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会探讨一个论题，什么是爱？

出生的哭嚎声中所缔结的，根源于血脉，在时间中成长的，是母爱，脐带连接着母亲与婴儿的血肉，将感情纠缠于血液之间，孩子生来就爱母亲，母亲也生来就爱孩子。

如果幸运，在成长中可以获得来自生母共享人生的另一半的爱，那个东西叫父爱，它植根于时间，始于一瞬间的喜悦，它不像母爱那般安稳，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拥有完整的它，但仍然是大多数人可以依靠的存在。

那么，什么是爱情？

如果母爱是与生俱来的特权，父爱是从母亲的爱与爱中所连接的情感，它们从幼年开始生长，牵扯着婴儿长大。

那爱情又从何而来？

一个从中途出现的人，又如何也同样冠上爱的字眼，与其交换人生与未来？

也许，这永远不会有答案。

顺着惯性摔倒在白色的床上，长崎素世凝视着若叶睦茫然的金色双眼，透过它看到同样迷茫的自己。

贝斯手纤长的手扶上细弱的颈，食指微微勾起蕾丝制的颈环，横在肌肤上，感受着颈动脉的跳动。拉下颈环，顺着直觉交换一个吻，刚离开，就被环上后劲的手拉入更深的吻中，垂下来的亚麻色卷发与散落在床上的浅绿色长发混在一起，就像她们之间的感情纠缠又分明。

这场床事并不源于爱。

她们没人知道什么是爱。

事情起因仅仅只是因为长崎素世又多管了一起闲事，仅仅是因为下雨天出行恰巧遇到在外面淋雨的同班同学，只是擅自替对方接了一通电话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

她们好像永远都逃不开雨，就像那次解散，其他人都已面对新生的朝阳，只有她们还留在过去淅沥的雨中，多亏队友的并没有抛弃自己，对方也在背后默默推动，她才终于有了向前的勇气。明明是想道谢，追出去之后听到祝福却还是感到刺痛，所以她仍然把错误归咎于睦，靠怨恨来维持她们浅薄的联系。

但当她意识到睦的痛苦时，她却动摇了，长达一个月的不见踪影让她寝食难安，她第一次意识到那个浅色的身影对自己有多重要。长崎素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怀揣着怎样的情感决定去找对方，明明想要逃跑却在看到决堤的泪水后还是心软，在三天三夜直面睦的痛苦后素世也终于决定把一切放下，哪怕这会让她们间的关系就此结束，但祈愿睦获得幸福的心情却早已凌驾于一切情感之上。

但这祈愿偏偏是生在明星家庭的孩子最难得到的。

素世也只是很难得心血来潮趁着晴天出去转转，去趟便利店，路过哪片花花草草顺便拍个照发个line好堵上乐队成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问为什么不出门的嘴。可惜天公并不打算作美，从便利店出来就唐突晴转阴下起了雨，于是只能找一家咖啡厅躲雨，百无聊赖看着手机，合计着干脆拍一下雨也算可以发的东西，抬头却在窗外看到熟悉的浅绿，看清楚人后心一瞬间被揪了起来，没来得及做什么思考，就跑出店门来到对方面前。

“小睦下雨天在外面乱跑什么？”

“素世？”

睦茫然地抬起头，眼底的疲惫与麻木刺痛了素世，没再忍心看，几乎是生硬地拽住对方的手，闷着头一路拉着睦回咖啡厅，问店里借了纸巾擦干彼此头发上的雨水，闲下来才注意到睦一直在响的电话。

“不接吗？”

若叶睦攥紧了裙子，摇了摇头。

长崎素世大概明白了什么，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乖巧惯了的大小姐算是迎来了迟到叛逆期。

口袋里，电话仍然在振动，有了些脾气对睦来说不是坏事，在某种意义上甚至算是一种长进。

“不接电话的话父母会担心吧。”

无论怎么说，还是应该解决这件事。

“不会有人担心的。”

睦别过头看向窗外，回答道，声音比平时更轻。

顺着若叶睦的视线，素世看向睦所凝视的那颗树，有片叶子孤零零挂在远离葱茏的细柔树枝上，在风雨中摇晃。

“没关系的小睦，有我在，不用害怕。”

此时咖啡厅并没有什么人，之前也和店员打了招呼，确定没有什么人会听到拍到什么，长崎素世才站起身走到睦身边握住睦紧握的手，蹲下直视对方低垂着的眼。

“我会陪着小睦的。”

睦的眼睛微微睁大一点，随后眉头又锁起来，用微不可查的力度点了下头。

当手机又一次振动时，睦拿起手机，看眼素世，握紧对方手，按下接通键。

“小姐？是您吧？您可算接通电话了。”

电话那边是女仆焦急地声音。

“您现在在哪？您今天突然就跑出去，也不接电话，森女士问我们您的踪迹我们也没法答啊。”

“对不起。”

“我叫森女士过来，您先别挂电话。”

听到母亲名讳，睦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咬着嘴唇，良久才回一声“嗯”。

很显然对面的仆人并没有耐心到等她回答，能明显听到急促脚步声在逐渐远离，但来人却并不着急，等了一段时间对面才传来不紧不慢地脚步声。

“喂，是小睦吗？终于愿意给家里回电话了？怎么离开这么久，大家可是很担心你哦。”

经常在电视上听到的女声传来，并没有想象中严厉，声音很温柔，相比斥责更像是撒娇，没来由让长崎素世听的浑身发毛。

“对不起，美奈美ちゃん。”

睦还是道歉，过于复杂的语句对这位不擅社交的大小姐还是有些困难，只不过素世没想到睦对亲生母亲居然也是用名字称呼。

“所以现在打算回来了吗？客人们可是都在等着你哦。”

若叶睦没接话，遇到不喜欢的问题，相较于反驳，若叶睦更擅长用沉默来回避。

但显然对方并不吃这一套，双方都没有再说话，时间就在僵持下缓缓前进。

“我不回去。”

最终还是以若叶睦的开口作为结束，尚且年轻的孩子还是别不过大人的冷暴力。

“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哦？”

“……”

“这次准备的餐点有很多小睦喜欢吃的东西。”

“……”

“你这样做我和隆君可都不好办呢。”

“……我不回去”

双方间又陷入沉默，不过显然这次坐不住的是另一方。

“睦。”

大人的声音沉下来。

“凡事讲个点到为止，一个合格的演员就应该什么时候做什么表演，而不是随你自己的喜好。”

“这次是扮演的什么？叛逆大小姐还是受迫害的悲惨小孩？”

“无论你想演什么，大家都会奉陪，但现在，先回来继续扮演一个乖小孩好不好？”

“大家可都在等着。”

女人的话每一句都是不同腔调，短短几句话好像饶了好几个弯，根本不像亲子间的对话，更像……

更像在演戏。

“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演什么。”

一句轻若蚊声的轻喃传入长崎素世耳朵，如果不细听几乎会忽略掉。

啊，刺痛感又来了。

“嗯？你说什么？”

对面声音开始急切起来。

“之前一个月你连学校都没有去，大家都任由你去演，等你表演够了，回归正轨，现在呢？这样的演出是不是也该结束了？”

大人的话格外刺耳，一句表演就囊括了mujica短暂解散后睦所有挣扎和痛苦，况且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有什么拿出来说的必要吗？

“睦，表演也是要在合适的时间做出合适的表现的。这样的表演再好也是没有意义的哦。”

为什么说的好像自己胜利了一样，小睦好像也没有和她比什么吧？

“做不出合适表演的小孩是不被需要的。”

呼吸一瞬间凝固了。

针对属于睦，疼痛归属却另有其人，除了越来越低垂的头，睦仍然没有太多反应，反倒是素世僵在了原地。

感觉被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要做一个值得被爱的小孩哦。所以，现在要回来吗？”

虽然并不愿意去见那些麻烦的大人，不想应付父母带来那些不得不面对的社交，但一个爱字足够让睦妥协。

睦刚想开口，却有人拿过手机替她先行一步回答。

什么不被需要，不被爱，完全听不下去。既然爱自己孩子还要这么多条件，那从一开始为什么草率地决定她的出生？

“森女士您好，我是长崎素世，小睦的同学，学校社团有紧急安排的假期任务，一定要我和小睦完成，这几天就要上交，只能临时把小睦叫出来了，耽误了您那边的事真的非常抱歉，但是能不能稍微通融一点点，因为这真的非常非常紧急，拜托了。”

几乎没做什么思考，就做出了反应，相比某个不会说谎的家伙，日常扯着笑脸说着违心话的长崎素世更擅长扯谎，但长崎素世仍然对这个漏洞百出的理由能否说服对面持怀疑态度。

电话里短暂沉默推动心脏狂跳，脑内快速思索着可能的反应和应答方案。

“啊，居然有人在身边吗？真是让小素世见笑了，虽然理解你们，可是这边确实……”

“拜托了，真的非常重要，况且已经过去这么久，小睦现在也不好回去吧，用这个理由也更好托辞吧，虽然我也只是个学生，但如果您那边不好说，那我可以和各位解释。”

截断了大人未出口的话，长崎素世莫名觉得烦躁，对方故意夹起的温柔嗓音像是剧毒的糖果，甜言蜜语背后不知道藏着什么想法。

“啊……那倒是不用了。”

美奈美停顿了一下，应该是在思索接下来如何应对。

对面传来远离地隐隐约约的叹气，声音短暂离开后又靠近过来。

“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你照顾小睦了，这种事情我们大人自然会解决，用不着麻烦小孩子，我会和客人们说明的。”

“啊，记得让她早点回家哦。”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对方就挂了电话。

算是暂时解决掉问题，但心情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

“素世……”

听到若叶睦呼唤她的名字，看到了窗户倒映着自己的脸，才发觉自己当前脸色真的很难看。

若叶睦局促地捏着衣角，视线在她的脸上和地面来回辗转。

“小睦刚刚打算答应她吧。”

“嗯。”

“明明不喜欢吧。”

“嗯。”

“那为什么要答应？”

没有回答，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

“没有在怨小睦。只是……唉。”

“这几天去我家住？”

绿色的脑袋上下动了动，应该是同意了。

长崎素世转过头，看着窗外。

雨还在下啊。

于是她们就沉默着看着窗外，雨停之后，沉默着回到素世家，沉默着洗完澡，再沉默着躺在同一张床上，背对着彼此。

这天晚上，长崎素世做了好多个梦，从蓝天下骑在父亲肩头上看着母亲傻笑，到一家三口围在小桌前就着昏暗的烛光为她庆祝生日，梦见小学运动会和父亲一起拿下亲子组冠军母亲在观众席为他们鼓掌，又梦到父母争吵还有父亲逐渐敷衍的话语，梦到在被抛弃的嘲笑声中抹掉一之濑改写成长崎，梦到从破落的房间搬到高档酒店一样的大平层，梦到一个高大身影再也没出现在自己的世界……

直到被清晨阳光刺到双眼，长崎素世才从无尽地梦中挣脱，睁开眼，金色眼睛面对着她，一如往常般平静。

“素世哭了。”

素世后知后觉地抹了抹眼角，看着沾湿的手愣了一下神，又抬头，重新对视上那双眼睛，鬼使神差地伸手捋顺睦翘起的几根碎发。

真漂亮啊。

清晨日光有些刺眼，印在睦的背上，勾勒出金色轮廓，跨过后背漏过来一丝残余光亮，打在有些苍白的肌肤上，反射出更多光的弧度。

注视着光所至之处，伸手去触碰，感受到细腻触感后方才恍然般收回手。

“我去做饭。”

察觉到自己冒犯地行为，长崎素世快速别过头，起身逃离。

若叶睦支撑起身子，看着她慌乱中的背影，在关门声后摸向被触碰到那处，心里默默对比，相比自己的手，素世的手要更温暖一些。

想到醒刚刚缓缓睁开的蓝色眼睛，带着未干的泪看着她，就那样被温柔目光笼罩，就像被温暖海洋包裹。

若叶睦捂住耳朵，有些发烫。

现在正值酷暑，夏日最炎热的时间带来了还算长的假期，没有课程也没有排练，不会有人打扰，自那日雨后，是连着几日晴天。若叶睦就住在素世家里，两个人都没有出去的打算，也没有交谈的欲望，白天坐在沙发两端各执心事，晚上一张床上背对背入眠。害怕孤独的孩子们时时刻刻在一起，却又保持着合适地距离给对方足够甚至过度空间，久久陈压于心中对爱的渴望在被打碎后放置，她们就这样任由青春衍生出苦涩在心里发酵，却没有人打算拆穿。

在此期间，若叶睦的家里没有联系过她们。

就好像她不存在一样。

只能说不出所料，只是没想到连敷衍到连装模作样都没有，或许是因为长崎素世是越过伪装看到真相的那一个，所以也没有花更多精力去维持表面的虚情假意。母亲嫉妒她，父亲不在乎她，佣人只是进行着自己那份工作，大小姐在别处寄宿，少干一份活，再合算不过。

没有人关心她是否回来。

东京的夜晚看不到星星，每一个夜晚都雷同，这夜亦是如此。长崎素世从浴室出来，卧室内没开灯，若叶睦比她更早出来，穿着比她大好多的浴衣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发呆。淅沥的雨打在窗户上，流下一道道水痕，隔着水雾，绚烂灯光晕染成一个又一个圆点，将东京融化。

“下雨了。”

淡淡地声音轻轻砸到长崎素世心头，她走到床边，打开床头暖色灯，到与若叶睦一臂距离位置坐下。

“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了。”

她们又陷入沉默，一如之前那样。

“给素世添麻烦了。”

说话对睦而言是个难事，短短地一句话总是要想很久才能说出口，但即使反复思虑，也总是会说出不合时宜的语句，就像旧乐队散场，简单一句话，就让故事向着最不可控方向坠落，就像一句祝福就曾打破了她们之间脆弱的联系。

“小睦不需要道歉吧。”

素世叹口气。

“该睡觉了，小睦。”

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是该入睡的时间，两个人都有着良好作息，非特殊情况绝不会熬夜。

若叶睦听到后点了点头乖巧地躺上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长崎素世微微起身，伸手准备关灯，却在中途被圈住了腰，长崎素世僵在半道，她感觉到若叶睦的脸贴在她肩上蹭了一下，少女胸前微弱起伏贴上了后背，惹得素世一阵脸红。

“怎么了？小睦？”

素世没有得到回答，若叶睦一向用沉默来回避问题，腰间的手收得更紧，通常，微不可查的那些小动作更能代表她实际态度。素世没有动，彼此间只有呼吸和心跳声音在相互呼应。

时间在此刻被无限拉长，好像蔓延到很久的将来。

“素世。”

腰上的双手渐渐放松，长崎素世顺着声音转过身，波动的海蓝与静默的浅金又一次对视，只差两个鼻尖的距离，阳光倾洒到海面，漾起心头一片波澜。

长崎素世撑着床想要拉开距离，却被若叶睦先一步抓住了手，突如其来的拉力带着长崎素世倒下，大脑一瞬间空白。短暂地晕眩后，素世慌乱撑起身子，唯恐压到身下那个体格并不算好的大小姐。

“小睦是要干什么！？”

身下人拉开浴衣间的绳结，大一号的衣服本就宽松，没了束缚立马顺着重力坦露开来，露出白皙纤瘦的身躯。

强烈地视觉冲击刺激着长崎素世的大脑，她别过头，尽量不去看那白的刺眼的肌肤。

若叶睦紧紧抓着素世衣服，低垂着眼，浓密的浅色睫毛覆盖了全部情绪。

“他们说，我长的很好看。”

声音常年温度淡薄，此时却有了一丝颤抖。

细微变化像针一样扎到了素世脑海。

得益于星二代的加成，若叶睦天生拥有一副好皮囊。相较于母亲傲立群芳的美艳，若叶睦有着更清淡的气质，也许得益于更浅发色与瞳色，也可能源自内心空洞，更多可能在于她弱于同龄人的体格，她的样貌总是能得到很高评价，他们都说她长相和母亲很像，却又很不一样。

什么叫和母亲很像？什么又叫很不一样？

若叶睦不懂。

大人总是说出自相矛盾的话语。

就像母亲总是在人前说爱她，却连一句妈妈都不允许她说出口。

就像她在综艺上夸耀自己在表演方面的天赋异禀，却在私下里管她叫没有一丝真实的怪物。

父亲也一样，好像把她捧在手心里，宝贝宝贝的喊着，却其实从来没给过一点真实笑脸。

年幼孩子一无所有，只知道父母喜欢她在家的乖巧喜欢她对外的活泼，她为讨好他们的欢喜而倾尽表演，又因为母亲厌恶而害怕表演，她将情感寄托于吉他和小黄瓜，将自我封闭在琴弦中，埋葬在黄瓜田，直到虚假的和平被打碎直到捡起过去将自我缝合。

时至今日她仍然一无所有，她不知道有什么能给素世，去偿还她不计前嫌地关照，去感谢她在自己最无助的每一次出现。

若叶睦才得到让吉他表达的才能，没有信心能创作等价歌曲，小黄瓜没有新意又曾被素世拒绝，哪怕搬出父母所给予那些，睦也找不到合适的东西，素世同样是大小姐，素世不缺钱，也不缺什么礼物。

她唯一可以仰仗可以送出，只有这张被人赞叹的脸。

母亲参演过的电视剧她看了很多，只有在为其鼓掌时才能收获短暂的不知真假的温情。

电视里总有一无所有的漂亮女孩儿身体报答别人的恩情的戏码，有些是出于对爱人信任，有些则是无路可走的屈辱，但无论是哪种，那些女孩儿都是害怕，而另一方总是兴奋雀跃。电视总是在中途叫停，镜头总是一转就到了第二天早晨，不同情况有着不同表现，如果与爱人醒来，他们会幸福相拥，如果与不爱的人醒来，她们会痛苦万分。若叶睦并不知道缘由，好奇为什么她们会说是把自己交给对方，年幼时候也问过家里的佣人们，而佣人们总是红着脸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这种疑惑伴随了睦很久，随着长大，在生理课上才隐隐约约知道这种行为是什么。

“小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在刚开始的慌乱后，长崎素世缓缓转过头，尽量不让视线瞄向不该看的地方，按住对方肩膀，紧盯着若叶睦的脸，压低身体沉着声音问到。

“呜……”

其实不是很懂，她和素世算不上爱人，只是组过乐队的同班同学，姑且算是关系不差的朋友，这种关系做这种事情会幸福吗？如果只是单纯报恩，将自己当做礼物送给对方，就算痛苦也可以吗？

可对方是素世，素世很好很温柔，若叶睦不觉得自己会难过。

况且，她也很擅长委屈自己。

素世又叹了气，素世总是叹气，大人们也很爱叹气，睦自己也很爱叹气，因为总是很累，素世难道也很累吗？

亚麻色头发的女孩脑海中情绪确实很复杂，总感觉有些无奈，拉住胡乱敞开的浴衣，摸了摸小呆瓜脑袋。

“不需要小睦这样做。”

“可是，我没有什么能给素世的……”

平日里就总是半垂着的眉眼垂得更低了，看起来像一只委屈小狗。

“小睦。”

捧着小狗的脸，强迫对方抬起头。

“听我说小睦，我不需要小睦做这种事，小睦也不可以随随便便和任何人做。”

长舒一口气，撑起身子，侧坐在睦身边。

“我帮小睦仅仅是因为小睦需要帮助，并没有想要从小睦那里得到什么东西，况且在我迷失的时候小睦不是也叫小灯她们找我吗？小睦也没有问我要过什么报酬吧？如果小睦认为我是别有所图我会很伤心的。”

“对不起素世，我没这样想过素世。”

啊，又搞砸了，就像当初的小黄瓜一样，又让素世伤心了。睦不觉得这两件事可以划作等号，帮助素世是因为本来就是她的错，而她其实并没有处理好后续事情，素世应该和她生气，而素世却愿意照顾那个背叛素世的自己三天三夜。

没忍住又叹气，知道对方肯定又在胡思乱想。至少这一点她们两个还挺相似，素世低头，整理好睦身上那件衣服，系上浴衣的绳结，尽量让自己声音维持温和。

“小睦没有错，不用道歉。只是啊，这种事情可是把自己最脆弱的地方都坦露给对方了哦，如果不是决定要一起走下去的人是不可以的吧？所以一定要慎重地决定，一定要和最爱最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去做，知道了吗？小睦要对自己负责，不可以随意地把自己交出去，这样关心小睦的人都会很难过的。”

“嗯……”

总觉得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可能是之前某人把自己撕裂时哄习惯了，哪怕对方现在恢复了原样也还是忍不住去哄。

“这回真的要睡了哦。”

睦习惯沉默并且依旧沉默，素世伸手给睦盖上被子，绿色脑袋乖乖地缩在里面的样子又很像小乌龟，素世伸手按了灯，躺在了床另一侧。

黑暗有时候反而会令人更安心，至少在足够黑的地方可以露出不希望别人看到的神情。

背对着若叶睦，素世把手按在胸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幸亏床足够大，两个人距离足够远，应该不会让睦听到。

其实有一瞬间，长崎素世想就着氛围进行下去，但也只有一瞬间她就把这个想法按死在脑海深处。

她太害怕了，害怕可能会改变的关系，害怕伴随而来的责任，害怕自己分不清欲望与爱。或许她完全可以乱搞一通后将责任甩给睦，可她做不到，从小形成的道德观念注定她不是一个能坦然乱来的人。

她不明白自己对睦究竟是什么感情，她一度把听到她的祝福时的痛苦与愤怒归结于恨，可如果是恨那在看到她痛苦时又为何总是于心不忍？

更何况，欲望与爱一向容易混淆不是吗？而睦恰巧长了张好看的脸。

又想起小时候了，虽然没有很好的生活，但是很幸福不是吗？那时候的自己不也是坚信爱会击败一切吗？可父母就是离婚了，而那个男人离开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们，她拼尽全力充当一个好孩子，一个让妈妈放心的好孩子，她怕连母爱也无法留住。美奈美的一段电话，勾起了她常年来地恐惧，如果孩子无法做到完美，那么妈妈是否也还会爱她？如果她知道自己内心深埋着不满与怨恨那自己还会被珍视吗？她不愿意用这样的想法去揣度自己的生母，但现在却忍不住去想。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叫爱，也不清楚爱究竟是不是永恒。

如果连父爱都会因为婚约做废而离开，如果连母爱都会因为嫉妒和怨恨而扭曲，如果连亲情之爱都会无法体会……

那么，并不完全了解的你，又如何确定你爱我？并不了解爱的我，又如何确定会爱你？

或许小睦不知道爱，小睦也只是混淆了爱和依赖，而未来小睦会遇到真正爱的人，那个人有更完好的家庭，比她更坚定，可以给她投注全部爱，可以……

长崎素世捏紧胸口的衣服，把脸埋进枕头。

好痛苦。

连续几夜没有睡好觉，等到素世醒来已经到了正午，眼睛只能堪堪睁开一条缝，脑袋就像被球棒打过一样疼，翻个身却看到身边已然空荡，上一秒还懵着的脑子瞬间清醒。

“小睦？”

“小睦！”

没有人回答。

可能只是出去了一下，等一下就回来，尽量往好了想，但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素世看看四周，试图找到睦的蛛丝马迹，没有过多寻找，就看到床头显眼纸条。

没有看里面有什么内容，就已经知道了什么，至少现在能猜到一点小睦的想法了，至少……

“这段时间麻烦素世了，我走了。”

词句一如既往简洁。

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难受起来，眼睛针刺一般疼，胸口好像有什么碎掉了，更深地疼痛扩散至全身，牵动着手握紧，在皮肉上留下印记。

若叶睦总是这样，撂下一句话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地离开，无论什么想法都要别人一点一点猜，麻烦的要命。

窗外连绵的雨仍然在下，夏季的雨就是这样总是绵长又不知停歇。

如果是瓢泼大雨我尚可停步，但如果是这种温柔且漫长的雨我又如何等待？

拨出熟悉却很少打过的电话，却只得到一片忙音。

不厌其烦连着打了好几遍，在挂断拨出间来来回回重复。

于窗前看着马路上渺小宛如蚂蚁的汽车来来往往。思维又向着远处发散。

究竟对从什么时候对睦有了不同寻常的感情？

一开始对睦仅仅只是对同一个乐队的队友的关照，和crychic其他人并无本质上区别。

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是解散后最长时间陪伴？还是同班带来的新羁绊？

为什么转变？菜园里并肩而立？亦或是重组无果后的执念与怨恨？

说起来她们两个的初识也算不上什么特殊，甚至称得上烂俗，在蓝发女孩儿引荐下相识，在并不相熟的情况下组成了约定命运与共的乐队。第一句话就尴尬踩到对方的雷点，刚开始没办法在只有两个人的场合下顺畅交谈，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找着什么话题，说不定哪个话题就触碰到彼此逆鳞。

对，她们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无意识地互相伤害，无意识地互相谴责，就算认识到过错把自己摆在错误一方，也仍然在内心对另一方有着怨念。

从一开始她就不了解睦，到现在也没办法猜透睦，她好像永远都找不到平衡点，永远都拿不准她们之间的关系。

不知不觉间，她们好像越过了友情的线，自然而然的拥抱，不知分寸的介入对方的故事，把彼此的陪伴当做日常，把不知不觉的贴近当习以为常。

她们越界了，但没人发觉也没人明白。

是爱吗？什么是爱？怎样才能算得上爱？

又在想，却还是找不到答案，她们之间的情感到底是什么，能不能称得上爱情。

长崎素世不知道，她也坚信若叶睦也一定不知道，但她需要去确认，她需要面对。

她需要这一份情感。

她需要这唯一机会。

她需要若叶睦。

思索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换上衣服，撑着伞走入淅沥雨中。

电话也终于不再是忙音，电话传来熟悉的带着气音的声音，躁动着的心顿时平静了不少。

“小睦为什么突然要走？下雨天跑出来感冒了怎么办？”

“有拿伞。”

“小睦现在在哪？”

没有回话，听到对面清晰雨声，应该是在外面。

“小睦？”

“素世不应该再管我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

“不想麻烦素世。”

“那如果我一定要找到小睦呢？”

“……那素世知道我在哪。”

“我又不是小睦，怎么知道小睦会去哪？”

“素世应该知道。”

被挂了电话，若叶睦的想法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不过素世心里确实有几个预选地点。

用最快的速度赶往脑海中浮现的地点，长崎素世并不知道若叶睦会不会在原地等待，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次性找到正确方向，但她认为自己该去寻找。

不过还算幸运，第一个前往地点就看到那抹浅绿，或许是神明也在眷顾，于是她们有了心有灵犀的能力。

熟悉的车站，熟悉的人，那是短命乐队正式启航的地方，那时候她们刚找到主唱，准备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找最后成员。乐队结成后她们也经常坐这班车，一起聊东聊西，说着一些不切实际的话，畅谈乐队未来。

虽然在此之前她们就认识了一段时间，但真正去了解彼此却还是从这里开始。

没有什么对话，长崎素世走到长椅旁，坐在睦的身边，看着雨滴打落在铁轨上。

很少有人会选择下雨天出行，列车进站，车内并没有多少人，也没有人选择在这里下车，列车就这样短暂地路过又迅速地离开。

随着列车启动后哐当哐当的声音，长崎素世直视前方终于说出了见面后第一句话。

“我有些话要和小睦说。”

“小睦不愿意听的话可以离开。”

“但是我希望小睦能听完。”

几乎是鼓足了全部勇气才能说出口，放轻快语气，让自己看起来轻松，却还是害怕睦直接离开，让一切不明不白的结束。

“……嗯。”

听到确定的回答才松了口气，但话到嘴边又偏偏很难说出口。

“唉——”

弯下腰，使劲儿拍了拍额头，舒一口气，完全不顾形象地哀叹一声，若叶睦听到声音转过头，疑惑地看向素世。

长崎素世也转过头，对上对方视线。

“小睦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奇怪。”

对方移开脑袋，轻轻地点了点头。

“啊，完全失败了，本来来的路上还在想能优雅面对呢，结果还是很狼狈啊，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帅气，这不是和小立希一样了吗。”

好像听到了完全不能让黑长直前队友听到的话。

长崎素世重新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

“嗯……说起来我好像不知不觉中介入了好多小睦的事，包括很多呃……外人不方便介入的事？”

“素世不是外人。”

“那就是朋友。”

感觉某个很麻烦的同龄人又开始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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