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境里总是出现光怪陆离的事物，这一点上和所有人一样，但是也有一些常人不会梦见的东西。对我而言，最独特的梦里有着最可怕也是最有吸引力的毒药。一开始，这些梦让我不敢入睡，枕头成为了令人作呕的刑具，但随着时间流逝，我已经渐渐习惯。我习惯了梦前的焦虑、梦中的恐怖，也习惯了梦后的空虚。

我最主要的梦里，总是有一双手，它们有时卡住我的脖子，有时抓着我的头发，次次如此，直到我习以为常。每次出现这种梦境后，我就会惊醒，但无法挪动身体，就这样再次睡去。第二次入睡后的体验十分奇妙，仿佛灵魂出窍，我的视角逐渐从身体里升起，甚至能看见自己的身体，随后就是自由的飞行，我可以穿过墙壁，穿过人体。梦中的一切都和现实世界一模一样，或者干脆说我就是在现实世界中飞行，只不过是个幽灵。任何人都看不到我，在这时我就可以肆意窥视，不仅仅是窥视人的生活，还有他们的梦境，在那里可以看到所有人内心中隐秘的欲望。陈宝雄的一切都是在他的梦里暴露给我的。准确的来说，我进入了他的梦。

这个能力给予我莫大帮助，无论是获得101室，还是301室，以至于那个埋在地下的集装箱都是在偶然的神游中发现的。除了视野有点模糊外，这个能力没有什么缺点。哦，可能确实有缺点——第一次入眠时的折磨，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这一场梦也一样，在第二次入梦后，灵魂出窍，我慢慢飘浮到101室次卧半空，可以看到我的肉身躺在床上，胸口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我安静地上浮，直到穿过楼板，来到了201室，房间里空无一人，充满灰尘，继续上浮，再上浮，我的目标是301。

301被租给了一个新租客，这是我上一次灵魂出窍所得知的。其实301原本的租客...她的下场和陈没什么两样，不过她是个好女孩，给我留下了清洁的环境和齐全的服装、化妆品、洗护用品等。我在301舒舒服服地生活了两个月，直到房东再也忍受不了拖欠房租。房东老太婆就住在3幢。当她冲进来讨租时我已经逃走了。她可能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她的租客去哪儿了，但是这个老太婆就这样，把房间里值钱的东西都拿走，然后租给了下一个租客。

301也是一片黑暗，只有一点点月光，我飘过客厅，前往主卧，穿过那薄薄的木门板，还是熟悉的卧室，不过床头灯还亮着，一名男青年睁着眼睛坐在床上，应该是失眠。失眠者当然不会做梦，我也就无从探查他的内心。

等了半个多小时他丝毫没有要睡的样子，而我却撑不住了——灵魂出窍时我是享受不到睡眠的，想到明天还要处理三具尸体，我只能默默下潜，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每次灵魂出窍，我都很难睡好。四点钟闹钟响起的时候，我还在一片恍惚之中，但是时间不等人，必须在此地居民上班前把这些事情做好。我打开衣柜，挑了几件衣服穿上，然后就下楼上了车，此时还有一些小雨。尸体和昨晚一样，没有移动的痕迹，也没有好事者干预的迹象，我很满意，上车打火，向着陈宝雄昨晚待过的废弃工地开去，那里是个不错的弃尸地。301室姑娘的尸体我埋在老公园里了，现在想想还是不够谨慎。

来到废弃工地，我下车把三具尸体依次拖出，借着车头灯的光亮，拿了把铁锹挖坑埋尸。相比于我一米六的身体，一米半多的铁锹还是太大了，不方便操作，不过费点力还是可以挖的。大概从四点半多挖到五点钟，我只是在地上制造了一个浅坑，而人已经累的快虚脱了。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在工地里徘徊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了。

我把三具尸体扔到了工地化粪池里，希望细菌能快点把它们分解掉。

回到白塔小区时，已经五点半，天亮了。身体过度劳累加上雨水的作用让我感觉自己有点发烧，我回到101室，给自己烧了一壶水，服了头孢，换了衣服，躺床上休息了一会儿。等到上午九点钟，我起床了。头有点晕，但是还得做事，等到今天中午左右，出租车公司可能就会打电话来问陈宝雄为什么不上班，或者更早，对，他儿子在上学，学校会打电话来问的。我看了看陈和他老婆的手机，确实有一条未接来电。

未接来电——吴老师。

手机放在客厅里，来电铃声没能把我弄醒。看来还得想办法应付这个老师。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把衣服洗了，吃点东西。我的两件衣服上沾了血，我不得不把它们泡在盐水里，再用肥皂擦拭血渍。那件白色连衣裙的血渍可以用消毒水轻松洗掉，但是灰色风衣就不行。折腾了一个小时，我头昏脑胀，好不容易把血渍处理的差不多了，我把湿衣服全都放进洗衣机里完事。距我上次吃饭——也就是那锅皮蛋瘦肉粥——已经过去半天多了，我饿了，但是冰箱里也不剩什么，我不得不顶着热度出门。附近有不少小吃店，但凡是抛头露面的场合我都得谨慎。

我的口袋里揣着一张五十元钞票，那个水饺挺对我胃口的，烧饼也不错，但是现在人太少了，不是饭点我就不该去这里吃饭。我只好扭头去便利店买了桶泡面先凑合着。

我想起了去年春天感冒的时候，那时我躺倒在集装箱里，一连四天有烧，三个礼拜带着鼻涕，说起来，我这个人的体质真不能算好。就好像杀死陈宝雄一家，要是和成年男女搏斗，我决占不了上风，只能依靠智取、偷袭，最后欺负个小孩。

我扭头看到电视机柜，上面放着陈宝雄的照片。有人说嘴唇厚的人性欲强烈，这可能是有道理的。陈的这副尊容看着就很猥琐，当时在车上还没有这么难看。泡面吸溜一下进了我嘴里。

吃过饭，我的身体微微发热，四周似乎变冷了。我很清楚这是感冒的威力。我不得不到房间里去，爬进被窝。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对自己这么说。

手机订了一个下午三点钟的闹铃。

躺下不久，我又做了灵魂出窍梦。

这种事情本来应该发生在晚上，但是白天的睡眠太多了。我有这种经验。住在301室最早的几天，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成天睡觉，就在白天触发过几次灵魂出窍。

我的休息泡汤了。但是既然都已经出窍了，不如再去查探点消息。于是我悄悄地渗过楼板，阴翳天气的阳光稍比月光亮。301室的男青年已经不在那里，很好，他大概是有工作的，而我在他的房间里乱转，侵入查看每一个抽屉和柜子。旧租客的东西大都没有丢掉，甚至包括我行凶的扳手...它静静地躺在床头柜第二格抽屉里，代替了我拿走的羊角锤。不过，MP3播放器、手机、DVD放映机都被拿走了，这些都是租客的东西，除了电子设备外还有几件小首饰，不意外。化妆品之类的女性用品被塞在镜柜里，挤得满当当，而女装都不翼而飞，显然也是叫老太婆拿走了。

探查完这些情报后，我感到有些疲倦了，老老实实回魂睡觉。这一觉格外困倦，是闹铃把我闹醒的，我没想到真会睡这么久。我还有点困，身体比早上还要沉重，我不得已再服了一剂头孢，烧了热水，把衣服晒在阳台上。

手机又响了，不是我的手机。“吴老师”发了短信。

“晚上我来家访。”

真是个认真负责的好老师，可是我该怎么办呢？真希望住回301啊，没有那么多破事。我这时畅想了一下夺回301室的计划，老太婆的人际关系我很清楚，可以合情合理地把她杀掉，或者拿回我的东西（其实是女租客的东西啦），但是那个男青年一时半会儿不好对付。其实，吴老师才是我最该重视的，眼下不好对付的那个人。

吴老师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他如果来敲门，我该回应吗？如果不回应，恐怕就报警了吧，报警我倒是不怕，住回老公园集装箱罢了，可是为了得到这个地方作为落脚点，我可没少花力气，到头来才住了一个晚上！我不甘心。那等报警以后呢？警察贴上封条后，我再搬进来住？也不妥，这地方说不定还会有哪里的继承人来收了，这是陈宝雄的房产...唉呀太烦了。

吴老师能不能去死啊。

也是我失策了，早该想到小孩和学校间的联系这么紧密，还不如去楼上201把老头干掉，等他那几个儿女折腾完也就...算了，想太多也没用。

收拾了一下房间，我把擦得锃亮的羊角锤塞进手提包。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我拨开窗帘，警惕地监视着街面。路上行人冒着小雨，皆行色匆匆。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褐色羊毛衫，戴着眼镜，大概三十岁上下的女人从街口小跑来，两手拿着包挡雨，正是朝4幢而来。直觉告诉我这就是吴老师。我整理了一下仪表，穿着睡衣，装着羊角锤的手提包放在客厅角落里。吴老师按响了门铃，我暗数十秒，上前开门。

“你是？”，我抢先开口问。

“这里是陈冬冬家吧？”，吴老师一边问，一边回头看看门牌号，确认自己没有找错门。

“对的。”

“我是陈冬冬的班主任，我来家访的，陈冬冬家长在吗？”

“哦哦，老师啊，请进请进。”我把她带进门，“不用换鞋了，请进。”

“陈冬冬他今天怎么没有来上学啊，他家长也没有和我请假。”，吴老师有些焦急，可以理解。

“我哥他今天早上着急忙慌的不知道干啥，带着我嫂子和冬冬就出门了，让我呆在家里，我也不知道啊。”

吴老师脸色很难看：“怎么能有这样的，哪怕有事情，请假总要请的吧，我打他家长手机，还不接，这不急死人了嘛。”

“我哪敢问啊，我哥的脾气不好，您别看他平时闷闷的，要是发起火来，哎哟，吓死个人，今天早上那个架势我哪里敢问，我就和他说上哪里去，他没回我，直接摔门走了，和躲债似的。”我一边倒水一边回她，“您喝水。”

“那这肯定不行的，不搞清楚人去哪里了怎么行，那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呢？”，吴老师接过杯子。

“您先安待一会儿，我哥和我嫂子说不定晚上就回来了呢？他上次也有一次是这样的，您先别急，您还记得么，那次他去东江区干什么来着，一句话没告诉家里人，急死我们了。”

他的梦里是有这么一回事。

“嗯。”吴老师的情绪看上去也稳定了一点，“你是陈冬冬家长陈宝雄的妹妹是吧。”

“是的，老师。”，我笑了笑。

“你的情绪还挺稳定的嘛，这种事情发生以后。”

“唉，都习惯了。”

“你，”吴老师问，”是什么时候来你哥这里住的？”

“不久前啊，我之前都是在东江区住的，最近家里闹了点矛盾，我不想呆家里了，所以我就搬过来住几天。”

“哦。”

沉默了一会儿。

“我还是再打一下他们电话吧，这不是个事儿啊。”，吴老师拿出手机。

“我看不必了，我也打不通他们电话，手机也没有关机，他们估计是不想接呢。”，我说。

再次沉默。

“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陈宝雄的妹妹啊。”，我微笑。

“首先，东江区96年就撤区了，其次，你糊弄谁呢，编这种没根没据的话，还什么妹妹，我从来不知道陈宝雄还有个妹妹！我是他小姨子！”

“对不起！”我跪倒在地，“我其实是来偷东西的。”

吴老师居高临下地盯着我。

“求求你别报警，我也是今天看到这户人家一大早出门了，我观察了半天，大了胆子开锁进来，可我还没开始偷呢，您就来了，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想办法把您应付走。”

吴老师一言不发。

“您就看在我什么都没拿走的份上饶了我吧，要不是读书读不出来我也不至于找不到正经工作，来干小偷...求您开开恩吧。”，我拉住吴老师的腿。

吴老师一把甩开我，她看来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我看到那杯水，她也一滴没喝，看来进门那一刻起就有防备了。吴老师掏出手机，不知道准备给谁打电话，她“嘀嘀”几下键入号码，我在她身后啜泣。

客厅里响起了陈宝雄手机的铃声。

“噗”。

在惊愕中，钝器重击吴老师的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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