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将临（洗脑完成，精神错乱）

回归现世的瞬间，瑟雷恩忽地意识到，先前那诸多遭遇皆不过场场幻梦，但他在虚象中一次次哀叫着败北、崩溃着臣服、媚笑着堕落的选择，皆非虚假——他就这样沉浸在噩梦般的假象当中，放弃了一切尊严、血泪与荣光，彻彻底底成为了牲畜不如的玩物。

最初幻境里的唾骂复而响起，莫须有的罪名伴着寒意攀上脊梁，那漆黑之伟力终于悠悠转醒，于是，它从大梦中为自己床榻的主人回赠了一份好礼。

滔天极乐冲刷神识，彻骨哀痛粉碎理智，那负罪感生得稀奇，来得荒谬，但他确切是为那些疯言狂语感到愧疚，本就不剩几丝理智的头脑想出点儿不合逻辑的事物也是正常，只不过他这一想几乎就是葬送了自己最后那条出路。

——就算作你亡羊补牢，做了件成事罢，瑟雷恩。但现今，你的心脏已经无用了，夜神亦不再需要你了，那么，你如何还有资格安然活在这世上？瞧瞧你现在这幅模样，多可笑多可怜，你总是能让自己再不堪一些，再低贱一些。

颅内流涌进恶意十足的质问，他下意识想反驳，却找不到还击的正当性，随后就连自己的意识都落入这疑问当中，当真质疑起了在诸魂解脱后，他继续存活的必要性。

不死诅咒必须延续，他想死也死不得，但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必要活着？

除却牺牲的战友之外，那些存活至今的骨血同胞，他一位也不曾救赎过。

眼前再次恍过血统不够纯净的坎瑞亚子民沦为魔物、被赶尽杀绝的惨象，他愣愣地望着眼前种种幻灯片般闪过的图景，耳边盘旋缭绕过昔日同胞扭曲嗓音的呼喊与哀嚎。

视野中，矮小的丘丘人与面前某个手舞足蹈的身影重叠，但那可怜的小家伙显然是身负重伤，正用力拔着腿上的箭矢，粗糙的掌心被磨开皮来，渗出的组织液引出尖辣的疼痛。

疾步奔来的游侠成了一片蓝调的光晕轮廓，一时间，那名重要之人侵占了他的视野，但他不再如往日般意气风发、元气旺盛，而是眼含着仿佛为他失望透顶的泪水，以前所未有的哀伤语调，低沉地吐露出一句句苛问。

那怨责与彼时古瑟雷德他们的幻影相同又不同，用词更柔软克制，力道更锥心刺骨；太阳般热烈的青年轮廓模糊，他步步逼近，却步履虚浮，像极了升腾火焰中摇动的尖峰，只怕下一眼就灭得无影无踪。

面具之下，游侠瞪大了双眼想再快一点看到情景，它扛着镰刀大步奔来，但身后的萨满嘲讽着让它别一着急吓坏了敬爱的长官，于是它咒骂一声放缓脚步，稍稍踮起一点脚尖，尝试远远瞧见那个昏沉着跪伏的身影。

而在瑟雷恩的眼中，他看见友人时近时远，飘忽的身影仿佛下秒便要散去。他的太阳，他蓝与黑的太阳，摇曳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用从未有过的语气，温柔地责备他的失职。

矮小的丘丘们欢腾起舞，游侠就这样现身在其中沐浴它们的欢迎，像是一位蓝色的皇子深受国民爱戴一样；它急刹停在瑟雷恩身前，弯腰曲腿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探出手爪，只待昔日的领袖准许它牵引他的右手——

映入眼帘的怪物之手，终于将瑟雷恩最后残存的几丝理智也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碾作了齑粉。

一瞬间，他看到了挚友的手，也是常常如此伸向他，等他放上自己的手。

伴着渊底之音温润和蔼的惩戒之声，彻底失控的情绪终于爆发，起初，意识模糊的男人还想要抵抗这份倒错感，但痉挛出血的大脑根本无法分清哪边才是应有的念想，只得任由其拼凑出一片片直穿心灵的彻骨痛击。

驯顺地听从耳边齐诵圣歌般整齐划一的洗脑拟声，呆愣地空望大片在视野里闪烁起伏的、昏暗又刺目的斑驳色彩，瑟雷恩不断眨着发痛的双眼，试图从那致幻效果般的色块里看透什么——

然后，他笑了。笑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只因，他好像从中看到了自己的曾经，看到在他身边，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胡乱缠着绷带，被他同龄的友伴拿着碘酒敲中脑袋。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昔日，看到百年以来，冬国的将军奔波于大地之上，寻觅解脱之法赋予心中诸魂以安宁，终于在战争与烈火之国得来梦寐以求的结局。

再之后，他好像看到了自己最深刻的阴影，看到了自己最不堪的败局——他们殊死拼搏，他们为国捐躯，他们九死一生，但最后的最后，他们的骄傲与光荣，还是随着王国的覆灭烟消云散了。

坎瑞亚已不复存在，而那些以天柱骑士之名盟誓守护的国民，现今皆已沦为围绕在他身侧的咒民。

无言的漆黑之物静静聆听亡国将帅自嘲的苦笑，正是它将他逼进最后一步、和现在这步，但它只是沉默，它也只会沉默。

“哈、哈哈…呵呵哈哈哈哈…五百年来、存活至今…我却一事无成……”撕心裂肺的狂笑过后，便是堪称绝望的啜泣颤音；数百年间的悲愤骤然掀起，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从颅内最深处沸腾爆裂，好似滚水烫熟他满片混沌的脑浆。

“唯有今朝纳塔一战，算得上是…可我…却自私自利…妄图，一死了之……”

他越是口吐真心实意的歉疚，那沉闷的哀哭便越显得痛彻心扉，吐息混着黏腻的水声，抽噎逐渐充斥了言语。

将肢体摆作匍匐的姿态，瑟雷恩费力地挪动几乎彻底失控，此刻还随着过电般的酥麻感不断颤抖、肌肉痉挛的手臂，以将双手挪动至平行于颅顶的位置，让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交叠相搭——随即，便将前额重重撞向了大地。

不足半秒过后，他艰难地抬起僵硬沉重的脖颈，在关节不堪重负而咯嘣作响的脆声中缓缓拉开与地面的距离，空落落的视线好像正注视着愈发遥远的土地——紧接着，在大约五公分的位置，就又一次砸了下去。

机械性叩首的动作好像一台失控短路却还运转着的机器，头骨撞击地面的冲击力引出规律的响声，力道之狰狞令人担忧，只觉他或许下一秒就要被磕坏脑子。

“我的同胞…我饱受苦厄折虐的同胞们啊…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言至句末，细碎的尾音循着啜泣变调，于是，他便不再将悲痛深埋心底，撕下将真情封锁至今的面皮，恸哭着忏悔自己的无能。

嘶哑的喉咙中溅出浸血的悼词，悲啼哀号之凄厉可谓肝肠寸断，仿若他将要在临刑之际剖心析胆展出一切，倾吐这五百年来一日未停的彻骨痛楚、以及眼见骨血同胞遭受疾苦时的弥天悔恨。

倘若换做常人，纵然志坚如铁，心寒如冰，也难免要被这声声刻骨，字字泣血的赠己挽歌所打动片刻——

但，在他身周环绕簇拥着的遗民，早已不再具有理解他凄烈泣诉，通晓他深心苦恨的资格。

“——至此，我祈求你们宽恕我的无能与懦弱……”

当亡国的将军呜咽着磕头请罪，昔日属于他麾下的精锐只怀疑自己跌进了一场迷醉，但游侠所见的事实再真切不过，瑟雷恩就这样被耳侧的怨咒击溃了内心，五百年来的痛苦与绝望被这最后一根稻草上的火星所引爆，瞬间吞没了他摇摇欲坠的残存理性。

游侠身后传来笑声，笑得阴森又得意，一听便知是那位萨满。它气得转过头狠狠瞪去，萨满冷笑着摇晃手中的权杖，讥讽这场输赢已定的赌局。

最后，丘丘王在簇拥中现身，它眼里不再燃着复仇的恨火，转而掠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哀痛，却也转瞬即逝，只消片刻就无影无踪。

那沉重的步伐声不需辨认就能知晓来者何人，瑟雷恩的动作僵直了一瞬，接着便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口中呢喃着染有哭腔的词句。

“同胞啊…我请愿…我请愿你收下这具身体…只求诸君将愤恨、欲火与冤屈皆发泄于此身，让瑟雷恩承受应有的报应……”

他哀求着让手臂攀上丘丘王的小腿，仰起脑袋伏低腰腿，谄媚讨好又楚楚可怜地仰视怪物，一双宝石般的眸子似泣非泣，虽已经见不得半点儿光明，却依然勾魂摄魄凄凉含情。

在他的啜泣中，萨满高挥权杖示意肃静，魔物们便纷纷安静下去，只等三位至高的存在交流出结论。

您觉得呢，陛下？我看得出，您很中意这个名叫瑟雷恩的家伙，不妨顺着他的请求来，让他做您永生永世的玩偶。

闭嘴，女萨满。朋友，我承认这场赌约是我输了，但…你就这么憎恨瑟雷恩上将，乃至于不惜代价也一定要将他的四肢砍掉？你想没想过以我们现在的医疗水平要如何处理，你就不担心到时候弄出什么更麻烦的问题？

我看得出，你只是在为他找理由。你还是那样，被你的骑士精神和游侠风范困扰。

保有人性的上位者果真非同凡响，他们理性又焦灼地讨论着，各执己见争论不休，中心思想是如何处置已经全然崩溃的瑟雷恩。

游侠自知不占理只得说软话，萨满无心管其余只要王满意，君主决意已笃定无谁动摇去，它们的争辩与为人时无异，依然好似骑士、法师与政客的一场拌嘴，只是身份早已不再为好友，用语也不再是坎瑞亚的字眼——毕竟，如今的声带再不能发出人类的语言。

正当三者继续相互辩驳着，却听见下方传来轻缓的动静，同时望去才发现瑟雷恩正跪伏着后退，失魂落魄地低声喃喃自语。

“我的同胞…难道我连赎罪的资格都不再有…？难道我……”

他深吸一口气长长舒出，薄润的唇间吐出第一个带着韵律的音节——

“我乞求你们斩断我无用的双臂…将这裹满鲜血与罪恶的凶器与我身分离……”

唱词可怖，音调扭曲，本应用于死虐极刑的祝祷挽歌被篡改了人称代词，应由行刑者向刑犯施以恩咒的祝词被他还赠于自己。

慈悲的坎瑞亚王国甘愿赐予死刑犯非人的极乐，使其愈是痛苦便愈发兴奋、愈是绝望便愈发幸福，沉浸于醉生梦死的快乐中直至暴死，挂着最为荒诞诡异的痴笑被拖出刑场示众。

昔日被处以极刑的罪人们无不是绝顶到脑死的，瑟雷恩曾目睹过几场处刑，但彼时他只认为这丑态百出的死相凄惨又可笑，正当是十恶不赦之人应有的惨状。

然而时至今日，身为「队长」卡皮塔诺的他方才明白，那份滔天彻骨的绝伦极乐究竟为何物。

来自深渊的巫术恶咒送给他别样的后遗症，而现在，这份恶礼被同源的行刑祝词无限放大；扭曲倒错的幸福感游走于全身，内心愈发痛苦身体便愈发快乐，瑟雷恩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分明正为那份罪恶感痛哭流涕，面上却不由自主流露出茫然的笑意。

他下意识因自己的异常而生畏，但就连这份恐惧都被凝结成了实质性的快感，与被性器化的大脑珠联璧合，团团凝聚成死一般的幸福。

不过，畏惧与欢愉皆无从阻遏他的决心。

他将为这场自罪的欢宴，献上最为相称的终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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