冲向客厅窗户。德米特里紧随其后，看着他熟练地拨开隐藏式保险栓，推开伪装成落地窗的紧急出口。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瞬间灌入，德米特里眯起眼睛，看到外面的消防梯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德米特里在呼啸的风中喊道。

米哈伊尔摸了下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脸色难看。"一定是这个...他们一直能追踪我。"

德米特里迅速评估局势。公寓位于顶层，杀手从下方上来，电梯和主楼梯可能也已被控制。他们要么正面迎战，要么...

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从公寓另一侧传来。入侵者不止一路。

"书房，"德米特里命令道，"那里有武器柜。"

他们刚转身，客厅的落地窗就爆裂开来。一个黑影如鬼魅般跃入，在碎玻璃雨中翻滚着地。德米特里本能地开枪，子弹擦过入侵者的肩膀，溅起一朵血花，但对方似乎毫无知觉，立刻又弹跳起来。

在警报闪烁的红光中，德米特里看清了来者——全身黑色紧身衣，戴着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右手握着一把奇怪的短剑，剑柄上镶嵌着一颗珍珠。

"'渔夫'的收藏品，"米哈伊尔低声道，声音紧绷，"他们感觉不到疼痛。"

德米特里没有时间追问细节。第一个入侵者已经扑来，短剑划出一道银光。他侧身闪避，同时连开两枪，一枪命中胸口，一枪爆头。面具杀手应声倒地，但德米特里知道这不会结束战斗——走廊上已经传来更多脚步声。

"走！"他抓住米哈伊尔的手腕，冲向书房。

刚踏入走廊，第二个杀手就从侧面袭来。这次是个女性，身材娇小但动作快如闪电。她的武器是一对珍珠指虎，直取德米特里面门。德米特里勉强偏头，指虎擦过颧骨，火辣辣的疼痛立刻蔓延开来。

米哈伊尔突然从他身侧窜出，珍珠小刀精准地刺入女杀手的上臂。她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回手一记肘击将米哈伊尔打退数步。

德米特里趁机开枪，子弹击中女杀手的腹部，但她只是踉跄了一下，又扑了上来。指虎擦过德米特里的肋骨，他闷哼一声，改用枪柄猛击她的太阳穴。这一下终于让她动作迟缓了半秒，足够德米特里对准她的膝盖连开两枪。

女杀手跪倒在地，面具在打斗中脱落。德米特里正想补上最后一枪，却突然僵住了——

面具下的脸，与米哈伊尔有七分相似。

同样的金发，同样的灰色眼睛，只是年长些，约莫三十岁左右。女杀手嘴角流血，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米沙..."她喘息着说，声音沙哑，"你长大了..."

米哈伊尔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什么...你是谁？"

女杀手没有回答，而是突然抬手，指虎直刺自己咽喉。德米特里来不及阻止，珍珠指虎已经刺入她的颈动脉，鲜血喷涌而出。她倒在血泊中，眼睛却始终盯着米哈伊尔。

"我们...流着相同的血..."这是她最后一句话。

米哈伊尔呆立原地，仿佛被冻僵。德米特里抓住他的肩膀猛摇，"没时间发呆！还有更多！"

米哈伊尔如梦初醒，跟着德米特里冲进书房。德米特里迅速输入密码，打开隐藏在油画后的武器柜，扔给米哈伊尔一把格洛克和两个弹匣。

"会用吗？"

米哈伊尔熟练地上膛，检查保险。"在巴黎学过。"

德米特里没时间惊讶。他给自己选了把短管霰弹枪，又往口袋里塞了几颗手雷。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至少还有两个杀手。

"计划？"米哈伊尔问，声音已经恢复冷静。

德米特里快速思考。他们被包围了，保安系统显然已被破坏，增援至少需要十分钟才能到——如果他们能坚持那么久的话。

"引他们进来，逐个击破，"德米特里说，"书房只有一扇门，易守难攻。你去那边—"

他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整面外墙突然震动，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有人在用重武器攻击建筑结构！

"他们想直接把墙炸塌！"德米特里咒骂道。他冲向窗户，看到楼下有个黑影扛着火箭筒。"该死！趴下！"

爆炸的冲击波将两人掀翻在地。德米特里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书房的外墙已经部分坍塌，暴风雪呼啸而入。透过烟尘，他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从破洞处跨入。

这个杀手与众不同——没有面具，而是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他的武器是一把改装过的霰弹枪，枪托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黑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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