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大门被随手合上的声音在稍显空旷的公寓里回荡。

玄关的光线并不算明亮，仅有的光源来自客厅方向，那里被悠里布置得充满了廉价的节日氛围——主要是指那些挂得到处都是的、闪烁着诡异彩色光芒的复活节彩蛋串灯。

我把钥匙扔在鞋柜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用回头，单凭听觉也能想象出身后那个家伙此刻的姿态——绝对是一副“凯旋归来”并且努力憋笑的模样。

“喂，阿哲，快点啦，仪式感，仪式感很重要的好不好！”

悠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刻意的雀跃，像只急于展示战利品的猎犬。虽然隔着一层厚重的门，但那份亢奋还是穿透了进来，砸在我的耳膜上，引起轻微的不适。

行，败者食尘。我认。

愿赌服输是我为数不多的、近乎固执的原则之一，尤其是在这个女人面前。输了《星尘轨迹V》的高难副本竞速，代价就是要在这个该死的复活节夜晚，穿上她指定的、品味堪忧的玩意儿。

我转过身，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看着悠里抱着两个巨大的纸箱挤进门。箱子几乎挡住了她的脸，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脑袋顶，以及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耳廓。

她将其中一个印着某个二次元风格兔子图案的箱子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直起身，长舒一口气，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后特有的、令人火大的笑容。

“当当当当！你的‘特别定制’礼服！”她拍了拍另一个箱子，那个箱子相对小巧一些，纯白色的表面上印着一朵风格诡异的抽象雏菊，“还有我的‘陪同监督’套装！怎么样，期待吗？”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期待？我期待现在突然天降陨石把这栋楼砸了，或者至少能断电，让那些闪瞎眼的彩蛋灯灭掉。

“先把东西拿进来再说。”我侧身让开通道，尽量不去看她那闪闪发光的眼睛。

悠里哼着不成调的、大概是某个动画片的主题曲，拖着两个箱子进了客厅。我跟在她后面，环顾着这个被她强行改造过的空间。除了彩蛋灯，沙发上堆满了各种兔子造型的毛绒玩具，茶几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复活节巧克力蛋，用金色的锡纸包着，旁边还有两杯冒着热气的……看起来像热可可的东西。

“你看你看，我特意调了灯光模式哦！是不是很有情调？”悠里献宝似的指着那些缓慢变幻色彩的彩蛋灯串。

情调？我觉得更像是某个品味糟糕的廉价酒吧。我在内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但没说出口。

“哪个是我的？”我指了指地上的箱子，试图尽快结束这尴尬的序幕。

“这个！”悠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拍了拍那个印着雏菊的白色箱子，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春日精灵’阁下，为您量身定做！”

量身定做个鬼。以她那总是出人意料的审美，我毫不怀疑箱子里装的是某种让我社会性死亡的玩意儿。

我走过去，蹲下身，有些粗暴地撕开了箱子的封条。里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层薄薄的、带着人工香精味的绿色布料。我把它拎起来，触感光滑冰凉，是那种高弹性的莱卡面料。随着布料展开，一个勉强能看出人形的轮廓呈现在眼前——紧身的连体衣，淡绿色为主，缀着几朵廉价的假花，背后还缝着一对看起来一碰就掉的透明翅膀。

我沉默地拎着这件所谓的“春日精灵”服，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把它直接扔进垃圾桶的冲动。

“噗——”悠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肩膀一耸一耸的，“别这么看它嘛，阿哲，我觉得这个风格很适合你啊！清冷！高傲！像游戏里那些只会放魔法箭然后被近战切死的脆皮精灵！”

“……” 我选择用沉默来对抗她的嘲讽。脆皮精灵是吧？行。

“还有头壳哦！”她从箱子底捞出一个用泡沫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来，拆开包装。是一个制作还算精良的Kigurumi头壳，表面的涂装光滑细腻。湖蓝色的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嘴角带着一丝微妙的弧度，与其说是优雅，不如说是“我很不爽但我在假笑”。

我把头壳放在一边，又拎起那件绿色的莱卡紧身衣，指尖感受着面料冰凉滑腻的质感。这种完全贴身的材质，会把身体曲线勾勒得一清二楚……想到这里，我的脸颊有些发烫，赶紧移开了视线。

“快去换上嘛！”悠里催促道，一边开始拆她自己的那个大箱子，“我也要换啦！我的‘雪兔’超可爱的！”

我瞥了一眼她的箱子，里面露出来的是一团蓬松洁白的……毛。看起来就非常热。

“在哪换？”我问，声音有点干涩。

“就在这里换嘛！”悠里理所当然地说，已经开始脱自己的外套，“反正待会儿都要穿上的，有什么关系？”

我皱了皱眉。虽然不是没见过她穿居家服的样子，但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当着对方的面换上这种羞耻度爆表的衣服……

“我去卧室换。”我抓起那件莱卡衣和头壳，头也不回地走向我的房间。背后传来悠里拖长了调子的抱怨：“哎呀，阿哲你真是的，一点都不坦率——”

关上卧室门，隔绝了客厅的光线和声音，我才稍微松了口气。房间里很暗，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幽幽蓝光。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稀疏的行人，感受着玻璃上传来的凉意。

低头看着手里这件薄薄的、绿色的“刑具”，我深吸一口气。

不就是Kigurumi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Cosplay好了，虽然是自己绝对不会选择的那种角色。

我开始脱下身上的衣服，动作有些僵硬。夜晚的空气接触到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寒意。然后，我拿起那件莱卡紧身衣，从脚踝开始，一点点地往身上套。面料非常贴身，像第二层皮肤一样包裹住我的小腿、大腿、腰腹……每往上拉一寸，都伴随着轻微的“嘶嘶”声和一种被束缚的紧绷感。莱卡材质特有的冰凉感刺激着皮肤，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等我终于把整个身体都塞进这件紧身衣里，我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衣服紧紧地包裹着我，勾勒出每一寸肌肉线条和骨骼轮廓。我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穿着一身诡异绿色的身影，内心五味杂陈。这和我平时习惯的宽松T恤牛仔裤简直是两个极端。

胸口有些憋闷，不仅仅是衣服太紧的原因。

接下来是头壳。我拿起那个表情微妙的精灵头壳，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内部淡淡的树脂气味。我将头发捋顺，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头壳从头顶套下。

嗡——

视野瞬间被压缩，只剩下眼前两个圆形目镜提供的有限范围。周围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沉闷，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自己的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里被放大了，变得格外清晰。我能闻到自己呼出的、带着热度的气息，混杂着头壳内部材质的味道，形成一种独特的、有点令人窒息的氛围。

我抬起手，想调整一下头壳的位置，却才想起手上也套着同样材质的绿色手套，触感变得隔阂而模糊。

适应了几秒钟，我尝试着走了几步。动作确实变得有些笨拙，重心似乎也受到了一点影响。背后那对没用的翅膀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晃动。

好了，这就是“春日精灵”了。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完全不像自己的、仿佛来自某个劣质页游的角色，内心充满了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

深吸一口气，压下想要立刻把这身行头扒下来的冲动。

开门，面对现实吧。

我扭动门把手，发出的“咔嚓”声在头壳内部被放大了好几倍，听起来格外刺耳。

门开了条缝，客厅里那些俗气的彩色灯光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在我受限的视野里投下斑斓的光斑。我推开门，强迫自己迈出了第一步。莱卡面料紧绷地摩擦着大腿内侧，每一步都感觉像是在和自己的皮肤作对。

客厅中央，那个巨大的、毛茸茸的白色团块正背对着我，似乎在摆弄茶几上的什么东西。雪白的绒毛在彩灯的照耀下反射出奇异的光晕，那个圆滚滚的、傻气的尾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这就是悠里的“雪兔”。

意外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滑稽。或者说，滑稽是滑稽的，但那种蓬松柔软的质感，配上此刻她微微前倾的身姿，竟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类似于大型猫科动物幼崽般无害的错觉。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觉得恶寒。绝对是那些廉价彩灯扭曲了我的视觉。

我清了清喉咙，试图发出点声音，打破这片寂静。然而声音通过头壳的变声器和物理阻隔，出来时只是一串模糊不清的嗡鸣。

白色团块猛地转过身。

“噗——咳咳！”

悠里，或者说，“雪兔”，看到我的瞬间，爆发出意料之中的、但又被头壳闷住的笑声。她抬起戴着白色绒毛手套的手捂住嘴（或者说是嘴部对应的头壳位置），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那对巨大的黑色眼睛（当然是头壳上的）直勾勾地盯着我，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乐不可支。

“天、天哪，阿哲”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声音因为憋气和头壳的阻隔而嗡嗡作响，听起来更加怪异，“我收回之前的话，你这个样子——简直了！”

我站在原地，感觉脸颊在发烫，尽管隔着头壳别人根本看不见。我能想象我现在这身打扮有多么离谱——纤细、紧绷的绿色莱卡，背后那对中看不中用的翅膀，还有这个表情管理失控的精灵头壳。

“闭嘴。”我的声音传出来同样失真，像是在水下说话。

“别这么凶嘛，‘精灵阁下’，” 悠里完全不理会我的抗议，反而向前走了两步，巨大的兔子脚掌在地板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她在我面前停下，从头到脚地打量我，毫不掩饰她的好奇。她的身高和我差不多，但穿上这身毛茸茸的玩意儿，显得比我大了一圈。

“说真的，这料子，” 她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胳臂。隔着手套和莱卡面料，我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只有轻微的按压感，“贴得真够紧的。你不觉得勒吗？”

我微微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手指。 “还好。”

勒？岂止是勒，我感觉再用点力就能当场表演个人体描边。还有你那爪子，戳什么戳？信不信我一发冰锥术把你冻在原地？算了，游戏打多了。

“让我看看翅膀！” 她说着，就绕到我身后，试图去摸我背后那对装饰性的翅膀。我能感觉到她靠近时带来的、属于那身绒毛的温热气息，以及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混杂着头壳里我自己的呼吸，形成一种奇怪的组合。

“别碰，会掉。”我僵硬地说，试图阻止她那双看起来就不怎么灵巧的毛绒爪子。

“小气。” 悠里嘀咕了一声，但还是缩回了手。她绕回我面前，歪着脑袋，黑色的眼珠透过来的视线上下打量我，“不过，动起来好像还挺灵活的？试试看能不能跳一下？”

跳一下？穿着这身玩意儿？我怀疑我一跳起来这紧身衣就能从某个受力点直接裂开。

我选择用沉默回应她的提议。

客厅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彩蛋灯还在不知疲倦地变换着颜色，以及我们两人在头壳里沉闷的呼吸声。我们就像两个来自不同游戏、画风迥异的角色，被迫站在同一个糟糕的舞台上，面面相觑。

“好吧好吧，不逗你了。” 悠里率先打破了沉默，兔子头壳里的声音听起来终于恢复了一点平时的活力，“总不能一直站着吧？过来坐会儿？我泡了热可可。”

她说着，转身走向沙发，那圆滚滚的尾巴再次欢快地摇晃起来。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走到沙发前，新的问题出现了。悠里的“雪兔”装极其蓬松，她一坐下，几乎占了双人沙发的一大半。而我这身“春日精灵”，虽然紧身，但也并不方便做出太大的弯曲动作。

我尝试着往下坐，莱卡面料在膝盖弯曲时发出令人牙酸的紧绷声。背后那对没用的翅膀还碍事地卡了一下沙发靠背。我不得不调整了好几次姿势，才勉强以一个极其僵硬的姿势坐了下来，紧挨着那个毛茸茸的巨大兔子团。

沙发很软，但我感觉自己像是坐在针毡上。紧挨着我的悠里，或者说“雪兔”，身体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厚实的绒毛隔绝了大部分直接的皮肤接触，但那股温烘烘的气息还是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让穿着紧身莱卡的我觉得更加闷热。

“给。” 悠里笨拙地用她那毛绒爪子端起茶几上的一杯热可可，递到我面前。我看着那个马克杯，又看了看自己戴着绿色莱卡手套的手。

这怎么喝？

我盯着那杯热气腾腾的玩意儿，又看看自己被绿色莱卡包裹得严严实实、连指纹都别想留下的爪子，陷入了沉思。

难道她期望我用意念操控这杯热可可？还是说这身“春日精灵”服自带什么吸管接口是我没发现的？

头部完全被头壳包裹，别说嘴了，我连鼻子都露不出来。目镜提供的视野狭窄得可怜，我只能看到杯子边缘模糊的棕色液体和升腾起的扭曲热气。

“呃，” 身边的毛绒团块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发出了困惑的声音，“这个，好像有点难度哈？”

废话。难道你设计这个“惩罚游戏”的时候就没考虑过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吗？喝水吃饭怎么办？上厕所呢？想到后面那个问题，我的脸色（如果在头壳下还有脸色的话）更加难看了。

“要不，” 悠里转过她那巨大的兔子脑袋，黑色的圆眼睛几乎要贴到我面罩上，“我帮你？”

“帮你？” 我的声音在头壳里嗡嗡作响，“怎么帮？”

“嗯” 她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着，用戴着白色绒毛手套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头壳的下巴位置），发出“噗噗”的轻响，“也许，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找到面罩上的缝隙，或者把吸管—”

停！打住！我可不想让她拿着吸管在我脸上乱捅，谁知道她会不会直接捅进我眼睛里去？而且天知道这头壳内部干净不干净！

“不用了。” 我果断拒绝，试图挪动身体离她远点，但沙发就那么大，我们俩又都穿着体积庞大的“壳子”，几乎是徒劳。莱卡面料和雪白的绒毛摩擦着，发出一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沙沙”声。

“别这么见外嘛！” 悠里不依不饶，反而靠得更近了。我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被厚重绒毛捂出来的惊人体温，还有她呼出的、带有热可可甜香的气息，似乎正透过我头壳面罩的缝隙钻进来（如果真有缝隙的话）。“总不能让它凉掉吧？我特意加了很多棉花糖哦。”

这不是棉花糖的问题！这是物理学和人体工程学的问题！

我还在腹诽，她已经有了新主意。

“啊！或者这样！” 她端起自己的那杯热可可，用一种极其笨拙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凑近她的兔子头壳嘴部位置，“我先试试！看看能不能透过这里喝到！”

我看着她那滑稽的动作，只见她把杯子边缘紧紧贴在头壳那象征性的、画出来的粉色小嘴上，然后微微仰头。

咕嘟。

我似乎听到了极其轻微的液体流动的声音。不是吧？难道这兔子头壳真有什么隐藏机关？

下一秒。

“噗咳咳咳！好烫！！” 悠里猛地把杯子拿开，剧烈地咳嗽起来，热可可泼洒出来，溅了她一身洁白的绒毛，也溅了我绿色的莱卡紧身衣几滴。棕色的液体在白绒毛上迅速晕开，留下难看的污渍。

早就知道会这样。

“烫烫烫！” 悠里一边咳嗽一边抱怨，声音瓮声瓮气的，“这头壳完全不隔热啊！”

你指望一个毛绒玩具头套能隔热吗？

“活该。” 我冷冷地评价道。

“呜阿哲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悠里不满地扭过头，虽然隔着面罩看不到表情，但我能想象出她此刻气鼓鼓的样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片狼藉的棕色污渍，又看了看我身上那几点，“你也遭殃了啦！”

我低头，看着紧身衣上那几点深色的污渍。莱卡面料似乎不太吸水，液体只是浮在表面，但看起来同样碍眼。

“啧。” 我发出一声不爽的咂嘴声。

“都怪这破衣服！” 悠里抱怨着，用她的毛绒爪子徒劳地去擦拭污渍，结果只是把范围抹得更大，“喝个东西都这么费劲！早知道就不搞这么复杂的了！”

现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要不我们还是把头壳摘了吧？” 她提议道，语气里带了点泄气，“至少喝完东西再戴上？”

这听起来是个理智的提议。非常理智。

但，鬼使神差地，也许是被这荒谬的场景刺激到了，也许是潜意识里不想这么轻易地让她结束这场“惩罚”，我开口了，连自己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感到惊讶。

“不是有拉链吗？” 我的声音依旧沉闷失真，“你那件，背后应该有。”

悠里愣了一下，巨大的兔子脑袋歪了歪。 “欸？拉链？好像是有哦”

她笨拙地扭动身体，试图去够自己背后。那蓬松的兔子装让她动作非常不便，像个充气玩偶在挣扎。

“在这里吗？” 她反着手乱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往下一点。” 我看着她那滑稽的动作，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如果我还能做出这个表情的话。“靠近尾巴上面。”

“哦哦！摸到了！” 她惊喜地叫了一声，然后手指似乎被拉链头卡住了，“哎呀，这个拉链头好小，我的手套太厚了，抓不住！”

她又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白色的绒毛爪子在背后胡乱扒拉着。

“啧，真麻烦。” 我叹了口气，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帮她？这似乎超出了“惩罚”的范畴，更像是某种亲密行为的开端。不帮她？看着她像只翻不了身的乌龟一样在那里挣扎，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而且，如果她一直弄不好，最终结果可能还是要把头壳摘掉，那之前的别扭不就白费了？

最终，那点微妙的、不希望游戏过早结束的心理占了上风。

“别动。” 我开口道，声音因为内心的挣扎而显得更加僵硬。

我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膝盖几乎碰到了她的身体。莱卡面料的冰凉和绒毛的温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伸出戴着绿色手套的手，摸索着找到她背后那条几乎被长绒毛完全覆盖的拉链。

拉链头确实很小，而且是那种隐藏式的。我的莱卡手套虽然比她的绒毛爪子灵活，但也隔绝了大部分触觉。我耐着性子，用指尖抠了半天，才勉强捏住了那个小小的金属片。

她在我触碰到拉链的时候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呼吸似乎也停顿了一瞬。

“我拉了。” 我低声说，像是在通知，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然后，我轻轻往下一拉。

嘶——

隐藏在雪白绒毛下的拉链被缓缓拉开，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拉链很长，从后颈一直延伸到接近尾椎骨的位置。随着拉链的滑下，厚实的白色绒毛向两边分开，露出里面黑色的、紧贴着身体曲线的内衬衣，以及内衬衣包裹下，那若隐隐现的、皮肤的颜色和温度。

一股温热的、带着悠里身体和汗水气味的潮气，混合着沐浴露的清香，从拉开的缝隙中涌了出来，扑面而来。

我的动作顿住了。指尖还捏着那个冰凉的金属拉链头，手背不经意地蹭过她内衬衣光滑的表面，能感受到那布料下身体的轻微颤抖。

客厅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那些彩蛋灯依旧在闪烁，悠里兔子头壳里传来的呼吸声变得有些急促而紊乱。

我的心跳也莫名其妙地加快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

指尖还残留着金属拉链头冰凉的触感，而手背传来的，却是透过那层黑色内衬衣渗透出的，属于悠里身体的、惊人的灼热。

我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绿色的莱卡手套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无力地垂落在膝盖上。

头壳里，我的呼吸声粗重得像老旧的风箱。心跳撞击着肋骨，咚咚作响，几乎要盖过客厅里那些彩蛋灯发出的微弱电流声。

身边的毛绒团块——悠里——也僵住了。她维持着微微前倾、后背暴露出一道黑色缝隙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从那缝隙里不断涌出的温热潮气，证明她还是个活物。

“呃…”

先开口的是她，声音在兔子头壳里闷闷的，带着一点不确定和被打断的愕然，“你，你就拉开了啊？”

这不是废话吗？不然我刚才在忙活什么？难道是在给你做背部按摩？

“是你自己弄不开。”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失真的效果让这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是没错啦，但是—” 悠里扭动了一下，似乎想回头看，但厚重的头壳限制了她的动作幅度。“你突然就，唰地一下——”

我没有“唰地”一下，我很克制，好吧？起码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她再次尝试着转身，这次幅度更大了一些。蓬松的白色绒毛蹭着我的手臂，痒痒的。那道被拉开的缝隙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扩大，我甚至能瞥见内衬衣下，靠近颈后位置的一小片，极其白皙细腻的皮肤，在彩灯变幻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别看了。我在心里命令自己。

“有点凉快了。” 悠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声音里的紧张感似乎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懒洋洋的腔调。她笨拙地用毛绒爪子在敞开的后背处扇了扇风，“我说真的，阿哲，这兔子服里面简直是个桑拿房。你那个‘精灵皮’会不会好一点？看起来薄很多。”

“还好。” 我言简意赅。好个鬼，莱卡面料是不吸汗，但热气全都闷在里面，我感觉自己像真空包装的火腿。

“真的？我不信。” 悠里突然转过来，巨大的兔子脑袋凑近我，黑色的眼睛几乎要顶到我的面罩。“让我感受一下。”

说着，没等我反应过来，她那戴着白色绒毛手套的爪子就直接按在了我的大腿上。

！

厚实的绒毛隔绝了大部分直接的触感，但那份温热和隔着两层布料（她的手套和我的莱卡紧身衣）传来的按压感，还是让我瞬间绷紧了身体。

“喂！” 我的声音提高了半度。

“别动别动，我就是感觉一下温度嘛。” 悠里的声音带着笑意，爪子还在我腿上不轻不重地按压着，甚至还揉了两下，“嗯——好像真的没我这边热欸。这不公平！”

你那身是长绒毛！我这身是薄莱卡！这有什么可比性吗？还有，你的手！拿开！

我想推开她，但身体却像生了锈一样僵硬。一部分原因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搞得措手不及，另一部分原因，或许是潜意识里，有一丝荒谬的好奇——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这个材质，” 她的爪子顺着我的大腿曲线，慢慢往上移动，来到了靠近腰侧的位置。那个地方的布料被绷得更紧，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下面肌肉的轮廓。我的呼吸停滞了。“真的好滑啊。跟游戏里精灵族的法袍一样。”

我的天。饶了我吧。

我终于找回了一点对身体的控制权，猛地往旁边挪了一下，试图摆脱她的“咸猪手”。但沙发空间有限，这一挪反而让我几乎要掉下去。我连忙伸手撑住沙发扶手，姿势变得更加狼狈。

“哎呀！” 悠里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也跟着往旁边缩了缩，结果正好碰到了敞开的拉链边缘，发出一声轻微的“嘶”声，大概是被拉链齿刮到了。

“你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嘛。” 她抱怨道，揉着自己的后背，“我就是好奇一下。谁让你穿得这么涩情。”

谁涩情了？！这明明是你选的好吗？！

“是你逼我穿的。” 我咬牙切齿，声音在头壳里回响。

“是打赌输了哦，‘精灵阁下’。” 悠里立刻反驳，语气重新变得戏谑起来，“输家就要有输家的觉悟。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有趣？我觉得我的血压正在直线飙升。

“一点也不。”

“是吗？” 她兔子脑袋歪得更厉害了，凑得更近，我甚至能透过面罩，感受到她头壳内部传来的、带着她气息的温热空气。“可我觉得很有趣啊。你看，我们现在穿着平时绝对不会穿的衣服，说着和平时不太一样的话，做着—”

她顿住了，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做着，和平时不一样的接触？”

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奇异的、诱哄般的音调。头壳上那双巨大的黑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能穿透这层塑料和玻璃，直视我内心的窘迫。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那些闪烁的彩蛋灯光影交错，投射在我们两个奇装异服的人身上，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默剧。拉链敞开的缝隙里，那片若隐若现的肌肤和涌动的热气，成了这片荒诞景象中最具体、最无法忽视的焦点。

悠里的毛绒爪子，不知何时又悄悄地搭在了我的膝盖上。这次没有按压，只是轻轻地覆盖着。那份柔软的触感和持续传递过来的温度，像是有生命一般，不断提醒着我此刻近乎荒谬的亲密距离。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她敞开的后背。那道黑色的缝隙，像一个等待探索的入口。缝隙边缘，几缕悠里真实的、深棕色的头发，因为之前的动作而从头壳边缘滑了出来，贴在她汗湿的颈后皮肤上。

这个细节，如此真实，与包裹着我们的、虚假而笨重的外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某种冲动，像细小的电流一样，猝不及防地窜过我的脊椎。

我想看看。

我想看看那白色绒毛和头壳之下，真正的她是什么样子。

不，不是看。

是触碰。

用我这同样被包裹在虚假外壳下的手指，去触碰那片真实的、温热的皮肤。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几乎要压倒我的理智。我的手，那只戴着绿色莱卡手套的手，悬停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

往前一点，只要往前一点点…

“阿哲？”

悠里的声音把我从危险的边缘拉了回来。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疑惑，还有不易察觉的紧张。兔子脑袋微微偏转，似乎在努力分辨我面罩下的表情。

我的手猛地收紧。 不行。不能这样。这只是个游戏，一个愚蠢的惩罚游戏。

“没什么。” 我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干涩嘶哑，“只是，有点热。”

这是实话。头壳里越来越闷热，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痒痒的。莱卡紧身衣黏在身上，非常不舒服。

“是吧是吧！” 悠里立刻找到了共鸣点，仿佛刚才那段暧昧的沉默从未发生过。她重新挺直身体，但后背的拉链依旧敞开着。“我就说嘛！要不我们还是把头壳摘了透透气？”

又绕回这个提议了。

这一次，我没有立刻拒绝。

头壳里的空气真的快要耗尽我的氧气和理智了。

但是……

如果摘下头壳，我们就要用真实的脸，面对穿着这身羞耻衣服的彼此。那份虚假的、由Kigurumi提供的安全感和距离感将瞬间消失。

那样，会比现在更尴尬，还是…

会让某些事情，变得更加无法控制？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她敞开的后背，那道诱人的黑色缝隙，以及缝隙边缘那几缕湿润的发丝上。

摘，还是不摘？

我的内心激烈地交战着，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我脑子里打架。一个穿着绿色精灵服的小人尖叫着“快摘掉！我要窒息了！”，另一个穿着同样衣服但表情更加扭曲的小人则低语着“别摘，摘了就不好玩了！！”

“喂，阿哲？你到底怎么想的？” 悠里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不耐烦。她笨拙地伸手，似乎想自己去拉头壳的卡扣，但她的毛绒爪子显然不适合这种精细活。

看着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像只试图给自己挠痒痒却怎么也够不着的胖兔子，我心里那点残存的恶趣味又冒了出来。

“等等。” 我开口阻止了她。

悠里停下动作，兔子脑袋转向我，带着询问。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再次伸出手。

不是伸向她的头壳卡扣。

而是伸向了她背后那道敞开的缝隙。

我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绿色莱卡，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那片裸露的、温热的、略带潮湿的——

颈后皮肤。

指尖，隔着那层薄得可怜的绿色莱卡，确确实实地，碰到了。

不是冰冷的布料，不是蓬松的绒毛，而是货真价实的，人的皮肤。温热、细腻，带着运动后或者仅仅是因为被包裹在厚重衣物里而产生的、轻微的湿润感。

悠里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猛地绷紧了，像是一只被突然触碰了敏感区域的猫。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指尖下那块小小的皮肤瞬间收缩，肌肉也跟着僵硬起来。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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