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看見你 想要告訴你

12.

當羽風薰眨著沈重的眼皮悠然轉醒時，首先映入視線的是天花板。

頭腦昏沉的她呆呆地盯了數秒，納悶這不是平常看慣的臥房天花板。

感覺頭有些疼，薰用掌根揉著太陽穴翻過身，赫然發現一個黑色的後腦勺躺在旁邊。

雖然瞬間大吃一驚，但薰馬上就冷靜下來。

對啦，自己昨天跟朔間零回家了。之後自己不僅在他面前失態大哭，甚至還—⋯⋯回想起昨晚，薰的臉馬上脹得通紅。

還、還是趕快起來吧。下定決心，薰掀開棉被。

「嗯⋯⋯」床上的人發出一陣呻吟，翻過來面向了她。

這時候薰遲疑了，收起已經踩到絨毛地毯上的腳。

怎麼說呢？平時吵吵鬧鬧的囂張傢伙安靜下來的睡臉，實在很難得一見耶。況且現在才糾結躺在同一張床上這種事，未免也太矯情了吧。

總之是說服了自己，薰輕手輕腳地回到床上。

她把口鼻埋在被單下，露出一對玻璃珠般骨碌碌的眼睛，悄悄地、認真地打量面前吐著均勻呼吸熟睡的朔間零。

漂亮的五官猶如搪瓷娃娃一般精緻，卻又因為線條俐落而多了幾分英氣；烏黑柔順的髮絲散亂著蓋過眼前，薄薄嘴唇帶著點血色，皮膚剔透白皙，睫毛長得令人生氣。

真是沒天理！明明是個男人，長得這麼美做什麼！薰不甘心地想著。

但是，有點能夠明白為何世人會如此瘋狂地迷戀他了。

由於全神貫注在端詳零，沒有防備的薰被自己肚子所發出的咕嚕嚕聲嚇了一跳。她緊張地趕忙用手摀住小腹，深怕把對方吵醒。

薰這才想起昨天其實一直都忙得沒能好好吃飯，就連原本要買回家當晚餐的海苔便當，都因為被流氓騷擾而給糟蹋掉了。

可是，這裡是別人家耶，自己哪知道要上哪找東西吃？擅自開別人家的冰箱也很失禮啊。

「唔⋯⋯」肚子又開始哀鳴了，甚至還因為餓過頭而隱隱刺痛著。

只是喝一點水的話，應該沒關係吧？薰想，放輕動作、躡手躡腳地爬下床。

光裸雙腿接觸到溫暖被窩外的空氣立刻感到一陣涼，薰侷促不安地拉扯身上運動衫，想要它越長越好、盡可能地遮掩自己的屁股。

「對了！我的衣服。」

薰來到浴室，看到陽台上的洗衣機早就盡責地完成了洗脫烘的工作。薰在旁邊的熨衣板上發現自己沒電的手機，從洗衣機裡翻出昨天所穿的襯衫、內衣與牛仔褲，全部都洗乾淨了，散發出淡淡的柔軟精芳香。

換衣服的時候，薰隨意往後方洗臉台的鏡子瞄一眼。她看到肩胛上貼著的OK繃，便伸手輕摸一下，難以描述的心情油然而生。

她微蹙眉宇，默默將視線往上抬。不看還好，在發現自己居然睜著一對因哭泣而浮腫的雙眼時，薰真的很想一頭撞到牆上算了。

居然用這副德性睡在那傢伙身邊！真的好丟臉喔！薰衝到洗臉台前、扭開冷水後就拼命往臉上潑，一邊按摩、一邊在心裡慶幸還好剛才自己是先醒來的那一個。

話說回來，自從媽媽過世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如此大哭過了⋯⋯對著鏡子撥弄因為濕掉而黏在前額的金色瀏海，薰感到心中一股悵然，同時又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暢快。

快手快腳地換裝完畢，薰看著脫下來的衣服以及洗衣機裡朔間零的衣物，心想人家都這麼幫自己了，報答一下也是應該，就順手將穿過的放進洗衣籃，乾淨的則是都摺好、整齊疊在熨衣板上。

折衣服的時候，薰還不斷在腦袋裡想東想西。

朔間這傢伙，居然就這樣把他的四角褲借給我。我光是想昨天他有可能看見我的內衣都要羞死了，他都不害臊的嗎？還是說，他根本就沒有把我當女生看？

走出浴室後，薰在沒有開燈的走廊上沿著牆壁摸索，花了點時間才找到看起來像是廚房的地方。

她看一眼牆上的掛鐘：「哇！我竟然睡了這麼久？」

這個色調昏暗的家到處都掛滿厚重的遮光窗簾，在光線不足的環境下薰真的很難推測出時間。

薰拿起一個擱在流理台上的玻璃杯裝了一杯水。第一口下肚還好，但是多喝幾口水之後，薰覺得自己越來越餓了。

「餓過頭好難受喔⋯⋯」薰嘀咕著，又給自己倒了第二杯水。

吞嚥著沒能起到什麼止飢作用的水，薰按住不斷高唱空城計的肚子，陷於是要就這樣自行離開、抑或是回去叫醒朔間零的兩難之中時，身後冷不防傳來一道慵懶的細小聲音：「你不做飯嗎？」

薰聞言詫異轉身，只見一名穿著淡紫色睡袍的嬌小少女站在廚房的大理石中島邊。

女孩的身高只到羽風薰的肩膀，肌膚彷彿白玉般吹彈可破，烏黑短髮整齊貼在額上，五官精緻小巧，水靈靈的大眼睛是紅榴石的顏色。

「哇呀！美少女！！你叫什—」

面前出現一個洋娃娃般的少女令羽風薰激動不已，想上前搭話卻又想起對方八成是這個家的人，趕忙改口：「對不起，擅自使用這裡的東西⋯⋯」

相較於手足無措的羽風薰，女孩只是懶洋洋地打一個大哈欠，又問了一次剛才的問題：「你不做飯嗎？」

薰瞥到她嘴裡有兩顆小小的尖牙，吸血鬼似的，讓薰不禁想起某個人。

「可以嗎？」薰謹慎地問。

「嗯，你就做吧。」女孩點點頭，走到中島前面拉了一張高腳椅坐下，「我也要吃。」這麼說了。

「那⋯⋯你有沒有特別想吃的？」薰問。

「都可以。」

女孩無所謂地聳聳肩，雙手捧著臉頰。

「廚房裡的東西隨便你用哦。」她說著又打了一個哈欠。

獲得許可的薰打開雙門大冰箱，發現冷藏室裡除了一瓶番茄汁、三顆雞蛋跟一袋蕃茄之外，就沒有其他食材了。

「咦？這麼少啊。山田沒補充嗎？」

女孩的視線越過薰的肩膀看到冰箱裡的荒涼，說話的語氣一點也不驚訝。

她歪頭思考了一下，說：「冷凍庫裡面應該還有東西吧，你看看。」

薰又循指示打開冰箱左邊的門，從一大堆冰塊底下翻出兩包冷凍白飯。

整理手邊現有的食材，薰在腦海中搜索食譜。

「就那個吧。」

下好決定的薰捲起袖子。她先將飯放進微波爐加熱，再從冷藏室取出雞蛋跟蕃茄。

屋內逐漸飄起一股溫和暖心的香味，看著在平底鍋裡波波冒泡的蛋液，薰心想這女孩雖然長得像陶瓷娃娃，給人的氛圍卻反而更像是毛絨玩偶，軟綿綿又懶洋洋的。

而當薰在廚房裡找鍋鏟、翻調味料，像顆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的時候，那位神秘的少女只是趴在交疊起的雙臂上打瞌睡。

雖然感覺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可是薰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餓癟癟的肚子也讓她無暇分神去和女孩攀談。她一心一意專注在料理的製作上，所以不出多少時間，兩碗熱騰騰的蕃茄蛋蓋飯就做好了。

薰把碗跟餐具放到揉著眼睛爬起來的女孩面前：「你先吃吧，我把這些東西洗一洗。」

「放著就好。」女孩說。

「這樣不行啦，我真的可以—」

「放著吧，山田會洗的。」女孩又說了一次，並舀起一勺飯到嘴裡，「兩個人一起吃飯會更好吃，對嗎？」

女孩口中的山田，大概是家政婦之類的人吧。想著，薰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在女孩直勾勾看著自己的目光壓力中在她的對面坐下。

一匙熱呼呼的蕃茄蛋被送進嘴巴的時候，已經餓了快十幾個小時的薰真的覺得那是她近年來吃過最美味的東西了。她不再矜持，開始大口扒飯，很快就吃得碗底朝天。

「啊⋯⋯又活過來了⋯⋯」

薰擦嘴的時候，才發現女孩豔紅色的雙眼仍盯著自己看。

「不合你的口味嗎？」薰擔心地問。

「不會啊，非常好吃喔。」

女孩用湯匙比劃自己面前那個吃得一乾二淨的飯碗給薰看。見對方這樣捧場，著實讓薰鬆一口氣。

肚子飽了人也精神了，薰總算有心情來跟女孩聊天。

「我叫羽風薰。你呢？」薰指著自己說。

女孩沒有回答。她只是瞪著那對被濃密睫毛鑲邊的紅色眼睛，一臉恍然大悟地說：「你就是羽風薰啊！」

「怎、怎麼了嗎？你知道我？」不懂女孩為什麼這麼說，薰緊張地問：「你是哪位？」

就怕是二人以前見過、但自己卻不記得她的情況，這樣豈不是太失禮了？

「我是凛—」

「凜月？」

朔間零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靠著樑柱站立的他上身赤裸、一頭亂髮、滿臉倦容，這副在普通人身上看起來不修邊幅的邋遢模樣，在朔間零身上卻成了一種頹廢的慵懶美。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醫院讓你離開的嗎？佐倉山醫生有沒有說什麼？」零朝二人走來，表情是又喜又憂，「難道是衣更那傢伙送你回來的？他沒對你做奇怪的事吧？」

面對零連珠炮似的問題，那名被他喚作「凜月」的女孩只是鐵著一張臉無視了他。

「咦？凜月，你在吃什麼？你做飯了？」零顯然完全不在意女孩的冷淡，還在單方面地拼命跟她搭話，「是什麼是什麼？有哥哥的份嗎？」

「這裡沒有給你吃的東西。」凜月說著，把頭撇了開，「而且，凜月才沒有哥哥呢。你到底是誰啊？」

妹妹這句話立刻讓零露出明顯受到打擊的表情。

「你又這麼說⋯⋯」零哀嚎，可憐兮兮地伸手討抱，「是哥哥呀，Pretty sweet my angel 凜月⋯⋯」

凜月見狀，趕忙毫無感情地扯著喉嚨大叫：「救命，這裡有裸上身的變態！」

噗哧。

聽到竊笑聲，兩人同時扭頭朝薰看去。

「噢，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笑的⋯⋯只是、呵呵⋯⋯」

羽風薰紅著臉、雙手摀住嘴巴，一副極盡全力在壓抑什麼的表情。

「呼呼，這不明擺著被討厭嗎？總是一副囂張大爺樣的傢伙，居然還說什麼pretty sweet angel⋯⋯實在是、實在是超矬噗⋯⋯」

薰很努力忍耐，卻還是不禁嘴角失守。

相較於驚覺自己失態而有些難為情、不願正眼瞧她的朔間零，朔間凜月則是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薰。

她欣喜大喊：「我喜歡這個人！」

推開零朝她伸去的手，凜月咚咚咚地來到薰的面前。

「薰姐姐，你來當小凜的姐姐好不好？」

被可愛女孩用由下往上的眼神這樣請求，立刻就讓身為家中老么的薰飄飄然。

「咦？該怎麼辦才好？要答應嗎？」

薰還想順著凜月的話開口說好，零突然很戲劇化地乾咳一聲。

「別捉弄羽風。凜月，回你房間去。」

被零用冷淡的語氣指示顯然讓凜月很不滿，她忽然脾氣上來、噘起嘴，丟下一句「憑什麼擺出兄長的架子！」之後頭也不回地跑出廚房，留下零跟薰兩人無言對視。

「抱歉，讓你看到這種事情。」零用手遮住嘴、熱著耳朵，不好意思地說。

「沒關係啦。」薰聳聳肩表示不介意。

「你昨天看到我丟臉的一面，現在我看到你遜斃了的模樣，我們兩個扯平了。」薰說，覺得此刻的心情真是豁然開朗。

零用雙眼巡視了一圈廚房，目光最後落到薰面前的空碗，說：「是你做飯給凜月吃的吧？謝了。」

「呵呵，我才是，謝謝她讓我用你們家廚房。」

薰看著還想要裝酷的零，覺得好笑極了。

「怎麼回事，你們兄妹感情不好嗎？」薰問道。

「啊⋯⋯她以前還是挺黏我的。」

抓亂後頸的黑髮，零用一種寂寞眼神看向凜月背影所消失的走廊盡頭，表情非常悵然。

「自從我開始往海外跑之後她就變成這樣了，可能是覺得我拋下她了吧。」

由於那張側臉看起來實在是太哀傷了，薰只好默默將那些到了嘴邊、原本打算拿來跟零鬥嘴的話又都吞回去。

這樣消沈的朔間零，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啊。

「你要吃點什麼嗎？不嫌棄的話我可以給你做，只是你家現在除了蕃茄以外什麼也沒有了。」薰換了個話題，並表示：「要不要給你做成涼拌蕃茄？」

零搖搖頭表示：「我直接吃就好。」

他腳步蹣跚地走到冰箱拿出一顆蕃茄，隨便用水沖洗一下後就失落地靠著流理台啃起來。這模樣讓羽風薰聯想到吃水果的果蝠，莫名地覺得有點可愛。

光是坐在那邊看零吃蕃茄也不是辦法，薰決定還是自己把用過的東西都清洗好。她將桌子收拾乾淨，帶著疊起的餐具來到零旁邊。

「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在你面前這麼失態。」一邊洗碗，薰語帶歉意地說，「還有那個人⋯⋯是叫三毛縞吧？也請幫我謝謝他，真的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被那些無賴纏上也不是你願意的，況且是你的話，就不麻煩。」零搖頭，尖牙還咬著通紅的蕃茄，「記得以後有需要儘管來找我，不要在本大爺看不到的地方自己哭泣。」

「哇，簡直是週一晚上九點愛情劇男主角會說的台詞耶，我都小鹿亂撞囉。」薰笑道，想用開玩笑掩蓋害羞，「你對每個女孩子都這麼說的吧？」

零舔去滴下手腕的果汁，沒有回答。

偷瞄零沒有情緒的臉，薰覺得自討沒趣，就也沒再說話了。她抿著嘴，試圖明白零話語背後的含義卻不得其解。

待把東西都洗好，薰表示自己該走了。

零雖然看起來還在為著妹妹的事情失落，卻仍堅持要送薰一程。

「這個。」薰坐上機車後，零拿出一個皺巴巴的白色紙袋交給她，「都說是給你的了，就收下吧。」

薰一眼就認出那個袋子，是自己那天連同大神晃牙一起丟在花園涼亭裡的夏威夷豆巧克力。

「為什麼要特地買來⋯⋯」

「你不是喜歡甜食嗎？」零說，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接著他吁口氣，繼續說：「小狗說上次是他失言了，對學姊非常抱歉。他本來是希望親自跟你說的，可是擔心你不願見他。」

談起那位熱血過了頭的學弟，零的表情既無奈又不捨。

「我已經訓過他了。這孩子有時候態度跟語氣就是太衝了，但他沒有惡意的。」

「不，我也有不對⋯⋯那天一下情緒上來，講話也是挺不經大腦的⋯⋯」

薰不好意思說朔間零就是他們起衝突的原因，只有默默收下巧克力將其抱在懷裡。

離開住宅區後，黑色重機便像是匹脫韁野馬般呼嘯在沒什麼車流的四線大馬路上。

薰抓著座椅的椅墊，感覺風在身旁呼嘯而過。她透過咖啡色的擋風玻璃看著與自己反向而行的街景，突然注意到了什麼。

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時，薰扯扯零的外套。

「能不能帶我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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