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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之渊的解脱 (前传)———大洋之狭,2

小说:极欲军国 2025-09-04 13:40 5hhhhh 7030 ℃

2139年,继北阿尔卑斯中立区的实际吞并后,东方的捷克中立区也顺势合并进了莉特尔的德国。

<雅典娜少女同盟>在那里经营良久,只不过是几次街头演讲和游行就勾去了无数不安分子的魂,呐喊着朝“更具秩序、更加繁荣”的世界前进;许多人被逮捕或是驱逐,逃往更东边的波兰,这样的荒唐事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至少与我无关了。

在布拉格的一声声狂欢中,我们的邻居、我们的士兵、我们的亲友......我们的人民都感召了那股油然而生的使命感;使脚下的土地更加广阔,或者单纯是为了上一场战争的亡魂复仇也好,总之无人在意在那些伟大事业的口号下有多少可怜家伙的未来被碾碎了,我们也终于成为了外人口中的恶魔。

8月17日的凌晨,我所在的高速战列舰...叫什么来着?整船差不多800人,孤零零地驶向尼德兰半岛的北端海域,最终目的是前往大洋对岸的中立合众国进行亲善访问。

即便是在夏季,海上也还是冷得让人哆嗦个不停。

许多海鱼远远的跟随在船尾,追逐着白沫翻飞的浪迹,凭本能被华丽耀眼的灯光吸引着———它们为了更丰裕的食物、更安逸的未来而兴奋雀跃地跳出水面,我要不是知道它们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大概会真以为它们深爱着这搭载着炮管和火药的庞然大物吧。

————真是奇怪,既然是亲善访问,为何不把重达11吨的弹药储备换成燕尾裙或是德国汽车这样的礼品呢?

我被安顿在阿芙罗上校的舰长舱室,这里其实也并没有很宽敞,大概只能相当于巴伐利亚那座伯格霍夫别墅的卫生间大小,却堆满了她的私人物品。

没有军衔的水手服,和许多顶破旧的海军帽子,多达几十条的领带,全都塞进蓝色的布包里,随意摆在铁架床后。

小桌子上是军官学校的毕业合照,紧靠着唯一一扇不足半米直径的圆窗;从这里能透过泛黄的旧玻璃看到泛着雾气的海面。

大海就如同一面无垠的巨鼓,伯爵号则是渺小的击锤,舰身时而拍击宽阔的波浪,时而扎入灰蓝的水底,时而舰首扬起轻纱般的白影;

非常美丽壮观就是了,可对于第一次住在战舰里的我来说只有恐慌,每次浪涌波撼都会迸发出钢条和焊接处的吱呀作响,仿佛袖珍的舢板从正中断裂前才会听到的那股结构逐渐崩溃的警报。

出发后已经三个小时了,我也还是没能入睡,天旋地转的空间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响起的通讯信号音总在刺激着我的神经,无奈只能从用旧衣服铺就的地板上支撑着爬起,要观望到眼睛疲惫不堪为止。

离开的陆地已经不见了,伯爵号就像是漂泊在纯黑的梦境之中,只有引擎室偶尔传来的噪音和震动提醒着我她还在马力全开地奔驰着。

补给舰 阿尔特马克号 在更晚些的时候和我们分别,拖拽着比舰身长好几倍的尾迹朝正北方缓缓离开,那时正好是处于斯卡格拉特海峡的中央。

我看到许多水兵们涌出船舱,扑向甲板边缘的栏杆,人数之多简直要叫整艘船侧翻过来了。

她们摘下帽子热烈地摇晃挥舞,向清晨的霞光下逐渐渺小远去的阿尔特马克号道别,嘴里的呐喊被似是没有边际的大海吞没,消化进了无数的碰撞和气泡之间。

“———现在只剩下我们自己了”

满脸倦意的阿芙萝上校推开门弯腰走了进来,只过了几个小时,她好像就已经是半死不活的衰态。

我拘促地站起身向她敬礼,被她用解开的皮带狠狠地砸了脑袋;

“为什么还没有睡觉呢,奥讷尔阁下,难道说是在等我吗”

她一脚踩中地上那堆旧衣服,随即眉眼生怒地看了我一眼,可很快又松懈下来,

“唉~你还是睡在我的床上吧”

我没有回答,这种时候还是顺从对方的意愿最好。

那张垫了薄薄一层柔软棉絮的小床比以往任何时候的安乐药剂都要催人入睡,原来人不是那种会被情感左右体感的生物啊,不能痛快幸福的唯一原因其实只有物质的匮乏。

我一直偷偷看着她的动作,本来只是出于好奇想明白这个女人睡着时是什么样子,可自己却先坚持不住失去了意识———请原谅,下午从柏林的机场起飞,又在北部的集团军驻地连续慰问了好几位陆海军将军,半夜才上了船,早就已经累得半闭眼了。

阿芙罗上校收检好了自己的旧制服,将布包拧成一团抱在怀里;

她就那样躺在脱皮的沙发上没了动静,在旭日初升时的启明号声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海上的时光总是像过得很慢,可其实每一天都单调地在不易察觉的流转间消逝。

很简单的道理嘛:越是广阔,便越是掩盖壮烈,远处那些大浪,实际上高达几十米速度堪比火车的小山,在我们的眼里却只是微微凸起的一小块,如同海洋鼓起皮疹似的滑稽。

身处宏伟海洋中的我们是如此,

或许宇宙也是如此,超乎想象的巨大星体爆炸也丝毫不能引起任何人类的心惊肉跳;

或许历史也是如此,任何人的血和泪都不会在匆匆翻过的一页上不会留下更加醒目的痕迹,即便亲眼去看时便能使你头脑发怵。

我们就是这样无知无畏地渡过了许多天,忘记无数人,最后忘记自己。

差不多数了二十多个日出日落后,伯爵号第一次见到了同类,所有人,包括我和舰长阿芙萝中校。

那是另一艘战舰,看上去同样非常孤独的一粒灰色,摇晃地飘荡在很远的交界线上。

主桅上立刻升起了表达友好的通信旗,伯爵号几乎是掉了个头朝着对方全速接近,不管是谁,这种时候能见到别的舰船,肩负礼仪访问任务的我们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打招呼的机会。

“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我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身边正举着望远镜眺望的阿芙萝小姐,她身上裹着一件皮质的风衣,腰带束缚得极紧,两只眼睛全然塞进了镜框里。

“谁知道呢,海图室上个星期出故障发生了火灾,航向表和记录都被烧毁了”

她愤懑地嚼着嘴里的面包块儿,还不忘诅咒着出发前负责安全检查的那些设备检修人员,

“该死,船上的电缆那不成是从几十年前废旧的家用电器上拆下来的吗!?”

“那连个大概位置也不知道吗?船上没有人会根据天文信息测算方位吗?”

“这个......昨天大副报告说我们正在穿越西风带,考虑到一直是最低航速,现在差不多是快到西班牙西侧的大洋中心了吧”

“在这种地方也能遇上一艘单独行动的军舰么?”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我,随后踮起脚凭着身后的栏杆站得更高:

“看不出来你还挺警觉的嘛,确实唷,在这种地方就算是碰上海盗也不奇怪”

“那你为什么还要下令靠近那艘未知舰船呢?”

“呵——你脚下的可是德意志最先进最强大的战列舰,海盗的土枪土炮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呢?不论对方是什么东西,我们都有实力能去一探究竟”

随着距离的逐渐缩短,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是一艘英国船,准确来说它属于现今的联统政府———<海峡联盟>,鸢尾花的旗帜飘扬着向我们招摆。

阿芙萝上校也放松下来,通知下方的水手们解除了火力戒备;

很快从我们的身后便闪烁其一道道光束,通讯兵操控的闪光灯通过特有的节奏向对方传达着友好的讯息,与此同时那艘小小的驱逐舰也拉扯着烟雾与悠扬的汽笛掉头朝我们狂奔而来。

多么感人的时刻,两个国家的海上战士蓝水相逢,各自有着各自珍重不已的大船,互相展示着带有特色的舰身和面孔各异的好奇神色,就如同两位理念相投的骑士在马场相遇,扬起笼头向可敬的竞争对手问候着。

越来越近了,烈日下她们的尖顶散发着贵金属的傲气,两艘船交错开路线平行着相隔不足两公里,那些英格兰女人们也都聚在船头,跃起身子大叫着跟我们打招呼。

大家都很高兴,就好像是分别许久的老友再次见面那样;从士兵到军官,或是矜持或是癫狂地期待着交换礼物和纪念品的时候到来。

阿芙萝上校也兴高采烈,朝着欢呼的水手们扯开嗓子大喊:

“把军旗升到最高!向那边的朋友们展示我们德意志海军的灵魂与高傲!!”

可我就没那么兴奋了,甚至对于她们如此热烈欢迎的态度感到匪夷所思。

盯着她留在栏杆上的望远镜端详了一会儿我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些家伙,是完全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吧......

那艘英国战舰猛地减速,随后又扭头向相反的方向疾驰,逗得伯爵号上的大家嬉笑连连;

“看呐,咱们的战列舰太大太可怕,把英国人给吓跑了哈哈哈”

“喂———再跑快一些啊!”

“看他们的样子,从没见过能装这么粗大炮的战舰吧!?”

“等我们超过去,再看那些女人的沮丧脸咧———!?”

热闹非凡的调戏和欢呼变成了不可收拾的混乱,德国海军不服输的心理倾向发大水似的淹没了水兵们的思想,好像真的把别国的武器当作了随处可见的邻居?

我没有再犹豫,用了在摇晃的甲板上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挤进了人群的汪洋之中,只希望舰长阿芙萝上校还没有和她们一样失去理智。

得益于那一身濯耀金属色泽的军官制服,人群簇拥的炮管下我很快找到了正洋洋洒洒指挥着伯爵号加速追上去的她。

“我的老天啊你在干什么,不明白这样有多危险么!”

我冲上去激动地拽住她的胳膊,猛地摇晃了一番,

“为什么还要再追上去!?”

“等等——等等,奥讷尔阁下,你在胡说些什么”

她满脸像是遭遇什么精神病人的疑惑,从地上捡起掉落的帽子,

“为什么我们向英国人炫耀一下自己的速度呢?还有,你刚才说“危险”?”

“你的将军难道一点儿也没告诉你么?”

我最担心的糟糕事情竟然是不折不扣的现实,连她这个上校居然也对局势一无所知,更别提那些部下了,

“德国和英法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朋友,莉特尔下令国防军向布拉格开动的第二天,巴黎那边就把驻柏林的外交官给全都撤走了啊”

“欸......你在开玩笑吧,我们和她们不是要结成盟友了......么?”

“那早就已经是过时的说法,<海峡联盟>因为那个元首的过激入侵和欺骗行为早就威胁要向德国开战了啊,如此紧张的局势贴得这样近一定会被视为挑衅的啊!”

阿芙萝霎时间怔住,在周边尽是聒噪吵闹的情况下她终于冷静下来了吗......

“等等,你究竟在说什么啊———什么挑衅,难道她们还对我们———”

还没等她话说完,雷击般的巨响和震撼感便已经迸发进天空,扩散入人群之中,橘黄色的火花如此盛开以至于船员们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官兵们全都惊愕看向身后,被炮弹击碎的发信塔残片带着飞舞的火星砸落在木质的甲板上,接着在那熔化的弹孔之间猛烈燃烧起来。

那艘英国战舰开炮了,尾部逐渐消散的大团白烟几乎把整个船身都遮蔽住,一点也不像是失误走火的误伤。

那些英国水手们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躲进了甲板下方和尾炮的钢板后面,情绪激昂的准备再次发起攻击。

几百双眼睛就这样看着她们一边继续装弹一边急速转舵开始在我们前方横过来,直到大副派人敲响了急促的警报,红色的光芒被电流传导下去点亮了所有的船舱。

“立刻就位!!我说立刻就位!!所有人都回到岗位上———”

舰长自然不可能再抱有任何怀疑了,快步冲上了舰桥的主位,

“左转向35度!!主炮校准填装——!!”

我被四处暴动的人群差点挤进海里,临时扒住拥挤的栏杆保持着平衡,被伯爵号舰体撞开的海水挥洒在每一个角落,一个不是战士的家伙被卷入战场应该做什么呢,除了死亡就是沉默。

敌人的驱逐舰在速度上似乎一点也不逊色,炮弹一颗又一颗地砸在我们附近的海面上,白色的水柱升起崩塌又散落———顿时整个世界都卷起了骇人的风暴,恍如闯入了宙斯的禁地,炮火是闪电、炸响是雷鸣、夺命的雷霆之枪就扎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

这儿太危险了,我很快就被随船的亲卫队警卫给包围着拖进了较为安全的甲板下层,这儿也同样是一片忙碌,足足有树根那么粗大的炮弹装在手推车中被运往狭小的战斗室内,四处都是杂乱的机械碰撞声和军官们催促行动的暴怒叫喊。

我趴在小小的舷窗上看见指挥室中的阿芙萝上校一刻不停地在各个方向下达着命令,可我们的大炮就是迟迟没听见响声。

反倒是英国人,不仅把伯爵号远远甩开,甚至有好几次都击中了战舰侧面的装甲,只不过运气好没有被打中吃水线。

从头顶传来了几乎是近在咫尺的撞击,好像是有一颗爆炸在正上方的甲板上,多亏了钢铁结构的防护没什么危险波及到我们;可紧接着窗外似乎有什么被削成好几片的红色物体滑落,在玻璃上留下宽阔的“彩带”———红色的血,黑色的发丝,白色的布片,黏浊的一片彻底模糊了视野。

随后就是另外几个浑身着火的女人惨叫着落进了海里,她们那从空中划过的面颊上只有短暂一刻的焦黑和扭曲,却给我埋下了永远不能忘却的恐怖。

咚......咚......

有什么东西被卷进船底,碾碎了。

我吓得无意识地向后一仰,瘫倒在警卫们的怀里,呼吸收紧的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伯爵号还在做着紧急规避,乱作一团的指挥系统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恢复了正常秩序。

阿芙萝上校紧握衣角的手青筋尽显,等待着迟迟未到的通报,仅仅十分钟两条战舰已经完全以作战姿态遥隔十公里,即便是用高倍望远镜也要在观察员的帮助下才能找到敌人的影子。

伯爵号的位置非常糟糕,全速脱离的结果就是只有最后方的主炮能够派上用场,而英格兰人保持了横向,在“T”形的对峙中能够火力全开。

她们的火炮准头并不算太好,自从距离拉开之后便再没有一发击中过伯爵号,可先前的伤亡历历在目———最有经验的炮组主管在躲避时被当场炸成了碎片,另一位则是至今没有在混乱中找到。

“还有多久?”

“战斗室传上来的消息大概是两分钟内......”

身后的参谋凑在传讯器前,手里忙活着记录推算,怯怯地望了她一眼。

“三门后炮全都是未上膛吗?”

“两门已经准备就绪,另一门仍在校准,要立刻准备开火吗”

“不——让她们先待命”

阿芙萝用肩膀挤了挤身边的大副,

“我们太远了,德国火炮不如法国的可靠,没有那么多容错留给我们,如果打偏就再也没机会了”

艾薇中校立即心领神会,向正在稳定航向的舵手下达了指令:

“右满舵——”

“啊,您说什么?”

对方一时间愣住,因为那意味着伯爵号要迎着敌人的炮火正面接近。

“右满舵”

“是!”

伯爵号宛如手持骑枪的骑士,在一轮错过之后,开始回转枪头,不惧阻挠一般开足了马力开始朝对方狂飙,两个烟囱爆射出冲天的黑云,汽笛和引擎的震颤使得每个人脸上的皮肤都泛起波澜。

英国战舰察觉到了意图,敏捷地侧面机动还不忘一边继续用小型火炮骚扰前进路线。

但局势很快就明朗了,终究只是毫无准备的驱逐舰,115mm小口径的舰炮连伯爵号最薄弱的尾部装甲都难以击穿,更别说是坚固的正侧面斜角了。

可德国这边却配备了285mm的6门主炮和最先进的持久发动机,即便只使出一半的实力,也足够把它掀翻了。

海狼步步紧逼,骇人的炮口黑洞已经锁定了遥远海面上的那一小点灰白,英国人似乎终于意识到这场战斗毫无胜算,开始释放浓烈的烟雾,远远看去只是像一团积雨云。

“这个距离就差不多了”

阿芙萝放下望远镜,用袖口擦去额角的细汗,

“射击诸元保持不变,听好我的命令!”

“正在待命!”

“长官,敌人的烟雾太浓了,我们可能———”

“不用你提醒我伯爵号的缺点,大副,做好你的协调工作”

考虑到那一向令人失望的炮管精度,依据演习时所得到的落点数据进行战斗,这种时候或许会比测算弹道更加管用。

仅有一瞬的数据对比和视觉检验,上校低头最后一次对记录本上的区域分割表进行确认。

“好了,就是现在,告诉炮组只管开炮,另外,航速减半,航向保持不变”

“明白,炮组开火”

前方随即打燃了火光,所有人下意识闭眼间,主炮发出的咚隆巨响摧垮了一切嘈杂,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接着又是第二根炮管、第三根、副炮台的短管火炮也没有闲着。

整艘战舰都被后坐力搅动得七上八下,这震撼感仿佛要将整个指挥室给推塌,上校被人从地上给搀扶了起来,靠着仪表台的支撑才稳定了身形。

“告诉炮组,以后再敢这样短间隔连射我就把她们全都拴在绳子上,扔到船尾去!!”

“您说什么?长官”

“啊——主炮5号位报告:机械故障!机械故障!”

“我说炮组......该死...”

她放弃了规训,大家都在说话,所有人的耳朵都已经超负荷接受,

“艾薇,汇报一下结果,至于损坏报告———等战斗结束再说吧!”

“观察员报告:目标覆盖度大概11%,敌舰受损未知”

“那就加速!再给我开近一些!”

“长官,敌舰被烟雾遮挡,火炮射击究竟是个什么结果尚未可知,按照海军章程我们不应该贸然追击”

“啧——你说什——”

阿芙萝咬着牙恶狠狠地扭头,见到艾薇中校冷静坚毅的面颊,还是选择了隐忍,

“那就保持在我们的射程之内”

“嘿——击中了!!”

观察哨水手惊喜的欢呼突然从传讯器内发出。

阿芙萝紧张地又举起望远镜,确实清晰地看见了燃烧的火光透露出来,在整团烟雾之中来回散射,如同某种即将破壳的生灵刺穿了昏暗的包围。

舰员们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就连挤在身边的军官们也都高声喝彩,不顾各自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拥抱在一起。

明明在十几分钟前这些人还在为见到英国人的战舰同样地兴奋欢乐。

“打中了啊”

“正中靶心啊啊啊!”

“果然伯爵号的大炮才最强大啊!”

唯独身为舰长的阿芙萝还不能放松警惕,在彻底确认那艘驱逐舰失去战斗力前她都还要紧盯着其逃窜的可能性。

在她的命令,伯爵号向敌人的侧面行驶,途中继续使用前侧主炮进行二次攻击,直到绕开了烟雾大家才看到了那已经开始倾覆沉没的破碎装甲。

接二连三的小型爆炸不断地将舰体推向水线下方,白色水手服的英国人争先恐后地翻身跳进海里,浮在满是油污和火焰的海面看着它发出钢铁变形扭曲的哀鸣。

伯爵号停止了几乎要将她们炸成碎片的炮火覆盖,反而喷薄着黑烟向那些落水区域靠近,在一片哀嚎求救的绝景中尽量地把军官和更加虚弱的敌人捞上了甲板。

我忍受着耳内的刺痛和大脑的沉重在舰桥内醒来时,战斗已经结束很久了,周围再见不到什么战舰,也没有染红的海水和燃烧的尸体,就像经历了一场不会再重演的幻梦。

阿芙萝小姐和许多军官们都坚守各自的岗位忙碌着,只有一直蹲在身边负责照料的艾薇大副担忧地抚摸着我的额头。

“啊,长官,他醒了”

“哦哦,让我看看”

眼前出现了白发女人的水蓝色眼瞳,似是嫌弃又似是庆幸地停留了一小会儿。

“真是个愚蠢的家伙,竟然在战列舰开火时不戴任何防护用具就站在炮台下面”

哦——是吗,原来我是被大炮给震晕了过去吗,不过就算有这样的理由,身体也着实是柔弱得不成样子了啊。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抚着额头坐起身,在依旧摇晃的环境里压抑着呕吐的冲动,

“为...为什么把我搬到这儿来,不会嫌碍事吗”

“啊,当然了,只是有一些问题而已”

阿芙萝站在摆放海图的桌前,身披防水的胶皮衣,

“关于柏林的那些事,看来还是奥讷尔阁下了解得多一些,我听说你一直和那些高级官员们走得很近”

“啊,你想知道为什么德国人和<英法联盟>的关系变得如此紧张?”

“这些能说吗”

“当然,我会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我忍着头痛站起身,从桌子上拿走了她的热咖啡倒进嘴里,

“咳咳啊,抱歉,我太久没喝过东西了,喉咙干得要命”

“没关系,你是客人嘛”

她宽慰地笑了笑,把自己的大衣搭到了我的肩膀上,

“放松下来,这里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柏林那些大人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了”

“喔好吧,就是说你们对近期的外交交锋一点也没听说么?真是难以置信,你...你好歹是个上校吧”

“真遗憾,将军们什么都没有透露,直到被炮弹袭击前我的任务都只有亲善访问而已”

我端详了一番她趴在桌面上漫不经心抱怨的样子,思考着她说谎的可能性,

应该没有哪个指挥官会敢于冒险到在生死攸关的大海上向下属隐瞒危险的局势才对,何况这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也并不是很了解,但是偶尔会从空军司令的副官将军那里打听到些传闻———英法对德国元首吞并前奥地利地区的行为极度反感,据说已经宣布要实施军事制裁了”

“那些将军们会把消息透露给你?”

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皱起眉,

“在我所知道的那些说法里,你只是一个被判剥夺自由人权终身的赎罪者,一直在给军队里的女人们提供......那样的慰问服务”

“但总归从一开始就被元首保护得很好啊”

艾薇中校凑到她耳边嘟囔着,

“说不定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呢”

“如果不相信的话,为什么不和柏林联络一下呢”

我试着提建议,却被两人以无奈的眼光完全无视了。

“长官——战俘里面......”

头发湿哒哒的水兵急匆匆地闯进门,

“那些英国战俘里———有人会说德语”

“哦?真有意思,她交代什么情报来求饶了吗?”

“不,不是的,那家伙一直在......在辱骂我们,从被捞上船开始就没消停下来”

来到还未能被打扫干净的甲板上,几个被捆绑起来的英国船员正背靠背围坐一团,她们的眼睛被布条蒙住,嘴里大声叫骂着听不不懂的语言———只有一个家伙除外,戴着圆筒状军帽的金色长发女人,她的辱骂运用正统的北方德语,甚至连口音都没有一丝异样。

“把那个家伙的眼罩拿开”

阿芙萝抬头看了看烈日当头的云层,扣上自己的帽子走了上去。

“这些人是谁”

昏迷了好一阵的我扭头问身边的大副。

她被有些暧昧的耳语弄得有些羞涩,埋怨地看了我一眼:

“从那艘英国战舰上捞回来的幸存者,一共就剩下这么几个还能说话,其余的要么葬身大海要么还躺在下面的医务室里”

阿芙萝悠悠漫步似的走到她们跟前,看着那双浅蓝色眼睛里的怒火:

“你会说德语?”

眼见有人回应,那位英国军官反而停下了辱骂,抬头撇了一眼,

“让你们的指挥官来见我”

“那请问小姐你是?”

“哼,我是联盟第6战斗群驱逐舰“斯克鲁斯”号的指挥官 爱丁伯格少校,即便是审问你也不配跟我谈话,你们的舰长呢?”

“那真是失礼了,汉娜,帮她松绑”

联盟海军少校板着臭脸,三两下挣脱了被割断的绳子,毫不畏惧地踱步到阿芙萝身前,

“哦?看来你比较能管事啊”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女士”

阿芙萝从大副手里拿过自己的制服,将衣领处红底金色的绣章展示出来,

“阿芙萝.吕根上校,德意志联邦海军第三战舰队 “科罗内尔伯爵”号 指挥官,找我有什么事呢?”

“啊——原来就是你么”

金发的英国女人戏谑地啐了一口,四下看了一圈德国水兵们,

“没什么,只是想认识一下您这位欺诈大师罢了,你们德国人连自己的军旗都挂不周整对吗?用善意的信号接近我们,真是死性不改的一群畜牲”

“你这混蛋在说什么!!?”

“是在侮辱我们神圣的国家啊!!”

闻言一些水兵们立刻暴躁地尖叫起来,想要冲上去暴揍一通,倘若不是由宪兵看守,少校大抵已经满地找牙了。

“好了,先安静下来”

阿芙萝朝她们摇了摇手,继续心平气和地交谈:

“久闻英国海军遵奉骑士精神,所谓骑士就是在公海上给对方来一炮,偷袭得手后又逃跑么?”

“呵——骑士就是对抗恶魔的存在,为了痛击你们的狂妄,用什么方法都无所谓”

“做出这样的事情,意图挑起战争的你们才是恶魔吧”

“哈?!你在跟我胡说什么呢,悍然越境进入到波兰中立保障区的是你们德国步兵,竟然也有脸在这里装作无辜!”

原本被晒得有些中暑的脑袋突然像被淋了一盆凉水,不仅是我和艾薇大副,就连士兵们也全都小声骚动起来。

“你刚才说什么......德国...德国步兵”

“装傻可没用,既然你们卷土重来要分个胜负,就等着再次被我们痛打吧”

女人一词一句咬着牙,可很快就体力不支坐在地上,痛苦地低下头闷哼。

在这样的大海上飘荡,千里无云之下的烈日足以让一个人在两个小时内脱水休克,这些英国人一直不吭声能撑到现在,脾气上倒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

“去给她和她的部下们拿些水来”

阿芙萝上校本来还想追问,无奈叹了口气,又朝群情激愤的士兵们招手,

“另外,来几个人把她们都拖到那边阴凉的地方,随后就解散休息吧”

“长官,刚才她说的那些话呃———是在骗我们的吧”

大副表情僵硬地走到了舰长身边,仿佛连站也站不稳似的虚弱不堪,

“因为,元首大人不是说我们会走向繁荣......繁荣在波兰吗......为什么要去那里,广播里面不是说我们不会再跟别人打仗了么———”

“艾薇,你有些累了”

阿芙萝察觉到不对劲,搂住了她的肩膀。

“长官,我不明白......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那不就是说我们一下子变成了好几百艘战舰的敌人了吗...我...这”

“振作一些!艾薇中校,别忘了你是个军官!”

她怒吼一声抱紧了大副,用力扯住对方的头发,

“至少我们还有这艘战舰,不至于像刚才那些人一样沉到海底”

“但是———”

“够了,去休息吧,今天晚上还要你帮忙”

当天的午夜,所有官兵都集中到甲板上层,雪白色的月光铺洒下如同是地狱的幽灵在聚会。我站在最下层的士兵们旁边,听她公布白天的受损报告和战俘的情况,最后......

尽管还没有得到柏林方面的消息,她还是宣布了伯爵号进入战争状态,激进昂扬地斥责英法率先对德国发起了攻击,在保卫国家民族的义务和家园面临战火摧残的愤怒驱使下,士兵们情绪高涨,没有一个人反对接下来的归途中要时刻保持最高警戒。

英国军舰的第一颗炮弹,我想大概是瞄准弹药舱或是最具威胁性的三联装炮台,她们打偏了,却也如有神助————伯爵号的长途发信器被彻底摧毁,我们没法联系上任何船只了。

如果要一直保持短途呼叫,那无异于告诉已经处在战争状态的敌军舰队我们的位置。

我不知道 阿芙萝.吕根上校 在发表即兴演讲时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是不是装出来的,艾薇大副当时的恐惧显然才更加符合现实的困境;

早在海军司令部的时候我就打听到了一些糟糕的消息:

英法的舰艇吨位总数大约是德国联邦海军的5倍...甚至可能更多,如果战争真的已经不可挽回,就意味着仅仅在大西洋的深处就可能有好几只舰队正游弋寻猎,她们之中可能有强悍的主力战列舰,以及用战前巨型货轮改造的空母———碰上任何一支我们都会被撕碎。

即便情况到了如此地步,阿芙萝上校还是遵守了在军校里学到的准则,没有对这些被俘的英国水兵做些什么,食物配给也是按照德国水兵的标准。

士兵们都在背后嚼舌根,把宝贵的食物分给毫无作用甚至尚有威胁的敌人是紧俏时期被不能容忍的浪费,她们抱怨上校这样坚持所谓“优待条例”的唯一原因就是她曾经在英格兰的海军军官学院考察学习,是不必要的怜悯。

伯爵号在大约9月11日开始朝德国港口返航,我们诚然不敢再像来时那样大摇大摆地通过英吉利海峡了,阿芙萝上校和她的副手们决定向北方前进,绕过整个不列颠岛再经由北海返回日德兰半岛海域,一路上横穿敌军的防区,不得不保持通讯静默。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动力全开的伯爵号长风破浪划破黑色的海水奔向冰冷的北海,我们总是能遇到英法的小型舰艇和货船,这更加印证了英军少校的话并非胡言乱语,我们已经被动卷入了以国家名义引爆的战争之中———现在伯爵号不再是展示科技与设计水准的海军明珠,而是成了一艘货真价实的告诉袭击舰。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敌人似乎根本无法追上远小于常规战列舰的伯爵号,她们三两成队的驱逐舰编队总是在附近的海域监视,随后要么被引擎加速的伯爵号甩开,要么就直接被追杀摧毁。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伤亡惨重———七名水兵,11个士官和一个上尉,她们的尸体和尸块被白色的布袋装好,直接倒进了大海;三天我们就遭遇了11场战斗,出席了四次葬礼。

大家都疲惫不堪,军官们再也顾不上什么海军的颜面了,一致同意将黑色的军旗从桅杆上撤下来,用丑陋的褐色油漆把帅气的亮灰色舰身涂抹,大炮也用油毡给盖住———这都是为了保障接下来的航程安全。

在生命垂危的时刻,任何人为赋予的使命和尊严都变得毫无意义,一切都要为了生存服务,从那以后的好几天都再没有敌舰发现过伯爵号的真面目。

这当然很憋屈,不能再在白天登上甲板或瞭望台上,我们就像懦夫一样躲在船舱里,却能因此活下来。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对这些决定感激涕零,也不知道多少人对这样的侮辱咬牙切齿。

9月16日傍晚,值班的水兵在船舷左侧不远处发现异常,巨大的水下黑影缓慢地从摇晃的海面钻出,活像换气的鲸鱼,船头船尾都鼓起大片大片的白色气泡。

这真是最危险的时刻,已经很久没有遭遇敌情的伯爵号瞬间炸开了锅,大家都以为是敌人的潜艇,这么近的距离就连傻子也能认出我们是一艘战舰。

我也跟着从船舱拿了一把步枪,和士兵们一起凑上海水冲刷的围栏;

直到上校从舰桥里钻了出来,大吼着让所有人都放下武器:

“那是我们的———那是我们的人!”

她话音未落,潜艇黑色的圆形顶盖打开,头戴白色软帽的女人从里面弹出头,向我们这些拿枪对准自己的人热烈地打招呼,憔悴的笑容和凌乱的头发把美丽的脸折磨得不成样子。

“你们是哪个将军手下的,指挥官女士,其它人呢”

阿芙萝蹑手蹑脚地走上甲板边缘,趴在栏杆上向下喊道。

“汉娜.格林纳 将军的第五舰队,向您致敬,上校女士”

潜艇艇长笑嘻嘻的举手敬礼,把自己那些同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船员从身下拉了上来:

“你们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伯爵号了吧,上个月从基尔港出发的那艘战列舰。为什么不挂上旗帜,要不是我们上次用光了鱼雷,差点把你们当成英国人的货船给炸掉了”

“说来话长,能在这里看见德国人真是太惊喜了,为什么不到上面来休息一下呢”

“哦——太好了,我们现在能洗个热水澡的话比什么都幸福啊!”

“水手长,准备放下绳网,另外,去叫大副把船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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