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劳骹

　2025年4月12日发表于第一会所

　是否首发：是

　字数：3586

　　2012年春天，江湖省，长湖市，长湖一中附近一高档小区内。

　　十五岁的初三学生龙霄正面临人生最重要的抉择。

　　两个礼拜前，龙霄的母亲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对这个本应蒸蒸日上的家庭造成了致命打击。葬礼已经结束，但这场变故的长远影响才刚刚开始显现。

　　然而对于身在事情中间的龙霄本人而言，他却已经没有太多特别强烈的情感了，尤其是在这个葬礼都已经办完的时候。

　　龙霄一家并非本地人。三年前，父母为了让他享受江湖省的高考优势，毅然从竞争激烈的山河省搬来。

　　作为工程监理的父亲龙展钧常年在外奔波，母亲则放弃事业专职陪读。他们掏空积蓄在长湖市购置房产——这个高考移民的" 入场券" ，只为了让儿子能有机会进入一本率97% 的超级中学长湖一中就读。

　　他是预备好了的高考移民，为了保证能在长湖市高考，他要拥有长湖市完整三年的高中学习经历，所以还在上初三的龙霄就早早转学过来了，他必须先通过中考考入长湖一中。

　　龙霄确实不负众望。转学到了长湖三中以来，他的成绩对本地学生形成降维打击，稳居年级前三。按照当前趋势，考入长湖一中实验班已是板上钉钉——而那里走出的学生，几乎都能进入985 院校。

　　" 今天必须做决定了。" 父亲的声音将龙霄拉回现实。这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刚办完丧事，明天就要赶赴西南省的工地。" 你是留在长湖读书，还是跟我走？"

　　父亲龙展钧之前是家庭唯一的收入来源，现在依然是，而且为了买长湖市的房子，这个男人背负着高昂的贷款，他的工作不容有变。为妻子安排后事已经将这个中年男人今年仅有的假期全部耗尽，他最多再耽误一天，就要再次奔赴西南省，继续工程。

　　母亲去世了，现在没有亲人能陪在龙霄身边了，除非选择跟着龙展钧的工作走。回老家并不在考虑范围内。山河省的高考竞争，正是父母千方百计要逃离的噩梦。

　　这其实并不难选，龙霄从来就不是一个特别依赖父母的人，再说他和父亲实在不是很亲近。父亲龙展钧长年全国四处奔波，就算本来还在山河省老家时，龙霄也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母亲两个人生活的。

　　过去两周的密集相处，对于父子二人而言反而是稀少的经历。实话说，这段日子过得并不舒服，父子俩之间经常出现尴尬的沉默。

　　就像现在一样。

　　「您是想问我，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吧？」龙霄的回答以问句开头，并不客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我当然留在长湖。" 龙霄的回答带着超出年龄的决断，"长湖的优势咱们都心知肚明，当初搬家的时候，您和妈妈就已经把利弊在家庭会议中分析的很清楚了，这优势是全国任何其他地方都提供不了的，而且中考在即，现在转学会前功尽弃。再说……" 他顿了顿，" 西南省的教育资源，您心里有数。"

　　龙霄的理由非常充分，之前的规划执行的其实很顺利，龙霄在这里付出了这么多，成绩也很稳定，眼看着就要考进一中实验班了，没道理就这样放弃。

　　龙展钧听了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神色，显然他其实也是赞成让龙霄继续在长湖读书的。

　　父子俩默契地回避了真正的理由：他们都不擅长相处。过去两周的朝夕相对，空气中总是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带着一个拖油瓶出去跑工地，对于龙展钧而言完全不可想象的。且不说他没有当过哪怕一天的奶爸，就说他的工作，他是监理，几年就要换一个项目，如果换了工作地点，到时候龙霄怎么办，再转学吗？

　　而龙霄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对于那隐隐已经向他展开的，没有父母管束的局面，已经让他心底的期待快要爆棚出来了。对于已经很有主见的他，过去的两周他和父亲的共同生活的痛苦是全方位的。即便知道自己的想法在母亲刚刚去世的现在有些离经叛道，但是他真的无法抑制为自己即将「自由」的狂喜。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尝试一下真正意义上的独居生活了。

　　因为这样的心理需求，所以他才会表现出这么强硬的态度来，话里话外甚至有让父亲尽快离开的意思，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快的过上他真正向往的生活。

　　龙展钧感受到儿子如此强烈的态度，深吸口气后缓慢开口：「你说的这些我都认可，问题在于你才十五岁，一个人在外……还是得有人照顾。」

　　对于儿子继续留在长湖市读书，龙展钧多少也有些安排：「晚上我带你去你杨伯伯家一趟，以后我就把你托付给你杨伯伯照拂了，你和振伟正好也是同班同学，也好有个照应。」

　　杨富是长湖市住建局的处长，与龙展钧是旧识，算是龙展钧在长湖市交往比较深的人脉之一。杨富家的大house 和龙家这个小公寓相隔不远，算是一个板块的房子，都在长湖市最重要的「资产」——长湖一中附近，勉强说是邻居也不过分。加上龙霄和杨振伟的同学关系，把龙霄托付给杨富照顾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龙展钧站在玄关处，一边系着衬衫袖扣，一边对儿子叮嘱道：「见到你杨伯伯礼貌些，记得叫人。他家情况特殊——你杨伯伯给振伟娶了个后妈，姓苏，你叫她苏阿姨就行。」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至于振伟，不管你们之前在学校熟不熟，从今晚开始，你必须尽快和他搞好关系。」

　　龙霄靠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心里却掀起一阵微妙的波澜。

　　原来那个天天开着保时捷来接杨振伟的年轻女人，不是保姆，也不是家教，而是他的后妈？

　　他眯起眼睛，回想起那个总是一身精致套裙、长发微卷的女人。每次她出现在校门口，男生们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地追过去。杨振伟这小子，平日里蔫头耷脑的，没想到家里藏着这么一位——难怪他对班上那些女生爱答不理，怕不是被这位后妈把眼光养刁了？

　　龙展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杨伯伯工作忙，平时估计顾不上你，所以——」他弯腰穿鞋，头也不抬地补充，「今晚多和你苏阿姨聊聊，给她留个好印象。」

　　龙霄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父亲对他的校园生活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他和杨振伟的关系根本不是「熟不熟」的问题——杨振伟在学校，是他的跟班。

　　作为转学生，龙霄在长湖三中的朋友不多，而杨振伟，恰恰是他最亲近的「小弟」。龙霄甚至之前就被杨振伟带去过他家，只不过是瞒着大人，趁大人不在的时候的事情。

　　这并非偶然。

　　龙霄身高一米八，成绩稳居年级前三，转学没多久就像一条过江猛龙，硬生生在班级生态里撕开一道口子。而杨振伟，家境优渥却性格怯懦，成绩中等偏下，在班里是个透明人。两人一高一矮，一强一弱，坐前后桌不到一周，杨振伟就成了龙霄的「第一个跟班」。

　　对杨振伟来说，认识龙霄，简直是人生转折点。

　　——他第一次尝到了「被看见」的滋味。

　　以前，班里的优等生们从不会主动和他说话，老师的注意力似乎也永远不会关注到他这个「中不溜」。可自从他成了龙霄的朋友，一切都有了变化。

　　龙霄的学习成绩太好了，所以班级里的所有人，尤其是其他的成绩好的学生，都会暗暗的把龙霄作为比较的对象。

　　学校是一个唯成绩论的地方，这些成绩好的学生在学校就像是天龙人，老师、同学的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他们是校园生活的主角。而杨振伟这样的小配角，以往是很少有和主角们交谈的机会，因为他不值得那些主角在意。

　　好学生只会和好学生玩，这是校园生活的真理。讨论问题也好，想跟龙霄交朋友也罢，因为龙霄的关系，客观上这些引人瞩目的人经常会围着龙霄出现，顺带着，那些曾经对他视而不见的「天龙人」，居然偶尔开始主动和他搭话——尽管话题永远围绕着龙霄。

　　更让他震撼的是女生们的变化。

　　班花施洁红着脸塞给他一封情书时，杨振伟的手指都在发抖。他当然知道，这封信不是给他的，可即便如此，这种被「利用」的感觉，竟让他莫名兴奋。

　　他最终没把信交给龙霄。毕竟，龙霄早就说过——「这些庸脂俗粉，我没兴趣。」他只是按照龙霄的意思处理了施洁的信，绝不是因为嫉妒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情绪作祟。

　　但杨振伟也承认自己不是没嫉妒过。凭什么龙霄能轻易得到所有人的关注？可这种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他太清楚了——自己得到的每一分尊重，都是龙霄的影子。

　　质疑龙霄？那他怕是脑子瓦特了。

　　坐在自家的餐桌上，看着坐在对面的龙霄，杨振伟的心绪四处奔涌：「龙霄老大，要住我家了？」

　　「……杨兄、嫂子，这孩子就拜托您了，这杯我敬您二位！」

　　龙展钧端起酒杯，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谦恭。

　　龙霄坐在餐桌对面，目光在杨振伟脸上扫过，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明明是自己的小弟，此刻却显得陌生起来。

　　烟酒礼品堆在玄关，刺眼得像是某种无声的示弱。杨家客厅的吊灯太亮，真皮沙发的质感太冷，连空气里飘着的香水味都带着压迫感。

　　上次来打PS 时，怎么没觉得这房子这么让人窒息？

　　" 龙兄太见外了。" 杨富举杯相邀，" 霄霄就当我们自己孩子。"

　　觥筹交错间，龙霄的视线最终还是落在最引人注目的女主人身上。

　　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旗袍，发髻松松挽起，脖颈间的翡翠吊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25岁——她只比自己的继子大9 岁，甚至比龙霄的大表姐还年轻。

　　「我叫苏筱荷。」她微笑着给龙霄夹菜，指尖涂着淡灰色的甲油，「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

　　龙霄点头道谢，却在低头时发现——

　　自己正不自觉地数着她旗袍上的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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