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邂逅

第一节·如命运缓缓转动

明亮的灯光，堆积的简历，正是罗德岛人事部面试间里平常的一天。办公桌后的女人刷刷写着什么，面试席上的青年伸长脖子试图提前得知答案。

“您被录取了。”

“谢谢您！梓兰面试官小姐！”青年说着那个从桌上立牌得知的名字，对银发的黎博利面试官道谢。

“谢你的本领吧。”梓兰保持着专业的笑容，目送青年离开，“下一位！”

随着这一声呼唤，面试间的整个门框都被一个魁梧的黑影遮挡，一个身高两米五的高大乌萨斯人低下头才顺利进入了面试间。他身躯魁梧，素白色的短发下却有张可称乖巧的脸。

“唔……早就跟设备部说要改造一下房门了。”梓兰对来人笑道。

“贵司有招募过我这样的大个子吗？我有力气，可以胜任劳工的工作。”似乎是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来人显得很局促。

“您真是高大。”梓兰试图以微笑和轻松的话题缓解面试者的紧张，高大的乌萨斯也确实露出一丝短暂的微笑：“因为父亲是原始乌萨斯，就是那种……毛茸茸的大个子熊。”

“那他一定很温暖。”

他这才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方才的紧张感烟消云散。梓兰对照简历，点了点头：“那么先自我介绍一下吧，还有在我们这里不说‘劳工’，一般称作‘工人’。”

“抱歉，之前在矿场的习惯。名字是伊利亚·伊万诺维奇·米尔哥罗德斯基（Илья·Иванови·Миргородский），今年二十九岁，乌萨斯人，一名感染者。小时候在矿场工作，十三年前矿场关闭，去到西北边境的乌斯佩罗夫卡村靠着打杂换取收留。天灾摧毁村庄后，不得不四处寻找工作。经人介绍得知罗德岛制药，正好本舰停留在此，所以前来面试。”一股脑说出这些简历上写下的内容，米尔哥罗德斯基翘首等待答复。梓兰满意地用指肚摩挲着笔尖，对于这场面试目前为止的节奏也感到满意——接下来要开始真正的工作内容了。

“有长期工作的打算吗？”笔开始在梓兰的手指间慢慢转动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拥有长期稳定的工作。”梓兰伸出食指定住笔身。

“那么有没有什么近中期的规划呢？”笔身被黎博利的玉指压到纸面上。

“我想攒到一些钱之后，我寻找乌斯佩罗夫卡村失散的乡邻。”那根压住笔尖的的手指微屈，只需稍一用力便可推下笔帽。

“这似乎和之前说的长期工作意愿有发生矛盾的可能性？”

“呃……”

“那么伊利亚·伊万诺维奇先生，作为上午的最后一名面试者，我可以带您先去参观一下罗德岛本舰工人可能进行工作的场所。”梓兰五指一松，手中的笔落在桌面上，她起身引米尔哥罗德斯基出门去。

从办公区到制造站的路算不上长，但对于初来乍到的米尔哥罗德斯基来说，还是需要紧紧跟随梓兰的脚步才行。梓兰放慢步伐，给米尔哥罗德斯基四处张望的机会。种族各异的干员们经过，与这位老牌人事部干员点头致意。

“说来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走廊舷窗正好能够映出两人的虚影，模糊，但也足够。当几名萨卡兹干员走过时，梓兰佯装侧目，借那虚影去瞧米尔哥罗德斯基的表情。

“啊，确实呢。”白熊脸上还残余着少许惊讶，但找不到厌恶。

“平时有些什么爱好吗？”

“会看一些小说。”

“能介绍一下最喜欢的吗？”

“《阿廖沙与叶莲娜》。”

“我知道，早年风靡乌萨斯的爱情小说——哦，我们到了。”

一间间忙碌的制造站，工作的干员们你来我往。米尔哥罗德斯基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记忆中熟悉的味道。那是一种人们聚集在一起劳动时所散发出的气息，汗水，专注，以及……

“工作内容按照制造站的不同，也有所差别，主要包括药品生产，工业原材料的制取等等。对于涉及危化品、源石制品、对感官有刺激性产品的生产及加工，会发放相应的劳防用品。工作制是每月十天假期，每月作息表由制造站负责人编排，年假是……”

梓兰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而那声音在米尔哥罗德斯基耳朵中却渐渐混杂在机器运行声里，愈发模糊。来自乡下的他本能地对城里口若悬河的人有一种疏离，像纷繁的霓虹里分不清月光星辉。有些东西需要自己去确认，他尚在寻找那股气息，他找到了——每个工人眼中都有着对未来的期盼，工作不是一场等待着收工的漫长煎熬，他开始相信黎博利女人口中承诺的那些待遇——虽未细听，却不觉虚假。前方引路的梓兰突然停止介绍，侧身为一个推着手推车的卡特斯干员让道，米尔哥罗德斯基随她一起侧身，推车上的草药引起了他的注意。

“马先蒿？”

“是制作本司特色药品‘霜星’的重要原材料之一，伊利亚·伊万诺维奇先生也认识这种植物吗？”

“乌斯佩罗夫卡村的后山上种了许多。”

“看来您之前住在乌萨斯边境少有的，阳光充足的好地方。”

“辗转许久才找到的好地方呢。”

“那对于乌萨斯西北边境的诸多村镇，您熟悉吗？”

“都知道该怎么走。”

“这样，我有个提议，不知您是否感兴趣呢？”

“请说。”

“可以选择入职外勤部，跑乌萨斯西北边境的那块缺人。作为外勤干员寻找村落失散的熟人，会比较方便吧？”

“那么，合同就在这里签下了。一式两份，请妥善保管您的那份。”梓兰与米尔哥罗德斯基回到人事办公室后签下合同，来自乌萨斯的白熊看着梓兰娴熟地操作印卡机。他似乎有点不敢相信第一次在外面找工作能如此顺利，直直看着那张机舱里的胸卡上慢慢被印上自己的名字。

“罗德岛的胸卡是考勤，门禁，饭卡一体式的。你这张卡的功能已经录入完成，正好也花了些时间，一起去试试饭卡功能可不可以用吧。”梓兰将那张还带有机器余温的热乎胸卡交到米尔哥罗德斯基手中，领着他前往食堂。舷窗外层云渐开，一种真实的充盈从手掌流向胸膛。

此刻的食堂中，悬挂式电视机正播放关于乌萨斯首都军参谋维亚切斯拉夫·彼得洛维奇·彼得罗夫（Вячеслав·Петро́вич·Петров）遇刺身亡的新闻。一名有着瞩目银发，容貌清丽却又用刘海遮去半张面孔的菲林女人停下餐勺瞥向电视机，未被刘海遮挡的那只秀眼微眯，金色竖瞳里呈现出厌憎的意味，似乎是那乌萨斯语的播报于她而言是一种刺耳的噪音。

“乌萨斯人，还是那么精通人类之间自相残杀的伎俩。”她淡淡开口，难掩鄙夷。

与女人坐在一桌的黑衣兜帽男子细细嚼碎口中的食物，咽下后开口：“倒不必如此偏激，西蒙娜。现代社会中权力意味着分配资源的优先级，其重要性必然引起争夺，这是所有现代国家的通病。”

唤作西蒙娜的女人默默对付着餐盘里的咸肉，软骨被菲林尖牙咬碎的“咔哧”声隐隐从那对血色淡薄的丰唇间传出，倒也有些可爱。

“不过既然有派系之分，那就说明任何事件里，总能找到可以合作的那批人不是吗？”博士放下餐具，对西蒙娜所说的话语里多了几分认真。

“博士您可以放心，我分得清个人的恩怨和萨米雪祀肩负的责任。”西蒙娜说罢，连扒两口饭。博士见状也放松下来，开始从餐盘中的青椒里挑毛豆吃。

“关于乌萨斯西北边境军官的构成，我还需要做一些功课，就先告退了。您慢用，博士。”高挑的菲林端起尚未吃完的午餐快步起身离开，她走得稍许匆忙，以至于胸卡从口袋里掉出来都没有察觉。博士埋头默默复盘刚才的对话，收碗处突发的喧闹让他一个机灵。眼看厨房的干员将一名橙黄长发的丰满佩洛少女提出来，才松口气。博士兀自翻了个白眼，小小反思自己对西蒙娜的不信任，但心中又有个声音挥之不去：“还是得找个机会办法再和她谈谈。”

西蒙娜正巧走到那名被从厨房提出来后闷闷不乐的佩洛少女身边，“刻俄柏？不能偷吃厨房东西的呀，要打卡才行。”

“但是小刻饿了嘛~”刻俄柏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朝着西蒙娜眨巴。都说菲林和佩洛是冤家，显然刻俄柏这一下对冷艳的菲林极具杀伤力，她从餐盘里拎出只没动过的鸡腿来递给刻俄柏：“那就吃这个吧。”

“诶嘿嘿~谢谢漂亮姐姐~”

“叫西蒙娜哦。”

“西蒙娜姐姐，啊呜~是好人~”

顺着越发浓郁食物香气来到食堂的梓兰和米尔哥罗德斯基正撞见食堂里这有爱的一幕。米尔哥罗德斯基露出会心的微笑，而梓兰脸上则露出无奈。此时西蒙娜也注意到了两人的前来，在看见了米尔哥罗德斯基这个大块头乌萨斯人时，亲切的笑脸重又阴冷下来。不顾梓兰投去哀求的眼神，径直走上前来。一米七的傲人身高在两米五的大熊面前堪称小巧，但西蒙娜走过米尔哥罗德斯基身边时重重的一撞让后者整个熊都险些跌倒。

“咳咳，伊利亚·伊万诺维奇先生，我以人事部主管的身份替这位代号寒檀的我司干员向您致歉。这一切是事出有因的，我随后再向您解释。”梓兰尴尬又不失礼貌地一边带米尔哥罗德斯基前往打饭处，一边做着沟通解释工作。而坐在原地的博士见此，则挥手招呼二人前来与自己共进午餐。

米尔哥罗德斯基和梓兰准备落座，却见西蒙娜坐过的椅子上留有一张胸卡。米尔哥罗德斯基捡起这张印有刚撞过他女人肖像的卡片，用眼神向二位询问意见。

梓兰放下餐盘，正欲向米尔哥罗德斯基伸手要来卡片，博士的声音却打断了她的动作，也堵住了将要说出的话：“坐，坐，别都站着，什么事情有吃饭重要啦。”

待两人坐下，博士紧接着又对米尔哥罗德斯基开口，似乎是完全没有打算给梓兰留下说话的机会：“我是罗德岛制药的负责人之一，你可以叫我博士。我没有见过你，是新来的干员吗？”米尔哥罗德斯基颇有些无所适从地微笑点头以示问候和肯定，博士挂上微笑，问道：“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伊利亚·伊万诺维奇·米尔哥罗德斯基。您可以叫我米尔哥罗德斯基，博士，呃……先生。”

“嗯，伊利亚·伊万诺维奇先生。刚才是我们的干员，代号寒檀，但刚才你在门口那会如果竖起了耳朵，应该已经知道她叫西蒙娜。是一个因为乌萨斯帝国的战争行为而失去家园和亲人，被迫背井离乡的萨米人。这是她对乌萨斯人不友好的缘由，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同事也正在积极地对她进行开导。我在此解释她行为的缘由，并且替她向你致歉，希望可以得到你的谅解。”

在听到西蒙娜失去了亲人时，米尔哥罗德斯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可他却对博士说：“博士，您太客气了，虽然人们的不幸往往都不能相通，但我多少明白被迫背井离乡的感受。感到疼痛就会不管不顾地挣扎，这种事情是不会有人去怪罪的呀。”

“很高兴你能这么想，那么可以拜托你把这个交给西蒙娜吗？”博士指了指米尔哥罗德斯基手上的胸卡，“如果我所想不错，今晚可以在酒吧找到她。”

“好，没有问题。”米尔哥罗德斯基并未多想，当场答应下来。博士又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朝向他嘴巴微张的梓兰，“梓兰干员，至于你先前请的年假，我已经批准。吃完这餐你就下班了，好好享受吧。”

梓兰听罢，对博士挑眉，而博士只是低下头大吃餐盘里的青椒。她便只好转而给米尔哥罗德斯基留下好意的提醒：“西蒙娜可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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