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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柳待阳春(下)】(武侠,母子,纯爱,历史),2

小说: 2025-09-05 13:45 5hhhhh 1830 ℃

  「你要去哪儿?儿啊,你要去哪儿!」

  ……

  北上。

  这是顾长生唯一能想到的出路了,找燕王的部队,顺便还能将武林大会的各种消息告诉他们,等到燕军冲破城门,他再来接母亲下南洋,如果她不愿跟自己去,至少她会是安全的,不会再有像徐衡这样的狗官威胁到她。

  可之后呢,他又何去何从,其实城破之后,他和母亲都不一定能再见面,说不定这次分别,就是人生两茫茫了。

  「站住!」

  就在顾长生还在胡思乱想之际,不知不觉间他就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立刻拦住了他。

  「徐大人有令,比武大会期间,任何人不得出入!」士兵严声责令道。

  「我是当朝举人,有随意出入的资格,你们不能拦我。」顾长生没想到徐衡居然封城,这下可麻烦了。

  「你可有徐大人的文书?」

  「……没有。」

  「没有就快滚!徐大人有令,非县令以上官员者,没有徐大人亲笔通关文书,不得放行!」

  「你!」

  「何人在此喧哗?」这时,一位身穿黑衣,顶戴飞鱼帽,上衣为交领右衽,下着窄裙,穿筒靴,腰间配弹弓,绣春刀,背负弓箭的男人和另一个嵩山派人士。

  「你是……顾长生?」这时,嵩山派的人一眼认出了他,立即上前制止了守城的士兵和眼前的锦衣卫。

  「您是?」

  「我名李田英,嵩山派人士,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娘,还有你爹……沈大人,这位乃是我旧识之子,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就放过他吧。」李田英向锦衣卫求情道。

  「好吧,下不为例,李大侠,快送他回去吧。」

  「长生,听见了么,快走吧。」李田英劝道,但顾长生却一脸忸怩,始终不为所动。

  「你这孩子,犹犹豫豫的做什么呢!还不快回去!」李田英也登时来了脾气,这倔驴,怎么还给脸不要脸呢!

  「我无家可归,我死在这路边还算干净了!」

  「好你个大逆不道的臭小子,我今天就替你娘好好教训你!」李田英气的火冒三丈,抬手三指拍在他胸口,顾长生顿时全身僵硬无力,似个木桩一般定住纹丝不动。

  「老子今天还就管定了,走!跟我回去见你娘去!」

  ……

  「李大侠,可别忘了,今晚还有要事商量。」

  「不急,先料理完了这小子再说!什么臭脾气,跟他爹一个鬼样!不像话!」

  咚咚咚!

  「玉蓉郡主在否!玉蓉郡主在否!」

               吱呀——

  「李大哥?」

  「你家的臭小子,我给你带回来了,管好这倔驴!再让我看见他这幅衰样我定要揍他!」

  「是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位是?」

  「下官沈伯才,江浙会稽人士。」

  「敢问父上可是祥二公?」

  「正是。」

  「幸会,幸会……沈大人为何忽遣至京城?」

  「下官奉上之命,彻查二十年前一桩悬而未定之案。」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的事,为何还要追究?」

  「圣上有令,此案不结,上寝食难安……既已无事,下官先行告退,李大侠,走吧。」

  顾长生被定身蒙眼,只能听见他们的谈话不见其人,但他们所说的话却不由得令他疑惑不已——二十年前,无非胡蓝之案,过去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了,为何上面还要追查?为什么娘听到这事的反应如此上心?

  但眼下他最应该解决的,是面前的人。

  三下指点敲在他背后的穴位,僵硬的肢体重新恢复了自由。就算他不想面对,他也只能回过头去,眼前的女人仿佛在这短短的几刻钟时间里老了好几岁,那眼角淡淡的褶皱在红润肿胀的肤色下格外显眼,鼻息微促清涕惺忪,衣袖腕间一片湿润,青白衣裙与靛色绣鞋敷上一圈一圈扎眼的淤泥。

  二人相顾无言,明明喉中都有千言万语,却都不知如何开口。

  「难道,」最后,南宫玉蓉哽咽一声,将一口浊气吞入腹中,那幽怨深长,饮泣吞声的呢喃,将会是顾长生一生的悔恨——

  「我育你二十有余,换不来你叫我一声娘吗?」

  ……

              建文三年二月

  建文三年二月初九日,燕王朱棣祭阵亡将士,并脱下袍子烧掉,激励军士,二月十六日,朱棣再次出师。

  比武大会已经接近尾声,嵩山派李田英与锦衣卫沈伯才查案而退出整夺,现如今只剩下三位能在决战擂台上一决胜负,分别是青城派吴旭,峨眉派王凤和,昆仑派袁绍阳。

  顾长生已经等待这一天很久了,据唐钰所言,今晚徐衡将在莲香阁观战,并宣读圣旨昭告天下武林盟主花落谁家——这是他唯一的机会,用飞柳叶杀了他。顾长生收拾好一切,将八环夺命鸢的草纸重新装入竹筒,把这个还给唐钰,他就了无牵挂了。

  「长生。」

  这时,一个出乎他意料的人突然来看他,男人背后背着那杆银白长枪,正如年初他刚来之时他们见面那般无二。

  「大伯,有什么事吗?」顾长生依旧冷漠地敷衍着他。

  「长生,你觉得人是会变的吗?」顾柳岺再次忸怩起来,壮汉子靠在承重柱旁,明明他在和顾长生说话,但他的头却始终抬不起来,好像他欠了顾长生多少钱一般拘谨。

  「我想,不会。」顾长生以为他还在和自己说母亲的时,直接否定了他。

  「是吗……那,你是怎么看待我的?」顾柳岺听完苦笑一声,头埋得更低了。

  「你是个好人大伯,你本不该来这里。」这话倒是发自他内心的。

  「长生,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你们最不想见到的存在,你能理解我吗?」顾柳岺忐忑不安地抬起头,那深深凹陷的眼眶求助地看着他,好像这么多天以来他都彻夜难眠一般。

  「我能理解的,大伯,毕竟你是娘的家人,你不会伤害到她。」

  「是吗……我明白了,长生,你帮了我很多。」顾柳岺释怀地笑笑,将背后的长枪攥地更紧了些,说着令他摸不着头脑的话,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顾长生并没有在意这一段小小的插曲,收拾好东西,他准备上路了。

  指尖悬在第三根廊柱的裂痕上方,终究没敢碰。

  那道歪斜的刻痕是十四岁冬夜划的,彼时母亲刚替他补完裘衣,积雪压得滴水檐低垂,冰棱折断声惊得他缩回手,仿佛母亲燃着艾草的呛咳声又要穿透厢房门,掌心却已沾了陈年朱漆的碎屑,搓在指腹间像碾碎了母亲熬药时溅落的汤药。

  绕过莲池时,冰面下那尾红鲤仍在原处打转,母亲总爱坐在这儿择药草,碎叶飘在冰上结成褐色的星。此刻石凳边还歪着只豁口的陶钵,钵底凝着层冻成琥珀的药渣,苦香混着雪气往肺里钻——这味道浸透了他二十载晨昏。

  书房门轴吱呀声像道裂帛,案头狻猊香炉积了灰,铜兽口中线香只剩半截残骸,像母亲枕边永远烧不到底的更漏。后山竹海的折枝声格外刺耳,积雪压断竹梢的脆响里,他踩碎了自己昨日的脚印。那件灰鼠裘还挂在练剑亭柱上,袖口露出的半截穗子早被冻硬。十七岁生辰夜,母亲就是在这儿把染血的剑谱塞给他,说「顾家儿郎总要见识山外的雪」可她却未曾想到自己不善习武。

  檐角开始滴水,一滴冰水坠入后颈时,他猝然疾走。穿过月洞门撞散梅枝积雪,却在影壁前猛地刹住——那上面留着母亲用烧火棍画的辟邪符,积雪掩不住炭痕里颤抖的笔触,指尖触上冰凉的砖面,炭灰混着雪水在指腹晕开,竟比当年母亲替他试药的唇更乌黑。

  最后,顾长生停在前门下,脚边青砖缝里的蚂蚁正搬运药渣碎屑,褐色的颗粒衬得它们像支送葬队伍。当暮色把影子拉长到几乎消失时,他摸到大氅内袋里半块芝麻糖,糖纸被体温熨得发软。

  「你当真要走?」

  更声碾过三条街外的石板路。

  顾长生转身,看见的是母亲那单薄的身影,狐裘貂裳也难以掩盖她这几日的憔悴。那忧郁,不舍,埋怨,痛苦的绝美容颜之下,从那个清冷矜贵的美妇人变成了如今郁郁寡欢的愁妇,南宫玉蓉走到他跟前,泪眼婆娑,星光点点的凤眸不停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她的儿子。

  「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娘。」顾长生同样心痛万分,但此去不知凶吉,他只要南宫玉蓉活着,顾长生告诉她的是自己已经答应了朝廷去往洛阳的官职,她还不知道自己正要去做什么,只以为他是要远离自己。不过这样就好,至少就算自己死了,她不会为他而感到悲伤。

  「你也是,在外面冷了记得穿衣服,饿了就买吃的别省着钱,买东西记得讨价还价,别傻乎乎的被人骗了,到地方了派人回封信,娘就在这儿,哪儿也不走,想家了记得回来看看……别……别忘了娘,家里还有些糕点,要不要……带上路吃?找到好姑娘,就……带回来给娘看看……要跟朋友还有其他官老爷搞好关系,你太聪明了……别当显眼包……」南宫玉蓉越说越多,声音也渐渐开始哽咽起来,一双玉手不停地收拾着儿子的衣服头发,甚至还拉着他不想放手。

  「我知道。」顾长生知道他必须走了,在这里多停留一秒,多听她说一句话,都会加重自己后悔的意图。咬了咬牙,将母亲的手扯下,转身就走。

  「我走了。」

  「等等,你兜里有最爱吃的芝麻糖,不够我再给你去拿,你再等等,再等等……」

  已经没有了,眼前只剩下一盏紧闭的大门,空空荡荡的庭院只剩下她一人,儿子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中,南宫玉蓉紧绷的泪腺终于彻底崩溃,绝望的女人无力地跪倒在地,从无声的哭噎变成了震天动地的嚎啕大哭,喉间吐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儿啊!儿啊……我的儿啊!」

  ……

               武林大会

  「决胜第一场,青城派吴旭对峨眉派王凤和!」

  顾长生穿梭在人山人海的外围人群中,今天不止有八大门派的众多参与者,还有周围慕名而来的民众百姓,此时天字号一绝酒楼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就连房檐屋顶都围满了人,无论是不是武林中人都在等待揭晓这武林盟主花落谁家。

  但顾长生并不在意,他已经找到了莲香阁,只要在三楼莲香阁对面,等到徐衡出场的一瞬间,他就能用飞柳叶要了这狗官的命!

  而此时,莲香阁内,两个人影正穿过人群前往面见徐衡。

  「沈大人,陛下让你查的案子怎么样了?」徐衡瞥了一眼来者,却并没有丝毫将他放在眼中。

  「二十年前的案子了,多少有些费劲,不过还不劳徐大人操心。」沈伯才同样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是锦衣卫,又是先帝正军之后,论资质他可不用向徐衡低头。

  「陛下把你从会稽调过来可不是让你吃白饭的,一个多月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徐衡的老脸瞬间黑了下来,不是他要故意刁难沈伯才,但他的效率确实太低了些。

  「陛下请的是我,不是你,你想接手这个案子,可以自己去申请。」沈伯才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还话里话外地对徐衡阴阳怪气。

  「沈伯才,别以为你是锦衣卫,我就不敢动你。」

  一旁的李田英将手搭在了桌上的剑,但沈伯才按住了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随后站起身来,徐衡身边一众护卫立刻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徐衡,你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却没发现你越来越像那个自己最害怕的人了。」沈伯才戏谑地看着他,一只手按住腰间的绣春刀,一种护卫顿时被吓得后退半步,锦衣卫的名号在他们耳中还是过于心惊胆战,哪怕眼前只有一个人也足以令他们生畏。

  「我很想看看,你脑袋像胡惟庸一样在大明门口滚来滚去的样子。」说完,沈伯才转身朝李田英挥了挥手,二人畅通无阻扬长而去,独留徐衡怒视而不敢发威。

  ……

  台下,此时也出现了意外。

  就在擂台之上的吴旭与王凤和正要针锋相对之际,台下一位不速之客突然登上了擂台——

  男人横眉吊眼,面容方正,冷峻无比,一柄银白长枪岑岑发亮。

  「大伯……」顾长生没想到,也不明白顾柳岺这时候为何突然要登上擂台。

  「顾大侠,这是何意?」吴旭和王凤和互相对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只能将疑问抛给了登台的顾柳岺.

  「诸位,虽然这话有些为时过晚,但我顾柳岺,今天也想争一争这武林盟主!」顾柳岺将长枪卸下,这一番话引得全场议论纷纷,谁都不明白这个当初对朝廷嗤之以鼻的「七星绝命枪」为何突然回心转意。

  「顾大侠愿意赏脸自然甚好!」徐衡这时瞅准了时机,但他还是故意发难道,「不过,这三位大侠可都是这几十天来从各路高手脱颖而出的优胜者,顾大侠未经选拔就进入决胜局,恐怕……为人不齿啊。」

  这倒是有几分道理,比武大会已开打一月有余,所有人都经过了层层筛选才挑选出这么三位优胜者,可他顾柳岺凭什么第一次参赛就打决胜局?!甚至不少人已经开始发出难听的嘘声,斥骂顾柳岺是贪生怕死的虚伪小人。

  「既然如此,三位不妨一起上,如果我不能以一敌三,那我顾柳岺愿当场自废武功,从此退隐江湖再不问世事,若是我能以一敌三,武林盟主就是我,各位意下如何?」顾柳岺这一番话更是如同在现场扔进了一颗炸弹,瞬间引爆了全场的热度,不少人还突然临阵倒戈,转而支持顾柳岺——废话,以一敌三,还都是中原武林的高手中的高手,你行你上?

  「哼,顾大侠,话可别说的太满,以一敌三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还在台下的袁绍阳也被顾柳岺这狂妄的言语激得火冒三丈,拿起阔刀飞身上台,三人各持兵器,而顾柳岺只有一柄银枪。

  「三位,请了。」擂台上四道人影被摇晃的灯光扭曲成晃动的剪影,顾柳岺单手持枪斜指地面,枪杆上的云雷纹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吴旭率先发难,青城剑法讲究「三分刺七分削」,他手中长剑如毒蛇吐信,贴着枪杆直削顾柳岺握枪的虎口。银枪却似活物般陡然倒转,枪尾「铛」地磕开剑锋,枪头借势自下而上挑向吴旭咽喉。青城剑客急退三步,剑花挽成一片青光护住面门,不料银枪突然变挑为扫,枪杆重重砸在他左膝外侧——方才为避枪尖,他全身力道都压在了这条腿上。

  烈日炙烤着青石擂台,三道寒光自不同方位骤然暴起——青城剑锋自左肋斜刺,峨眉流星锤挟风横扫下盘,昆仑阔刀如劈山岳直取天灵。顾柳岺银枪一震,枪缨炸开血雾似的红浪。

  王凤和的流星锤恰在此时呼啸而至,铁链绞住枪杆的刹那,峨眉女侠手腕猛抖,欲将长枪拽脱。顾柳岺却顺势旋身,枪尖划出半轮银月,铁链竟在枪杆上缠了三匝。流星锤的冲势被层层卸去,待王凤和发觉不妙时,银枪已带着铁链反卷而来,逼得她不得不松手弃锤——那锤头「轰」地砸进擂台木桩,激起一片木屑。

  「铛!」

  枪杆横拦架住阔刀,刀刃与镔铁枪杆擦出刺目火星。袁绍阳双臂筋肉虬结,刀势却再难下压半寸——那杆银枪竟似生了根,借着阔刀劈砍之势斜插地面,枪尾「咔」地卡进青石缝隙。顾柳岺借力腾身,足尖擦着流星锤的铁链翻过,半空中枪头已点向吴旭咽喉。

  青城剑客急撤三步,剑锋却如附骨之疽追着枪影。银枪忽地倒转,枪纂「当啷」撞偏剑刃,顺势贴着剑脊滑向吴旭手腕。剑客被迫弃守强攻,一式「青蛇探洞」直取中宫,却见银枪如巨蟒摆尾,枪杆啪地抽中他右肩井穴,整条手臂顿时酸麻难当。

  流星锤的破空声再度袭来,顾柳岺不退反进,枪尖挑住铁链薄弱处猛然上撩。王凤和只觉掌心剧震,铁链竟似活蛇般反缠枪身。银枪借着流星锤余势划出半弧,铁链霎时绞成麻花,锤头「轰隆」砸进袁绍阳脚边青石——原是顾柳岺算准昆仑刀客正要抢攻,这一引竟让两件重兵自相残杀。

  袁绍阳抽刀不及,顾柳岺枪尖已毒蛇般钻入他双刀交错的缝隙。枪头连点虚招,逼得阔刀左右支绌,最后一记「崩」字诀正撞刀镡。袁绍阳的阔刀裹着风雷之声当头劈下,顾柳岺不退反进,枪尖点地借力腾空,靴底堪堪擦着刀背掠过。昆仑大汉收势不及,刀锋深深嵌入擂台青石,顾柳岺凌空拧腰,银枪如灵蛇探洞,枪纂精准戳中袁绍阳手背麻筋。昆仑大汉虎口迸血,重刀脱手钉入擂台,枪尖却早候在他喉前三寸。

  吴旭剑交左手欲救,银枪倏然回扫,枪杆重重拍在他膝窝麻筋。青城剑客踉跄跪地时,正见王凤和被自己缠死的铁链绊住足踝。三件兵刃散落如星,枪尖血槽映着日头滴下赤珠,顾柳岺反手收枪入背,青石地上只余三道汗渍拖出的水痕。

  三柄兵器散落在地,顾柳岺收枪挽了个枪花,枪缨垂落时竟无一丝颤动。吴旭揉着淤青的膝盖苦笑,王凤和盯着没入木桩的流星锤摇头,袁绍阳摸着发麻的右手虎口长叹。台下轰然叫好声中,银枪主人只是抱拳一礼:「承让。」

  火光将枪尖残血晒成褐斑,枪杆云纹里渗着细密汗珠——这场死斗,终究不过是又一场点到即止的江湖规矩。

  在全场压倒性的欢呼声中,顾柳岺将代表自己胜利的长枪高举头顶,可他看向高台同样为他欢庆鼓掌的徐衡之时,眼中燃烧着的却是熊熊烈火。

  但这些都不是顾长生需要考虑的事,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在意大伯为什么要突然参加武林大会,他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武林大会就此结束!有请徐衡徐大人宣读诏书!」

  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设想而走,徐衡心中无比的清楚,在历史的岁月长河之中没有任何人能笑到最后,唯有名垂青史才能永垂不朽,只要自己的名字能进入这段大明变革中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他这一生才算完整。

  顾柳岺,顾长生,南宫玉蓉,少林,武当……这些都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就算他现在死了,武林盟也已经成立,这将会是燕王进京最大的阻碍!

  就在徐衡意气风发正要接过尘封已久的圣旨时,一道极为不安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徐衡下意识地将目光扫视全场,但在场人数实在太多,他无法从任何嘈杂泛涌的面庞中找到令他如此不安的那一位。

  可现实已经不允许他这样做了,心口传来剧痛,第一时间地令他用手去捂住,可手中捏到的却是一片粘稠的感觉,低头一看,一根细尖如柳叶般的箭刺穿了他的胸口。

  鬼使神差,徐衡竟一眼从嘈杂的人群中看见了已经收手转身离去的顾长生,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的记忆终于想起了自己在何处认为他非常眼熟,那每个夜晚,自己在京城朝堂之上,最恐惧的身影——震惊的瞳孔迅速蜷缩,干裂的嘴唇颤抖不已,但黑白无常的索命钩锁已经将他向后拉扯,轰隆一声瘫倒在地。

  结束了……顾长生非常幸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高处的徐衡身上,人群帮他遮住了所有行动,在逆流混乱的人群中将黑袍裹紧,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不,不!怎么会这样?!」顾柳岺几步大跳,轻功了得,竟从屋檐房梁上跃至莲香阁,徐衡突然暴毙,毫无征兆,但又会是谁?南宫玉蓉甚至都没有在场。

  「这……」顾柳岺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翠绿的箭头,这不由得让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

  天空,不合时宜地下起了雨。

  现在顾长生只有一个出路,在天黑前和运送粮草的队伍一起出门,可能要花点钱买通车夫,说不定能让他待在粮草车里住上一宿,等出了城他就只能北上,避开一路上的朝廷军,这同样也是九死一生。

  但他终于要离开这里了,此去经年,说不定已经是天人一方,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只祝愿母亲能平平安安……

  沙沙沙。

  异常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镇住了一路向前的顾长生,为了躲避眼线,自己已经进入一片偏僻的小巷,但他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人在等他。

  「长生,我从未想过会是你。」

  大伯顾柳岺,手提长枪拦在了他面前。

  「大伯,你这是何意?」顾长生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情,但顾柳岺直接将一块翠绿箭头在丢他的脚下。

  「我见过你和唐钰有所往来,我宁愿相信你另有所图,但……你居然做出这种事,你可知谋害钦差大臣可是死罪难逃!你还尚未成家,你今后还有大好前途,而且你想让你娘被你牵连而死吗!」

  「那你呢,大伯,」顾长生此时也看淡了一切,就算顾柳岺再怎么说也无所谓,反正他从来也不是顾家的人,「当初你刚来京城的时候是多么气宇轩昂,对那狗官是冷眼斜视,桀骜不驯,你明知道我娘也从来看不起这些狐假虎威的狗官!你为什么今天还要上这个擂台!你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去做了那朝廷的走狗!」

  「凭我做的一切!能保下你和你娘!」顾柳岺震声吼道,「我弟弟已经死了!人得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知不知道!」

  「那我宁愿死了……也要拉上武林盟陪葬,」顾长生向后退着,他知道这个拖不了太长时间,而且已经失败了,「太晚了大伯,天字号一绝擂台下早已被我安排埋满了火药,只需要一点火星,整个武林盟的人,都得死!」

  「我知道,」顾柳岺接话道,此时他眼中难掩失望之色,或许他对这件事还怀有一丝希望,他还在期盼这些不是自己的侄儿做的,「但今天是雨天,石砖渗了水,木板受了潮,火药根本没点起来。」

  「对,我知道!」

  暮色将青砖缝里的血渍染成紫褐,顾长生后背紧贴潮湿的砖墙,袖中铁匣的机簧声在窄巷里格外清脆。五步外的顾柳岺单手持枪拄地,枪尖在石板路上拖出细长火星。

  「叮——」

  第一枚柳叶镖破空时带着蜂鸣,顾柳岺拧腰闪避的刹那,第二枚暗镖已封住退路,铁叶擦过布甲缝隙,精准楔入他左腹三寸。老江湖闷哼一声,枪杆横扫掀起满地碎石,却在扬尘中瞥见顾长生飞身扑向那淬毒后的翠绿镖——那小子正将第三枚铁叶卡进机簧槽。

  剧痛让顾柳岺眼前发黑,但数十载沙场锤炼出的筋肉记忆比思绪更快,他弃枪合身扑上,染血的左手攥住对方腕骨一拧,右掌同时印上少年胸膛,掌缘触到肋骨的瞬间骤然收力,化拍为按,三根肋骨便在皮下发出细密的折裂声。

  「喀啦!」

  顾长生顺着墙根滑坐在地,喉头腥甜翻涌,恍若废人一般瘫坐原地,双眼通红恨恨瞪视眼前的壮汉。

  「唔!」顾柳岺紧咬牙关,将腹腔中银铁制的柳叶镖取出,换了好几口气后看着他,他见过很多人在自己绝境之时都会露出恐惧,害怕,乞求,可怜的神色,但眼前这个男人不一样,就算差点被自己打废,眼中依旧透露着十分的杀意。

  「我留不得你了,但我下不去手……锦衣卫,会处理好这件事的。」顾柳岺将一旁的长枪捡起,思踱良久,最后还是决心将顾长生带去报官。

  「等等!」

  绝境之际,一声焦急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一切,二人都震惊无比地看向眼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南宫玉蓉。

  暴雨如瀑,南宫玉蓉素白的裙裾吸饱了泥水,沉甸甸地拖在青石板上,往日里一丝不苟的盘发散作湿漉漉的鸦羽,玉簪斜坠在鬓边,几缕碎发黏在苍白的颈侧,雨水顺着她尖俏的下颌汇成细流,滑入衣襟深处。金丝绣的竹叶纹在湿透的绸料下泛出冷涩的暗光,裹在身上的布料紧贴腰肢,隐约透出锁骨下急促起伏的轮廓。

  她不敢扑向蜷在墙角的顾长生,只能站在原地,绣鞋早被泥浆糊得失了颜色,裙摆溅满褐斑,像被人生生撕碎的雪浪。

  「长生……」

  素来清冷的嗓音浸透了雨水的涩意,她胡乱抹开糊住视线的湿发,露出通红的眼尾。守了二十年的端庄姿态碎在满地泥泞里,白玉串珠缠着污泥坠在腰间,随她颤抖的身形发出浑浊的闷响。

  顾长生被吓得连下巴都在剧烈颤抖,但他依旧在克制着什么一般,眼中湿润充盈眼眶的,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弟妹,你不会是想让我放过……他吧?」顾柳岺虽然眼下也有些为难起来,但他心中的决心已定,就算是南宫玉蓉也不能动摇,「很快武林盟和锦衣卫就会来了,就算我放过他,他们是不会放过他的。」

  「我知道……」南宫玉蓉的喉颈剧烈起伏着,高挺瑶鼻不停地抽动,「但我能带他走,大哥,我求你了,让我带他走吧。」

  「你知道,我不能。」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什么都做不了了,」南宫玉蓉苦苦哀求着,泣不成声的音色几乎被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冲刷消失在了空气中,「我会带他离开京城,消失,从所有人眼中消失,永远不再出现,我只有他一个儿子,我只有他一个儿子……我求求你,放过他……」

  「……」顾柳岺面色难看起来,他的恻隐之心已经蠢蠢欲动,但方才顾长生的眼神依旧令他后怕,可就在这时,南宫玉蓉从怀中拿出一颗黑色药丸——

  「软筋散功丸?!不要!」

  南宫玉蓉毫不犹豫地将药丸吞入腹中,就连顾柳岺都被这番举动吓得呆愣原地。

  「软筋散功丸,无药可解,七日之内必筋脉逆乱,武功全失,体质更是难比常人……大哥,用我一身的武功,换我儿子一条命,可不可以?」南宫玉蓉表面是和顾柳岺商量一般的语气,但顾柳岺知道,这头母狮是连玉石俱焚的路都选好了,今天她带不走顾长生,就要拉他和武林盟,跟自己和儿子陪葬!

  「你知道的,他可能已经是个废人了。」顾柳岺最后劝道。

  「我不在乎。」南宫玉蓉依旧是脱口而出。

  「……我会告诉所有人,是唐门的人杀害了徐衡,但这个谎瞒不了多久,你们走吧。」顾柳岺背过身去,他又一次违背了自己的初心,他也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好是坏,或者说,从他踏上那擂台的一刻起,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多谢……」南宫玉蓉一路小跑而来,将儿子小心翼翼地抱起,顾长生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光彩,虽然并未濒死,但仿佛已经失去了对活下去的希望一般麻木。

  「长生,走吧,跟娘走吧。」但南宫玉蓉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只想让他活着。

  好好活着。

  ……

  待到武林盟赶到时,只剩下了一片狼藉,顾柳岺谎称唐门唐钰谋害钦差大臣徐衡,朝廷震怒,下达对唐钰通缉令,但唐钰及唐门众人早已离开京城,不知所踪。

  南宫玉蓉母子二人再次从武林销声匿迹。

  ……

                一年后

  建文四年,辛巳,燕师攻灵璧垒,夜令军中闻三炮即走,燕师发三炮,令军士蚁附而登,南军误以为己号,争门走,燕师乘之,人马扰乱,遂大溃。

  六月,癸丑朔,燕师将渡江。

  ……

  烈日将粗布头巾晒出盐渍,南宫玉蓉扶着锄头直腰时,汗珠正顺着颈侧那颗黑痣滚入衣领。

  褪成灰白的粗麻衫裹着消瘦肩胛,袖口磨出的毛边随动作扫过晒红的小臂——那里再没有挽剑花留下的薄茧,只剩被茅草划出的细密血痕。

  她蹲身拔草的动作仍带着旧时仪态,膝盖却不自主打颤,三寸金莲早换了草鞋,可脚踝依旧肿得像发酵的面团,一绺碎发黏在汗湿的鬓角,发间一根磨秃的桃木簪。

  竹篓里的新薯还沾着潮泥,压得扁担吱呀作响。路过田埂老槐树时,她扶着皴裂的树皮喘气,布衣后背晕开大片汗渍,像是被人泼了半瓢混着草汁的茶水,指节因常年泡水泛着不正常的白,可撩开额前湿发时,低垂的睫毛在晒斑间投下的阴翳,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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