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藏之介刚摘下耳机，忍足谦也就推开了休息室的门，他带了盒金子法甜店新上的甜挞，说是迹部给他们的慰劳品，味道很好，他已经吃过了，特地跑腿来带给白石。相较以往，白石不是一个扫兴的人，但今天实在是情况特殊，他的胃还是一如既往的绞痛，原因尚且不明，谦也给他看过之后只觉得是心理问题，笑说了几句到底是因为什么啊，见对方没什么强烈的反应，只在那边满脸忧愁地扯动嘴角，这才慌里慌张地去找了他堂哥。

总导演忍足侑士此时正在和场务敲对道具单，还没抬眼就被一阵亚麻旋风扯七扯八地拉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来探班的大老板迹部景吾，四个人挤在一个不算很大的休息室里，很快就引起了迹部的不满，他插着腰，不知道在观察点什么，最后才一翘鼻子说明天得换个大一点的，这里实在是太逼仄了。

白石还是第一次和这位迹部财阀的大少爷打交道，顿时感觉胃更不舒服了，他讪笑了几下，几乎是把那些想要说点什么的话全都给压下去了，他是健康主义者，喜欢的都是些简洁自然的生物，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架势，一张非常俊朗的脸上，五官不得已地变得有些苦不堪言了起来，忍足侑士还以为他是胃疼给疼的，拍了两下谦也的肩膀，把他赶走了才一屁股坐到白石前面的椅子上说要做个简单的检查，结果闹来闹去几十分钟，还是什么事也没有，除了稍微有点焦虑以外，全都是心病。

白石其实是相信谦也的专业知识的，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有什么毛病，只是谦也不相信，他急起来可真是十万火急，还没等白石阻止就直接把人拽了过来，拽完知道了原因，又真的慌到不行。他的头发是染的，大概最近也疏忽了管理，显得毛毛躁躁的，迹部不知道怎么的，在旁边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就把手放到了一手拿着草莓甜挞，一手又想往白石嘴里塞的谦也脑袋上，这下不止谦也愣了，忍足也愣了，他收起听诊器站起来就压低眉毛问怎么了小景，你就这么喜欢摸别人的皮毛呀啊？

迹部懒得理他，大概也是觉得不妥，还故作悠哉地把手放下来，又恢复了那个抱臂的姿势，谦也这才复苏，他自觉举着点心尴尬，自己塞到了嘴里，没两口就吞下去了，不得已还露出那健气中带着傻气的笑，说是迎合缓解气氛都有点太过于活跃了。

他说自己的头发不是很好摸，迹部表示赞同，点了点头说是漂太多了，不过发色还挺适合你的。他说完话，又看了一眼白石，就把忍足叫出去走了，根本没给任何人留下点余地。大少爷说话不需要别人同意也该是习以为常，谦也第一次见迹部还有点怵他，现在知道了他的脾性，也是见怪不怪了，反倒安慰白石说他们去处理事去了，今天拍摄在下午，你也能好好休息一下。

只是安慰暂时无法缓解白石的心情，大概也是觉着谦也拿着另一块甜挞的模样太过可怜，还是把眉头舒展了一点，要来东西就塞到了嘴里。事实上能让谦也高兴的方式有很多种，不如说这样的家伙，根本很难保持一种长久的痛苦。白石其实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他总是向上且积极，能够看到所有人的优点，也乐于吵动气氛，只是现在不行，他还没从这样缺失根本的失败中缓过神来。

平心而论，这样的失败本该与他无关，只是他过分在乎感情，在乎身边人，最终才将这么一个事情，在乎到无法掩饰的地步。他是和谦也在国中成为同学的，没过几年又考上了同样的高中，他们都进了理科部，将来本打算一起考取京大医学院。只是白石的相貌过分出众，是现下最流行的那种花美男小生长相，还十分擅长网球运动，在某一年全国美少年选举中，被人偷拍了照片投稿杂志，最终获得冠军，在高二便签了公司顺利作为模特出道。

从此他和谦也的关系就变成了艺人和艺人好兄弟的躲藏游戏。不过谦也天性乐观，也不在乎这些小事，他在国中就开始漂头，还戏称自己是白石的替身，以他大阪速度之星的名头，绝对能把那些私生抛下很远了。白石当然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很看重谦也这个朋友，总是时不时的在采访里，旁敲侧击地提出他的存在，这在粉丝间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也正因如此，他签的公司从前还想顺带把谦也同时签走，不过被拒绝了。谦也说自己没什么想要进入演艺圈的欲望，如果想去，他早就拜托他堂哥了。

事实也是如此，白石所签的公司是一家大阪的小会社，不算出名，可以说是小本生意，只是他喜欢那种随性自由的氛围，几乎不争不抢，一直以来只凭借着脸和业务能力，星路也算是一帆风顺，大小通告源源不断，进入公司一年半就变成了公司唯一的顶梁柱，最受欢迎的时候连涉谷十字路口的三块广告牌都是他完美笑容的面庞。

但也正是因此，在陪伴自己近八年的公司因资金链断裂，加之市场竞争失败，而最终走向破产清算的半年后，白石才正式得知了公司倒闭的通告消息。事实上，他本是充满信心地想要解决这一切的，在那陷入危机的几个月里，他始终都有着极大的责任感与积极性，试图与这些朝夕相处的同伴们共同度过难关。然而市场规则残酷，即使他曾是当红模特，其商业价值仍不可避免的受到热度下滑的影响，他尚未站上行业顶端，未能构建起足以撼动市场的核心竞争力，因此在风暴来袭时，也无法真正扭转局势。

于是他只能回顾过去，甚至在这日日夜夜中，不停地反思自己的决策，认为自己应当在公司寻求业务扩张，将模特经纪拓展至影视行业之时，就应更加坚定地提出反对意见，更不用说投入巨资创立一个高端时尚品牌——这一切均需要庞大的资本与长期战略，而他明明深知自己的公司显然未做好相应的资金储备与市场铺垫，却并没有出言提醒，反倒是过分赞许了其中的勇气。然而，即便他具备一定远见，却仍缺乏足够的决策权与影响力，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尚未成熟的业务因资金流动受阻而陷入困境。

而在这场混乱之中，公司还是最终做出了极端决策，或许是出于有意的危机公关策略，亦或是病急乱投医，导致作为顶梁柱的白石藏之介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成为了外界关注的焦点。公司借助他的个人形象试图掩盖更深层次的经营危机，使其一时间成为媒体追逐的目标。他的“丑闻”连续多日占据娱乐新闻头版，八卦杂志的记者们也发疯一样地堵在他的住所和出行路线，好在他没什么生活污点，整个人都如他的气质一般干净得要命，那群人跟来跟去也没跟个所以然，没过多久热度消散，也就随之消失了。

只是那段时间白石看自己的报告都觉得好笑，他手撑着脸，绑着绷带，没完没了地咯咯在那边笑个不停，他的手还是逃私生跳窗子时摔的，一起摔下去的还有忍足谦也，他戴着口罩，整个人都紧张得要命，但还是扯着嗓子，非常勇敢地大喊着不许过来这种话，其实腿都要吓软了，他在学校里可不敢和女孩子这么大声地讲话，更别提和不熟的人吵架了，最后两个人双双一瘸一拐地到了谦也家经营的医院去，坐在铁椅子上看着对方的脸就想笑，白石想道歉，谦也就装傻，然后戏称说我可比你的经纪人负责吧，干脆我帮你找新的工作算了，我哥还是大导演呢。

白石知道忍足谦也和他堂哥关系不打不相识，关系好到有些坏的程度，也知道谦也这个人平日里不会求人，实际上也很倔强不服输，思来想去，觉得不该麻烦好友，就变着法儿地说没事，最后肯定能过去的，这算是什么事。

这的确不算什么事，但也称得上是大事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背后运作的存在总会是稀微的，而他那本就是实现一点年少被人关注的梦想的行为，也造成了许多轻信后的天真后果，不出几日，白石就因合约问题又被挂上了舆论的顶峰，十年期约未满，他也支付不起天价违约金，还在公司百分之六十的抽成中被剥削掉了几乎所有的积蓄。

事情爆发后，公司为了推卸责任，刻意引导舆论，将公司的行为上升到艺人个人的性格缺陷当中，甚至还在声明中模糊责任，暗示他需要自行承担后果。结果白石在sns遭到了大量的攻击，许多称他为“双面人”的观众，说他毁坏了他们的美好的幻想，死不足惜。在那段时间里，白石根本没法打开任何联网的电子设备，从前在采访里毫无顾忌地说出的亲人关系，此刻也变成了家人的麻烦，他只好不得已四处奔波、逃窜，最后蜗居到了谦也上大学的出租屋里。

而忍足谦也见他的第一眼，就对他说有点后悔自己学了医没学法，他的语气好笑，表情也很苦涩，反倒是把白石都从那麻烦的痛苦中抽离了出来，没忍住笑出了声。他们两个都有大阪口音，你一言我一语的，和讲笑话似的，这么多年各忙各的，也难得留下这么多时间去相处，现如今也算是得到了一个停息的角落，还能逃避似的自由生活着。

忍足谦也有衣服乱丢的习惯，正好白石也有洁癖，他的洁癖没有忍足侑士那么神经质，只是化为行动的收拾妥当，他一般不会多嘴，还照顾起了谦也的鬣蜥，没事看点不联网的小说和DVD，养了植物浇了花，得空了就学起了做饭，还说有点想念寄放在家里的独角仙11号。

谦也家里就是普通的大学生家的布局，有漫画有CD有游戏机，他还有一柜子忍足侑士的电影光盘，问起来就说是侑士非要寄给他的，实际上全是他要的。他不知怎么的，总是对这位堂哥出言不逊，还说自己根本欣赏不来艺术，觉得他那堂哥精神叨叨的，还是个关东派，但白石则全然能看出他的脸上写的并非是嫌弃和厌恶，而是一种自豪。

白石藏之介从前也一直想成为那种让人自豪的人，而现在，他却又有点迷茫，有点不敢细想了。与公司的纠葛磨灭了他的耐心，他的醒悟已经太晚了，长年来相处的妥协与心软，都化作了拖欠收入的一句轻飘飘的谎言。在用“为了更好地项目”这样的理由，对他进行长期敷衍后，公司甚至还在濒临破产前，故意让他签署一些财务责任文件，试图让他承担部分债务，导致他险些被牵连进经济犯罪调查。

但出于感情，多年以来的长期感情，使得白石在看出端倪后，还是没有第一时间采取法律行动，而是选择了等待。而等待的结果就是面临愈加残酷的场景，残酷到他就算提出要脱离业界，回归校园，都会成为一件难以完成的奢望。

事到如今，他也有些怀疑自己了，怀疑自己的懦弱与善良，怀疑自己的决心，但忍足谦也并不这样认为，总是大声阻止他那任由发展的思绪，他虽然神经大条，在心思上却是像天生包裹在糖衣当中的孩子一样，总是能用最纯粹、最美好的行为解决一切事情。他就一直在白石旁边告诉他说不是的，东劝西劝地想要哄朋友开心，后来实在是看不得白石的表情，就说要去东京找他堂哥帮忙，还害怕白石想不开，差点拿了那种儿童接收器按到他脑门上。

只是白石没有想不开，也没有东想西想，谦也只去了短短半天，早早去了，搭乘当天最后一趟新干线就回了大阪。他快毕业了，本来就是实习期，成天忙得要命，还要花功夫跑腿帮自己处理事情，白石看着他忙，也有时觉得于心不忍，后来实在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才在谦也那教科书里翻来覆去的学习，还重新燃起了对医药学的兴趣，决定等事情处理完之后，选择回归校园比较好。

而谦也来去一趟，也没有表达出太多的失望，他是一个心里完全藏不住事的人，此次却没显出太多的雀跃，怕也是情况一般。白石料到了，不问他，见他回来只打了招呼就继续看书，他反而就慌慌张张地不打自招了，一个人跪坐在小垫子感觉氛围没达到预期，思来想去还是全盘端出，说他那堂哥没有把这事和他那有钱的“嫂嫂”说，只说让他回来等几天就好，这几天白石没表现出什么来，谦也倒是如坐针毡，直到翻来覆去一周后，才收到了忍足侑士的消息。

那段时间忍足侑士也不好过，白石不看新闻，但是谦也却是特地多看了好几眼，他自己消化过滤后，才怀着几乎要把心对半分的担忧，腆着脸凑到他那也卷入舆情的堂哥面前求情去了。后来他被送出了那仿若英国王宫的庄园，一个人傻兮兮的都不知道想哭想笑，哭也哭不出来，只得告诉自己如果自己垮了，世界就完蛋了，速度也就消失了，所以在新干线上睡了一路，他依旧会露着那笑容出现在白石面前，给他买了很多吃的喝的。

白石饭量本身就不大，之前为了拍摄身材管理，现在也时不时做点无氧运动，谦也在国中不打网球后，就去参加了田径队，但上大学太忙了，也就没有继续跟着训练，他说自己脑子不聪明，但还是考上了京大，还说自己没什么太大的梦想，干脆留在家里帮忙算了。

他从小就这样说自己羡慕白石的目标，白石就和他说还羡慕他的速度，两个人拌嘴拌一半总能笑出来，熟起来也是国二之后的事了，谦也总拿着女生的情书给白石，兜里还塞着一堆慰劳的收买礼，起初他完成不了任务还会把情书和东西一起退回去，后来收得多了就拉着白石一起吃了，无非就是点心糖果巧克力，都是些女生喜欢的，但偏偏谦也都喜欢，用白石的话来说，他就喜欢吃这些不健康的东西，然后全靠疯跑消化去了，他的速度真的很快，在白石面前刮起一阵风，但也只是轻微地能把衣角吹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而已。

甚至那些弧度都有可能是幻觉，白石藏之介闭上眼睛，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进入忍足侑士的演员终面，他没有参加过影视行业的试镜，对自己的演技也是一概不知，他自称是学园祭上台扮演侦探游戏的水平，却得到了主角的尝试入场券。

然而他的形象虽极佳，非常符合剧本中男主角光彩夺目、甚至于如沐春风的模样，但是面对着镜头，他发现自己无法完全自然地完成那些脑中所想象的表演场景，缺乏了层次感，还少了确信力，最终忍足侑士只给了他一个配角的位子，让他先进组里体验一段时间，还安慰他等正式开拍也许又会好些。

谦也实际上也有些担心，但他也知道自己堂哥的脾气，就说侑士对影片质量要求很高，尤其是这么多年头一次回归拍摄新片，大家都长枪短炮地对着他，可能也是紧张了。白石当然也是知道这些情况的，他能顺利地站在这里，全靠忍足侑士，甚至是他的爱人，背靠着迹部财团的迹部大少爷迹部景吾的功劳，他已经知足了，在那些他无法支付的违约金，和糟糕的舆论风波中，迹部景吾直接利用自己的资源和法律团队将这些问题都风化而解，甚至还达成了导致对手内部自曝的成就，完全瓦解了对方诉讼的企图。

而就在白石正在组里跟着集训进行剧本围读的两个月里，迹部也没闲着，直接将那公司最后硬碰硬的机会消去，对其制造了数不清外部压力，提交了合同欺诈的指控，还在国际投资圈放出了风声，拉出多家知名品牌出来力挺白石，还在公关战中恢复他的名誉，宣传忍足侑士电影的同时，将他这个新人捧为“人品极佳的温润男神，进军影视行业的潜力新星”。

随后白石顺利解约，并且在迹部的要求下，得到了一个转型的大机会，而忍足的那么些许不乐意，也在白石逐渐熟悉镜头表现后，变得松缓了许多。于是在前期筹备的最终，在没有更好的人选的情况下，忍足决定让白石担任《在去而不返之火》中的男主角，为他这轰轰烈烈的转型之路又添上了一把柴火，烧得白石都有些怀疑自己的存在意义。

他这个人的思维模式很奇怪，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奇怪，但这样莫名其妙的不配得感和莫名其妙的顺风顺水，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真的变成了一种极其难以形容的空隙。好在舆论并没有改变他原本的性格，反倒将他那些少有的坚持给逼迫出了，他开始拼命地研读剧本，寻找各式各样的演绎参考，呈现出的效果也是如此的完美无瑕，但反而被忍足又一次的打断了了，他站在显示屏后把剧本围成一个圈，戴着帽子扎着头发一脸黑眼圈，说自己更喜欢白石在剧本围读期间的生命感，而不是这种圣经一样的光滑感。

白石是擅长演戏的，他有自己独有的一种氛围，能够充满贴近性地吸引着观众，但这不是忍足想要的东西，第一场戏刚打了板，忍足就喊咔了四次，每一次都紧皱着眉头，表情十分恐怖，好在资金充裕，浪费几天在自家场地也没什么特别的损失，迹部无所谓，忍足就更无所谓了，第一天几乎什么都没拍，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跑到帐篷里修分镜去了，这个时候居然也没人敢阻止他，凤说忍足前辈很少这样，这次怕是真的遇到难缠的了，按照忍足的挑剔要求好不容易把道具排好的宍户，是和来帮忙的桦地一起出现的，他对着忍足的帐篷就吹胡子瞪眼，最后还对着白石说别理他，他就那样，气自己，不是气你。

白石则又对着他那划了各式各样横线的剧本开始垂下眼睛研究，看着宍户都不得已，称赞了一下他这张脸长得还真是英俊，白石听了倒也是习惯一笑，末了才突然说他还是觉得有一点违和感。谦也在旁边也不吭声，他自知不懂艺术不懂电影，但他懂忍足侑士，他知道这个时候根本没人能去说两句，直到迹部走过来瞥了他们一眼，抬手打了个招呼就走到帐篷里去了，才开始张开嘴巴不知道发个什么音节。

是嫂嫂，的确该称之为嫂嫂，忍足谦也呆住了，白石反而被他逗笑了，他看着迹部的背影，又看了看剧本里的角色，才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弯着眉毛自我打趣道，这也真是个太难的事了，实在是酸爽到痛快绝顶啊。

而迹部景吾只是单纯的觉得忍足在发脾气，忍足这个人发起脾气效果比较平缓，好像那灼热的火焰只包在身体里，而他自己就是那个冷冰冰但被烧得红彤彤的炉子。迹部进去也不客气，喂了几声就说别闹脾气了，有话直说。忍足侑士正抱着脑袋抓头发，抓来抓去又突地跳起来蹲在地上就想把头塞到迹部怀里，迹部抓着他的头发差点被这乱七八糟的深色发丝糊了一脸，还说本大爷专门为了你来探班，不是要见你发疯的。

忍足听完也不抬脑袋，反而抱得更紧更使劲了，整个人拽着迹部的腰就不松手，迹部轻轻扯了扯他的头发，他才说小景可真是可怕啊，真是不敢惹你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抬头，但迹部猜他也是那样冷淡的神情，却偏偏长了这张多情的嘴，他问忍足难道说就要看着那件事解决不了吗，本大爷的原则就是帮助所有想要求生的人。

“不是那个，”忍足这才抬起来头，他的金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迹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说不对，感觉完全不对，我开拍起来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不就是往你组里塞了一个演员，而他正好能满足一切要求，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迹部挑着眉，却觉得这人越发好笑，他安慰似地理了理忍足的头发，说他真是脆弱，忍足也不反驳，心甘情愿享受这份脆弱，等过了一阵子，充好电了，戴上眼镜撩开帐篷，又是那个冷酷的忍足导演了。

但是情绪可以被安慰，工期却不会因为积极向上而变得更好，拍不出的东西就是拍不出，不合适的场景还是不合适，第一天忍足只拍好了几个备用的空镜，又改了一条适合的三号支线，然后全都pass掉了，他愁得下午五点天还没黑就收工了，一个人说先要回酒店静静，这一天是货真价实的完全不顺利，开拍日的媒体也来了几个，有的想把这照片给放出去，都被迹部给买通了，消息传得快，也压不住更多，还是在论坛网站上被留了个讨论贴，大概内容是忍足导演大发脾气，拍摄进程受阻啊，白石演技不行啊。

后来关于白石演技的事情被讨论了几千楼，反倒忍足那档子事没什么人在意了，谦也刷着论坛越刷越不高兴，把眼睛气出三角形地把手机关上了，白石还在看剧本，对着镜子不知道念叨什么台词，谦也这周没课，也没实习，但他也只能陪白石一周了。不过他也放下了不少心，大事已经解决，只是白石的躯体反应倒是越来越多了，表情也越来越沉默，想到这里忍足谦也才恍然觉得，比起那些白石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这些能被控制的，才是白石后知后觉的纠结之处。他看出白石明显有着发现，但迫于形势根本没有说出口，而他好像也是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了。

拍摄还在继续，忍足侑士调整好情绪后进展变得非常顺利，他不再那么刁难白石的表演方式，白石也演得非常顺畅，情绪把握得恰到好处，台词也好得不像是刚入行的新人，按理说有着这样水平的男主演，还自带舆论加持，怎么也是剧组的香饽饽，但是忍足和白石的关系总是显得有那么些不上不下，不如说他看着白石的眼神实在有些过于审视了，细瞧了发觉还有着些微弱的敌视，甚至是演得越好越不满意，演得越真越不爽，最后迟钝如谦也都发现了他堂哥的千万分不对劲，他想不会白石是他的天敌吧，拍个电影至于拍成这样吗，他坐在休息室里伤春悲秋，在这更换了的宽阔空间里恨不得跑上几圈，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于是他撞到了迹部，差点和他摔了个人仰马翻，还是迹部把他给拉住了，两个人对视几秒，忍足谦也盯着他那泪痣发呆又发呆，突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同时还觉得心凉了半截。

而白石，也实在是有一点受不了现在的环境了，他被停了第八次的时候，站在摄像机前主动喊了咔，然后走到了忍足侑士面前。忍足侑士还皱着眉，他戴着他那鸭舌帽，嘴里还咬着根棒棒糖的残骸，穿着个组内T恤就一直蹲在那椅子边上表情凝重。这么一个星期，他身上仿佛围绕着一团黑气，在他和他心爱的作品里，穿梭成了一种邪魔一样的怨灵，白石一靠近他，他俩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样，一个笑起来如沐春风，一个就固步自封，恨不得缩到石头里去。

于是白石提出了罢演，铁了心地要辞掉这个角色，他的语调温柔，没什么攻击性，话一讲出，却把周围的声音给暂停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着，所有人却并无惊讶，反倒是庆幸着这样的一天总算来了，这种折磨也该结束了。

而忍足侑士呢，他本人当然也没露出什么过分松动的神情，好像早已料到了这件事的开始，却深知这样的抉择，是无法伴随着他真正完全的结束的——新的人选，新的脚本，新的调和，一切都得重头来过，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永远是他心目中的这个主角的模样，最重要的依旧是他那个未完成的、灵光一现的瞬间。

但在这样的一瞬间，他还是决定要去说了，于是他站起身来，刚打算开口，白石藏之介却打断了他，一改平日里那种随和的模样，反倒一针见血地仿佛要故意抢先这句话似的，甚至有些无奈地甩了下头发，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对着忍足侑士说，其实在你心里能站在这个位置的，从始至终就只有迹部君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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