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這只是為了答謝你喔，你可別自作多情。」羽風薰手裡緊握著一個亮黃色的精緻紙袋，自我安慰般不停地重複著同一句話，「真的只是謝謝你，你別誤會了⋯⋯」

外人看來，這不過是女孩子給人送巧克力的平常事，可身為當事人的薰內心卻異常緊張。

真是的！小瀨和奏汰選的什麼鬼日子，要不讓人誤會也太難了吧！

偏偏還規定只能送巧克力，道謝要送虎屋的羊羹才對吧？

薰在心裡直嘀咕，覺得自己完全被朋友們算計了。

但一想到瀨名泉生氣時宛如夜叉的恐怖模樣，薰再怎麼不情願也只能乖乖聽話。不過她還是耍了點小叛逆，故意選了跟這個節慶完全勾不上邊的顏色與款式。

因著節慶的關係，今天的校園內可說是熱鬧非凡。粉紅與紅色的亮片愛心、蝴蝶結和玫瑰花隨處可見，空氣中飄散著濃濃的巧克力跟奶油的香氣，甜蜜氛圍讓寒冷的二月顯得格外溫暖。薰也收到了不少女同學送的友情巧克力，盼著等回家後能夠好好品嚐。

「怎麼那麼慢⋯⋯」

薰心裡納悶都這個時間點了，照理會經過中庭花園前往輕音部的朔間零為什麼還不見個人影。

一陣冷風刮過，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哈啾！唔⋯⋯」

薰扯了扯身上的制服外套、伸手去拿桌上的古典茶壺想再倒點茶喝，卻怎麼倒都沒有東西流出來。她掀開蓋子，發現裡頭的紅茶早已被喝得精光。

「糟了⋯⋯」薰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沖熱水、又擔心自己一走開朔間零就出現的當下，一個雪白的身影突然進入她的眼角餘光。

薰回過頭，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艷得說不出話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美得不像普通人的女孩。她身形纖細，有一對如同天空般湛藍的眼睛，柔順的淡金色秀髮閃著珍珠般的光澤。精緻的五官完美嵌在小巧的瓜子臉上，幾乎沒有血色的皮膚白得像冬天的冰晶，彷彿伸手觸摸便會在指尖融化。

薰見過不少漂亮的人，但這樣程度的美女還是頭一回見。

與其說是瓷偶或玻璃工藝品，她更像教堂壁畫上的天使，美得令人屏息。連最擅長與女孩子搭話的薰，在她面前也是一句話都擠不出來。

「你好。」少女的聲音如黃鶯出谷，清脆悅耳，「我可以坐在你旁邊嗎？」

薰愣了愣，慌亂點頭，連忙往旁挪去、騰出大理石長椅的空位。

少女頷首倩笑，優雅地坐下，隨後將一條有著精緻淺藍色刺繡的手絹鋪在併攏的膝蓋上。

薰這時才注意到少女的手臂上還掛著一個藤編籃，她從中拿出一條潔白的桌巾在面前的石板圓桌上鋪好，接著再依序取出保溫瓶、馬口鐵罐和玻璃保鮮盒，將它們在桌面依序擺放。

「你沒有熱水了，對吧？」少女一邊問，一邊打開保溫瓶，「大吉嶺我不太建議回沖。我這有我們家從斯里蘭卡直接進口的錫蘭烏瓦，搭配牛奶很不錯，要不要試試看？」

隨著霧茫茫的蒸氣從瓶口冒出，薰才稍微回過神來。

「我⋯⋯很歡迎你一起喝茶。」薰謹慎地說，盡力讓語氣聽起來溫和，「不過，請問你是⋯⋯？」

少女繫著一條藍色的領帶，所以薰知道她是二年級生，可是卻沒有在同一個學年裡見過她的印象。畢竟這麼美麗的人，薰若見過怎可能會忘記呢？

少女微微一愣，隨即露出含羞的微笑。

「我也真是的，擅自打擾你已經很失禮了，竟然還忘記先自我介紹。」

她輕笑著賠罪，手已拿起薰面前的茶壺。

「從學期初我就一直在住院，沒怎麼來學校，所以你不認識我很正常。但其實我們同班喔，羽風同學。」她邊說邊將裡面的茶葉倒掉，熟捻地溫壺、加茶、注水，整套泡茶的動作一氣呵成。蓋上茶壺、套上繡有玫瑰的保溫罩，她隨手取出個迷你沙漏放在桌上，裡頭的天藍色沙粒緩緩流下。

「我叫天祥院英智。」她頓了頓，用輕描淡寫的語氣繼續說，「是朔間零的未婚妻。」

薰聞言瞠目結舌，英智則朝她微微一笑。

「不過，那也只是祖父輩那一代擅自作主訂下的聯姻罷了，誰叫天祥院財閥就是割捨不掉這些繁文縟節呢。」她補充道，隨後態度一轉、帶著些許無奈，嫌棄地說：「我根本一點都不喜歡他。」

「這、這樣子啊。」薰尷尬地笑了笑，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覺得鬆一口氣。

英智突然露出天真無邪的閃亮眼神看著薰，問道：「聽說，你在跟他交往啊？」

「啊⋯⋯嗯⋯⋯嗯。」薰猶豫片刻，最後選擇了敷衍。

英智似乎看出她的顧慮，趕緊澄清：「別擔心，我不會故意找別人的女朋友麻煩。」

她語氣真誠、笑容友善，可那雙湛藍眼眸深處的情緒薰怎麼也看不透，整個人不由得警戒起來。

「據說他帶你去跟長老們見面，表示自己不會再出席相親了。」她盯著慢慢流沙的沙漏，輕描淡寫地繼續說：「雖然不應該由我來多嘴，但他這樣真的不太明智。朔間一族明明是個需要被好好保護起來的稀有血脈，竟還不懂得藉由政治聯姻來穩固自己家族在社會上的地位。」

沙漏裡的沙落光了，英智輕輕拿起保溫套，架上濾茶器，將深琥珀色的茶湯倒進另一個精緻的白色骨瓷茶壺裡，接著她為薰斟了一杯。

「請喝。」她彎了彎唇角，做出請的手勢。

薰有些猶豫又不好推辭，只得舉起茶杯啜了一口。

溫潤細膩的茶香瞬間在鼻腔與口腔綻開，在舌根留下草木與青苔的清新風味。

「很好喝，謝謝你。」薰嚥下嘴裡的茶，追問道：「那個，你剛剛說的什麼血脈⋯⋯？」

英智擺出有些吃驚的表情，說：「你明明是他女朋友，朔間怎麼連這種事都沒告訴你？他們家族可是傳說中的吸血鬼啊。」

「他是有提過，但⋯⋯」

「呵呵呵，聽起來像開玩笑對吧？」英智笑著接下薰的話，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也不能怪你不相信，誰讓他老是那個不正經的態度。」

英智臉上浮現些許狡黠的笑，她向薰傾過身子、壓低了聲音跟她說：「你知道嗎？他以前可是到處留情、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幾乎跟全校師生都睡過了。還有人說，被他盯著就會懷孕呢。」

「咦？！」

看著滿臉錯愕、下意識用手摀住自己小腹的薰，「我開玩笑的？」英智歪著頭，淘氣的笑靨在蒼白的臉上綻開。

感覺這人說話真假難辨，薰暗自警惕若再被她牽著走，只怕會被耍得團團轉。

「咳嗯，」抬起下巴，薰冷靜問道：「你只是來跟我說這些玩笑的嗎？」

英智無辜地搖搖頭：「不是的，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喝茶。」

她往自己的茶杯裡加了一勺糖，再用金色的小茶匙輕輕攪拌，一點碰撞的聲音都沒有發出。

「只是，我想知道你真的瞭解朔間零這個人嗎？」英智問。

薰眉宇輕蹙：「怎麼了嗎？」

「別這麼警戒嘛。抱歉呢，我住院太久了，跟同齡人聊得不多，所以可能有點不太會聊天，若讓你不舒服了還請多多包涵。」英智説，看向薰的眼神中帶著歉意。

「我真的想說的是，要當朔間零的女朋友，你有想過未來可能面臨的情況嗎？」

「會被嫉妒他的粉絲纏上？被班上霸凌？被孤立？」薰挑了挑眉，心想本小姐也不是沒經歷過這些。

「唉⋯⋯看來朔間真的什麼都沒跟你說呢。」

英智顯然很無奈。她啜飲了口熱茶，發出一聲輕微的嘆息。

「你知道嗎？想跟朔間在一起，你就必須成為朔間的眷屬喔。」

「眷屬？」

陌生又熟悉的詞彙讓薰的眉頭皺得更深。

「沒錯。你必須放棄你的一切，隨他回到特蘭西瓦尼亞，再也不能見到你的家人朋友。然後，你要成為朔間的左右手，幫助身為首領的他分擔家族的責任與事務，並且定期提供血液。」

前面的一整段已經很離譜了，最後這點更是讓薰的眼睛瞪得老大，震驚得無法言語。

「血、血液？」薰心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對，血液。我剛不是說過他們家是吸血鬼嗎？」

英智微微鎖眉，表情有些不耐，彷彿在懷疑薰腦子不好使似的。

「光是要供血這點我就辦不到了，我自己都貧血嚴重，怎麼可能再把血分給他啊。」英智沒好氣地聳聳肩，「所以，我才會說我們只是名義上的婚約關係罷了。不過，反正我對他也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啦。」

「⋯⋯好，既然你是他未婚妻，我想你肯定對朔間、還有他那個古怪神秘的家族，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囉。」薰做了個深呼吸，決定先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再來決定到底要不要恐慌，「關於這個什麼首領、眷屬的⋯⋯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我？」

「當然，如果你不嫌棄。反正你去問朔間的話，他肯定不會告訴你，畢竟連他自己都不願意面對。」英智淡然道，並用眼尾餘光偷瞄了薰一眼。

「這樣對羽風你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對吧？明明在交往啊。」

「唔⋯⋯」被英智戳中痛處的煩躁感讓薰皺起了眉。

一邊悄悄觀察薰的反應，英智喝點茶潤喉，便開始娓娓道來。

「好幾百年以前，朔間一族在歐洲的政商界還算蠻有影響力的，只是由於體質與守舊思維的關係，近年來真的衰落得太嚴重了。他們家族的成員大多不擅長在陽光下活動，也需要不斷補充鐵質。事實上，有些族人確實習慣靠輸血維生。」

英智停頓了一下，抿一口熱茶後繼續說。

「族裡的最高權力者是首領，由長老會從家族中的孩子精心挑選而出。作為朔間一族的末裔，像朔間零這樣，無論能力還是容貌，各方面都近乎無懈可擊、堪稱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幾乎是完美的接班人化身。」

英智頓了頓，確保薰已經跟上她的節奏後才又繼續往下。

「朔間的父母正是看中了他的價值，便將他視為一枚極具分量的籌碼用以與長老會抗衡。他們一心想推他登上首領之位，藉此鞏固自家在族中的地位。畢竟，不僅僅是對那些狂熱的粉絲，對族人而言，朔間零也是宛如神一般的存在，所有人都在期待他能讓『朔間』這個名字再次偉大。」

聽到這裡，薰的心頭微微一震，想起了和朔間一同看海的那天，這才終於明白為什麼當朔間提到父母時，表情會透漏出一股冷淡與疏離。

「不過，朔間這傢伙當然不會乖乖任人擺佈。他也向家族提出了自己的條件——他希望在有限的青春歲月中，能夠自由追逐自己的夢想：成為一名偶像。此外，他還爭取了一個權利，若能在二十歲前找到心儀的伴侶，就不必與家族安排的女性結婚。」

聽到這裡，薰的腦中立刻浮現出那些陰沉如烏鴉般的長老們，她忍不住插話道：「我見過那些長老，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放手讓朔間隨心所欲的人。」

「當然不會。」英智輕笑出聲，完全認同薰的看法，「那些老傢伙可是一個比一個心機深沉、狡詐難測。他們表面上允許他自由戀愛，但暗地裡還是不斷安排他與長老會精心挑選的聯姻對象見面，試圖用這種方式套住這匹脫韁的野馬，將他牢牢掌控在手心。」

英智口氣平淡地說著，然後突然從桌上的玻璃保鮮盒裡面拿了一塊果醬餅乾，並將保鮮盒推到薰面前：「你要不要吃？」

薰搖頭婉拒她的好意，皺起了眉頭，似乎意識到事情的複雜性。

「目前現任首領還健在，所以朔間的繼任問題暫時不急，然而一旦那位首領過世，輪到他接掌家族的那一天，你便不得不做出抉擇。」英智咬了一口餅乾，甜膩的果香在唇齒間擴散，她的神情跟語氣卻變得嚴肅起來，「他的強大成了束縛他的枷鎖，這一切就是如此諷刺。屆時，他或許再也無法以偶像之姿閃耀，而你若成為了他的眷屬，也得拋下你所擁有的一切，與他共同背負起朔間一族的責任。我今天來，是想問你⋯⋯你有迎接這種命運的覺悟嗎？」

英智緩緩放下餅乾，語重心長地對薰說：「如果沒有，那麼你最好現在就放手，讓朔間零回歸他們家族的掌控。否則，那些人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薰的手無意識地抓緊了制服的裙擺，百褶布料在掌心迅速起皺。她的腦海中充斥著各種混亂的思緒，一時之間無法理清。

放棄？是啊，那樣確實會讓一切變得很容易，但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泉和奏汰的鼓勵在薰的耳邊迴響。薰想起零那一晚的溫柔，想起他在海邊逆著光的髮梢，還有他站在只點了一盞白熾燈的舞台中央給自己唱的那首歌。

在短暫的沈默後，薰雙眼直盯著發白的指節，小聲開口：「凡事都只會放棄的話，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你要説這種好聽話是無妨，但他們可是朔間一族哦？」英智用謹慎的語氣提醒薰對手的份量。

「那又怎麼樣？」

薰猛地抬頭，眉頭深鎖、目光銳利地瞪回去。英智被薰這突如其來的氣勢震住，手裡餅乾一滑，輕輕落在鋪於膝上的手帕上。

「我才不管什麼吸血鬼還是名門的，在我眼裡不過就是一群老古板罷了。都什麼時代了，還在玩封建那一套？」

這些話一出口，連薰自己都訝異。

其實她大可澄清自己跟朔間零毫無瓜葛、轉身離開，這樣一來，天祥院英智口中的那些豪門紛爭也都會與她無關。

對於朔間零，羽風薰其實可以選擇不在意的。

「他們要的是什麼？一個聽話的傀儡，還是真正有能力的領袖？若他不是朔間零，他們今天還會這麼執著嗎？有沒有誰真的在意過他的想法？」

如果是絲毫沒有感覺的對象，根本就不會說到這個地步吧？

「就算再怎樣出色、再怎麼完美，朔間也只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啊。不管是做偶像還是自由戀愛⋯⋯難道他連自己的人生都不能自己做主嗎？」

薰的聲音透著不平與急切，而心中的那個聲音則是緊張地跟她說現在閉嘴還來得及，但薰置之不理。

「規則是人訂的，辦法也是人想的。他們不要以為用幾條腐朽的觀念就能控制他人的人生。」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的，她不想繼續逃避。

「我不會什麼都不做就放棄的，因為我——」

「這話你去和朔間說吧。」在薰說得正慷慨激揚的時候，英智提高音量打斷了她，「既然有自知之明，就快點把他變成你的朔間零，兩個人一起遠走高飛啊！還在這裡拖什麼拖？」

「咦？你、你怎麼知——」薰愣住，話卡在喉嚨、雙頰微微發熱。

「呵呵，千萬不要小看了天祥院財閥的千金喔。我呀，早就看出你們不過是逢場作戲了。」話說到這，英智對薰眨眨眼，「我對你的了解，說不定比你自己還要深呢。」

那個表情很俏皮，可薰只覺得不寒而慄。

「因為身體的關係，我無法蹉跎歲月等待。你若再不行動、朔間自己又找不到對象的話，我終究還是得被迫接受那無意義的婚約，與冤家虛度一生，最後含恨而終囉。」英智表示，無奈中又添了幾分自嘲，

「等等，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到底⋯⋯」薰急切地開口，話卻卡在半空。

「以婚約而言，我或許是你的對手。但你已經知道了，我對他沒感覺，而是另有所屬。」英智垂下眼簾，表情柔和且惆悵，「我厭倦了被家族束縛，我也有夢想，我也想在這樣苦短的人生裡追尋自由。我不是你的敵人，你也不需要把我當朋友。我要為難的人也不是你——」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的笑聲從涼亭外傳來，熟悉得讓薰心頭一跳。

「天祥院，你可真會挑時機來喝茶啊。」

薰猛地回頭，只見朔間零肩上背著吉他袋，雙手抱胸、懶洋洋地靠在涼亭的大理石柱上。冷風吹起他的黑髮，脖子上那條藍色領帶也被吹得隨風飄揚。他的目光先是掃過英智，然後落在薰身上，嘴角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麼，又在背後說我壞話？」

面對零的質問，英智輕哼一聲，優雅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我可沒那閒工夫到處說討人厭傢伙的壞話。只是跟羽風同學聊聊天，問問她對你的看法。畢竟你最近好像很忙，連『女朋友』都扔在一邊不管了。」

零紅眸一瞥，帶著些許挑釁冷笑道：「也不知道是誰害我忙成這樣？」

薰沒注意到空氣中零跟英智暗藏的交鋒，還在慌亂找地方藏起手邊那袋巧克力，卻因為動作太急不小心撞到桌角，發出一陣不算小的動靜。

「好痛！」薰吃痛地喊出聲。她抬起臉的時候剛好迎上零詫異的眼神，連忙結結巴巴地開口：「我、我不是⋯⋯這只是謝禮！」

明明前一刻還對天祥院表現得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可一見到朔間零，薰瞬間就亂了陣腳。

「謝禮？今天可是情人節。」零挑眉瞥了眼桌上的茶具和那只顯眼的紙袋，低聲笑道：「羽風，你這禮送得真是時候啊。」他走進涼亭，在薰身邊坐下。

薰瞪他一眼，覺得臉頰更燙了。

「你少自戀！我只是要謝謝你那天幫我，還有最近當我的司機⋯⋯」

英智在旁看著兩人的互動，眼底閃過一抹興致。

「咳嗯。」英智輕咳一聲，收拾好桌上的東西：「既然當事人都來了，我就先走啦。你們慢慢聊吧。」

她剛站起身就被零攔住。

「天祥院，不要把不相干的人扯進來。」附在英智耳邊，零語帶威脅地低喃，「羽風跟這些事一點關係都沒有。」

「哎呀，我這不是幫你一把嗎？誰叫你做事總是這麼磨磨蹭蹭的呢？你呀，應該現在立刻下跪，用全校都能聽到的音量說『敝人朔間零感謝天祥院小姐的大恩大德』才對吧？」

英智倩笑著、揶揄回應，眼裡沒有半點笑意。

「再說，讓你家庭、事業、愛情三頭燒的話，你不就沒空管學院裡的事了？」

零一對陰森森的紅眸直瞪著她。

「如果因為你的多事讓局面變得更亂，我下地獄也會拉你墊背，別以為你能全身而退。」零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早就是我們這邊的人了。」

「哇，好可怕喲。」英智故作害怕地嗔道，全然不把零的要脅當一回事。

一旁的薰皺眉看著他們倆咬耳朵說悄悄話，還依稀聽到朔間說自己是「不相干的人」什麼的，心裡湧起一陣不快。

「羽風同學，剛剛的那番話，你可別忘了哦。」無視一臉陰沉的零，英智一副沒事的模樣轉過頭，對薰拋下這句話。薰還沒來得及回應，英智已經提著藤編籃、步伐優雅地緩緩走遠了。

涼亭裡霎時只剩薰和零，氣氛一下變得有些微妙。

零支著下巴看向她：「那女人跟你講了什麼？」

薰咬唇，低頭盯著手裡的袋子，半晌後小聲開口：「⋯⋯你，還有你家族的事。」

她的聲音帶有幾分猶豫，臉上隱隱閃過不安。

薰的話讓零臉上的笑容一僵。

為了涉那傢伙，這偏執的女人還真是什麼瘋狂事都幹得出來啊⋯⋯零瞇起眼，在心底憤憤咒罵。

「嘖！她還是老樣子，愛多管閒事。」眨眨眼蓋掉情緒，他對薰彎起眸子，試圖用迷人微笑緩和氣氛。

「怎麼， 難道你還相信她說的？」零問薰。

薰無聲嘆氣，緩緩開口：「我不知道要信誰。但這畢竟是你的事，如果真的還有什麼是我應該知道的，我想聽本人親口說。」

薰用她那堅定的琥珀色眼瞳直視零殷紅的眼睛。

「朔間，你要我假裝成你的『女朋友』，只是為了應付那些相親，對嗎？」

聞言，零的眼底閃過細不可察的紅光，感覺腳下微微一沉。

「記得那天我跟你說過，拿我擋相親不過是權宜之計，總有一天會露餡。你真的沒想過之後該怎麼辦嗎？還是說，你覺得再找個像我這樣的『假女友』，隨時都能夠重來一次？」

薰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零的心上，那焦急試探的目光也刺得他胸口隱隱作痛。

他知道這一刻終究會來，要是他真的想得到羽風薰的心，就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

然而，當零低頭看著薰那張充滿疑慮與擔憂的臉時，整顆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給緊緊揪住般地疼痛不已。

是他的錯，是他將無辜的羽風薰拖進這紛亂局面的，可他從未有意這麼做。

羽風薰是自由的風，古老家族的爭鬥與責任對她而言太過沉重，那雙輕盈的羽翼不該被傳統的牢籠禁錮。

他想有自己的人生，也想擁有這個女孩。這種既不願拖累、又渴望彌補的矛盾情感令他痛苦不已。

她不需要承受這種痛。他必須保護她，讓她遠離一切不受傷害。

所以，現在還不行。

沉默片刻後，零勉強自己揚起嘴角，並挑釁地對薰說：「若是能讓本大爺心情好的話，我就告訴你。」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走薰手上那個黃色紙袋。袋子裡面是一個薄荷綠的長方形鐵盒，一隻漂亮的浮雕金毛狐狸在蓋子上奔跑。

雖然是個精緻的盒子，可還真是半點情人節的氣息都沒有，想著，零被自己心底小小的失落感逗得露出苦笑。

他打開盒蓋，從六顆巧克力中隨便揀了一塊白色的丟進嘴裡。

「檸檬味，很不錯嘛。」

清新的酸味和苦甜巧克力的可可香在口中擴散，零忍不住心想，如果不是單純的謝禮，味道肯定會再甜美幾分吧。

沒想到自己會被對方這樣敷衍，薰一下傻眼，反應過來後她一把搶回零手上的紙袋、氣得大喊：「朔間！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喂，那東西不是要給我的嗎？你怎麼又拿回去了？」嚥下巧克力， 零舔了舔揚起的嘴角，帶著調侃的笑。

薰不滿地瞪了他一眼，本來想好好道謝的心情都被零這態度弄得有些洩氣。

「等等。」

見薰想起身走人，零大手一伸輕按住她的肩膀。

「好啦，逗你玩的。不要激動，乖。」

舔去指尖沾上的巧克力，零柔聲安撫她，覺得自己確實有些鬧過頭了。

薰本想再反擊回去，可零掌心的溫度隔著制服傳來，她突然覺得喉頭一緊，怒氣不知不覺散了大半，只剩一絲說不出口的委屈。

「我才沒激動呢，誰叫你每次都這樣⋯⋯」她沒好氣地把紙袋塞進零的懷裡，扁起嘴小聲嘀咕。

「是我不好。」

零接過紙袋，面對薰時原本軟了的態度，一想起天祥院英智就瞬間轉化為極度的嫌棄：「不過說真的，聽我一句，那女人的話還是不要全盤相信比較好。那傢伙外表看著像天使，內心可是徹頭徹尾的惡魔！」

「哦？不錯嘛，有個美得跟天使一樣的未婚妻。」薰撇過頭去，語氣酸得像是咬了口檸檬，還渾然不覺自己話裡的醋意有多明顯。

零瞬間愣住，心想自己對天祥院的厭惡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她怎麼還能畫錯重點？他瞪大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

「你難道沒聽見我剛才說什麼、沒看到我們怎麼互動的嗎？！」

零鐵著臉、義正嚴辭地強調他跟天祥院英智絕對沒半點可能，就怕薰誤會。

「那傢伙裝得人畜無害的模樣，個性彆扭又偏執，總是講模稜兩可的話操控人心，誰知道她在盤算什麼鬼主意，還有一次⋯⋯」

但零都要說破喉嚨了，薰仍鼓著腮幫子一聲不吭。透過薰金色的髮絲，零偷瞄她噘起嘴的側臉，心裡有一陣微妙的尷尬。

自己並沒有想要惹她生氣的啊。

零抓抓後頸的髮尾，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況且，比起那種體弱多病、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我還是更喜歡健康活潑的女孩子啦。」

「是喔。」

薰沒有半點情緒起伏、淡淡應了一句，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上次看到的那位與零交談的紫髮女學生。

想起她那一雙腿有多麼勻稱修長，還有一身健美的古銅色肌膚在夕陽下看起來是多麼的耀眼，薰的心情就更低落了。

明明是自己先挑起這話題的，卻又逕自鬧起彆扭，薰實在很討厭自己這個性。

見對方還是悶悶不樂，零無奈地搔了搔臉、皺眉苦思片刻，終於靈機一動、想出一個說不定能哄她開心的主意。

「待會有安排嗎？」他問。

薰想了想，今天是Live House休業的日子。

「做什麼？」她不情不願地反問。

「巧克力的回禮，帶你去玩。」

「什麼啊，我才謝你、你又回禮，這樣送來送去到底哪天才能謝完啊！」薰忍不住吐槽。

「誰叫我是講禮數的日本人呢，既然收到情人節巧克力，當然得回禮啦。」零嘻皮笑臉地回答。見薰終於不再悶著不說話，他的心情也稍微輕鬆了些。

「講禮數的日本人沒有像你這樣的，還有這不是情人節巧克——」

沒等她碎唸完，零插嘴打斷：「你到底有沒有空？」

「幹嘛？」薰沒好氣地問。

「我們去遊樂園。」零乾脆地答道。

薰本想繼續鬧脾氣，可一聽到「遊樂園」三個字，心裡那團悶氣竟不爭氣地散了些，雙眼也跟著亮起光。

薰忍下內心的雀躍，嘴上執拗地回：「今晚太突然了吧？你不要為了哄我就隨便亂說。」頓一頓，她默默補上一句：「週六不行嗎？那天Live house要做例行消毒，我不用開店。」

薰會這麼問並不是擔心隔天上學爬不起來，而是覺得週末時間會更充裕些。

零卻搖頭表示：「我馬上要出國了，沒辦法。」

「既然都這麼忙了，幹嘛非得還要今天去遊樂園啊⋯⋯」薰嘀咕，語氣滿是無奈。

「那座樂園，一年裡只有今天跟聖誕節這兩個日子會開放特別的星光時段。」零雙手抱胸，慢條斯理地說道，「聽說今年園區裡的燈光設計，比起往年都還要更華麗呢。」

薰在內心掙扎了一會，終究還是敵不過夜間遊樂園的誘惑。

「可是晚上穿著制服在外面晃的話，會被警察關切的。」她提醒零。

零一想也對。

「那麼六點半，我在你家附近的街角等你。」

*好奇薰買什麼巧克力可以搜索關鍵字：狐狸與檸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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