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ver 明天的盐

长崎素世站在水洼里。

老实说她其实也记不清在这里站了多久了，水流冲刷着本就不长的生命，十几岁的路铺开了也就那么点（她前半生还不怎么坐过飞机，不然能长点，有时候看着它飞过头顶会想象那些小点代表了多远的距离，听说星星的距离更远），在他人眼里自然没什么好在意的，轻轻跳一步上前的事，不如说她切实目睹过自己的妈妈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跳上了那片土地，广阔而坚实，痛苦充盈，名字叫未来。

母亲是很伟大的，可长崎素世还是停在原地，呆呆看着那一小段路。前面的十几年，分开的一些人；后面的短暂春日，还是只有分开的人。她感觉自己像某种被遗落在春天的种子，但是不敢和妈妈说这些话，像做错了什么的孩子。长崎素世没由来地怀念起来一两步距离之外划掉了名字的房檐下，某种感情随着水流蔓延流淌过了这小小的、只够她驻足的水洼中。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她站着的地方太小了，crychic的大家才会没有留念地离开？或者她的经络蔓延太开，拥挤的房间里滴落的空调液老旧的味道已经把种子泡发，doublebass的琴弦缠绕着每一寸土地，直到没有人愿意靠近她。但其实她并不是灯，她能理解大家离开都有各自的问题。很少的时候她会有些怜悯（且厌烦）那个没法变成人的外星人。有时候她会好奇在宇宙中的视角是整个世界都围绕着自己转吗，不然真的没办法明白小家伙的脑袋里在想什么。

总之，灯没法理解这一切，她不能明白朋友的离开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能明白这是需要沟通的事情（毕竟让她沟通情况可能更差），也不能明白一个不明白反而更好而且更痛苦的答案：当一个人要离开的时候，你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已经没有关系。但是——但是这一切都是她活该（当然因为放不下而当做不知道的自己也是）。社会构造就是这个样子的，有些人的路会好走一些，有些人的路会有很多烟头和裂缝。还有扔不掉的垃圾。她猜灯的路会有一些石头和科普小卡片，这对她是好事，于是又莫名其妙感到一丝安慰。但总之，长崎素世并不打算离开这水洼。

好吧！这确实是自暴自弃。像是舞台上的念白，某个报幕人如此说。长崎素世知道那是自己。看懂了和不想看懂的部分一分为二剪切开来，怎么都动弹不得。可我想回到那春日！另一部分自己如此说着。长路漫漫，没有路标，温和的春日到底在哪？长崎素世总是回头，她也想毫不犹豫地说自己想要的仅仅只是那个短暂的春日旧影，可是长路漫漫……她总会掐死心里期待着旧日离开后重新出现在某处的绿芽，承认死去后的残骸化为尸体，而尸体是无法复活的。那不是解散，但目光所及之处皆为失败的废墟，如果唯一见过的春日是最后的春天怎么办？毕竟时间不讲道理，它只是向下，春天之后就只能是夏天，她总觉得自己兴许是活不过夏天的，毕竟有人说搞摇滚的（现在想想还不如继续搞古典呢）活不过27岁，夏天要是来临、16岁要是死去，只剩下还不到这不长生命的路可走的长崎素世只能感觉到恐惧，春日无处可寻。于是她这么说了：“就由我来结束它。”

那个看不懂的外星人就是在这一刻出现的，穿着航天头盔，从天而降。外星人不是形容词而是名词，长崎素世在恐惧中不合时宜地确信了。其实那时候她有点生气，现在想起来还是叫小灯更好，虽然外星人不会在意这个，但是她对于伤害这样的小动物总有一点迟疑。她不该迟疑的，可如果不是优柔寡断她又怎么会被困在这滩涂的黄昏中。什么种子能开出什么花，死去的种子也只能开出夏天枯萎的你。远处有鼓声传来，宣告失败的声音让她僵硬在原地，对初学者来说难以拨动的琴弦再次困住了她，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只是想结束这失败，你为何要向它奔去？难以理解的事情一瞬间涌了上来，外星人只是握着她的手。问题不会得到想要的回答，她的宇宙的事情回答不了你的痛苦。而长崎素世并不是灯，她情商不错，不会问外星人那么复杂的问题，于是她说：你在做什么？你之后要做什么？

“我在唱着诗歌，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外星人说，宇航头盔闪闪发亮。“之后我要走向失败，我们一起。”

可我还是害怕！但是她没能说出来，离开水洼的一瞬间老旧的残骸死去，这让她感到了某种解脱般的呕吐感。她也没能吐出来，灯的手没有覆盖在宇航服下，那双包裹住自己的手温热，因为紧张而渗出汗珠，像夏天的雷雨。好吧，只是失败。只是痛苦。于是她跟着没能成为人类的外星人在路上狂奔，枯萎的树在身后燃烧，路上散落着裂缝和烟头，没有鞋子的两个人趟过满是失败的道路，剩下的人在夏日的沥青路上等待着，等待着一起迈向更远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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