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起，就是我和爸爸两个人一起，爸爸奔波劳碌，是工地的头子，带领一队民工叔叔们全国到处找活干。由于没什么亲戚能指望，就只能走到哪把我带到哪。于是我从小就在一干说话粗声粗气，每天回家都是一身汗臭味，完全不会照顾小孩子的民工叔叔们之间长大。不过这也有好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渐渐的我学会了照顾人和自己，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洗衣。爸爸和叔叔们白天在工地里干活，我就在家里给他们做饭，洗衣服洗袜子，给他们收拾床铺。渐渐的，自己也喜欢上了这种生活。

　　叔叔们都说：“老汪啊，你这儿子真是值了，整天跟个小媳妇一样照顾咱们，以后你干脆给自己找个女婿得了，哈哈哈哈。”

　　爸爸听了也不说话，就看着我，意味深长的摸了摸我的头。

　　其实给他们收拾床铺，洗衣洗袜子都是我自愿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小在一堆汗臭味，浑身腱子肉的大叔之间长大，自己却又不能像他们一样在工地挥汗如雨。他们累了一天，挣的钱不多，却都要匀出一些来让我爸那来照顾我。心里面对这些暖心的叔叔们都很感激，虽然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庭，可自己特别想要做他们的儿子。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这帮大老爷们洗洗臭袜子胶鞋，仔细洗掉衣服上的泥土，让他们第二天去工地的时候能舒服一些。

　　渐渐地，洗鞋也洗出了经验。整个工地，爸爸的脚是最臭的。我知道是因为他要养我，所以他在工地里面永远是干得最多的那一个。干的多，出汗也是最多。他舍不得花钱，我悄悄用自己零花钱多给他们买了好几双一模一样的胶鞋和绿袜子，一天一洗，每天一换，他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还在工友嫌弃他脚臭的时候，自豪地说睡一觉自己的脚臭味就散掉了，嘿嘿，我听到以后心里面都在悄悄的得意。

　　每次回家吃完我做的饭，他跟工友唠一会就困了，但还是会帮我洗完碗再去睡觉，睡得死死的，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雷打不动，就算是楼塌了他也醒不过来。（不过要在工地说这不吉利的话，我爸准得打我）

　　等他睡后我就悄悄拿出新晾干净的鞋袜衣服，然后把旧的用塑料袋悄悄包好塞衣柜里。等到晚上他们都睡了，或者第二天等他和工友走了以后，我再拿出来去洗。他的袜子脱下来本来就浸满了前一天劳作留下的汗水，用手轻轻一捏，脚汗就能顺着指缝滴下来的程度，在塑料袋闷了一晚上，更加的浓厚。不过为了他，我从一开始的生理性反胃，到后来努力克服了不适感，洗多了，渐渐觉得这种味道，就是爸爸和工友叔叔们爱的味道，闻起来觉得心里暖暖的。

　　虽然他们走在大城市的街上，总有精致的都市丽人投来鄙夷的目光，甚至轻轻掩住口鼻，生怕他们的汗臭味熏晕了自己。但只有我知道，他们留这么多汗，都是为了像我这样的儿女能够脱离乡下的苦日子，早一点去城里念大学，变成城里人，不再被人轻视鄙夷。

　　这天晚上，我照样拿出爸爸和昨天去工友叔叔们房间里搜刮来的鞋袜衣服，一起摆在工地的洗漱间，准备分开洗。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汗臭和脚臭味。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每次一闻到这个味道，我就感觉身体涨涨的，暖暖的。一呼一吸之间，两腿之间有一只虫子一直在起伏涌动着，吓得我惊叫了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不停的在两腿间拍打。

　　从小我就喜欢穿篮球裤，面料透气光滑，工地只有风扇，穿这个能让空气透进去，特别凉快。甚至小时候有一次我想让爸爸也穿着去工地，就把他的其他衣服全洗了。后来气的他训了我一顿，说工地穿这个很危险的，必须穿厚实耐磨的衣服才行，就跟工友张叔叔接了一套穿。后来他们俩经常互相借衣服穿，关系还挺好嘞。

　　我的手在篮球裤上不断地拍打着，里面有一条很大的虫子，甩来甩去的，打也打不掉，越打还越咬的自己很疼。吓得我直接哭出来了，之所以哭的很大声，是因为我知道这个点爸爸和叔叔们一定都睡了，但又有点害怕，因为肯定不会有人了来帮我。

　　我只能边哭边脱裤子。平时能省就省，爸爸说我不用穿内裤，咱们家孩子不能穿内裤，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是也将信将疑的答应了。平时也就只穿一条轻薄而又宽松的篮球裤，一把就能扯下来。

　　扯下来以后，我被吓坏了，虫子不见了，但是自己平时尿尿的小鸡怎么一下子被咬肿了这么大，在空中甩来甩去的，一点都不舒服，涨涨的很难受。

　　这下我哭的更难受了，光着屁股就要跑去叫醒爸爸，边跑边哭。本以为这个点，工地上应该不会有人，可我没想到，自己跌跌撞撞，竟然撞进了一个陌生人的怀里。

　　那个人我从没见过，是一个比爸爸年轻不少的哥哥，戴着斯文的眼睛，看起来像电视里面的明星一样，斯斯文文的。不知道怎么，平时看见陌生人就往爸爸腿后面躲起来的我，今天看到这个大哥哥，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可能是因为他在半路张开胳膊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小时候只被爸爸和叔叔们抱过，这个陌生人的怀里，怎么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我脑子一片空白，哇的一声就抱着他大哭。

　　“你别哭呀，小帅哥，这是怎么了，怎么大半夜光着屁股跑来跑去的。遇到坏人了？哥哥可不是坏人。”哥哥说话的声音好温柔，让人很安心。

　　“我……呜呜……我被虫子咬了，我要死了……哇。”我鼻涕和眼泪一起流了下来，蹭在了他的白衬衫上。

　　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懂。长大后再想起来，半夜遇到奇怪的陌生人，幸亏这个哥哥后来是个好人，不然……

　　“怎么了，哪里被咬了？”哥哥把我放下来，准备检查我身上的伤口。

　　“啊，唉哟，小秋，你怎么了。”耳边传来爸爸熟悉而憨厚的声音。平时睡得很死的爸爸，竟然被我吵醒了。

　　他也赶紧跑过来，一把把我从陌生人手里夺回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哥哥比他小很多，但他们俩一样高。爸爸摆出一副工地头子的威严感，审视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年轻人则不卑不亢地看着眼前满脸胡渣的健壮大叔，似乎在上下打量着他。

　　“你是谁，来我工地干什么？”爸爸先开口了。

　　“汪工您好，我是公司新派来的设计师小谢。公司派我来帮忙改进一下设计，顺便监督一下项目进度。”小哥哥的眼睛在镜框后面弯成了天上月亮的形状，在月明星稀的晚上，仿佛闪着比星星还亮的光。

　　爸爸脸上紧绷的嘴角松开了。

　　“噢，原来你就说老板说的那个小谢。噢哈哈哈。怎么半夜来了，还被我淘气的儿子给撞了。”爸爸又恢复了平时好客的模样，对谁都憨笑着。“你看看，小秋，快给哥哥道歉，衣服都给人弄脏了。”

　　我一看，他的白衬衣果然有两个脏脏的小手印，爸爸胶鞋上蹭的泥还没有来得及洗干净。

　　但是一想到我下面还被虫子咬了，我就又气又委屈，哇的一声又哭了。边哭边大喊：“我不，我被虫子咬了，你们没有一个人关心我，就知道打情骂妻！”

　　“噗哈哈哈哈。”他们两个人同时爆出一连串的大笑。但随即被我爸摆出了嘘的手势，示意大家小声点，我也不敢大声哭了。

　　小哥哥蹲下来，用手轻轻抚摸过我的头发，笑着说，“你这小子，在哪学的成语，记还没记全。”

　　我爸则轻轻的在我头上打了一下，“你小子又乱看电视，又没在屋子里好好学习吧。”

　　我低下头，又委屈又心虚。

　　“我就是被咬了，你看。”

　　我用手指指着两腿间肿胀起来的大肥虫一般的小吉，委屈的看着他们俩。

　　他们俩先是互相看了看对方，随即又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不许笑啊啊啊。”我气得大喊，“我被虫子咬了，你看肿了这么大！”

　　就在爸爸不知所错的时候，小哥哥先蹲了下来，透过一副金属框的眼镜，笑成弯月的眼睛突然变成满月，散发出一种满月般的光辉。小时候的我对那个眼神记了很久，那是一种在粗人爸爸和叔叔脸上看不到的温柔。

　　“小弟弟，你呀，这是要变成大人了，不要害怕，这可不是虫子咬的。”

　　“那是什么东西咬的？”我瞪大眼睛，也不哭了。“是裤子咬的吗？”

　　这话又惹得他们一阵大笑。

　　“这是你的小脑袋在告诉你的小弟弟，你要快快长大，还变成大弟弟哦~”

　　“那长大以后他会掉下来变成葫芦娃吗？我想要紫色的那个。有六个哥哥呢！”我想到了昨天悄悄在宿舍里看到的动画片，好羡慕那个紫娃，有六个哥哥宠着他。

　　“呵呵，不会呀，但是你有爸爸宠着是不是。”

　　“哦。好吧。”我垂下头，觉得怪失望的。“我也想要哥哥。你做我哥哥好不好。”我满脸期待的看着小哥哥。

　　“好呀！”小哥哥露出温柔的笑容。

　　让我想起小时候爸爸去外地打工，我养在奶奶家。每次想爸爸的时候，只能抱着爸爸的衣服，把他的衣服裹在我的身上以后，那种紧紧地，暖洋洋的感觉。这笑容此时也如同爸爸的衣服一样，流淌，蔓延，逐渐包裹全身。

　　果然美好的东西都是脆弱的，就如同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日子一般，转瞬即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爸爸又把他又大又粗糙的拳头在我脑袋上揉来揉去的。

　　“你这小子，半夜胡乱给我认个儿子。”随即不安地挠挠头，对打哥哥说，“嘿嘿，你别往心里去，儿子小，说话没大没小的。不过还是谢谢你，换我我都不晓得该说什么。”

　　他蹲下来，看着我，两只手揉捏着我的招风耳，憨笑着，“咱们老汪家的小子，都要长得又大又高又壮，你这才刚刚开始。没事少碰那里，知道不。”

　　“碰了会怎么样？”我好奇的问。

　　“嘿，你这小子还多问。会爆炸，知道不？”老爸不耐烦的问。

　　小哥哥在一旁捂着嘴偷笑着。“您别骗他了。长大以后就懂了。”

　　“嗨，小屁孩，大惊小怪的，这世界上哪个男人不经历这事你说。我们老汪家的男人，没那么娇气。”他拍着胸脯，得意地说。

　　“原来它会长成老汪家的大男人呀。”我眨着眼，好像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道理，又引得他们俩大笑。

　　后来，爸爸给谢小哥安排了一间空的宿舍，还问东问西生怕城里来的年轻人不习惯，硬把我用过的柔软的小毯子，被子全都给了他。他明天还要干活，给我穿好裤子，就继续回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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