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泡馍

1997年8月7日，星期四，立秋，昨晚跟小爱人闷头在酒店里纵情欢爱了一夜，搞得两个人筋疲力尽的，一觉睡醒时已然是下午了。可能是我真的上了年纪，起身时甚至感觉后腰传来阵阵酸痛，两条腿也绵软无力。小家伙绝对是个超级无敌小黑洞，虽然我心里也想着要节制一些，却总能被他毫不留情地榨干最后一滴……

而他毕竟还年轻，正是性欲最旺盛的年纪，做起来肆无忌惮的，好似一匹冲破缰绳束缚的小野马，不尽兴就绝不停下；好在他有这样放纵的本钱，十七岁的小身子就算晚上累得像一滩烂泥，只要昏天黑地的睡上一大觉，第二天就能恢复元气满满的状态，一睁开眼又活蹦乱跳的，赶着我起床带他去觅食。

明天就要回北京了，过完七夕这个周末，他就要马不停蹄地搭乘周一下午的班机返回温哥华帮我处理房子的事情。但这次我俩似乎都相当平静坦然，并没有以往每次分别前那般寝食难安的躁动，可能是因为两个人都明白，我们心心念念的那一刻终于就要到来了，我俩苦苦期盼了那么久，一切都是值得的……

西安并不乏味美实惠的就餐场所，作为比北京更有历史积淀的十三朝古都，老字号的饭馆比比皆是，可想吃上一顿正宗地道的羊肉泡馍却是件让我头疼的事情；不是因为找不到好的餐馆，而是能去的地方太多我俩却时间有限，到底去哪一家便成了个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

最后我只能挑挑减减，选出了老孙家和同盛祥两家资历最老的泡馍馆，都是五十年代搞公私合营改制的国营馆子。在卫生间撒尿的时候，原本我还想仔细给晓宇分析一下这两家的不同，然后让小家伙自己选，可谁料到肚子咕咕叫的他，那小脑袋瓜已经转不动了，完全一副懒得思考喂啥吃啥的模样，还没等我说完就决定去同盛祥，火急火燎地催我赶紧洗漱穿衣服出门……

得得得，小宝贝不乐意了，吃饭皇帝大，民以食为天，不吃饱饭一切都没得商量……

同盛祥位于西安老城区的最核心区域，紧邻历史悠久的鼓楼，地处回民街附近，是一家有七十余年历史的清真老字号，算是西安最地道的泡馍馆。二话不说，我俩下楼打车直奔回民街，车子从老城区穿过，小吃货有点无精打采，懒懒地盯着车窗外。古城西安的布局与北京有几分相似，都是方方正正的，这里的古城墙保护得比北京更到位，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最完整的古代城垣。

不得不说，西安也的确是个福地，抗战时期，侵华日军虽先后三次制定西安作战计划，意图以控制西安为重点，继而北上占领延安，消灭共产党，或南下攻取重庆，使国民党屈服，却始终没能得逞。正因有西安和陕西作为屏障，才使重庆政权得以存续，也保障延安及陕甘宁边区安然无恙，由此可见这座古城在抗战时期的特殊地位和重要性。而北京似乎就没这么幸运，自从卢沟桥事变北平城沦陷，古城经历了苦难的八年；好在内战后期，傅作义将军为了保全北平城免遭战火侵袭，与共产党方面达成《关于和平解决北平问题的协议》，不然我们而今看到的北京古城很可能只是一处处残垣断壁……

“哥…想什么呢你？…”一转眼，车子已经驶过钟楼，距离美食越来越近，小家伙也开始亢奋起来，“你呀，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哈哈……”

“小馋猫！就会臭贫！…”小爱人的一句玩笑话瞬间把我的思绪从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那你呢？人为财死，宇为食……”可这最后一个字我却说不出口，因为我俩约定过，不许提“死”这件事……

“算你识相……”小家伙举起攥紧的小拳头装作要揍我的样子，最后听到我没说出那个字，才撅着小嘴道：“你要是敢咒我，晚上回去罚你跪搓板……”

“哎呦呦…小老公你可真凶……”我把嘴贴在晓宇耳边，轻声说着，“还想怎么罚？…要不要罚我去睡沙发？…”

“你想得美……”爱人羞红了小脸，低声对我耳语道：“罚你吃小绵羊奶……”

“……”这，怎么能算惩罚呢？对我来说，也许更该算是福利才对吧？

同盛祥的门面并不大，古色古香的门面凸显着老字号的地位，大门正上方的金色招牌上，从右往左写着“同盛祥”三个大字；而大门两侧是一副金字对联，上联是“樓外有樓伴鼓聽鐘開盛宴”，下联则是“味中品味追唐溯漢沐祥風”。

“哈哈…哥，这铜像也太逗了吧……”小家伙却无心揣摩这字里行间所传达的深意，他的注意力一早就被大门口右侧的一尊铜像吸引了过去，伸出小手指着让我看，“你看你看…这碗也忒大了吧…哈哈……”

“是是是…跟你吃饭那傻样差不多……”我戏虐地调侃了小爱人一句，随着他走到近前仔细观看。从脸上的皱纹来看，铜像应该是位中年男性，头上戴着回族传统的小白帽，蹲在石墩上，左手捧着硕大的汤碗，右手握着筷子，正狼吞虎咽地往自己嘴里扒拉着食物；而他脚下的石墩上，还刻着“[[rb:咥 > Dié]]泡馍”三个字，那吃相憨态可掬，让人忍俊不禁……

“讨厌！又欺负我……”小家伙并没跟我生气，只是埋怨了一句，便拉起我的手直奔店内走去，“走走走！…死鬼！你等着！爷今天非得吃穷你不可……”

“行…管够……”一楼是小吃区，并排摆着四排十几套木桌椅，如果只吃泡馍的话，可以去窗口直接点餐，方便快捷，价格也比楼上便宜，“宝贝…走，咱上楼，点几个菜，坐下好好吃，哥还想喝两口呢……”既然大老远的来了，绝对不能凑合，说好了带小家伙来贴秋膘，怎么能拿一碗简单的泡馍糊弄他。

二楼的装潢明显上档次不少，带玻璃转盘的大圆桌，雪白的桌布，罩着深红色布套的椅子。还没到饭点，因此用餐的人并不多，我俩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吃泡馍可急不得，最好是花些时间自己慢慢掰，我生怕小家伙饿着，只好先点了桃仁木耳，带皮羊肉，麻酱肚片，芝麻里脊。我想，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小家伙静下心来陪我一块一块地掰馍吧，不然他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怎么可能坐得住呢……

又要了一瓶本地人常喝的西凤酒，跟北京的白牛二一样，并没有过多的华丽包装，用廉价的白玻璃瓶装着，45度，一瓶七两半；小爱人体贴地帮我斟满酒，还不忘遵守我俩之间的约定，他答应过我滴酒不沾，要把第一次喝酒留到十九岁生日那天，只给我一个人，就算醉也要醉倒在我怀里……

陪我喝了两盅酒，几口菜下肚之后，小爱人褪去了刚刚那份躁动，笑眯眯地给我倒酒夹菜；我瞅准了时机，跟服务员要了两碗羊肉泡馍，当被问到馍是用机器磨碎还是要自己亲手掰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要自己掰碎，不为别的，只为让小家伙体会最正宗的吃法，也免得让机器剥夺这份原始的快乐。

两大只空碗，两大张馍转眼就被端来我俩面前，馍是死面做的，早已事先在饼铛上烤熟，捏上去硬邦邦的，十分拙实……

“羊肉呢？汤呢？…怎么泡呀？…”小爱人却看懵了，因为这与他心中所想的热气腾腾的泡馍相差甚远，“啥意思？…这么硬咋吃？…”

“急什么…来，我教你……”真是记吃不记打，明明前天还答应过我要亲手掰；我只好拿起一个馍，耐心地向小家伙解释道：“自己掰才最好吃，机器打的没有手掰的入味…像我这样，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一厘米见方最好，掰好了我叫服务员端下去加汤……”

“昂…真麻烦，你自己掰好了，我这碗用机器打行不行？…”小吃货一时无法接受这繁琐的程序，辩解道：“你就瞎说吧！机器打跟手掰能有什么不一样？…”

“宝贝，你错了，过程往往最重要……”我并没答应小爱人的请求，而是拿起另一个馍硬塞进他手里，“而且，你这碗馍在我这，我想让你吃我亲手掰碎的……”

“哦…那好吧……”听我这么一说，小家伙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两碗普通的泡馍，而是我俩对彼此爱的馈赠，“那我也帮你掰，这样泡馍里就会有我的味道……”

“什么味道？…小绵羊的羊骚味吗？…”

“吃不吃？…吃饭呢你少恶心行吗？…”

“那个，咱俩都属羊，竟然坐在这吃羊肉，真的不会太残忍吗……”

“贫死你！…吃都堵不住你这破嘴！…南门涮肉你去得还少吗……”

“哈哈，煮羊喂我弟，小羊釜中泣，虽是同根生，相煎也着急……”

“……”

就这样，我俩边毫无顾忌地谈情说爱，边动手为心爱的人碗里添上食物，我掰得很仔细，每一块都必须是指甲盖的大小，因为太大汤就渗不进去，外面软了里面还是硬的，而太小的话汤一浇下去就直接泡烂了，变成黏糊糊的一碗粥。

而小家伙则掰得一塌糊涂，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圆有的方，甚至还有几块是他懒得动手，图省事用自己那尖尖的小虎牙嗑下来吐到碗里的。可我并不介意，小嘴每天都是亲了又亲，胯下那根小肉棒子也吃过不知多少回，我还会在乎他那点口水吗？我巴不得碗里多些他的味道，那可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

两大碗浓香四溢的羊肉泡馍被端了回来，除了我俩掰好的馍，汤里还漂着大块的炖羊肉，青翠的葱花，烫熟的粉丝，并附上了几小碟糖蒜香菜和辣椒酱。深深吸上一口，香料用得恰到好处，完全遮蔽了羊肉原有的膻味，却更加激发出肉的鲜香；滚烫的汤汁浇在馍上，温度降稍微低了一些，直接吃一点也不烫嘴。

“别搅合啊，热气跑了汤就不鲜了……”我给小爱人递去勺子，怕他不会吃，便嘱咐道：“跟喝炒肝似的，顺着一边慢慢吸溜着吃……”

“我只要糖蒜…剩下两碟都是你的……”小家伙迫不及待地将两碗泡馍摆好，一股脑地把一小碟芫荽全都倒在我碗里，自己则剥开一头糖蒜，捏起一瓣咬了一小口，另一只手则拿起汤匙，舀了满满一勺子泡馍送进嘴里，“好吃！…嗯…真香……”

“哎…你还是不吃香菜呀……”我有些哭笑不得，因为我觉得没有香菜的泡馍显然是不完美的，“真的一点都不吃吗？…要不加点辣椒试试？…”

“咦…我才不要，吃起来跟肥皂一个味……” 传闻像晓宇这类吃香菜觉得有肥皂味的人，都是携带了一种名为OR6A2的特殊基因，这种基因会影响人体的嗅觉味觉分辨功能，使他们对醛类分子更加敏感，“那…给我加点辣椒吧，就一丢丢……”

“给…够不够？…”我用小勺子舀了小半勺辣椒酱送过去，“不辣，你试试……”

“啊别别别！…一半！一半就行！…”小家伙盯着红彤彤的辣椒酱，顿时心生畏惧，哀求着我再减掉一半，“你想辣死我呀？！…明知道我不能吃辣……”

“哎呀…瞧你那怂样……”我只好又重新舀了一勺，在他点头同意后才送进他碗里，“一点辣都吃不了，哪像个小男子汉啊？跟小姑娘似的……”

“放屁！…这跟男不男的有关系吗？…”小爱人也不依不饶地对我发起反击，拿他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狠狠瞪了我一眼，反呛道：“别忘了你的身份！…舅妈！…”

“……”

羊肉泡馍确实美味，尤其是这老字号出品的，烹制精细，料重味醇，肉烂汤浓，肥而不腻；据传1936年时，国民党西北军将领杨虎城将军在西安宴请蒋介石，吃的就是这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回味无穷的羊肉泡馍。陕西人更是发明了诸多不同的食用方法，什么干拔，单走，口汤，水围城；可惜我俩的肚量和时间都有限，不然肯定要带着小家伙把每种吃法都尝试一遍。

我俩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的，餐桌上的气氛被我俩推到了高潮，小家伙依旧是那副气吞万里河山的样子，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可不得不说，夏天的确不是个吃羊肉泡馍的好季节，几口热汤下肚就弄得他四脖子汗流。这要是在家里，估计他早就脱掉上衣光膀子吃了，可毕竟这是餐厅，小爱人也不敢太放肆，我只好一边劝说他慢点吃，一边抽出纸巾一次次地帮他擦汗，也顺便抹抹他油光锃亮的小嘴……

“慢点…慢点啊宝贝……”我抿了一小口白酒，笑咪咪地盯着小家伙，心里美得开了花，目光不愿移开哪怕一寸，“慢点吃…不够咱再要一碗……”

“你吃呀…光看我干什么？…”爱人的小嘴塞得满满的，他伸出手抹了抹小鼻尖上的汗珠，嘟囔道：“干嘛？…又想要我啦？昨晚上不是才做过……”

“没…多吃点羊肉吧，你确实该好好补补……”

“切…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老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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