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春秋代序

粉笔灰在阳光里游泳。

那么小的东西，明明根本不可能看到细节，却莫名生长出鳍肢。

身形敏捷的蓝绿雀鲷，高鳍鹦鹉鱼不紧不慢的啃食着珊瑚，出双入对的蓝斑蝴蝶夫妇不时追逐着从景外掠过，被冒犯到的环纹蓑鲉竖起了鳍棘。

终于还是憋不住气，鼓腮，吐息，被惊动的鱼群便都四散了。

窗框把天空切成方形，是灰色的。

云絮在玻璃上织网，也有可能是人们吐出的温气。

但归根结底可能都只是一种东西，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高松，你来讲一下这个函数在区间｛1，4｝的最大值。"

线头突然断了。本能的起身，微微垂下目光，老师的脸是灰色的，影子泼在了黑板和讲台之间，散发不快。

‘Tomorin，9，是9啦。’

后背有笔头戳攒的蠕动感，还有小爱小声的嘀咕。

小爱在真是太好了。

“是…9。”

“那来黑板上写一下你的解题思路。”

刺痒的感觉从领口顺着脊背落下，明明这个季节褐边绿翅蛾和夹竹桃天蛾的幼虫应该都舒适的呆在土层下的茧室里，做着来春羽化飞翔的梦。

如果这个时候被锄头翻出来的话，就会像现在一样动弹不得。

害虫。人们会在冬天翻耕消灭泥土中的虫卵和若虫，因为它们会影响来年的收成。

妨碍到大家，又或者仅仅是不能带裨益，就会被排除。

“唉…你坐下吧。就算是升学志愿决定了不继续升学专注乐队活动，在课堂上也该保有基本的尊重。”

“千早也是，你们是一个乐队的吧，下课也老看你俩粘在一块儿，你成绩那么好，多辅导她一下不好吗？”

所有的目光都向小爱偏转，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松弛，零星的笑语，充起了发泡的舒芙蕾。

“谢谢你，小爱。”趁机递过微若游丝的感谢，小爱露出尖尖的虎牙，笑得像轮太阳。

“我是搞不懂你们那些什么少女乐队的事，不过大家不要一时兴起，或者想出风头之类的理由的就随随便便赌上一切了。不管是什么，能走到最后的终归都是少数。”

“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觉得这个世界很大，自己只要去追逐梦想，不给别人添麻烦就行。”

“到后来才发现，光是‘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已经得拼上全力了，很多原本认为理所应当的事，都是咬紧牙关撑下来的结果。”

“这世上还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多啊。”

鱼群重新开始聚集。

阴影飘落在习题本上，与并非是数学式的字符起舞。

所以…“普通”与“理所应当”究竟又是什么意思呢？

“当然，你要是家里有家业等你回去继承，像之前隔壁班退学的丰川同学一样…”

沉重如铅块的字词就这么毫无征兆的砸在心头。

世界像被石头砸中的玻璃，解体成无数晶莹剔透的小片，细小的碎片折射着旧日的光芒，也掩蔽着过去的影子。

从未忘记。哪里都找不见她，但她也并未从生命中消失。

她只是退到了暗处，在每一个美梦的罅隙中，在每一段欢笑的间白里。

挥之不去。

…

胸口闷闷的。

有点难受，感觉要呼吸不上来了。

哪怕站在阳光中，身上也好像压着一座冰川。

发抖的手在包里胡乱翻找着唯一的解药，直到指尖夹住了薄薄的一页。

安心了。

无论发生了什么，只需要看一眼，就不会再害怕和难过。

就像有时在早上醒来时，会分不清脸上的是泪珠还是露水。

做完了的梦，时常会记不起内容。

确实有什么消失了。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洋流俘获的无助感冲散。

但是，那样是不行的（だめですわ）。

并不是担心泪滴在纸上破坏了字迹，那种事只需要回去照着原本再誊抄一遍就好，就像之前做的那样。

‘愿你余生，幸福常伴。’

那天从鞋柜里传出的，是以最决绝的语气，道出的最温柔的祝福。

虽然立刻就迈开双腿跑了起来，却还是没有能够赶上。

“我…已经搞不懂了啊，小祥…”

一个人感到幸福的时候，大概，是会笑出来的。

就像小祥在Crychic时一样。

哭泣是人们表述痛苦的措施。

就像小爱独自跑开那天一样。

所以如果此时落泪，就无法变得幸福了。

不想忘记。比起随痛苦一起遗忘，宁可就这么近乎哀伤的执迷而终。

放学了。

“不好意思啊Tomorin，先等我一会儿。”

小爱被绘里她们围住了。

被拜托帮忙值日，除了乐队之外，小爱也是有许多别的爱好的。

美妆。

偶像。

潮牌。

绯闻。

电视剧。

有马纪念。

更多听不懂但是很了不起的东西。

可能这就是小爱为什么能被所有人喜欢着的原因。

鼠尾草绿的楼道喧闹又寂静。

人们之间的话语向着对方呼出，又被吸入。

“啊，明天见，高松同学。”

“嗯，哦…”

在贴着【高松 燈】的下駄箱前停下，关上双眼。

金属锈蚀的腥气。

绿植被剐蹭的抱怨。

昏黄却又确实存在的冬季日光。

失去视野后，能感受到的东西会变得多起来。

下駄箱里当然只有户外鞋，不可能再有一封信被端正的摆放在下格。

一页枯叶在日光与冷风的追逐间舞动，投射在路面上的影子越拉越长，直到追赶上另一个影子，仿佛呼应一样，灰蒙蒙的天上适时传来一声唳鸣。

像是带着一小段五线谱的音符，左翼有些不自然地垂着，边飞边伸直脖颈发出啼叫，呼唤着雁群迁徙早在两个月前就消失在天空远端的唱和。

“在看什么？”肩上一沉，是小爱突然把下巴搁上来了，粉色的发间散发着好闻的气味，“哇，是天鹅吗？”

“是白额雁呢。”

“原来是大雁啊…‘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我们要走运咯。”

“小爱，懂得很多。”

“嘻嘻，看书的时候觉得很帅就记下来啦，这可是中国古书中的文段…不过，这个时候的大雁啊。”

“飞得好低，是受了伤？还是说天生飞不快？总不可能因为睡过头掉队了吧。”

小爱眯着眼睛，目光追随着盘桓的白额雁。

“它这是要上哪儿去呢？“

“南方，更温暖的地方，北海道的鸟群，可能会在九州过冬，俄罗斯还有朝鲜种的目的地好像更远，可能是台湾，或者别的小岛。”

小爱“嚯”的感叹一声。

“感觉好辛苦啊，一定要独自飞那么远吗？日本的冬天也不算很冷吧，换我的话，大概会干脆就这么找个芦苇丛先一个人凑合着过一阵了。”

“可能是，不愿意跟同伴们分开。”

小爱突然沉默了，她的呼吸声在脸侧结成小团的云气，气息的节奏变了好几次。

“Tomorin不用担心哦，Mygo的大家是绝不会丢下任何同伴的。”

耳畔传来小爱凑近的低语，就像太阳流动的和煦。

“别说是南方的大海，到了世界尽头也会一起。”

“就算是不小心走散了，我们也会把你拉回来，不管几次都是一样。”

“就像那时Tomorin把大家一个一个找回来一样。”

“我们可是要组一辈子的乐队，所以不要再灰心啦。”

顺着耳蜗流入，直到暖意开始从心底涌现蔓延，冻得有点僵的手指都能感到一丝丝温度。

“…嗯噜嗯噜。”

“哎呀，Tomorin呆这儿也太可爱了吧～”

脸颊被小爱用手套搓出奇怪的声音，四周投来善意的目光。

一辈子的乐队。

一辈子的…朋友。

鸿鹄远举，雁过无痕。

‘你要握住的手，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从来没有觉得在我家里开音趴开心过。”

搭着内置香氛的电梯，来到小素世家的45层公寓时，前来迎接的是涂满落地窗的晚霞和似乎不是那么有精神的小素世。

真厉害呢小爱，如果换个人，看到那种表情，可能就不敢近前了。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的扑了过去，就像认准了鱼儿位置的鱼鹰。

“So-Yo-Rin，人家好想你啊，在距离上次见面的两千三百一十一分钟里你在心里想了我几次呢？”

“什、给我放开，都叫你不要在公共场合…”

“真是心口不一啊Soyorin，手怎么这么冰凉，家里没开空调嘛？”

在小爱笑嘻嘻的推搡下，小素世的态度一秒钟都没有能维持，粉色和棕色的毛团纠缠着滚入室内。

首先的感觉是热，隆隆作响的风机让整个室内充满了一种昏昏欲睡的燠热。在脱掉外套，又解开毛衣后，这种感觉才稍稍消退。

不过在好像水族馆水箱一样的巨大空间里，寒气最多只能被驱赶到飞挑的天花板上方，而独自一人的冷寂并不在供暖能解决的范畴。

餐桌与落地窗之间的空间被几副置架扩充，摆放着瓷制的玩偶和上回没有的绿植。

粉色的小狗，棕红的小狐狸，黑紫色的狼，白色的猫咪，围绕着中间灰色的企鹅。

蓝色的小章鱼布偶被单独放在了一层。

一株缠绕灯带的圣诞树耷拉着睡眼倚靠在客厅的角落，装饰用的灯带和小挂件已经被取了下来。

“呼…精力这么旺盛，不如来帮我把这东西搬出去如何。”

“居然是真的树欸，Tomorin Tomorin你快过来看！”

小爱献宝一样捧了一小堆松针跑过来。

松针独特的气味在清新中带着些许凉意，宁静空旷的味调让人不由确信它们曾在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中呼吸过。

生长，然后静待，树木会做什么样的梦呢？被从遥远的北方带到这里，它也曾怀念风拂过群山谷壑，绿色浪涛泛起的环唱吗？

成为苍天大树的理想被留在了北国，作为回报，它陪伴了节日的欢庆和人们的温情。

“三二一，嘿咻。”

一个人无论无何也不可能抬起来的重量，三人一起就并非无法撼动。

虽然好几次差点失去平衡，但最终还是顺利把圣诞树搬到了楼道口，什么意外都没发生真是太好了。

“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这么多啊，Soyorin该不是把我们当成免费家政用了吧。”

将其它一些东西也一并收拾完毕，小爱双腿伸直在沙发上滚出压痕。

“辛苦了，小灯，喝点茶吧。”

“谢谢小素世。”

小素世的腰身如柳挺直，双膝紧靠，并拢的小腿微靠向右边，拇指和食指捏住杯耳小口啜饮，熏制熟成而来的优雅同杯中的红茶馥郁如出一辙。

电视里说俄罗斯等寒带国家的人们会用雪水煮松针茶，有点想尝尝那个味道。

“叮咚”门铃声响起，小素世起身去开门。

“抱歉，抓野猫花了点时间。”

小立希这么说的时候眼睛没看着任何人。

“抹茶芭菲。”

小乐奈除了头发感觉稍微长了一点之外与夏天没有任何区别，时间流逝和季节更替似乎并不在她身上起作用。

“小乐奈已经高一了吧，怎么还是衣服都穿不好。”

小素世下意识的伸手去理从身前踱过的小乐奈的领巾，小爱很适时的用一颗抹茶硬糖打断了她的闪避。

“别说了，这家伙…”

小立希一脸的一言难尽。

“一个月考勤八次迟到十二次早退两次干脆不登校，偷吃值班老师的外卖被逮正着，学着高年级的学姐顺着排水管爬楼，爬到一半上不去下不来，等消防车进了校门她又自己滑下来了。”

“真好呀，要是小乐奈那时候升学到羽丘就好了，那群老师总逮着偏差值偏差值还有升学率的，搞得大家都精神紧绷，我当JK才不是为了提前熟悉社畜的滋味啊。”

“你们爱谁谁领去养，我算是受够了。”

小爱伸手挠着小乐奈的下巴。

“内内，要不然干脆就转学吧？我们成立一个爱心小动物协会，每天上供不同的抹茶点心。”

“抹茶，要去。”

“？不是，流浪猫你这就叛逃了？你不要以为羽丘是好混日子的地方了，像你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可是会被劝退的。”

“话说流浪猫你的心思就从来没在学习上过吧，究竟是怎么次次考试都能过关。”

“跟奶奶约定过，弹吉他不能影响学习。”

小乐奈将手伸向茶几上的点心，但小素世抢先一步把碟子端起。

“再过一会儿就吃晚饭了，而且这个已经放得有点久了。”

房间里的温度上来了一些，但不再是那种让人口干舌燥的燎烤。

如果要形容的话，有点像太阳没出来前天空中的云彩，包裹着眼睛和耳朵。

窗外，天空褪去最后一丝暖色，取而代之的是金色蒸汽般升起的，城市的华光。

地上的灯火会吞噬星光，让夜间的候鸟失去方向，甚至撞到摩天大楼的玻璃墙上。如果被困在霓虹灯的迷宫中，就再也找不到同伴了。

但愿它已经飞离了这座城市。

“跟着最亮的星座飞，就不会迷路。”

膝上微微一沉，小乐奈毛茸茸的脑袋搁了上来。她翻了个面，异色的眼睛看向上方，像是在注视蹲在天花板后面的星空。

小素世将褐色的长发盘成发盘，身上系着浅紫色围裙。她撩起耳边碎发，露出的葱段般的无名指。

“这次有中国粉丝寄来的土产，正好稍微想尝试些不那么常见的菜式。”

“要帮忙吗Soyorin？”

小爱轻车熟路的套上了一条鹅黄色的围裙，卷起袖子露出手臂，学着小素世的样子系了个高马尾，两人挤在料理台前的样子像是一对姐妹。

“小爱想帮忙的话，可以去、那、边、切、一些做炖菜用的土豆和萝卜吗？”

“嗨嗨，交给我吧。”

“让我来吧。”

看着小爱音手中扬起的厨刀，不由自主的这么说了。

“啊，Tomorin要试一试嘛，这个刀很快唷。”

“嗯，请让我试一试。”

“好吧…”

当案板和刀具真的摆在面前时，又犯了难。

努力回想着妈妈做饭时的东西，以及老师在料理课上考察的要点。

双曲线，九面体，递归结构，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

切下去的话，土豆就被【杀死】了吧，跟飘落的花不一样，被摘下的块茎也有孕育生命的潜能。

“唉。”

身后传来小素世的叹气声，攥着刀柄的手背包裹上一层暖意。

“按住土豆的手指一定要跟刀口平行，这样慢慢边转边切滚刀。”

小素世没有试着拿走刀，就这么引导着刃口在不平整的表面上舞蹈。

笨拙，迟钝，大大小小的土豆块，像是堆满试卷和习题集的成心让人犯难的几何体。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如果是小素世的话，一定能切得更好。”

“这样…”

小素世沉默了一下，拿过另一个土豆。

“那还切吗？”

“要。”

“呜，好狡猾，我也想让Soyorin手把手带我切菜啊。”

小爱气在一旁鼓鼓的。

“你用不着教了吧。”

“那我也想啊…”

“粉毛，有那个闲工夫过来帮我洗菜！”

又一次的重复，不过在小素世的帮助下，好像稍微找回了一点感觉。

“削得像样了些呢。”

“都是小素世的功劳…”

“不擅长的事情稍微依赖一下同伴也是可以的。”

又是一个土豆，这个的个头偏大一些。

“…想帮上忙。”

“小灯能来我就很开心咯。这里，这种没刮干净的根蒂就用后缘的位置把它剔掉，你可以试着用拇指推动着发力…”

呼吸微微凝滞，手指能感觉到刀刃在表皮下的滑动。

如果不小心就会把自己弄伤。

小素世的手很稳，很有力量。

“这次自己试试看吧，稍微慢一点。”

小素世的手拿开了。

不过没有关系，剩下的，已经自己可以做到了。

“会很痛。”

“哎？”

目光对上那对温柔如海的蓝色眼眸。

“一块皮肤和一片指甲，剥落时也会流血，哪怕是最小的伤口都会感到疼痛。虽然可以用创口贴贴上，但疼痛没有办法。”

睫毛微微颤抖的阴影下，深邃的海仿佛也随呼吸在涌动。

“难道小灯就不会感觉到疼了么？”

“不是那样的…但至少，我的话，已经不会因为怕痛而逃开了。”

有一瞬间潮水退去了，露出了其下礁石尖锐的棱角。

然后在灵魂即将被拉扯着坠入其中时，柔软的海水又及时回流将其接住。

这一次的土豆基本是均匀自然的块状了。

小素世拿出一个簸箕，把切好的土豆块赶进去。

“小灯一直都这么任性，不过也随便了。”

她打开橱柜，双手上下间，料理台前便多出了一堆瓶瓶罐罐。

“那么，萝卜也拜托你了。”

“啊，好的。”

小素世看了过来，她的笑容像是融化的太妃糖。

“我想要说的是，在觉悟这一块，大家都不会输给小灯的。”

顺着砂锅边沿盘旋上升的蒸汽，是远村的炊烟袅袅。

不粘锅中噼啪作响的油脂，是山间的细雨蒙蒙。

脂肪流出的琥珀光泽，是窗下的灯影灿灿。

大锅翻腾浓汤的浮光跃金，沥篮中堆满菜蔬的琳琅满目，各种气味交织，叠砌成一座熙熙攘攘的气味都市。

殷告着跋涉了连自己都忘了多久的旅人，是时候停下来慰劳一下在寒风中麻木枯涸的自己了。

“呐Rikki，熊猫在老家吃的就是这种竹子吗？”

“唔，世界上一共有1300多种竹子，熊猫会吃的大概有一百种，其中最喜欢的品种是冷箭竹，上野动物园定期都要从中国采购。人吃的应该是毛竹多一些，但像竹笋这样易于消化而且富含氨基酸和还原糖的部分大概都会吃。”

“Rikki一说到熊猫的话题就变得好博学呢，这点感觉有点像Tomorin。”

“啧，这、这跟灯又有什么关系了！”

“只因，豪赤。”

“现在还不可以偷吃哦小乐奈。”

“Soyorin你看，我用罐头拉环diy了一枚戒指，戴上试试吧？”

“等下，笋壳不是猫抓板啊野猫！”

最后一盆浓汤被端上餐桌时，时针早已摆过半程。

肚中传来的“咕～”的声音，不仅不觉尴尬，反而显得如此合理。

“哼哼，那么，在这个节令更迭的良夜，为庆祝乐队平安夜特演大成功，就由我这个队长起头…”

小爱端起杯子，跪在座位上，努力让自己显得高一些，看着有点像表演的海狮。

“哈？我们什么时候有队长了，就算有也只能是灯吧。”

“小爱音当上队长的世界线总感觉会发生些不太妙的事情呢。”

“真是的，这真是一辈子的队友嘛，怎么碰个杯都这么没有默契啊，我们的团魂呢！？”

五只形态颜色各异的杯子，在灯光和热气的环抱中稀稀拉拉的碰了一下。

“小灯也说点什么吧。”是小素世。

站起身来。

大家在看着，大家在身边。

将水杯想象成话筒。

“唔…希望在接下来一年，嗯，准确的说是往后的一生，MyGo！！！！！的大家以后也要一同前行。”

“不愧是灯，讲得太好了。”

小立希的眼圈红红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呜哇，Tomorin的发言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重呢。”

小爱额头上似乎有一点汗，果然是做饭太辛苦了。

“有趣的女孩子们。”

小乐奈在扒拉碗里的羊羹。

“嗯哼～”

小素世将笑容掩映在交错的十指之后，左手无名指上的拉环戒指闪闪发光。

“话说今天的饭菜确实挺有特点呢，中华料理？感觉不太像啊。”

小爱拿着手机不停拍着照片。

“因为我们平常吃的中华料理其实很多都是为了迎合日本人的口味进行过改良的，很多菜中国人自己都没听说过。多亏了粉丝们提供的食谱，做出了正宗的中餐…大概吧。”

“那很好了，我这个人就喜欢世界各地原汁原味的地道美食…好辣！？”

就着汤将一勺鱼肉送进嘴里的小爱脸突然变得比自己的头发还红。

“这是四川料理的泡椒鱼，正宗的做法是用一种叫黄辣丁的小鲶鱼，不过市面上好像买不到新鲜的就用了草鱼，虽然看似清淡但特色是融入了浓郁泡椒风味的汤头，看来下次得少放一点呢。”

“呜呜呜呜呜！”小爱已经开始灌饮料了。

“顺带提一句，泡椒虽然初一入口辣度不如新鲜辣椒，但辣感持续性很强，如果喝冰水反而会刺激味蕾感觉更辣。”

“哇哇哇哇哇！”

将脸埋在碗中，偷偷拿舌头试了试汤汁，入口是很鲜美的海鲜风味，看起来这一道菜里应该没有泡椒。

不知究竟是小素世的厨艺好，还是中华料理本身的博大精深，虽然有着泡椒鱼这样的美食刺客存在，大家还是争先恐后的大快朵颐，明明是最不能吃辣的那个的小爱吃得尤其多。

“灯，你也多吃一点，慢了就都给粉毛抢光了。”

多亏了坐在旁边的立希，碗里的菜肴好像无穷无尽，刚吃掉一点就会立刻冒出来装满。

互相夹菜一般是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不过在中国，家人之间也会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关心和友爱。

被小立希她当做家人看待，很开心。

作为回赠，也夹一块牛肉给她吧。

“这是，回礼。”

“噗…灯给我夹的肉，灯用她放进嘴巴里的筷子…”

小立希“嘭”的一下，比被辣到的小爱还鲜艳的颜色在她的脸上打翻开来。

“啊，Soyorin，Tomorin跟Rikki她们好甜蜜哦，我们也不能输给她们，啊～”

在小素世随着小爱的靠近逐渐变得危险的眼神注视下，迟迟没能送达的心意最后被冷不丁从桌子下面冒出来的小乐奈一口吞掉了。

主食是将各种蔬菜和中国的大家寄来的食材放进锅里跟大米一起焖熟的饭，荟萃了香肠腊肉的咸香、包菜的清甜还有些许米粒的焦熟，放在平时感觉光是这样一锅饭便可将就一餐。

“平时”里的大家总是匆匆忙忙，似乎时间永远不够用，就像小立希用黏糊糊的能量果冻将被午餐打断的上午跟下午粘回一块儿来作曲。要等到了特别的日子，才会发现人们只是把平时省下的时间在这时拿出来分享。

小素世很中意这道主食，据她的介绍，这碗冬去春来饭采用了南方沿海的料理技法，营养均衡的同时符合了“不时不食”的养生理念，在中国国内也很受欢迎。

“为了让挑食的孩子们多摄入维生素和膳食纤维，这次做的是蔬菜增量版。”

腊肉和香肠象征冬季的贮藏。

竹笋和韭菜等应季食材通报春天的新生。

冬去春来，岁时迭代。

只是…

冬天过去后，春天就真的会来么？

随着口中咀嚼肆意流淌的咸香，脑海中没来由的跳出这个问题。

并非是百米见方之内，由灯火、食气和伙伴们真挚的情感催发的春。

也非是蜷眠于泛潮的泥土之下，做着将尽的纯白之梦，伺东风一起便要钻破日历喷发的春。

属于你的春，在哪呢？

“…所以那个老头子根本就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我们MyGo的未来，哪里是他一个做到头也就能够上教学组组长的老登能想象的。”

小爱的声音缓缓又清楚起来。

“可恶，那个家伙居然敢刁难灯！”

“小爱音，小立希，不可以在背后说老师的坏话哦。而且，我觉得人家有一点说得姑且还算有道理。”

小素世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既然小灯的升学志愿选择了乐队，那果然也该开始考虑了吧，主流出道。”

“只要灯开心就好，哪怕一直只作为业余乐队活动我也会陪着灯…”小立希的眉毛凑到了一起。

“不要用那么天真的话自我催眠哦，小立希。”

小素世的指腹摩挲着指头，的声音微微沉下了一些。

“人再怎么说也是要面对现实的，在父母的庇护之下的我们当然可以无忧无虑的玩乐队，但那之后不管是升入大学还是就业，要面对的压力都不是现在能比的。”

“那、那种事情我知道…”

“小立希不会觉得光靠在Ring打工就能承担起大家的人生了吧。”

小素世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小立希的自辩。

“我是很认真的在考虑大家的事情…仅仅靠兴趣和热情，却无法解决人最基础的需求，纯粹依赖燃烧和付出的事情是很难持久的。”

“被利益聚拢到一块的一丘之貉难道就能患难与共？”

“我没那么说过，但是如果有一个让梦想同生活和解的机会，一辈子的乐队想必也更容易坚持下去吧。”

“主流出道，大明星，唉嘿嘿嘿…不对，都等一下啦！虽然我也觉得主流出道很有吸引力，不过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已经不早了小爱，高中生涯只有短短三年，如今已经过去一小半，在大少女乐队时代的背景下炙手可热的出道乐团也不乏从Live Horse走出的我们的前辈乃至同龄人，那种事情离我们一点也不远。”

“我没有责怪谁的意思，也不是要追赶谁的影子，我只是觉得，我们Mygo也有那样的潜力。”

小素世这么说的时候，特意看了这边一眼。

如大海般沉静，一如大海的执着，那样的眼中微微萦洄着波纹。

小素世，感到不安，所以只是用这种方式，轻轻地，小声地呐喊。

小立希也是。

小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小乐奈…

她们在顾忌。

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她们的顾虑。

“我会好好考虑的…主流出道这件事。”

“如果有必要的话，和Ave Mujica一样。”

说出来了。

沉默。

“更大的舞台，更甜美的空气，想去。”

就像是被猫尾巴无意间扫落的水晶球，沉默在小乐奈的声音中碎开的同时，引发的共振让静止的机窍重新开始运动。

险峻的高山铺上绿意，大海胸怀也泛起波光。

“唉，比起灯这边，果然还是旁边两个家伙更让人头大吧。”

小立希抱在胸前的双臂悄悄放松了些。

“啊，除了小乐奈还有谁？”

“我也是服气，你是不是节奏吉他的位置上呆得太舒服，就觉得可以这样心安理得的浑水摸鱼了？同样是节奏吉他，Popin Party的花园前辈什么水平你又什么水平，C和弦领域大神。”

“呜呜呜这都2021年了沟槽的C和弦怎么还在追我，别骂了别骂了，再骂孩子都傻了。”

“一个菜不说还老想着出去现眼的羽丘卷王，一个不登校的专业级吉他，你们两个要是能平均一下该多好。”

“唉嘿嘿，看来在Rikki眼中我也不是一点闪光点都没有的嘛。”

“我没在夸你，话说你这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

小立希看上去很困扰，但并没有不开心。

“小立希还是先停一停吧，我觉得你越吐槽她反而越来劲。不如先看看小乐奈这边的情况，毕竟比起小爱音的技术，那位都筑女士恐怕不是简单应付一下就能过关的。”

“我先问一句，小乐奈的奶奶所说的不影响学习大概是个什么程度呢？”

“唔…偏差值60以上？”

“嘶。”同样抽冷子的声音从三张不同的嘴中发出。

“大意了，没想到野猫这边才是真正的硬坎儿，偏差值60上东艺都手拿把掐了。”

“这是否有点…没记错的话花咲川也不是什么升学高中吧。”

“准确的说是自从冰川前辈毕业以后整个学校就没有几个正经上学的人了。”

这时，小爱突然拍案而起，口中漏出一连串奇怪的笑声，一副黑框眼镜不知何时架在了她的脸上。

“哼，哼哼哼哼哼，果然这种事情最后还是只能交给你们的无敌学霸天才美少女爱音酱来解决，赌上Anon Tokyo的名誉，来补习吧小乐奈！作为高年级学姐，我一定会亲切的指导你的。”

“哈，就你？”

“怎么，你不服气？有意思，区区划小船也敢质疑羽丘年级前五的学力么。”

“而且你们想想啊，在那些校园青春故事里，学习会本来也是可以单独拿出来一集的传统有爱项目，凭什么我们MyGo在一起永远只有粉毛又弹错了、粉毛回去加练、粉毛你才是最需要练习的那个，还能不能一起快乐地学习了？”

“内卷的女孩子。”

“我…虽然不多，但我对国文也有一点自信…”

“灯也！？啊啊啊，岂可修，我当初怎么就没选直升了…”

不管怎么说，Mygo第一次跨校学习会算是敲定下来了，这大概算好事…吧？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时，正对着的大厅上方的时钟指针正好指向罗马数字lX。

走出电梯，身后没有传来自动门关闭的声音。

“小爱，不一起走吗？”

“不了，我回去再陪陪Soyorin。”

小爱挥动不用按开门键的手，笑得灿烂。

“已经很晚了。”小立希提醒着。

“嗯，所以，长崎阿姨今天大概又回不来了吧。”

“…”

长崎女士，小素世的妈妈，是一位性格开朗得不像是那个年纪的女性。她似乎总是很忙，来过小素世家这么多次，真正算得上见过的只有一次，而且只呆了不到半小时她就被公司打来的电话叫走了。

“我知道我代替不了什么，但好歹我在的话，Soyorin就没功夫去提醒自己孤身一人之类的事了。”

“别看她表面上那样，其实还是蛮耐不住寂寞的。”

大海是美丽的，但若在浪花之下连一尾鱼迹都没有，海也会感到孤单，小爱大概要表达这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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