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陰冷地開口，當那雙別緻的眼睛注意到這裡時，我正抱著希摩耶坐在髒亂的地上。手中還舉著一把黑色的小刀，抵在她脖子旁。

「你是帕爾嗎，那雙眼還挺棘手......」我故作鎮定說著。

見他沒有過激的反應，自己趁機喘一口氣，用手背擦去嘴唇上的鼻血。

「別亂動，你應該有很多問題想問——」

正說到一半，帕爾忽然捏了捏鼻樑，發出嘆息的聲音。

「把刀放下。」

他斜眼擺出不屑的表情，彷彿這般行為在他眼裡只是兒戲。聽著對方惡狠狠的口氣，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右手仍紋絲不動地緊握刀柄。

至少在氣勢上，不能被對方蓋過去。

「喂、喂！你們兩個當我不在是吧！」

希摩耶緊張地來回轉頭，白髮上的翅膀高高張開，看著我和帕爾。

「......你想做什麼。」那傢伙或許是看見自己女兒的反應，稍微放緩了緊張的氣氛，但還是有些不耐煩地對我發問。

「你，為什麼要找上我？」

我保持戒備看著他，優先拋出心中不解的問題。

「為什麼——你們在一起多久了？希摩耶沒告訴你嗎。」

「......嗯？」

聽見帕爾的回答，我不知所然地愣了一下，隨後又低頭與懷裡的希摩耶相視一眼。在她無聲的沉默中，自己腦袋裡其實已經閃過了無數答案。

雖然還不太清楚情況，但這人其中一個目的是為了解決我沒錯。

不過這並非重點，現在......我有點混亂。

為什麼一開始，希摩耶執意要獨自面對這些事情；為什麼這些年來，她不願意讓我知道過去的真相。自己從沒想過其中一種可能——

屠魔令那天，她是來保護我的？

「算了，以後離她遠點，別讓我看到你。」

眼前那人毫不委婉地開口，可令人意外的是，他語氣之中感受不到任何惡意。

「帕爾、我——」

「希摩耶，那把矛已經被敵人找到了。」

「咦？不是......」

「我已經盡量滿足妳的意見，這次別再為難我了好嗎。」

他語調低沉又堅定地說著，像是在壓抑自己情緒。每當希摩耶嘗試開口，帕爾就像是料到她想說的，用另一句話堵得她啞口無言。

「——雖然我沒什麼意見，但妳現在連能力都用不了，把這傢伙帶走也只是害死他而已。

所以別逞強了......我不能失去最後一個親人。」

看見對方的樣子，我的內心頓時百感交集。

即使不太清楚希摩耶還在隱瞞什麼，但現在的情況似乎陷入到了矛盾中。倘若執意跟著希摩耶一起離開，會導致我們二人陷入危險吧。

可是......我已經答應她了——

「少年，你還有什麼話想說。」

似是察覺到我的異樣，他轉身過來與自己互相對視。

片刻的猶豫下，我在內心裡反覆拉扯著自己的思緒。最終腦袋猛地一顫，不甘地把壓抑在內心的請求提出。

「答應我，保證希摩耶安全......然後帶走她吧——」

話音剛落，懷中的希摩耶猛然回頭，瞪大的雙眼像是充滿被出賣的怒火。

「喂、你在說什麼——」

沒讓她繼續開口，我抬起雙臂，將她朝對方推去。等到那人穩穩拉住希摩耶的手臂後，自己接著從口袋裡掏出剛剛用來點燃紙條的打火機。

「告訴我答案，否則把整棟樓炸了。」說著，我將拇指放在滾輪上，同時朝手指上的戒指注入魔力。

剛剛消融在空氣裡的黑煙，一部分被我賦予了轉變成易燃物質的特性，另一部份則是可以與氧氣結合形成強氧化劑。

雖然肉眼看不見，但只要自己使用戒指上的能力，加上一個強烈的點火源就能引發爆炸。他能看見空中殘存的魔力，應該明白這不是虛張聲勢。

「......跟我想的相差甚遠呢。」說著，他緩緩吐出一口氣。「雖然從別人口中聽說了一些事情，不過看起來有些出入......」

一邊感慨，帕爾像是在確認什麼一樣，將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一陣子。

總之看到事情有轉圜的餘地，我心中的緊繃稍微放緩了一些。不過現在還容不得懈怠下來，下一輪的進攻或許很快就會抵達。

「那已經不重要了，快帶她走吧......」我低下雙眼，像是為了避免自己後悔而催促對方。

反正希摩耶能平安無事，就算達成一開始的目標了。我不奢求對方能替自己解決眼下的問題，只要結果盡量不影響到身邊的人，就還可以接受。

只是沒想到兜兜轉轉，最後還是選了一開始的答案。

但這樣一定是最好的吧，不然為何自己要這麼做呢？

「你們......好像誤會了什麼。」

突然，希摩耶臉色一沉，用力甩開帕爾的手臂。

當她再次睜開眼，目光卻變得無比冷冽，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當我有些過意不去想開口安慰她時，發現自己的嘴裡吐出了一團白霧。

變冷了......？

不知不覺間，周圍空氣的溫度正急劇下降。「喀嚓」脆響從地面傳來，以她的腳底為中心，一層薄冰如黏菌一般不停朝外生長，將地面凍結。

「——我的事，為什麼由你們決定。」希摩耶平淡地說，瞳孔擴散起藍紫色的光芒。

這些冰晶是......

她不是說過自己使不出能力嗎？

「喂、停下！」回過神來，帕爾正驚慌失色地大喊。

下一秒，希摩耶朝我輕輕勾了一下手指。暈眩感衝上大腦，我的兩眼一黑，就和貧血帶來的症狀一樣。肌肉喪失支撐的力氣，軀體因此應聲倒地。

「帕爾，帶走他。」

她蹲在我的面前，一改往常的樣子，面龐冷若寒霜。

「希摩耶......其它人會殺了他，我沒辦法幫妳阻止那些傢伙——」

「我沒在商量。」

她狠狠瞪了帕爾一眼，抬起纖小的手臂打算再次發動詭異的能力。可剎那間，她像是察覺到陽台外有什麼似，把目光別過。

「咻——」子彈划破空氣。

希摩耶迅速張開五指，在掌前擴出一面約莫半身大小的水鏡。

飛來的子彈在擊中後立即調轉方向，分裂成碎片向四周彈開。「砰！」地面瞬間炸出五、六個孔洞，灰白色的煙霧連帶碎屑四散開來。

潛伏在遠處樓中的狙擊手們，終於出手了。

「嗚啊......」

一道血花湧現，如潑墨藝術般將地面染得一片鮮紅。

她嘖了聲舌，吃痛地癱了下來。也在這時，我察覺到身上的控制消失，於是立馬心急如焚地爬到希摩耶身邊檢查傷勢。

「大腿、股動脈出血——」

是能力生效前來不及擋下嗎，得趕緊救她......用低於致死劑量的血液才行。她體重是多少、51公斤？

「別給我血，我不會死！」

我剛用小刀割開手掌，她卻不留情面用力將我推至一旁。只見希摩耶單膝跪地，勉強抬起雙手後，眼神再次堅毅地發出光芒。

「帕爾，以後無論人類還是魔人......我會毀掉一切阻礙自己的東西——畢竟走到絕路的人，總會幹出想不到的事呢。」

這架勢，難不成她要再次使用能力？

（B組，確認目標癱瘓。）

我瞄了一眼剛才撞進房間後，從自己口袋中掉出來的對講機，裡面恰好傳出回報聲。

（C組，501房已完成部屬、等待指示。）

話音落下，一股複雜的殺意立刻從遠處傳來。

同時我的腦袋裡浮現出一道畫面。

——就在幾百公尺外，停在路邊的一輛警用的轎車內。那男人抽了根菸，看了一眼腕上手錶的時針，像是還在猶豫要不要動手一樣。

感受到對方的模樣，我似乎想到了一個人。

「希摩耶......我明明跟妳沒關係吧。為什麼要一直幫助我——」

「閉嘴、沒你的事。」

她粗魯地打斷自己發話。我面無表情地頓了頓，隨手在她面前翻開打火機的蓋子。

「——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為什麼每件事都要刻意對我隱瞞。就因為妳想保護我，所以什麼都不跟我討論？」

我以冰冷的語氣說著，向前逼近一步。

「希摩耶，我在妳眼裡......還是當時那溺水的小孩嗎？」

話剛出口，她什麼也沒說，忽然朝我的臉頰用力甩了一巴掌。正當自己搖晃地朝一旁倒去時，希摩耶接著用雙手拎起自己襯衫的衣領。

「你怎麼......」

她緊咬牙關，眼角抽動地看著我，淚水不停流下。

而我看著天花板，內心卻彷彿陷入死後的平靜，一句話也道不出。

「為什麼每次都這樣對我，你這個騙子！」宛如想把我喊醒一樣，她聲嘶力竭地大吼。

那一陣陣的聲音在空氣中搖晃。我趁著希摩耶情緒失控，忽地捧住她的臉頰。不等她做出反應，閉起雙眼，便傾身吻向了她。

就像她剛才對我做的一樣。

「對不起——」轉眼間，我輕輕舔了一下嘴唇。

只是這次，唇上仍殘有剛剛被帕爾擊飛時留下的血液。

「血......」她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神色驚恐地將我推開。

不過等她意識到時，已經太遲了。

那宛如麻藥般的神經毒素，僅僅片刻便開始產生了影響。

「該死、不要......」

她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卻發現自己的翅膀漸漸使不上勁。

只見她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慢，身體癱軟即將摔倒在地。見狀，我將手臂墊在希摩耶的背後，讓她能安穩地躺在自己懷裡。

「不要......別這麼做、求求你——」她無力地用一隻手抓著我的衣服，聲音虛弱到像是要睡著似。「我不會再這麼做了......別這樣對我！」

我看著懷中的希摩耶，怎麼樣都開不了口，只能努力擠出一絲微笑。

「晚安，好好睡吧。」

（C組，倒數10秒，引爆501房的天花板——）

聲音再次從對講機中傳出。不過這次那滄桑的感覺，聽起來應該是林墨的父親在指揮行動吧。

不知道......那人會不會對我感到失望呢？

反正我對自己是挺失望的。

雖然我知道遲早會迎來這天，卻從未想過會是這麼憋屈的結束。是我害怕像以前一樣失敗，還是自己真沒有那個能力？

七年來的忍氣吞聲......到底是為了什麼——

「從頭到尾，你都不為自己想想嗎？」

帕爾將陷入沉睡的希摩耶背在身上，離開之前，特地轉身瞥了我一眼。

「以前想過，這次就不用了。」

「是嗎......那我也沒什麼話好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一股強烈的龍捲風從他的腳下升起，房裡僅剩的天花板被他掀出一個大洞。他踩了一下地板，那兩人便被捲到了天空上。

「——虹明，記得保管好戒指。」離去前，他最後刻意提了一嘴。接著那冷淡的聲音便在劇烈的風噪中消散，感覺像飛機引擎啟動似，震得耳朵有些生疼。

（這裡是B組，目標逃離大樓了！快執行下一計畫——）

我拾起地上的對講機，看著他們的背影消融在夜色、逐漸遠去。站在破損的陽台邊，感受著陣陣涼風吹過自己。

此刻，一個念頭在心裡浮出。

右手不自覺地握緊打火機，像是自由女神般，緩緩將其舉過頭頂。

——反正死路一條了，炸飛他們嗎？

「算了，隨便吧。」

想起今天林墨父親對我說過的話，最後還是無奈地放下了手臂。不過為了銷毀所有的證據，自己依舊沉默地蹲了下來，朝著地板轉動起齒輪。

「喀擦。」火花迸出，散落一地的玩偶燒了起來。

大火吞噬了木質的地板，黑暗的空間頓時被溫暖的火光照亮。房裡的東西被我一把火點燃，並迅速向四周蔓延。

眼前的景象宛如電影般定格下來——一眨眼，我不僅毀掉自己繳了兩年多的屋子，也親手燒毀了與希摩耶的所有回憶。

而且在最後一刻，還和她留下了不好的結局......

「白癡死了，我是腦殘嗎。」躺在充滿砂石的床上，我不禁脫口咒罵自己。

我緊緊抱著身前的綿羊玩偶，蜷縮身子，彷彿想把自己縮進這團絨毛中，隱藏好狼狽的面龐。雖然知道自己應該再更堅強一點，但不甘的淚水還是不停流了下來，浸濕懷裡的玩偶。

熾紅的火光圍在身旁，溫熱的空氣正緊貼我的皮膚。黑煙盤據在頭頂，每一口呼吸都能感受到焦灼的痛苦。此刻宛如身處地獄一般，或許這就是報應吧。

「但、為什麼啊......」

如果今天一回家，就果斷帶著希摩耶逃跑，結果會更好嗎？

還是在剛剛其實應該強硬地要求對方帶走自己，如果他打算反抗的話，就拚上一切把那男人、把所有人殺了。

雖然不知道這樣做對希摩耶好不好，或許會讓她更難過才對——

「但該這麼做才好，我不知道啊......」我用力咬著嘴唇，淚水仍在眼眶中打轉。

回頭來看，就算這次僥倖逃了出去，我們之後能逃去哪呢？無論最後成功與否，一路上得傷害多少人，才能完成自己那遙不可及的理想？

是啊，這種事本就不受待見。

連林墨都放棄了，果然人類和魔人永遠都無法正常相處吧。

不過即使如此，我......還是嚥不下這口氣啊。畢竟從過去到現在，自己一直都是那個站在中間的異類，沒有任何人在意的蠢貨——

「可惡......」

如果還有機會，

下次一定要將那些該死的——

「嗯......？」就在累到快睡著時，貼著床鋪，忽然感受到了地板上傳來輕微的晃動。

我瞇著眼，神智不清的轉過頭。在烈火和濃煙的另一邊，只見十幾個全副武裝的人，迅速包圍了上來。

「喀噠。」子彈上膛地聲音先後發出。

他們踩過地上著火的玩偶，舉起手中的武器。將數十把閃爍著寒光的槍口，整齊劃一對準我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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