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多久了？

她不知道。

也许是一个周期，也许是一百个周期，也许她早已死过无数次，又被唤醒。

艾拉瑟尔的手腕被捆在头顶，失去知觉的手指早已不再疼了，只是钝钝地发麻，像两截不属于自己的枯枝。

脚趾勉强能触到地面。脚下是某种冰凉的液体，一直在流，一直没有干涸。

身旁的设备嗡嗡地低鸣着。每一次声音的变化，都会带来一阵不知名的刺激。

不时会有疼痛。

不时会有灼烧。

不时会有寒冷。

不时会有快感——那种扭曲的、错乱的快感，从脊椎深处攀升，像一条冷冰冰的蛇，缠绕着她的意志。

她讨厌那个感觉。

但她也开始依赖它。

因为在那之后……她的头脑会清醒一些。

地上那一滩滩是什么？

是汗水？是眼泪？是口水？是血？还是别的……更肮脏的东西？

她不再分得清了。

她有一次试图低头去看，结果被一阵电流贯穿全身，直到她的眼球都差点从眼眶中跳出。自那之后，她不再试图知道答案。

瓦德希尔有时候会进来。

他穿着他那身暗绿的战甲，脚步从不拖沓。他不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审判者，又像一个画家。

他的眼神冰冷，没有任何情绪。

他不会和她说话，只是缓缓地、精准地挥动着“痛苦者”——那条鞭子鞭，嵌着细小的神经刺针，会自动寻找受试者最敏感的区域。

每一下，都像是在她体内燃起火花。

每一下，都像是将灵魂撕裂又缝合。

“呜啊——！！”

她尖叫。

“求求你了……我会听话的……我会……听话……”

鞭子没有停下。

啪！

她的肩膀抽裂，鲜血溅到她的下颌，却没有力气擦掉。

啪！

她的背脊被划出一道新口子，旧的疤痕尚未愈合，新的痛苦又已袭来。

“不……不——”

“还不够。”那个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冷漠，没有一丝波动。

那不是在愤怒。

那是审视。

是对一件未完成作品的不满。

“对不起……我不该说话的……我不该叫的……”她急忙改口，声音颤抖，像一个被惊醒的孩子，“我会安静的……我会乖……我会……”

她低头蜷缩，尽管双手依旧被吊着。

她开始颤抖。

开始像个孩子一样抽噎。

“老师……？我……”

“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求求您不要罚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飘忽。

“妈妈……？别生气，我只是……我只是……睡过头了……”

她开始说胡话了。

视线游离。

理智断裂。

瓦德希尔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那双金色的眼睛仿佛在欣赏一幅慢慢展开的画。

他轻轻侧了侧头，像在评价一幅还未完成的雕塑。

终于，他缓缓走上前，抬起她的下巴——

艾拉瑟尔的瞳孔已经失焦。

她嘴角挂着鲜血，喃喃自语：

“……今天要上大陨落之前的历史……还是文学……？”

她喃喃着，嘴里念着某种破碎的句子。

“……图书馆……我的书落在……那颗光球里有羽毛……老师说不能碰……”

然后她突然抬起头。

眼神中有一丝不同的光。

不是清明，也不是愤怒。

是一种，不属于现在的情感。

她看着那面墙，微微睁大眼，嘴角颤动着，像是笑了。

“……萨林瑞尔……你也被抓了吗……我……我就知道你还在……”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梦呓。

她望着那个并不存在的幻影，泪水开始从她的脸上滚落。

“你怎么还是那副样子啊……一脸不怕死的傻劲……你是不是来救我？”

没有回应。

她像是忘了疼痛，忘了身上的血污。

她眼里只有那个少女。

那个，已经死去的少女。

“对不起……”她喃喃，“那天我没有救你……我……我太软弱了……我……”

瓦德希尔站在她身后。

金色的眼睛静静注视着。

他听到了那个名字。

他记得她。

那个叫萨林瑞尔的反叛者。

那个曾让“小学者”动摇过、挣扎过、背叛过的人。

“你还记得她。”他的声音终于响起，像一把冰刃贴在皮肤上。

艾拉瑟尔没有回应。

她完全沉浸在幻觉中。

“别怕……我还在……”

啪。

鞭子再度落下。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狠。

电刺深入肌肉，神经被扯裂。

她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尖叫，扑倒在地，抽搐着，嘴里还在叫着：“不——不——你不要走——求你了不要走——”

她哭了。

像个失去母亲的孩子。

像个终于知道“救赎”只是幻影的疯子。

瓦德希尔看着她倒地，眉头没有动一下。

他转过身，朝一旁的阿尔西亚走去。

那个穿着素净长袍的前帝国修女僵在角落，只有双手还在颤抖。

她一直看着这一切。

她听到了那个名字，也看见了那道破碎的影子。

她想张口。

她想说“够了”。

但她没敢。

她只是咬着嘴唇，眼睛里写满了复杂——痛苦、恐惧、还有一丝无力。

瓦德希尔走过她身旁时停下了脚步。

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她还不够干净。”

然后他继续离开。

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只留下颤抖的艾拉瑟尔，在失去幻觉之后，茫然四顾。

“萨林瑞尔……？你还在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鞭子又一次打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这次是第几次晕过去了。

每次意识崩塌时，都像是坠入一口深井——冰冷、寂静，没有任何疼痛。

她开始渴望那种感觉。

在那深井里，没有鞭子。

没有那双金色的眼睛。

没有她自己。

可她从未能在那深井中停留太久。

总会有什么把她拽回来。

电击。药物。神经反馈。声波。刺激昏迷中最深处的感知中枢。

她会尖叫着醒来。

呕吐。

抽搐。

嘴唇干裂、眼球充血、肌肉不停地痉挛。

“……求求……住手……”

没有人听。

没有回应。

只有那低鸣的机器和冰冷的金属墙。

瓦德希尔不允许她真正昏迷。

她感到意识被撕开，被强行拉扯着留在人世。

有几次，她听到自己在笑。

一种刺耳的、陌生的笑声，像是从另一个身体里传出来。

“哈哈哈……你又来了……你又来了啊……”

她看着空气说话。

看着那根鞭子说话。

有时也会对着自己的手指说话。

但她依旧会在下一次鞭打落下时哭泣、乞求、喘息。

她变得越来越瘦，像是一层皮包裹着神经。

最后的一次，她的意识坠落得更快了。

一声尖叫还没发出，眼前就黑了。

她的身体在空中晃了晃，像一块脱了线的布偶。

而这次——

她没有醒来。

电击设备接入脊髓。

无反应。

声音灌入耳膜，模拟她最害怕的哭喊声。

无反应。

瓦德希尔走进来。

他看着她的身体。

那双空洞的眼睛没有眨动。

嘴角残留着半句未说完的词语。

像是“别走”。

又像是“回家”。

他蹲下来，捏起她的下巴，左右扭动。

她没有反抗。

没有呼吸急促。

他叹了口气，仿佛是对一件作品太早损坏的惋惜。

身后的门轻响。

阿尔西亚走了进来，抱着一个托盘，上面是营养液。

她看着那具瘫软在空中的身体，指节在托盘边缘攥紧到发白。

她轻声问：“她……她还活着吗？”

瓦德希尔没有回答。

只是站起身，走向控制台。

他按下了一串指令。

墙壁上的仪器开始移动，一个金属平台缓缓升起。

瓦德希尔温柔地解开了艾拉瑟尔手腕的束缚，轻轻地把她放下，生怕不小心碰碎她。

艾拉瑟尔的眼睛半睁半闭，瞳孔上浮着一层灰雾，像是尘封的玻璃，已经看不清世间万物。身体轻微抽搐着，嘴角残留着一滴唾液，像最后挣扎的泡沫。

“她太重要了。”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钢铁地面上的节奏与众不同，如同马戏团主持人的登台步伐，轻快，诡异，还带着一点……兴奋。

艾西利克斯出现了。

他依旧穿着他那身滑稽得过头的、缀满鲜红丝线与骨片的袍子，手中转着一把造型怪异的开颅工具，像是剃刀和竖琴的混合体。

他扫了一眼手术台上的“病人”。

“你不会终于失手把她打死了吧？”他用那种轻飘飘的、像在说笑话的语气问。

“没有。”瓦德希尔冷静地说，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太重要了。”

“哦？真不习惯听你这么肉麻。”艾西利克斯啧了一声。

“来吧，进行我们说好的那个事情。”瓦德希尔点了点头。

“你真的要搞这个？我还以为你只是在开玩笑。”艾西利克斯蹲下，像在审视一块待雕的原石，“你不是一向喜欢慢慢‘雕琢’的吗？”

“不能等了。”瓦德希尔的声音冷得像刀，“有些裂痕不是修补的问题……必须从头开始。”

“好吧。”艾西利克斯笑了，“但你确定要上那两道保险？你这可不像你……通常你都更自信。”

“这次不一样。”瓦德希尔低头看着那张血污中仍带残存美感的脸，“当做一种…新的试验好了。”

“啊…”艾西利克斯舔了舔嘴唇，“艺术家要追求突破，对吧？”

瓦德希尔没有回答。

他只是把她的红发轻轻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开工吧。”他说。

这时，艾西利克斯忽然歪头，指了指角落，似笑非笑地说：

“对了，那边那个蒙凯……”

他指的是阿尔西亚。

她已经退到了角落，一动不动，脸色苍白。

她的眼神中，有恐惧，有愤怒，但更多的是……无力。

瓦德希尔瞥了她一眼。

“阿尔西亚，”他声音很温和，像是轻描淡写的叮嘱，“你可以回去了。毕竟接下来的画面……会有点血腥。”

阿尔西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她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头也不敢回地退了出去，门关上的那一刻，她低声念了一句谁也听不见的祷词——

“……如果你还听得见……小家伙，求你，撑住……”

而房间里，艾西利克斯已经戴上了头盔，手术器械如礼乐般奏响。

艾拉瑟尔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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