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

皮耶罗向后退了一步，眼眶里顿时涌出泪水，但倔强的个性却不容他哭出来。

「就算流落街头，也好过被你栓在这间修道院当狗养好！」他喊道。

紧接着，皮耶罗头也不回地奔出马厩。

「你给我回来！」

皮耶罗并没有回头。

望着那抹逐渐远去的小小身影，佛朗多神父以沉痛的语气低喃了一声。

「……对不起，孩子。」

想当然耳，皮耶罗没有听见这句话。

＊＊＊

「皮耶罗——」

如小溪流水般的恬静、如徐徐微风般的轻柔、如羽绒般充满轻柔……彷佛将字句优雅地吟喃出来，舒服地滑入心底层最深处。

那是玛莉亚的嗓音。

「皮耶罗，该起床了。」

对方又轻唤了一声，伴随而来的则是从肩膀处传来一阵舒适的摇晃。

「……妈妈？」他迷迷糊糊念道。

玛莉亚轻笑了一声，声音如银铃般悦耳，十分令人陶醉。

「呵，再这么睡下去，太阳可就下山啰。」

来自肩膀的摇晃幅度加大，但动作中毫无催促之意，感觉起来更像是摇篮、又像是母亲摇晃的臂膀。

缓缓地，皮耶罗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晰，并尝试睁开疲惫不堪的双眼。可是，盘旋于头顶的光线剎时刺入眼帘。很明显，我的瞳孔还未习惯光线刺激。我感到泪腺分泌眼泪出来几滴泪水。

「来，把眼睛睁开来。」

让心头暖暖的、充满鼓励意味的口吻，让皮耶罗不禁想再一次挑战睡虫和阳光；好像无论是多么渺小的事物都愿意陪伴到底，直至成功为止。

因此，皮耶罗决定第二度睁开了双眸。

「咕嗯—」

顿时，黑暗的世界迎来了彩色的光彩。

首先映入眼帘的，除了一幅绿叶成阴的景象之外，还有一条闪闪发光的流水小溪。

直到此刻，皮耶罗才发觉自己的头正枕在某个柔软的物体上。

「终于醒过来了吗，呵？」

皮耶罗扭动脖子，双眼往天空的方向看去——本来，映入眼帘的应该是树林茂密的枝叶。只不过遮蔽住视野的却是另一幅更美的景色。

或者，称之为人影更为恰当些。

那是玛莉亚姐姐的脸庞。

她拥有一头剪得及腰的粉色长发，秀气的五官则端匀地落在上头。深色的大眼睛，如同玫瑰花瓣般红宝石的双唇。至于略微红润，水嫩白皙的肌肤与淡粉色的蜜桃极为相似。

此时此刻，皮耶罗发现自己正躺在对方的身体上(马身体上)，而她正侧着身凝视他。

玛莉亚姐姐面露微笑，深色眸子凝视着皮耶罗；他总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会被那双眼珠吸走似的。

然后，他呼唤出对方的名字。

「玛莉亚姐姐……」

「是。」

明明只是梦呓般的低喃，被称为玛莉亚的人马娘却非常认真地回答他，嘴角始终挂着优雅的微笑。

「我睡着了……吗？」皮耶罗说，接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开始，他还记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当皮耶罗感觉到几滴泪水滑落脸颊的时候，他立刻忆起不久前才和神父大吵一架。

「嗯，因为你看起来哭累了，所以我就让你暂时躺了一下。」玛莉亚说着，伸手抚摸小男孩的头发。

「我睡了多久，玛莉亚姐姐？」他问。

「快一整个下午啰。」对方轻声回答。

「竟然这么久！」皮耶罗晃了一下小脑袋瓜，说：「对不起，害得妳身子动弹不得。」

「没关系……倒是皮耶罗你今天突然哭着跑过来，嘴里还说着什么根神父吵架，再也回不去了。害我都吓到了呢。」

「不好意思……」

「难道是因为修道院的工作很累人？」

一听见这句话，皮耶罗满脸无奈地说道：「神父超会支使人的。皮耶罗，去擦窗户！皮耶罗，去清理马厩！皮耶罗，快点去送餐。一下做这个、一下那个的。他竟然还说什么，多干点活未来身体才会长得健壮。我在这之前就先被累死了啦！」

玛莉亚点了点头，翘起的嘴角没有任何角度变化。

「可是在修道院吃得饱穿得暖，没有需要担心的事情。」她提醒对方。

「确实啦……啊！现在想起来，神父常常会特别请人料理肉类食物给我吃，明明他们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吃肉。」

「你很幸运，皮耶罗。有这么疼你的神父。」

「只要神父不逼我吃蔬菜水果的话，一切都好谈。」他顺便补充一句。

玛莉亚伸手轻轻弹了皮耶罗的小鼻子一下，轻笑道：「哎，蔬菜水果也要多吃，这样才能长高长壮，有力气做其他事情呀。」

「我知道啦……」

皮耶罗试着爬起身子，但在撑起身子时手掌陷入玛莉亚的毛皮，从手掌传过来的柔软触感顿时让这名小男孩感到四肢无力。他的身子马上又垮下来。

「要再躺一下吗？」玛莉亚贴心地问道。

「……不好意思。」

近在咫尺且触手可及的温柔，让皮耶罗的身心缓呼呼的。

「真希望可以永远跟着玛莉亚姐姐在一起。」他低声呢喃：「假使能当个骑士出外训练、冒险，那会是多么爽快啊……」

他开始妄想着自己如果是名骑士，那会是什么模样。

只不过，这份妄想马上就被玛莉亚下一句话敲碎了。

「既然神父如此疼爱你，你又为什么要和他吵架呢？」她问。

皮耶罗心情一沉。

「因为……因为他不准外出……」皮耶罗说：「也许我一辈子都得待在隐修院度过，我……我鼻想要这样……」

说着，他再度哽噎咽起来。

「别哭呀，皮耶罗。过来让姐姐秀秀。」

玛莉亚边说边将皮耶罗拥入怀中，把这名小男孩抱得紧紧的。

「神父他是怎么告诉你的？」

「他说，我们隐修院禁止任何人出远门，所以我永远都不可能出外旅行。」

「这样啊……」玛莉亚在叹了一口气后说：「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不出门见识这广大的世界实在可惜，我觉得你的潜力不只如此。」

「我……我没考虑这么多。」皮耶罗承认，但又赶紧接着说：「我只是不希望一辈子都窝在修道院里头渡过余生！」

「我了解你的感受，皮耶罗。生为一名人马娘，我们注定要在大地上尽情奔跑。如果有人把我们关起来，我想我也会受不了。」她微笑道。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皮耶罗仰起头，两人四目交接。

「或许……」

「或许？」

玛莉亚正要开口——

「不，没什么。」

沉思了一会儿后，她决定将到口的话语给吞了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某种从未有过的渴望，从玛莉亚的内心与身体深处逐渐涌现。

......

......

那……究竟是什么？

***

(IV)

最近几个星期，皮耶罗在工作上变得非常积极且主动。

他随时都将马厩修道院里整理得干干净净的。但只要一逮到机会，他便会向神父央求离开修道院。

「或许我可以出外传教啊！」

「或许我可以成为巡回神父！」

「或许我可以……」

纵使被无情拒绝、即便被不断饬回，他依然缠着佛朗多神父不放，搞得如今修道院里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哈，你这个不爱读圣经的小鬼头怎么懂得向人传教！」

「看看你这副娇生惯养的模样，出外旅行铁定一下就受不了，哭着逃回修道院！」

「得了吧，连青菜都不敢吃的家伙还想谈什么出远门。假使在外头时运不济，可是连树干都得啃的！」

面对佛朗多神父的嘲弄与轻蔑，皮耶罗不但没有打退堂鼓，甚至努力克服对方所指出的缺陷。他主动研读圣经至三更半夜来充实对上帝的认识，每天更是硬吞下最讨厌吃的各类青菜，以证明自己有资格出外旅行。

皮耶罗日日夜夜所做的这些努力，神父不可能没有看见。

然而，这名老者铁石般的心似始终没有软下，而他的答案也从未改变过。

「我身为本修道院的领衔院长，绝不允许你离开此地！」

这个令人沮丧的回答，不断回响于皮耶罗耳边。

＊＊＊

「为什么……」

皮耶罗踢着一块小石子，将怒意全发泄在那小东西上头。

「为什么神父就不允许我出去呢！」

他猛力一踢，那颗石头马上不知去向，可是心里头却扬起一股异常空虚的感受。

「我明明都这么努力了，神父却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每次只会说同样一句回答……」

「我身为本修道院的领衔院长，绝不允许你离开此地！」

一想到这，不甘的情绪全涌上心头。

「那个臭老头……」

皮耶罗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河边。

这时候，一连串吶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喝！哈！喝！」

与其说是吶喊，倒不如形容为战吼可能更为贴切。

「喝呀！」

皮耶罗从草丛后探出头，正巧看见玛莉亚姐姐的身影。

这名人马娘和平常不一样，当下全副武装且手持骑士长枪，来回于河岸边的草地上奔跑。

尽管地面泥泞不堪，她却始终保持着完美的平衡感，犹如一名优雅舞者般跃动、冲刺于河边的软土上头。

紧接着，她奋力挥出骑枪，枪尖划破空气发出骇人声响。

鸟儿飞离枝头遁入天际，彷佛连四周的空气都为之颤动。

这幅景象让皮耶罗看得着迷。

「皮耶罗，你来啦？」

玛莉亚拥有敏锐的观察力，几乎立刻就发现小男孩的踪影。

「玛莉亚姐姐……」

看见皮耶罗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她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对方发愁的原因。

「神父大人又拒绝让你出远门吗？」玛莉亚问。

皮耶罗点了点头。

「辛苦了你了——啊，抱歉！」

玛莉亚以优雅的步伐走过来，下意识地想揉揉皮耶罗的头顶安慰他。不过直到此刻，她这才发现自己仍待着金属手套，全身上下的盔甲也沾着污泥。

「真是失礼，我还穿着盔甲呢。请等我一下哟。」

「啊，我来帮姐姐忙吧！」

「谢谢你。」

接着，皮耶罗开始卸下玛莉亚姐姐身上的板甲盔甲。

玛莉亚除了会带故事书给他看之外，也会利用空闲时间自主训练。她是个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人马娘。随时不忘增进自己的战斗技巧，以确保能够在未来的战场上保护人马娘同伴。

如果能与这么潇洒、帅气又美丽的人马娘骑士一同出外冒险，那该有多好呢？

但是下一瞬间，皮耶罗的心情又沉入谷底，因为神父大人绝对不会准许他这么做的。

他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卸下将板甲整整齐齐地放在河边，待会才不会忘记将它们清洗干净。玛莉亚曾告诉过他无需这么做，但皮耶罗却也非常享受成这个仆从职位。

或许，这是他满足小小妄想的方式吧？

「谢谢你，皮耶罗。」玛莉亚嗓的音拉回小男孩的思绪。

他抬起头，望向人马娘姐姐擦了擦香汗淋漓的额间，白皙的脸颊此刻宛如泛了一抹潮红色，十分美丽。

「怎么了？」

「没、没有什么啦！」

他赶紧转过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满脸呆模呆样。

「啊，玛莉亚姐姐，妳的毛都脏掉了。」

瞥开视线后，皮耶罗发觉人马娘姐姐原本闪亮亮的棕色马毛如今变得湿答答的，而且上头还布满了一片又一片污泥。

「我想是刚刚弄脏的。」玛莉亚耸肩道：「毕竟这只是自主训练，所以我没有在马身上披上另一层布衣和锁子甲，那实在太麻烦了。」

忽然间，皮耶罗灵机一动。

「等我一下！」

他离开好一阵子后，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不过这回手里多了刷子。

「让我来帮玛莉亚姐姐刷毛吧！」他说。

「这……这怎么好意思，皮耶罗在修道院工作已经很累了。」

「我不介意，况且我很擅长清理马匹哟！」

「我回家后可以请姊妹们刷呀，真的不用麻烦皮耶——」

「我想为玛莉亚姐姐做得更多！」

皮耶罗坚毅的声音，顿时令玛莉亚微微一愣。他的表情从喜悦转为坚定，眼神也变得锐利无比。

「虽说神父大人不准我出门，但是并不代表我不能充实自己。如果能为身为骑士的玛莉亚姐姐付出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清洗或打理这么简单的事情，而是对我的一种肯定。我能够做更多！比神父所想象的还要多！」

小男孩的声音中必定散发出某种特质，使得玛莉亚微笑着点了点头；尽管连皮耶罗本人都毫无自觉。

「……抱歉，好像讲了些大话。」

皮耶罗忽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才不呢，我感到很高兴。」玛莉亚说。

「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一个人自怨自哀，而是努力去开拓道路。你具有成为一名骑士的资格哟，皮耶罗。」她用骗不了人的真诚语气说道。

「姐姐过奖了啦……」

这下他可真想当场挖个洞钻进去了。

＊＊＊

「我要开始啰，玛莉亚姐姐！」

「等、等一下，皮耶罗。我还没有心里准备好……」

「玛利亚姊姊不要紧张啦，我很有经验，不会弄痛妳的。妳瞧，像这样弄很舒服吧？」

「呜、呜嗯……这样的手法，啊啊……啊嗯从来不知道……嗯啊……啊！.」

「玛利亚姐姐看起来很舒服呢。是这里吗？还是这里呢？」

「啊嗯……竟然连那里都可以碰到……不行，等一下 ~~」

「有这么舒服吗？嘿嘿，感觉有些高兴呢。那我要更加努力才好！」

「这样下去会变奇怪的啊啊嗯……！！！」

此时此刻，皮耶罗正一边哼着歌，一边在河边替玛莉亚姐姐刷毛。

对这名小男孩来说，他每个星期至少要清洗两到三头马匹，这可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工作了。

他先用清水弄湿毛发，然后缓缓顺着毛刷下来，将所有脏污与汗水一举清掉。他的手脚利落迅速，动作中却又不失一丝温柔，每次刷下来都不仅将棕色毛发刷得干干净净，还让它们整齐划一，好不美丽。

然而对于玛莉亚来说，这几乎算得上全新的体验。

确实，过去她常常和姊妹们相互清理彼此，因为人马娘的身体有很大一部分自身无法触及到。只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让同族以外的人清洗身体。而且皮耶罗的方式显然和姊妹们不同，带有一种不疾不徐，说不出的柔和感。

每当小男孩的刷子轻触身子时，玛莉亚颤抖一下，但紧绷的身躯马上又被对方洗刷的方式给融化般放松下来。她轻咬下唇，丰唇之间甚至不争气地发出轻叹，就连长长的尾巴也随着洗刷频率左右摇摆起来。

「嘿咻嘿咻，洗刷刷~洗刷刷，毛发亮晶晶。」

皮耶罗一脸轻快地拿着刷子，将人马娘姐姐全身上下都擦得亮晶晶的。无论是四肢健壮的长腿或腹部都没有忘记。除此之外，他还把毛发杂乱的马尾巴给梳成波浪卷。

突然间——

「呀啊！」

玛莉亚惊叫了一声。

「怎、怎么了吗？」

「皮耶罗，后……后面就不用劳烦了。」

「后面？」

「……就后面嘛」

直到此时，皮耶罗才发觉他的手正触碰在玛莉亚姐姐的马臀上。

「没关系，我不介意啊。」

「但我介意嘛！」

看见玛莉亚姐姐脸红红且双眼湿润的模样，皮耶罗感到很是新奇。

「唔，好吧。」

皮耶罗耸了耸肩，只好暂时「放过」人马娘的屁股。尽管还想看更多玛莉亚姐姐羞怯的神情，但他可不小招惹对方厌恶。

「呼，再这样下去不晓得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玛莉亚松了一口气。

「玛莉亚姐姐刚说什么？」

「没、没有！」

也许皮耶罗的洗刷中带有某种魔力，一旦结束之后，玛莉亚便觉得四肢柔软无力，撑都撑不起身子。

「都是你啦，害我变得懒懒的。」玛莉亚说。

「是我害的吗？」皮耶罗吓了一跳。

「呵，你过来这边。」

接着，玛莉亚招招手叫皮耶罗跪坐在地上，自己则侧躺并让上半身趴在小男孩身上，俨然就是把皮耶罗的腿当作枕膝。

「让我好好休息吧。」她说：「平常都是你躺我身上，现在交换一下比较公平。可以吗，皮耶啰？」

「嗯，当然好！」皮耶罗点头同意。

「乖孩子。啊啊，真是舒服吶~~」

玛莉亚舒舒服服地窝在皮耶罗怀里，下半部的马身体侧躺于草地上，呈现出完全瘫软且放松的状态。

皮耶罗心想自己暂时是动弹不得了，所以也放松身心感受大自然的清静与满好。可是，原本充斥于森林里的芬多精味道，却被人马娘姐姐本身的香味给盖了过去。那是只属于人马娘的，独一无二的魔法般香气。

柔软的身子搭配窜入鼻子的香气，使得皮耶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玛莉亚姐姐？」

「呼……呼……」

「睡着了？好快！」

「呼呜……呼姆……」

低头望向玛莉亚姐姐频频点头的瞌睡模样，皮耶罗不禁莞尔。紧接着，他发现尽管人马娘沉浸于梦境中，对方那一对马耳朵依然不停往前往后转动。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耳背的部位，耳朵还猛地抽动一下，看起来十分可爱。

「好软啊。我都没注意过，马耳朵这么柔软。而且还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香气呢。」皮耶罗调皮地伸手轻戳玛莉亚的马耳，感受那对软软耳朵的魅力。

「咕姆~咕姆……」

「哇，好险好险，差点就玩上瘾了。吵到姐姐睡觉可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玛莉亚竟呢喃起梦话来。

「皮耶罗……真是辛苦啊……姆咕姆咕……」她说。

「连在梦里都被姐姐担心着吗？唉，我得要多加油才行。」

皮耶罗苦笑了一声。

只不过，玛莉亚吐出的下一句话，却让这名男孩当场呆愣住了。

「但……要离开了……没办法照顾那孩子了……」

「离、离开？！」

「训练终于结束……好累……要……回到王宫……咕姆……」

听见这番梦话，皮耶罗久久不能自己。

......

.........

玛莉亚姐姐要离开了他了吗？

***

(V)

皮耶罗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自从与人马娘姐姐相遇之后，过去这一年感觉过得特别快。理所当然的幸福和快乐，让皮耶罗强烈祈求能够保持现状，期盼着如果和现在相同的日子能持续下去就好了。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他始终明白每周日和玛莉亚姐姐见面的美好时光，并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只不过他从没想到会发生得这么快。

「玛莉亚姐姐……要离开了吗？」

当她从午睡中清醒后，马上就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面对小男孩的质问，玛莉亚几乎无法直视对方哀伤且水汪汪的目光。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反问。

「姐姐在梦里说……训练结束什么的……」

玛莉亚轻拍一下自己的额头，脸上则露出头痛的神情。

「真是笨吶我。」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原本不打算告诉我……吗？」皮耶罗问。

「我当然不可能瞒着皮耶罗这种事情！」玛莉亚双手叉腰，义正严词地回答他：「我只是想找适合的时机告诉你。」

接着她弯下腰来，语气变得柔和许多。

「对不起，皮耶罗。我必须回到卡斯蒂亚王国的军队。或许我还会去和异教徒作战。」

「上战场？」

「没错，我只是暂时待在乡间接受骑士训练，而真正的战争即将在其他地方爆发。卡斯蒂亚王国……喔不，沦陷于穆斯林势力七百多年之后，天主教王国终将统一伊比利亚半岛。这场战争我绝对不能错过。」

「什么时候出发呢？」

「一个星期后。」

「竟然这么快！」皮耶罗几乎喊了出来。

「我很抱歉。」

她像往常般摸了摸皮耶罗的头发，一股忧伤感却涌上心头。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摸他头了。直到下次见面——甚至未来能否见面，她都无法做出任何保证。

「不能不去吗？」明知道不可能，但皮耶罗依然开口询问。

玛莉亚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职责，这就是骑士的天命，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违抗的。」她说：「皮耶罗留在这里比较安全。等到战争结束后，我会尽快来找你——」

听见这句话，小男孩的神色产生了变化。

「就连玛莉亚姐姐也不相信我吗？」

玛莉亚迟疑了一下，然后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

「我只是需要一个机会！」皮耶罗喊道：「一个能够证明我的机会！除了洗马、喂马、照顾马匹之外，我可以做到比现在的还要多！！！！」

紧接着，皮耶罗丢下刷子，头也不回地往修道院的方向跑去。

「皮耶——」

玛莉亚本想出声叫住对方。

可是到口的话语，却被她硬生吞回喉咙里去。

或许，这对皮耶罗来说是比较好的选择吧？

他想证明自身能力的心态确实非常令人激赏；然而，玛莉亚却无法保证这名小男孩的安危，假使他跟自己一起行动的话。

战争、疾病、饥饿……各种各样的危险都可能致他于死地。让他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隐修院生活，或许才是正确的选择吧？

玛莉亚不自觉地咬紧下唇。

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不同的人，他们在人生中必定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并且，对于不同的人而言，选择其他道路前进或选择逃避这两者，也仅仅只有一线之隔。

但这一线之隔，有时便足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玛莉亚身为一名女骑士与人马娘，她选择勇敢面对自己的命运。

那么皮耶罗呢？

他应当也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力啊！

「既然如此—」

最终，玛莉亚做出了决定。

＊＊＊

「咚！」

当天晚上，皮耶罗将一整迭纸张丢在佛朗多神父的桌上。后者正在研读圣经，对于旁人的打扰感到相当不悦。

「这是什么？」

神父缓缓转过头，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皮耶罗。

这名小男孩的双眼透漏出一丝疲态。然而，他的神情却是坚毅的，彷佛是下定了决心，而非过往带有请示意味般的眼神。

「这些是照顾马匹的数据，包括喂食份量与次数，清洗时间和方式，另外还有马厩里每一只马匹的个性和喜好，我全都清清楚楚记载在上头了。」

佛朗多神父紧抿着唇，沉默凝视皮耶罗好一会。他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让人猜不出老者的内心的思绪。

「这些是——」

「我听到你说的话，我耳朵可没聋。」佛朗多神父举起一只手，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充分展现出他所代表的权威性。

「你这是什么意思，孩子？」他问。

皮耶罗吞了一口口水，欲言又止的嘴开阖又闭上，不晓得该说什么话才好。有一瞬间，佛朗多神父以为对方会转身逃跑。

只不过，小男孩却没有如预想中逃避神父的视线，而是鼓足勇气挺起胸膛面对他。

「我留下这些资料，是因为我要离开这间修道院。」

尽管皮耶罗尽量以平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但神父不可能没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一丝颤抖。

「你说什么？」

这一次，神父要求对方重复刚才所说的话语。

「我……我要……」

「你要什么？」

「我要离开……这间修道院……」皮耶罗以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我要出外旅行……证明自己有能力做更多……」

「唉，你这个连青菜不敢吃的小鬼，还敢讲什么大话。明天还有其他活要干，小孩子快点去睡觉吧。」

神父本以为他像过去一样随便打发对方走。

但他错了。

「我……我拒绝！」

这句话，实实在在传入了神父耳里。

「我已经打包好了，我今晚就会离开修道院。」皮耶罗说：「谢谢……神父大人长久以来的照顾。非常感谢你收留孤儿的我。」

碰！

佛朗多神父猛拍一下桌子，猛地站起身子，连椅子都往后翻了过去，发出好大的声响。

「皮耶罗，你以为你想去哪里？出去外面乞讨吗？三餐怎么办，遇上强盗又该怎么办？你可曾好好考虑过吗？啊！」

「那些都是我会面对的事情，不劳神父操心！」

小男孩的话让神父更生气了。

「我可不是为了让你死在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才花这么多力气把你拉拔大的！」

皮耶罗却没有退缩。

「而我也不愿成为你照顾马匹的奴仆，一辈子被困在这间修道院度过余生！」

他几乎是喊着说出这句话。

紧接而来的，是沉默。

沉默，弥漫于四周的环境。

「皮耶罗……」

首先说话的，是佛朗多神父。

「你知道的，隐修院成员是不能够擅自离去的。我身为本修道院的——」

「——领衔院长，绝不允许你离开此地。」

皮耶罗接续他的话，使得神父当场愣了一下。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高喊道：「所以，我不会跪下来央求的你允许！」

「皮耶罗！」

「再见了……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从自己口中泄漏出那一声哽咽，神父大人究竟有没有察觉到，皮耶罗并不清楚。可是，既然他已经下定决心，就绝对不会哭着反悔。

因此当他喊出那无法收回的句子之后，他立刻背起手边的小包包，头也不回地转身跑掉。

「皮耶罗！皮耶罗！你这不知感恩的小东西，给我马上回来！」

皮耶罗当然回过头或停下脚步。

他不断地跑、不断地跑、不断地跑，而神父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对不起，让神父大人担心了。

请一定要保重身子，神父大人。

神父大人，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些话不知独自练习了多少次，到最后却连一句都没能讲出来。

「呜呜……呜呜呜……」

皮耶罗一边奔跑着，泪水却一边不争气地落下。

从今以后，他就是一个人了。虽然他根本不晓得自己能做什么，下一餐又该在哪里解决。就算被认为是无谋也好，他依然想要出门闯一闯，看遍这个世界。

皮耶罗推开修道院大门，奔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宛如他的未来——

「这不是皮耶罗吗？」

那个人清澈的嗓音宛如黑暗中燃起的温暖火光，照耀了皮耶罗周围冰冷的世界。皮耶罗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目光里头充满着期待。

「玛莉亚……姐姐？」

位于皎洁月光下，人马娘强健却又不失优美的身影映入眼底。

「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皮耶罗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

「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呢？」玛莉亚微微一笑反问对方：「现在应该是睡觉的时间啰？」

「我……我只是想……」

皮耶罗才刚刚开口，修道院大门口后方便传来「皮耶罗，给我滚回来！」的吶喊，以及老人迟钝的脚步声。

他紧张地回过头，又看了看玛莉亚。

「上来吧。」

玛莉亚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子，并拍了拍自己的侧身。

「可是……我听说，只有真正勇敢的骑士才能够……」

这时人马娘姐姐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按住他的唇。

「当你愿意跨出第一步时，就已经展现无与伦比的勇气了，我的小骑士。人生中的那第一步，往往是最艰难的。」

皮耶罗回望眼前那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然后用力点了几下头。

他毫不犹豫地跨上人马娘的背上，双手环抱住对方的腰际，随即感受到一阵强风迎面而来，使他不得不闭上双眼。等到眼睛稍稍适应后，他发现夜晚的世界正往身后迅速掠过。

「我们接着要去哪里呢，玛莉亚姐姐？」皮耶罗问。

「从今天开始，我会将你当作随从与徒弟，好好训练你一番。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哟，皮耶罗。」

「我跟你姐姐在一起行动，会不会给妳添麻烦？」他又问。

「放心，不会有事的。」玛莉亚愉快地说道：「回到我的姊妹那里后，记得要和每个人马娘打声招呼哟。她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马娘，一定很快就能够接受皮耶罗的。啊，你洗刷马匹的经验刚好可以派上用场呢！」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不过，你大概偶尔会觉得很无聊吧？」

「为什么呢？」皮耶罗倾首。

「因为人马骑士团中的八十名成员全部都是女孩子嘛！到时候可没有男生陪你聊男孩子的话题啰。」

「呃，什么？」皮耶罗眨了眨眼，好似没听清楚她说的话。

「我们这一支人马女骑士团中只有人马娘，你不知道吗？因为它是"女骑士团"啊。」玛莉亚平静地说道。

「……哈？」

心里头带着这个疑惑，小男孩随着人马娘姐姐一同奔向地平线的彼方。

当然，那个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个事实所代表的含意……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也为时已晚了……

＊＊＊

「我的天主……这年纪还要跑来跑去……实在是太难为我了……哈啊……哈啊……」

当佛朗多神父回到卧房时，他整个人当场瘫坐在椅子上。伸出的右手槌了槌肩膀，老人脸上无疑露出筋疲力竭的神态。

「唉呀，要赶他出去走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神父一边说，一边将一本厚重的书拿出来。

「明明就说多少次了，身为修道院院长的我无权放他走。那就逃掉不就好了吗？真是个迟钝的孩子，到最后都得让人操心。而他还以为我不知道每周都会偷偷和人马娘骑士见面？唉……」

这名老者碎碎念着，小心翼翼地翻开了这本书。

十二月一日

定期基本数据与健康检查

出生地 : 安达卢西亚

性别：公

发色：黑色

今日早、午、晚餐份量：充足

体态与健康：健康/无生病或感染迹象

食物列表：烧肉配柳橙汁，干酪两片、面包沾肉汤五块、蜂蜜酒，食物总量是……

小说相关章节：《人兽轮舞曲》~那是人類被野獸人征服、統治的時代~《人兽轮舞曲》~那是人類被野獸人征服、統治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