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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化成花》01-03,2

小说:《幻化成花》(花となれ) 2025-09-04 21:32 5hhhhh 8240 ℃

前情提要:

被龙骑团追至地下城的杀手黑百合(彰人)被地下城的主人白百合(冬弥)所救,两人达成了冲击性的邂逅。通往地面的“大门(穹顶)”因龙骑兵的闯入暂时封锁,转眼间黑百合在地下度过了两周——

02

生命自诞生就是不平等的。

【——你的生命只有这朵镜中花花期的长度。当这朵花的最后一瓣凋落,你的生命也会凋零。】

能够映照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拥有的“生命之花”的特殊光学镜中绽放着一朵白色的不知名花朵。

包围花蕊的花瓣数量不超过两只手,男人说话之际也有一瓣从簇拥的队伍中脱离,悠然飘落。瞬间喉咙中如同混入砂石的不适感又加重了一分,下意识喘息时冰冷的空气擦过气管,肌肉不受控制地筋挛强制身体咳出异物。

【根据研究所废址里尚存的记录来看,你与...跟你同项目出生的个体们被设定下的活动期限便是两年。以培育“生命之花”相关的特殊能力为代价,“生命之花”的花期远远比正常人短。】

因为不是正常的诞生,因为是人造的花朵,所以就算被放出了培养槽,还是逃不出设计者规划好的结局。

两年,七百二十日,一万七千五百二十个小时,就在他为这命中注定的短暂震惊之时,时间也一分一秒在消失,毫无意义地被浪费......开什么玩笑。

【但我想迟早你会发现自己拥有的可能性,所以反而应该先告诉你——尽管无法规避凋零,“生命之花”能依靠别的生命体身上的“生命之力”延长花期,当然转换率恐怕不会是一比一。】

那刻,缠绕在橙发少年心上的并非“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庆幸,反而是对“命运”与“时限”熊熊燃烧起的怒火。

从一开始,所有的“永远”“一直”“长久”“未来”都注定是他得不到又给不出,还到死都眼红的东西。连无心对他说出这些的人都会成为“骗子”,让他擅自对其失望。

【什么都可以,植物,动物,甚至人的......你持有的“力量”允许你拥有延命的机会......或许对你,这也一并是不幸。】

男人从内口袋掏出一张黑色的名片,倒扣在桌上,与调制好的咖啡欧蕾一同推出。

【我可以帮你。】

名片上写着某个地方,以及接头人的联系方式,那里可以成为暂时的安脚点。男人双手合十放在台板上,面色凝重。可能对于对方来说,这也是个豪赌,弄不巧有违一直以来的道义。

【如果你有弄脏双手,也想活下去的激情与倔强。困扰之时,我会帮你指路,年轻人。】

被放出舍饲的羊圈,橙发少年又被迫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看似可以选择逃避,拥有猎鹰般犀利红棕色眼睛的精悍男人只给他展示出唯一的活路,不让他沉溺于污泥之中窒息腐朽。这或许才是他来到这个滑稽世界的一点点幸运。

于是,从那天起,少年就成为了“情报屋WG”的看门狗。因为并非所属关系,背地里被笑作“无圈之犬”,或“放养狗”。而四年后,这个国度的暗街陋巷里无不流传着那个“拥有致死歌声的杀人黑百合”的传闻。曾经耻笑过的人如今对其谈虎色变......或已经不在了(笑)。

——今天,“黑百合”又会在哪里唱起他的咒歌,夺取哪些人的性命,然后狂笑不止?

没听过的人担惊受怕,越是祸国殃民的豺狼虎豹越是要担心自己污秽的“生命之花”不会被勾魂的歌声一下蹂躏去所有的花瓣。

可也不存在无辜之人,黑百合的歌声透过扩音麦克增强后完全是无差别攻击。他平等地憎恶着这世界上的一切,嫉妒着一切。大家一起死好了,世界末日最好是今天,播撒诅咒的黑色狂花冷笑。

曾经的少年不时想问情报屋的老板,后悔那天对自己伸出援手了吗?但又至死不想听那个答案。一定...肯定是......

然而,其中一小部分生还者却陶醉地说,“一起死”是他们至今听过最悲情的情话。毁灭中最纯白的恳愿。

——啊啊,黑百合,你今天在哪儿?你那美丽的内心空洞仍源源不断漫溢出孤独与绝望吗?将那些全都一把火点燃,今晚你也在唱吗?

仍然被囚禁在那歌声里,难以忘怀的人们每日地询问夜空中高挂的明月,可璀璨明澈的月亮不会回答也不会指引,“黑百合”也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噩梦,美梦,都仅限“一夜”。

只有全身由银色金属拼接而成的机械胡蜂们将骚乱也好,狂欢也罢,全都收入眼部内置的摄像头中,随后一跃,嗡嗡振翅飞向未明的天空。

前往的远方,龙鸣咆哮如雷。

◇◆◇

“嗯?你问,白百合老大什么时候来到地下的?这个么——”

用干净的抹布擦过热吱吱的烤板,作为这家地下小咖啡馆·一店之主的男人得意转动了圈双手中的两把小铁铲,迅速将热板表面刮过一遍清除废物,然后从台板内拿出刚刚准备好的今日重头戏。

店主的男人长相与性格一样随和,嘴上两撇小胡子是其常跟客人自傲的个性标志。可包裹在衬衫下的体格异常健硕,形同雕塑。不禁令人怀疑除去开在地下的这家小咖啡馆,强壮的男人还身兼别职,或拥有不得了的职业经历,不过那强有力,如同山峦起伏的臂弯间现在正粗中有细地耐心切拌散发出甜香的蛋奶糊。

一边旋转碗边,店主一边沉吟起常客青年的问题。能够顺利研制出新品,搬上菜单也没少靠对方的帮助,不光是试吃。

现在正能从台板间能看见毛茸茸的橙色脑袋被手臂支起,靠在吧台前放松的样子。杯子中的冰柠檬茶还没下一半,男人决定忙完手中的,再询问是否需要续杯。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我也才在这里待了两年。”店主的男人开朗笑言,“不过听其他客人说起过,白百合老大来到这里,好像是三四年前。”

“哼嗯...那他是怎么成为这里的管理人的?继任?还是——篡党夺权?”

年轻人扬唇捉弄地说道。店主也一并被逗乐了,发出哄笑:

“哈哈!如果是这样,我会悔恨没早点流浪来这里,一睹当年精彩。但很遗憾,据我所知,地下城的主人从始至终只有白百合一人。不如说,再往前这里甚至不是‘地下城’。”

“不是‘地下城’......是什么意思?”

“一如字面。以前这里只是地势下陷,鱼龙混杂的贫民窟...再之前就不清楚了。总之连战壕都不如,能做的生意也都是些见不得天日的脏勾当。”店主的男人连连摇首哈气。

“旧都这边有很多前代国王的邪恶遗产,监狱就是其中之一,好像以前这附近还有搞人体试验的研究所......总之动坏脑筋与想动坏脑筋的家伙有的是。于是时而会有些凶恶逃犯跑来这里,龙骑兵们又压根儿把这一带当天然猎场用,追着他们而来大打出手,里里外外都被搞得鸡犬不宁。”

轻车熟路舀上一大勺丝滑,登上烤板的金黄色如同香草冰激凌诱人。男人很是满意,也看到吧台前年轻人的眼中也亮了起来,内心更是骄傲。

“然后,有那么一天——一大群飞龙来袭,这里的人都很慌张。可能是眼中容不下沙石的现国王终于要取缔脏乱差的这地儿了。没想到,来袭的飞龙被驱赶,一部分顶端的烂屋被嘎啦嘎啦移动起来的钢板碾碎,被唤作‘穹顶’的大门关上了。”

双铲中用力一颠,完美的云朵们挨个于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在铁板上。

“然后更没想到——人工灯光,换气系统,废旧的下水管道系统开始运作...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哪儿来的?至今一直沉睡在黄土中?”

确认到朝上的一面已煎成香喷喷的焦脆,男人在铁板周围撒上点水,然后给松软的云朵们盖上大铁罩,倒置过放在一旁的沙漏,续而双手抱臂惬意道:

“不过没人太关心啦,总之,在一片混乱中站出来的白百合老大的指引与干预下,成为地下城的这里,逐渐建立起了秩序。以抛弃天空为代价,这里的人终于获得了安宁。不,更正确该说,逃离了天空的威胁,才获得了安定吧。后来陆陆续续,有外面来的趁穹顶开放的日子下到地下城来。大都是在地面上活不下去,跑来这里寻求庇护的。只要老实守规矩,白百合老大也不会说什么。”

“老板...你真的是近两年才来这里的吗?口气不像呐。”

面露无语之色的年轻人直言不讳,店主也承认道:

“哈哈,活在地下,说话前多少要种点防风林的啊。这里可是白百合老大的大花园。”

语毕,轻快处理手中水果的店主倾斜目光看向窗外。

今日地下城的天气仍旧晴好,正是人工日光充足的中午时段,与建筑物共存的绿植们熠熠生辉进行着光合作用。一只银灰色的鸟飞来,落在了本就蹲在店头对面休息的一只身旁。

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啊,男人些许愉悦地想道。

“这么说来...那家伙...对于你们这些居民,相当于‘带来变革的英雄’,以及‘庇护所的守护神’,所以非常尊敬?”

稍作思考,橙发的他如此评价道。这次换店主的男人有点无语,直摇头:

“那家伙......这地下谁都要对白百合尊称一句爷或老板,我们开店做生意的更加是,也就只有你小子会叫得那么随便哟。不过你来了后,大家都在讲老大的表情最近丰富了许多。实话说,小哥跟白百合老大是什么关系?”

橙发的年轻人抬眸瞥了店主一眼,如同一只狡猾的猫咪轻笑揶揄:

“呵,直白点,对店主你来说,我跟那家伙是什么关系对你更便利?”

即便坐在提供餐饮的咖啡馆内,他们本质都是在地下社会摸爬滚打过的人,少不了这种话语游戏。反过来,能跟橙发的他如此轻松愉快地进行话语应酬这点令男人很是中意,时而心直口快这点更令男人觉得畅快。真的不知不觉会想多给这孩子点优待。

“嗯~~比方说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后来因为可歌可泣的原因被迫离别,多年后,你追着老大来到了地下?”

“可歌可泣......”无语再次写上年轻人的脸,“而且设定好长...可要是这样,老板不觉得我对那家伙太不了解了?”

“哈哈!确实!人尽皆知我们地下城的主人不喜好甜的,你第一次看这里的菜单却明显塌下眉毛,嘀咕全是咖啡...那时白百合老大的慌张样儿现在想起来也令人不禁感慨啊!青春呀!”

这里的烘培店会提供饼干,法棍面包一类的西点,但咖啡店一直以来是正统的纯咖纯茶店,这也是这片地下的特色,反映出一地之主的喜好。然而,这一“特色”在一地之主将眼前的橙发年轻人带来这家店的十分钟内,就轻易被改写了。

“他有慌嘛?表情不是一如既往清凉?”橙发的他表情古怪地反问,“还莫名其妙一直追问我是不是喜欢甜的...喜欢不行吗?”

“不不不,那绝对是慌了,老板我给你担保,喝咖啡的动作咯吱咯吱僵硬。而且你们的话题很快就往哪些甜点可以搬上地下城的小咖啡馆跑,让我可高兴了!来,快尝尝!”

华丽的古董餐盘被放上台板,新鲜出炉的三座黄金色小山伴随轻微的震动软乎乎摇动了一下,淋在上面的枫糖酱垂丝欲滴,色彩缤纷的大片水果与白色的糖粉摇摇欲坠,完全是“私心满载”的特惠组合。普通菜单上能下单的只有两层,为表达感谢,店主的男人主动再加了一层,配在旁边配的生奶油也是加量的。

尽管身为一家咖啡馆的店长,拥有高超的咖啡萃取技术,男人的梦想是以后用这秘方与精炼手艺制作出的极品松饼夺取天下,被人尊尊敬称呼一声“Mr.Pancake”!

手握刀叉的年轻人在道过谢,迫不及待大快朵颐起来。那一大口一大口爽快的吃法让男人看得怡然自得,忍不住继续搭话:

“结果答案到底是什么?”

“嗯——任你所想?”橙发的年轻人咽下柔软的松饼,咬住叉子露出坏笑回怼。

“嗨呀!果然不肯透露嘛!意料之中!”

“不过...这下我终于懂了。之所以穹顶要关起来两个月,你们却一点也不慌张,是出于对白百合的信任。还有对你们来说,两个月的地下生活根本习以为常。”

“差不多吧。都归功白百合老大安排得当,从外面来的补给效率高,地下自给自足的部分也多,水果蔬菜的品质绝对不劣于地上。大部分人只是觉得穹顶早了两天关上罢了,剩下之中抱有支持态度的也居多。”

“嗯?怎说?”拿起续上了杯的冰柠檬茶喝上一口,年轻人问道。

“首都最近不是被袭了?听消息,杀了某个大头政客,还将首都搅了个底朝天的犯人是那个有名的‘黑百合’,而且可能来到了这附近。普通的逃犯倒不至于让人警惕,那个‘黑百合’传闻能使用歌声杀人,放入地下城来稍微有点棘手...来客们这么讨论过。”

“哦,跟‘瓮中捉鳖’一样无处可逃?”

“是啊~真是~个子小小的人们,胆子也小小的。”

“跟老板比,大部分人都是从小人国出来的吧?”

“欸嘿,是么?可老板我是温柔的大个儿唷。”远超两米的肌肉猛男在柜台内笔了个芯。

“是是是。”橙发的他连连敷衍,续而语气变得轻盈,“不过不用担心吧——”

“嗯?”

“恶人必有恶报,出来混总要还的,龙骑团也不是吃素的。那种坏蛋儿抵达地下前,搞不好就被龙啃掉脑袋了。万一真下到地下来,白百合他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嗯......”店主的男人闻言看了年轻人一眼,随即连连点头赞同,“说得有道理!”

“多谢捧场。外加多谢款待,味道非常好。下午的客人们一定会满足吧。”

喝完最后一口冰柠檬茶,常客的年轻人从座位上站起,桌上的甜点与饮料已经被光盘。男人也将打包好的纸袋交给对方。

“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记得替我向白百合老大问好呀。”

“咯呃...”年轻人小声发出反感的声音,又立即致歉,“啊,对不起,最近我对‘问好’这词有点过敏。老板的一流手艺不用我多费口舌,那家伙知道得最清楚,当然我也会跟他说——老板期待你的下次光临,刚出炉的松饼总是最美味的。”

橄榄绿的眼睛真诚地眨了眨,男人高兴摘下厨师帽点头目送:

“哈哈!那谢谢惠顾!走好呀!”

“哦——”

在叮铃铃的铃声中,橙发的年轻人挥手走出了店铺。

......

.......

离开咖啡馆,跟随地下城内不时流淌起的音乐轻哼小曲,沿建筑与建筑间的狭隘道路拐过两个弯,看起来心情“愉快”的橙发青年却忽然在暗巷的阴翳内蹲下,猛摸一把脸,叹出那口一直憋在喉咙里的气:

“哈——累死我了。”

假笑揭下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解除了伪装的彰人续而难受地捂住了嘴,防止逆流而上的恶心感倾倒出胃内的东西。甜的吃太多,嘴巴有点没感觉了。

那家咖啡店的老板是标准喜欢“好孩子”的类型,语言上可以单刀直入,不绕弯子地提问,态度也可以时而采取不理不睬的盐对应,那样更讨喜,但行动上必须体现“本质是个好孩子”。那么端上桌的料理全部清空是最起码要遵守的接触规则,偶尔吐露出的“个人观点”彰人也是打了几次腹稿后才说出口。他习惯这样迎合对方,伪装成理想的交流对象,跟目标套近乎,获取信息。

无风的地方不多去起浪,多一份交情比多竖一个敌人方便得多,只会用武力讲话的都是地痞流氓以下,活不长。这是四年前刚踏入地下社会时情报屋WG的老板——谦叔教导他的第一件事。那之后他时常观察来到店内的客人与谦叔的互动,练习“看人”的眼光。多亏此,彰人自我评价有与那位梦想让众人尊称自己为“Mr.Pancake”的松饼大叔也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见缝插针会打听点这地下城的事,但今天显然没跟自己的胃商量好。他是比较喜欢甜的,松饼吃起来味道也不错,但是——

“三层也太多了...还加一杯半的茶...”彰人难受地连连哽咽。

可能因为是非正常的诞生,拥有的“生命之花”花期本身过于短暂;可能因为是赝造出来的生命,设计本就不周全,黑百合的他天生食量小,一口气吃不了许多。喜欢甜食的原因之一也是相对于其他料理,甜食单品的量少热量又高,很方便。人不吃东西到底会死的,他也是。无法通过进食填补的能量缺口多数时间只好靠“捕食能力”对付一下,当然转换率也很不好,毕竟生命的能量与直接活动身体的能量本质上还是截然不同的两样东西,拆东也补不好西。

以前在情报屋WG的咖啡馆内,彰人便曾将羡慕的眼光从帽兜下投向Vivids快递屋的两女孩将两大份老板特制意面和餐后甜点光盘的样子。那天,他只喝了橙汁。

到底是结实,还是虚弱?除去行动能力高点,耐造点,他这具躯体漏洞百出,时常荒唐得让彰人觉得可笑。

“不行,回去前得先找个地儿...”

瞄过一眼手中提着的纸袋,彰人站起身,拉起黑色夹克外套的帽兜把自己罩起来,跟随这两周“外出散步”拓写下来的脑内地图,前往下水道下流的地方。

他中意的外套并没有遗失,而是趁他睡着时被这里的主人送去清洗了。隔天几台如同“行走皮球”的银色机器人小队排成一字列快活撞开阳光房大门,甩动水滴形的黑色长耳朵,围着他转悠蹦跶时,狠狠震惊了彰人一把。仔细一看才发现被“皮球”们举高高的机械双臂上抬着包好薄膜的夹克外套。地下有许多这样的劳作小单位。

清洗好的外套散发出与墨绿色衬衫类似的味道,让彰人好一阵没脸穿。而收在隐藏口袋里的麦克风,竟然被重新调过音,变得更好用了。这无微不至的周到服务更让彰人下定决心待在地下这期间再也不弄脏外套,着实有种老底被揭光的难堪。

于是来到目标的流动水道边,彰人先脱下了外套盖在纸袋上,然后转身弯下腰,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塞入了嘴中。

停在高处屋檐上休憩的银色机械鸟不知何时从两只,变成了三只。

◇◆◇

排布着茛苕纹的纯白色木制大门后袅袅传出旋律,彰人握住大门扶手一转一拉,光芒倾泻,拨弦之音变得清晰。

与阳光相衬的美男子依旧坐在落地窗前,此刻正怀抱木吉他,对面长桌之上铺散着写到一半的乐谱与一支青色的羽毛笔。

【———♫】

优美的旋律由不断拨动琴弦的指间跃动而出,仍躺在创作的摇篮之中却已拥有虏获听者之心的灵性,舒缓静谧的风格与地下城午间时段会随机流淌起的曲子一致。

可能是从营业中的店铺内飘出,可能来自街角巷尾的广播喇叭,甚至劳作中的机器人们也会到点打开音箱,播放起那具有特点的乐曲,午间的地下城总充满了音乐。

而所有乐曲的制作者,便是这里的一地之主,曰“地下的娱乐较少,能稍微解消一点无聊也好,希望在这里生活的人能不烦闷见不到天空的日子”。

哇——实在是高大上的动机呢(捧读),彰人当时在心中如此目无下尘,不理解但既然寄人篱下还是表达起码的尊重。

可最近常进行的“外出散步”欲是让彰人记住了大部分的曲子,还用作与居民套近乎中的一个小话题。住民们常常自豪地告诉彰人这首叫什么,那首叫什么,什么时候公开的,还附带小讲座发表对这首那首的个人感想,搞得他也被动熟悉起来。

所以,彰人能听得出,这次的曲风大体与往常一样,但部分韵律感很新颖,从现在的草稿阶段就能听出变化,而这也能用作一会儿与对方交流的一个小话题。很好。

“冬弥,我回来咯。松饼也带回来了。”

将打包了餐点的纸袋放在长桌中间,彰人用不到一秒的时间收拾好不在状态的苦闷表情,摘下帽兜,扭头对“收留”他两周了的一地之主招呼。琴声在他走到桌前时已渐止了。

“欢迎回来,彰人。”在椅子旁的支架上放下吉他,冬弥说着起身快步来到彰人身旁。

可在见到餐盒中咸香的培根蛋松饼,银眸一如所料一滞,片刻后询问抛来:

“......松饼...只有一份吗?”

理所当然的疑问,出门前他们说好一起吃午餐,但到店后彰人改变了主意。

“哦,因为我在店里吃了,下午正式推出新菜单,老板让我帮他最后把把关。”彰人解释道。

“啊,原来是这样...终于上架了。”冬弥释然地点头,“至今都没察觉,咖啡馆缺少甜点。并非明令禁止了那些售卖,只是我的偏好似乎无形影响了餐饮店,外加从来没有鼓励过,在这资源有限的地下一直以来没有发展。彰人的话让我醍醐灌顶。”

“...也谈不上‘缺少’吧?地上也有纯咖的店铺,也有专情的受众,点心不是必要的。只是同时售卖甜点、料理,更受大众欢迎。”

“这恰恰对地下的居民们更好,能让更多人享用餐饮设施。”冬弥再度点头,“衣食住行一直是地下城发展的核心问题。”

你真不是哪国来的王子吗?怎么一套一套感觉比现任国王更像个君主?彰人咽下来到嘴边的话,之前就做过类似的调侃,结果对面完全没get到讽刺,理所当然表示“既然愿意住在自己的‘花庭’内,把性命交给自己,必然要负责到底”。前车之鉴告诉彰人,这种越戳只会越让他觉得冬弥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自讨没趣。

明明同样活在社会的背面,尽心又完美管理着这片地下城的秩序、商业乃至生态的冬弥,在彰人看来,犹如泥中青莲。白百合的代号也尤为相衬。

“所以尽管是无心的一句,彰人的提议确实给这片地下城带来了积极的改变——”

“好啦好啦,知道你尽职尽责,白百合大人。”彰人摆摆手打发还在夸张感叹的冬弥,“先来吃点东西吧,早饭一起对付了下,午餐也不能落下。我不盯着你,你又能一整天埋头于兴趣之中。”

白百合的兴趣涉猎十分广泛,又是地下城人尽皆知的事,在地下城绿植盎然的样子,灵活的商事以及不定期安排的大小活动中都有所体现。留住这儿两周的彰人也感受到了这点。

明明并非专业的手艺人,初见之时修剪的白百合后来全用药水浸透,制作成了“永生花(保鲜花)”装饰在这间阳光房中。乐器也不止会一种,之前某个傍晚彰人有幸倾听了对方演奏放在另外一间房间内的钢琴,那间房间还存放着别的木管与弦乐器。据冬弥说,因为感兴趣,于是都尝试学了下,结果发现每一样都很有特色,迷上了。

其中,制作音乐似属最为热衷的兴趣,经常彰人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白百合的他还在这固定位置坐着。之前半夜摸回来,彰人还以为屋子的主人肯定已经入眠了,结果被黑暗中的一句“欢迎回来”吓得一激淋。随后抱着应付心,进行的交谈中,彰人发觉冬弥竟写了一整天的曲子,被他提醒才如梦初醒想起忘记吃饭了。这家伙看似从头到脚完美无缺,在某些方面有点脱线呢,彰人当时愕然在心中吐槽。

那之后,彰人每天回到这间白房子总会带点吃的,也好制作他出去散步,实际探索这个陌生地下城的借口。

“——但光看着你吃搞得有点像‘监视’,我也不舒服,所以还打包了饭后甜点的芝士蛋糕。老板还分装了橘子果酱给我,不知道搭配起来怎样,坐下一起吃吧?”

尽量若无其事地从纸袋里拿出另外一个餐盒,彰人扬下颚示意冬弥先坐下,自己转身,打算去搞点一同喝的咖啡来。之前冬弥教会了他怎么用这屋子里的咖啡机,作为住客,当然要勤快点。

回来前把胃倒空了大半,小杯的咖啡欧蕾与小蛋糕还是能塞下的。吐完后用大量流动水冲过口腔,味道应该也尝得出来。培根蛋松饼的油香味因为松饼大叔的好手艺不至于浓郁到让他犯恶心。状态应该不是太差,表情应该也管理好了,彰人对自己有把握。尽管在店里吃过了,他并不打算爽约。

然而,擦肩之时他的手臂被握住了。

“?”

“彰人。”

疑惑之中回眸,如同冬日的湖面,静谧的银灰色水面下柔情而深邃的微波荡漾——冬弥凝视他的眼神让彰人说不出话来。甚至让他错觉,他的伪装在他眼中都是透明的...大概也确实是如此。

“彰人已经吃不下了吧?餐盒上有保鲜咒文,放到傍晚或第二天早上都没问题。我只要用餐时彰人愿意与我闲聊,告诉我点城下的事就足够放松了。你讲的见闻总是很有趣。”

温柔又笃定的口吻总是直逼真相。

“呃......”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哪里露出了马脚?不论是初见之时,还是之后,他的掩饰没有一次在冬弥面前是奏效的。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然而次次告诉他——一切谎言,一切拟态在这个男人面前都形同虚设,会被剥个精光。

他看不透冬弥的理想交流对象的轮廓,越是接触,越是让他错觉那就是赤裸裸的自己...那明明是不可能的...对面的对人段位太高了吧!

“我......并没有...还......”

“彰人。”

再度呼唤名字的口吻稍微变得强硬,如同教训不听话的小狗,打断他的一错再一错。

“嗯.........”

既然被看穿了,再倔强下去也难看,彰人服输地点点头。

冬弥也欣慰地露出微笑,紧接着抬手扶起眼下人被沮丧与反省之念围困心灵,而深深低下的脸庞,将两人的距离拉近至零。

这是从柔软贴合唇瓣,轻盈啄吻开始的一个过分温柔的吻。探入的舌头慢节奏舔过唇侧的切牙,从前侧到里侧细心呵护,一与缩在内部,与其主人同样沮丧的嫩舌接触,行动变得更加温情,小心翼翼与之舌尖卷携缠绵。

微冷的口腔内被给予的热度温暖,每一个细节都透着来自送吻人的安慰与疗伤之意,与已经熟悉了的冬弥的味道一同令彰人大脑混乱又发热。

他以前从没接受过这样的吻。本来不检点的一夜擦枪走火就不需要任何情与爱,对手深深陷入“黑百合的蛊惑”,被性欲冲昏头脑更让彰人容易“捕食”,所以他知道的吻都是疯狂的。疯狂对黑百合的他索取,像是想要他吐出同等的什么东西来,亦或想将他一起拉入焚骨的火坑般,将激情暴戾碰撞给他。毕竟是要给他献上命的,这点小事他便准许也习惯了。但是,冬弥赠与他的吻,总让彰人不知所措。

他们的“问好”误会其实已经解除了,或者说进行了二次修正。与情报屋WG直接进行过通讯,听谦叔劝,彰人定下心在地下城老实潜两个月,等风平浪静点再回地上。结果隔天,还被他那些亡羊补牢的谎话唬得团团转的“纯情怪兽”以问候早安与晚安为由,我行我素接近,白天直接吻了个他措手不及,还要求回吻;晚上把他逼到沙发角落就范时,受不了的彰人反手拎住墨绿色的后领,厉声喊停了冬弥,不惜撕破脸,告诉对方——那只是我对你初见的“问好”,不是种规则或文化!只是我当时心血来潮想那么做!你不用律己遵守,明白吗!?

这话好像拐着弯暴露了他当时就是一心想诱惑冬弥的不良企图,且往不好的方向越抹越黑。但彰人也不介意做为期两个月的“白百合的情人”,不论是“传闻中的”,还是“实际伴随肉体关系的亲密”,反正就两个月,这个身份后来由松饼大叔等地下民的态度证实很方便。可那时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这弄不巧会早晚日常化,次次令他羞愧自己最初的草率,搞得他无地自容的“纯情炸弹fever”,心脏会受不了!自尊也是!

被质问“明白了吗!?”的冬弥稍稍震惊后连连点头的样子如一只聪慧又可爱的忠诚小狗,让彰人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彰人想起来,小狗一点也不可爱,还是他的天敌。

热情的“问好”送吻确实消停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每当他对“只能原地待在这地下虚度光阴”这件事感到蚂蚁爬心的焦躁与胸膛开孔流脓的空虚,暗中呼吸难受时;又或是被地下住民因约定好的安逸明日而畅谈的幸福与理想灼伤,事后孤身内心吐恶毒时,就像敏锐嗅到他身上那股极力想隐藏起的呛人雨水味,不知不觉中墨绿色的衬衫便靠近至身边,呼唤着他的名字,从海水般令他窒息的空气、沉甸甸压下他脑袋的重力之中捞起他的脸,低头温柔赠与他这延命治疗一样的吻,让交换的氧气直达肺腑,但空着的另外一只手臂绝对会随后环上彰人的腰或背,不轻易松开。

现在也是,彰人稍微侧过一点重心避免尴尬,冬弥的手臂就追了过来阻绝了他的后路,将他卡在长桌与自身之间,只允许彰人感受这暧昧交织快感沁入神经元的悸动。倔强的橘猫也曾应激反抗过,推搡间伸爪挠掉屋子主人约束刘海与侧发的皮筋。结果垂落下来的藏青与浅蓝遮蔽视野,世界变得更安静,只让彰人强烈感受冬弥的存在,被银灰色的视线射穿心脏,自己也伸出舌头来。

为什么执着干这种事呢?打一鞭子·给颗糖是在训狗吗?但对面一旦嗅到他沮丧的气味就靠过来送吻的样子更像只大型犬,好像谁也说不了谁。

彰人琢磨不透冬弥的意图,询问后获得的答案却是一句清淡的“与彰人一样,单纯的『心血来潮』”,以及一个幅度难见,但明显玩味的嘴角上扬。那样子再俊美也让彰人止不住暗骂了句“混蛋”,耍过的花招又被还治自身了。哪有次次都“心血来潮”的?完全乐在其中!

可是...忍耐住爬上腰的快乐,接受着来自冬弥的亲吻,彰人感觉到那只总是寄宿他喉咙中嘶吼着,对周围一切呲牙威吓的黑色野兽逐渐低下声,带着经常吞没他的“破坏性冲动”潜回生锈的心灵深处。笼罩大脑的黑色风暴被一阵纯白的热风吹散,慢慢远去,纯粹留下安宁,与唇瓣分开时的一点不完全燃烧。

不过接踵而至的拥抱,以及与初见面时相同,吻后爱惜抚摸他后脑的习惯动作填满了那份令彰人不想承认的空虚。吹在耳廓上的气息带着与他身上类似的热量,至近距离响起冬弥低沉的嗓音:

“去沙发上吧。桌上现在被我写到一半的草稿占领了。”

乱的话整理一下不就行了?但与冬弥共处了两周的彰人知道,这样一句如同一场酣畅淋漓情爱之交的邀请,本意不在那里。

也如同彰人所料,被冬弥牵着手引导到沙发后,他被剥下了外套,安置躺下,但下一步却是被盖上了叠放在扶手之上的毛绒毯。而完成这些的冬弥则在沙发最左侧坐下,伸手将手指穿过橙色的柔软发丝来回拂动,随后顺着厚刘海的走势,捂住好看的橄榄绿色双眸暗示彰人先好好休息一下。到了这个份上,彰人估计放在茶几上的餐盒等他再度睁开眼前都不会打开,正好卸掉伪装后,疲劳感与身体不适一下子席卷意识。

他与冬弥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松饼大叔问过的问题划过彰人的脑海。地下民好奇不已,可彰人才是最想知道的。

他被流言蜚语传为“白百合的情人”,实际上冬弥对他至今没有那种需求。而说是“朋友”,无论触碰方式还是相处气氛从开始就越界。最近的......可能是“饲主”与“宠物”?

他是冬弥那天心血来潮捡回来的小猫或小狗,因为看起来“怪可怜的”,心地善良的地下城主人放不下,对他照顾有佳......可是每当他按照这个逻辑扮演“顺从的宠物伙伴”,冬弥又会立即拆穿他的故作姿态,不需要他包装上糖纸的讨好,却一直在给予无偿的、无微不至的关切(?)......

黑百合的他不知道这种关系是什么...甚至不知道那些似乎超越“关切”范围的行动该用什么词形容...冬弥到底想要什么?只是一味的接受,总让他坐立不安。

“冬弥,我说你......”支撑起打架的眼皮,彰人努力不让意识被睡意夺走。

“怎么?”

“有没有什么想要我为你做的事?比方说看谁不爽,希望他无声无息消失......比方说有什么工作,正好缺把手......什么都可以。”

不论是危险的,还是献身的,一件的话,在彰人心中的天平与将会持续两个月的照顾持平。两件也好商量...

“......彰人是想在地下城找件工作做?”

“不是这个意思...我问的是你的愿望!就没什么吗?”

“我的......呃......大概...没有什么特别的......”

“啊——无欲无求的笨蛋——”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都不要,彰人烦躁地避开冬弥的手,翻了个身过去,为自己的突然与反常狠狠检讨。

他就不该问的,他可能从开始就没那么大筹码能让冬弥开口。地下城的主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当然为所欲为,况且还是众人口中如庇护神一样被崇拜的存在。想要的东西是自己这样被龙骑团狼狈追至地下的法外狂徒能拿得出来的吗?认清差距啊。

而就在彰人反省之时,头上传来的声音急忙否定:

“也没那么无欲...对了,我确实有一事要对彰人相求!”

“......是什么?”彰人不抱期待地接上,但愿不是给他台阶下。

然而冬弥提出的“愿望”完全出乎彰人的意料。

“其实我现在正为地下城的居民们制作新的曲子——就是刚才弹的,是以你来到地下城后这里的变化为主题,创作的新尝试。如果可以的话,完成后我希望彰人能为这首歌献声...你愿意吗?”

“............”

——意思是...让我来唱你写的歌吗?

理解意思的瞬间,一股子仿佛血液倒流的寒意勒住喉咙,麻痹嘴唇,连指尖都失去了灵活,彰人全身僵直。他的脑袋拒绝进一步的思考,只有空白的时间白白流逝。

“............”

“............”

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最终被冬弥包含担心之意的呼唤打断。

“.........彰人?”

“你.........”扭头将视线刺向映衬真诚与温情的银灰色双眸,一时间彰人想冬弥问很多事,却不知从何问起,怎么推动话题,明明是他最先提出的茬儿。

思绪混乱如麻,最终彰人将毛毯一把盖到头上,逃一般甩下句话,背对冬弥,投入梦乡:

“..................容我想想。”

“好,傍晚时我会叫醒你的。安心睡一觉吧,彰人。醒来后,再告诉我你今日的见闻。”

而冬弥的问候一如既往,隔开毛毯也能感受到手掌抚摸他脑袋的体贴入微,对他的“弱点”了如指掌。初见起便是如此。

所以彰人更加不明白了。冬弥不可能不知道“黑百合”的传闻。

——明知道...

——明知道却...

——仍渴望这只会唱响致死咒歌的歌声?

——.........为那么“温柔”的乐曲...寻求这个声音?

寄宿在彰人喉咙间的那只野兽又从黑暗之中狺狺提起嗥鸣。

纯白无垢的百合根本不知道对他渴求这意味着什么。

——啊......好想玷污那份可恨的纯白。

自卑感总是能轻而易举毁了他。

(接下章)

Q:为什么黑百合用“歌声”作为武器?

A:“被宣告余命只有两年,根本没工夫从零开始学习需要庞大时间练习累积经验的刀銃本领,也没魔法的才能,除去拼死磨练手头拥有的能力别无他法不是吗?对我来说,不唱=死。”By眼神空洞发黑的黑百合

Q:地下城的机器人是出自谁之手?

A:是白百合向某位住在遥远空城,热衷于制作机器的机械工(bloomfes限六类)定期发送订单与维护请求。所以“行走皮球”们那么快活,很多单位还自带音箱!白色的“行走皮球”们头上两个如帕恰狗一样的耳朵部件就是!

小说相关章节:《幻化成花》(花とな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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