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世界观，大崩坏结束后，生存if

*互攻

*出场角色一律默认助攻师徒

——————————————————————————

01

摇奖机快速变换的数字终于停下，最终大奖票号揭晓，欢呼声中，出版社工作人员拉开小型礼花，读者答谢会现场彩带纷纷扬扬。

媒体人抓准时机摁动快门，咔嚓声在程立雪耳边此起彼伏奏响乐声，白色闪光灯拉高世界落于视网膜的亮度，像是夕阳下的水波粼粼，又如同夜幕后星星眨动眼睛。

“现场的热情毫无疑问昭示了连载时长五年的《大侦探帕特丽夏》探案集广受读者喜爱，在该系列最终卷发售日的今天，您首次接受了线下活动邀请，值此良机，程小姐可否与大家谈谈创作这部作品的灵感？”

白衣主持的目光热情而真诚，与此刻公事公办拿起话筒的黑衣作者鲜明对照：

“正如卷首语所述，比起侦探小说，它更像是一份经简单艺术加工的纪实随笔，记录了退役军人弗洛斯特（Frost）在伦敦街头偶遇担任私家侦探的昔日战友帕特丽夏（Patricia），被对方盛情邀请入住思瑞特街006A号，并以助手身份陪同对方解决各类复杂案件的经历。”

“它能以图书出版纯属巧合，仅仅是因为放于工作台的随记手稿被前来住宅拜访的报社编辑无意瞥见，而恰巧在伦敦这座城市，侦探小说这一题材永不过时。”

程立雪简明扼要地说清情况，清冷又客观的陈述像是要将一场读者见面活动变为枯燥乏味的天命新闻发布会。好在她早已退役，身旁坐的也是因前夜宿醉而打盹儿的现犯罪心理学顾问帕特里克，而不是热衷于在一切不合时宜场合进行个人演讲的前主教奥托。但台下众人的脸色还是凝固半晌，或许是察觉到她方才的发言是对各卷前言一字不漏的复述。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幸亏主持人早已备好其余问题打圆场，她先是问了几个生活化话题，同样收获几句简短回复后，只能抛出活动期间产生的最大疑惑：

“感谢程小姐对创作动机和日常生活简洁干练的分享，趁着活动最后几分钟，能否请您谈谈最终大奖的奖品设计蕴含何种巧思？”

“毕竟作为侦探小说读者见面会，奖品是与作者共赴晚宴的可能性都高于一份伦敦七日双人旅行套餐。”

02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程小姐设立的最终奖这么……别致。”活动结束，程立雪收到报社编辑短信，约她在会场后方工作大楼内见面。

“先前帕特里克也如此评价，在你们眼里我做这种事就这么奇怪？”她目不转睛盯着编辑的脸，看得对面女人背脊发凉，“饶了我吧，你现在像审讯囚犯，我害怕。 ”

“不过话说回来，约我来这里有什么事？”程立雪目光下移至女人捏在指尖的纸券——两张设计精美的旅行套票，“兑奖人现在还没来？”她从对方手中抽走一张摆弄起来，“果然……本地人对这种奖品不感兴趣？”

程立雪的注意力集中在奖券上，报社编辑却感觉对方是在询问自己，“不、不，程小姐，至少土生土长在伦敦的我就很感兴趣……工作太忙，还没去旅游景点凑过热闹……”她说完，觉得对方快要投来同情的目光。

“不过……这次的获奖者并非本地人。”报社编辑迅速打断这突如其来的伤感，同时发觉自己忘记纠正程立雪先前的主观臆断，“实际上……程小姐，兑奖人也到了，就在屋内。”她伸手指指后面紧闭的房门，“只是……那位小姐似乎对奖品有些误解……所以我才叫你过来商量。”她刻意压低声音。

“那位小姐说她独自从异国前来，身旁无人共赴旅程。”出版社编辑停顿片刻，对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所以……那位小姐想邀请您作为她的旅伴……”她声音越发缓慢，看见身旁程立雪的神情有些恍惚，“您也觉得这匪夷所思吧？表面慷慨邀约，可实际不是更赚一笔吗，还把你自己都给赔了去。”

“你认真的？这听起来简直像帕特里克在整蛊我。”程立雪单手拄住下巴，但她明明五分钟前目送帕特里克走进了对面房间，随即否定这一猜测，“她应该不会傻到故技重施……算了，我当面跟这位小姐说。”程立雪伸手握住门把。

“您答应了？”报社编辑难以置信地眨眨眼睛，片刻后又找到自我说服的理由，“好吧……原来您过去与我一样无暇欣赏这座城市的美……”她将另一张票也塞进程立雪手里，“总之，祝您旅行愉快。”

“哈？”对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程立雪却从那写满祝福的欢快表情中读出毋庸置疑的误会，“你开什么玩笑，我当然是要拒绝她。”她手臂用力摁下门把，“旅行或与我无缘，我在五年前拒绝了家人的邀约，上周拒绝了友人的邀请，如今更不会答应这种——”

她的声音顺着开敞的实木门扉一路横冲直撞，直至穿过被微风扬起的花柄纱帘，在看清午后金黄阳光下那个端坐沙发的身影后戛然而止。

“这次也不行吗？”女人沉稳的嗓音巧妙承接住程立雪的寂静。

“立雪。”那人叫她名字，姣好的洁白面庞上是一双盈满笑意的碧蓝色眼睛。

程立雪步伐僵滞，原本聚焦于实体的视线被那道柔柔的声音吹散开。鞋跟踩踏木地板的沉闷声响一拍一拍荡入双耳，符华正站起身朝她步步逼近，将偌大的房间压缩成逼仄又难以呼吸的狭小缝隙。

“师父……”程立雪被无形的压力逼得无路可退，眼神只能低垂地面，看见一道被阳光拉长的影子随时间推移渐渐从脚底朝上身蔓延。符华的影子抬起手，那只手将在五秒后精准覆上她的头，她会被对方揉乱发顶，一如自己偶尔逗弄室友捡来的小狗。她定要为此不知所措，却又在这慌乱的瞬间被对方揽入一道满是慈爱的视线中。那人会在五年后对她饱含深情地说一句好久不见，而她则是条件反射般将过往重逢的话语复现。

符华抬起的手已上升至她胸前，程立雪猛地一推，把奖券塞入符华指尖，突兀打断这独属彼此的温柔寒暄。头顶空空吹过一阵风，那张轻薄的纸券坚实隔绝住符华柔软的视线。程立雪微眯着眼睛缓缓抬眸，“我有拒绝的余地吗？”她的声音逆风而出，掺杂阳光下粒粒分明的浮尘回灌进耳朵，粗糙颗粒顺着气流在她耳膜上蛮横碾过，经由神经传导，生涩地刺痛心脏。

“当然。”符华指腹轻轻摩挲奖券上粗糙的烫金浮雕，“我从未强求你做什么。”她将奖券折放进荷包，迅速得仿佛从未收到，“但好歹久别重逢一场，想同你吃顿饭。”她朝程立雪伸手，“可以吗？”

程立雪目光移向符华经年不变的手掌，注视良久才从那定格的动作中察觉对方是在等她答复。这令她本就凄清的眼眸更加黯淡几分，“您明知道我不会拒绝。”她咬牙回答道，从干裂的嘴唇上撕下一层皮，“尽快出发吧，今天日子特殊，晚些怕是需要等位了。”程立雪负手背过身去，原本坚决的意志却在余光瞥见符华依然空荡荡的手心时挣扎起来。

“交涉成功了？”报社编辑恰在此时从门框探出半个脑袋，让她本就混乱的思绪再来不及理清半分，程立雪深吸一口气，将一切交由胸腔堵滞所唤起的身体本能决定。她没有回头，蜷缩的手掌却缓缓摊开摸索向后，她不确定是自己抓住了，又或是符华在回应她，但她们的双手确实在此刻紧紧相扣，一如五年前自己从拂云观逃离的前夜，手指传来冰凉，心却烙印滚烫。

“编辑小姐，有关这点我们尚未达成一致，它或许会成为我与程小姐今日晚餐的优先议题。”符华抢先发话，“但无论商议结果如何，编辑小姐都不必再为此劳神，对吧？”她目光看向程立雪，预料之中，对方用与自己毫无交集的视线朝编辑点了点头。

“嗯……之后的事不用你费心了。另外……圣诞快乐，预祝你与帕特里克今晚玩得愉快。”程立雪强装镇定与报社编辑道别，彻底无视了对方惊诧表情中写满的巨大疑惑。五分钟后自己手机就会讯息爆炸吧，她想，毕竟帕特里克早已订好三人餐位，她却在临行一小时前爽约，只为另赴一场突如其来的再会。

程立雪轻拍报社编辑肩膀与之擦肩而过，左边大衣口袋在她迈出第五步时传来震动。黑暗的空间泛起幽蓝光芒，荷包开口处，手机通知栏的消息框正一层一层往上冒。程立雪视而不见闪烁于视网膜的零碎光点，微垂的眼眸朝更下方探出视线。

“消息，不用管吗？”身旁符华问她。程立雪摇摇头，“闹钟而已，马上就停了。”她说，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谎言十足拙劣。但符华没有戳穿她，或许是此刻与她同样心不在焉。

程立雪目光死死盯住她们相牵的双手，掌心偌大的空隙显得两人如今的连接如此若即若离，只要谁不再维持频率一致的步伐，那摇摇欲坠的相执便会轰然崩塌。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想放下她。鞋跟踩在地板的声音几不可闻，程立雪小心翼翼控制着自己步距。我不能放下她，水润的灰色瞳孔被阳光撒上一层朦胧的晶莹，她看着借由双手构筑的二人脆弱关系，心想，若是放下了，下一次我还有什么理由抓住她。

03

拔出钥匙转动门把，壁炉里攒动的火光将整个客厅笼罩于橙红光芒下。程立雪顺手将钥匙挂上玄关圣诞树，让装饰在针绿树枝上的灯球碰撞出一阵铜铃叮咚。

“哟，看看把谁给盼来了。”帕特里克正坐在客厅绒布沙发上，一手拿着因今早匆匆出门无暇阅读的伦敦每日新闻报纸，另一手像是掷飞镖那样把剪成细条的冷杉树枝往壁炉里丢，“不去和你那位幸运读者共度良宵？我都已经做好今夜独守空房的准备来着。”

穿梭空中的枝杈恰巧打在路经壁炉的程立雪风衣上，她咋舌，压低的眉头写满对帕特里克阴阳怪气言行的鄙夷，“帕特里克女士，请不要以己度人。”程立雪伸手把树枝掸进壁炉熊熊燃烧的烈火中，“我没你那样一夜风流的癖好。”

帕特里克闻言吹着口哨咯咯笑起来，趴在壁炉边小憩的史宾格犬受召一把扑进主人怀中，“别把我说得像什么花花公子。”她轻捋小狗背部棕褐色的软毛，“泡吧而已，很常见啦，成年人总需要找点什么发泄情绪。”话音刚落，耳边传来史兵格犬两声汪汪，“看吧，她也这么认为。”帕特里克摸摸小狗脑袋，“真乖，平时没白疼你。”

程立雪不否认她与帕特里克正进行一些十分幼稚的争执，“如果你希望自己说的话具有一丁点说服力，最好别把为她准备饮食的工作推给我。”但她说完就后悔了，想也不用想帕特里克会用“因为你做饭更好吃”这种理由反驳。“先不说这个，你今天这么早回来才更令人意外。”程立雪生硬地转移掉话题，“不是说好不醉不归？”

“我当然说话算话。”帕特里克眼神瞟向墙壁挂钟，“夜生活不宜太早。”指针在她说话时来到晚上十点整，木制小鸟从挂钟顶端探出脑袋，一阵布咕布咕，“喏，现在才到时候。”帕特里克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副整装待发，“来吗？”

“要是这时候还拒绝你，是不是有点不给面子？”程立雪一脚蹬起摆在炉边的金属桶，朝桶底重重一踢，防火沙连带桶身一齐扑进壁炉中。火焰在金属落地的哐当声里骤然熄灭，“走吧，你带路。”她麻利脱下毛呢长风衣，抓起衣架上的机车短皮衣换好，“头盔在玄关左边储物柜，别忘了戴。”

点火起步，排气管的嗡鸣声与红色尾灯一同穿梭在车流不息的公路，“虽然很开心你终于愿意用心爱的小哈雷载我——但是！我——说——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后座帕特里克双手紧抓摩托尾盖，在凛冽的寒风中被程立雪猛拧油门一路狂飙载到俱乐部门口，她摘下头盔靠墙缓过好一阵，心想这辈子再也不要用这种背对方式坐任何高速载具后排。

“你不是知道这一点才刻意在公寓等我吗？”程立雪摘掉皮手套，抬腿跨下机车，黑色马丁靴蹬地时装饰鞋帮两侧的金属链条碰撞开清脆声响。

“拜托……我是心理学客座教授不是会读心的中世纪魔女……”帕特里克借玻璃反光整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发型，“我只知道你会在晚餐结束后返回公寓，然后因那场计划之外的饭局接受我的夜生活邀请。”她向接待员报上预约信息，西装女人心领神会地将两人领到一处卡座。

“说吧，遇到什么事了。”帕特里克将其中一杯冰水推到程立雪身前，又朝服务生报了几种常喝的酒名，“编辑说你离开会场时表情很不正常，就这么平白无故接受陌生读者的晚餐邀请，你总不可能是有什么把柄在她身上吧？”

“你作为心理学顾问的发问就这么没水平？”程立雪抿一口冰水，用湿毛巾擦擦手指。

“说些什么话！我这是作为你朋友的关怀！”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生啤，帕特里克一饮而尽，“还是说你希望我通过观察推理出结论？怎么？不好意思说？遇到的是熟人？”她随口一说，看见对面程立雪点了点头，有点被逗乐似的笑出声，“哈，你还能有什么熟人，不是以前咱小队那几位，就是你那神秘亲缘家庭里的谁，咋，总不可能是五年前你从神州离家出走，五年后你妈不远万里要带你回家吧。”

程立雪被帕特里克的反问重重呛了一口，“别、别这么说……”她从桌上五彩斑斓的鸡尾酒中随手选一杯作掩饰，“但的确很久不见……稍微……有些不知所措。”

帕特里克透过酒杯里尼格罗尼橙棕色的液体去看程立雪飘忽不定的眼睛，“你这副表情简直和当年在天命时一模一样……需要我介绍靠谱的家庭治疗师吗？虽然对你家这种情况是否适用不好说……”

程立雪摆手拒绝，金巴利苦涩的味道萦绕喉头，“是我久别重逢一时没适应……就像你说的，和那时一样。我缓缓就好。”

“但事实是后来也没见你有所好转。”帕特里克反驳道，“忘了吗，自那之后你的心理指标就一直很异常……虽然在此之前也没好到哪里去。”

程立雪目光挪向桌角，她们之间常有类似的心虚与审视，只不过大多时候站在审视方的人是她。如今帕特里克又拿出一副心理医生的态度揣摩她，就像她们五年前在伦敦偶遇的那个午后，想借由雨水浇灭内心烦躁的她被帕特里克突兀打断，进入一段漫长却不失乏味的老友叙旧；又或者像二十几年前她才与符华在天命重逢的那个夜晚，心不在焉从训练基地返回住处途中被帕特里克拐骗去一场临时起意的小队聚餐。作为在心理专业有着颇高造诣的研究者，对方或许早已意识到她心中那根从未拔除的刺，它在三十多年前心灰意冷加入天命时就已扎根，未能被二十五年前那场濒临死亡的大战磨灭，又随着六年前的苏醒蔓延更甚。程立雪逃避着帕特里克的视线，逐渐见底的酒杯却将她的心绪愈发暴露无遗。

“我算是明白你心情为什么烂透顶。”帕特里克从程立雪手中夺走毫无遮掩作用的空酒杯，“犯不着生自己气到这种程度吧？老大不小的人了，这样很伤身欸。”

“总比你嗜酒如命要好。”程立雪伸手拄住额头，“啧……好苦……果然我理解不了酒的味道……”她两指揉捏皱在一起的眉心，“你确定喝酒能发泄情绪？我怎么感觉现在更难受了……”

糟……帕特里克后知后觉程立雪一口闷了整杯烈酒，怪她，忘替对方挑一杯度数稍低的，更忘了她俩下酒吧时程立雪通常只点含酒精果汁。“还好吗……需要醒酒药的话我叫服务生……”意外来得太过突然，心虚的人立马又换成帕特里克。

程立雪以几乎趴在桌上的姿势朝帕特里克摇了摇头，“不用……不如说正好能借这个机会直视内心……”她脑袋昏昏沉沉，甚至不清楚是否发出声音，酒精刺痛着她的神经，心脏在她急促短浅的呼吸中猛烈跳动，这种感觉像极了她数小时前牵起符华的手，让她本应在振奋中快乐，又实则在无助中叹息。

04

符华在兑奖前就已经预订好晚餐地点，她与程立雪搭车来到一处家庭餐厅。圣诞前夜，店铺所在街道已经挂满彩灯，浅蓝色灯光在细雪飘飞的夜晚静谧闪耀着，门口绿色杉树旁，扮作圣诞老人的工作人员正在分发礼物。

餐厅外排起长队，程立雪被符华牵着从人群横穿，推门而入时，电子铜铃开始唱响圣诞歌谣。二人跟随服务生的指引来到一处靠窗座位，环视被暖黄灯光包裹的餐厅，几乎都是家长带着不及腰高的孩童前来。所以她们毫不意外地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一举一动都写满格格不入。这份突兀在服务生将作为伴手礼的圣诞帽送至两人身前、开始询问点单内容时更加明显，程立雪将点餐全权交由符华，而符华则询问起店员有什么推荐套餐。

菜单被翻至介绍页面，身穿圣诞短裙的服务生指着菜单底部建议选择情侣套餐。程立雪被那两个字刺得一个激灵坐直身体，察觉隔桌纷纷向她们投来比先前更加炽烈的目光。她听见身后那桌的中年女性发出感慨，难怪先前这俩小姑娘一直牵着手，原来是在谈恋爱。

我们看起来像情侣么？程立雪在内心冷笑，符华却与此同时将这句话问出口，与程立雪内心的嘲讽截然相反，语调携带笑意，态度好奇且温柔。

“非、非常抱歉！店员连连鞠躬好几下，在下并没有揣摩两位客人关系的意思……”

“无妨，”程立雪叹口气，“亲子套餐呢？”她伸手指指菜单中央。符华顺着程立雪的指引看过去，“份量稍微有点小。”她评价到。

“啊啊真的很抱歉！”店员又鞠一躬，“亲子套餐通常提供给12岁以下孩童及其家长，对二位来说确实……”

“那就家庭套餐吧，正好是这家店的主推款。”符华敲敲菜单最上方。店员收到指令后显得有些欲言又止。“女士，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符华疑惑于服务生迟迟不在记餐簿落笔，“是已售完了吗？”她问。

服务生再次弯腰致歉，“当然还有的，只是家庭套餐内含三到四人餐份量，对二位来说不知是否……”她把话说得很委婉。

“应该不成问题，剩下的打包带走就是。”符华重新扫视套餐内罗列的菜品，“立雪，你觉得呢，你更希望选哪一个？”

程立雪没想到符华会将最后的选择权交给她。单从菜品角度讲，情侣套餐毫无疑问最符合两位成年女性饭量，但她没法说出这个名字，她们也根本不是这种关系。她们是亲子，亲子却好像因她年龄的增长被排除在外；她们是家人，可二人组成的两段线条却无法构建象征家庭基本形状的平面三角。因此旁观者才为她们虚构一段关系，仅仅凭据她们相执的双手——即便这在亲子与家庭成员间再正常不过。

程立雪没有出声，菜单上那个荒唐至极的形容死死钉住她的视线，那两个字只是无辜地默默躺在菜单底部，却像是往心房的壁炉添入两根多余的枝杈，让覆满炉灰的旧日记忆凶猛重燃。胸腔内仅余的氧气被烈焰吞噬殆尽，身处暖气充盈的房间，程立雪只觉快被闷到窒息，更别提符华此刻正全神贯注看向她，这毫无压迫却满是洞察的眼神让程立雪一瞬间恍惚对方的发问不只停留于菜单。她在五年前离家出走前夜也曾见过符华同样的眼神，碧蓝的眸子被月光笼上一层朦胧的薄纱，她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视线虚浮在被手掌抓揉凌乱的床沿。然后在残月旖旎迷幻的注视之下，那个时候，她，她们……

“一份情侣套餐，谢谢。”符华适时响起的声音划破程立雪恍惚的追忆。菜单被放回置物架，程立雪知道对方早已洞悉自己的选择，于是替她做出回答。

“可是……师父，我们并非那种关系……”程立雪没法像对方那样坦荡，抿一小口冰水，嘀咕道。

餐桌对侧的符华用湿毛巾擦拭手掌，“嗯……但我也并不认为你会反感这种称呼。”

杯壁突然开始发烫，“我……”程立雪手指微微一僵，“就算我们之前的确……但……您从没这么想过，不是吗。”程立雪微眯起眼睛看符华，像是想从对方那一如往日的清淡神情中得到求证。但她没来得及证实自己的假设，盛满前菜沙拉的蓝色玻璃盏替代那双蓝色的眼睛闯入了视线。

符华用餐叉取走点缀在生菜上的其中一颗小番茄。“虽然没法用趁热吃这种话说服你吃冷盘，但再不动餐的话，待会儿主菜怕是放不下桌了。”她将另一颗放进程立雪身前餐盘。

“您想要蒙混过关吗。”程立雪一口咬下圣女果，红色汁液在口腔里爆开。

“不……我只是在寻找更恰当的措辞……”符华伸手指指嘴角，示意程立雪那里沾了一些番茄汁。

程立雪接过对方递来的好意。“您不必安慰我，何况我心中一直有答案。”纸巾上留下一抹红色，尽管很浅，在洁白底色的映衬下也足够刺目。

“立雪，这只是你的一己之见。”符华反驳道，谈话间服务生已将奶酪火腿拼盘端上桌。

“但您对这种偏见束手无策。”程立雪叉起一片帕尔马干酪放入口中，微妙地皱了皱眉，“喝酒吗，我想来杯冰镇霞多丽。”

酒水是激发奶酪与火腿美妙风味的最佳拍档，这一点符华并不否认。她取下菜单翻到饮品页面，“我更建议来两杯黑皮诺，”她说，“我们酒量都不太好。”

程立雪被符华真挚的建议逗笑，“您是害怕喝醉吗，担心自己酒后吐真言。”

符华摇头，“我只是更希望保持清醒的意识与你沟通。”她招手示意服务生过来，没给程立雪选择的余地，要了两杯黑皮诺，“又或者对你而言，微醺才是坦诚的前提条件？”

凌厉的目光刺在程立雪身上，符华看她像是狼在打量笼中鸟。那本应是她施予别人的目光，如今自己却成为受审视的一方。程立雪十分清楚那种眼神，审问者早从受审者的沉默中洞察真相。符华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要残忍地逼迫囚徒亲口陈述罪状。

高脚玻璃杯碰撞桌面的声音清脆，红宝石色的黑皮诺酒液躺占弧形容器七成。鼻尖扑来红浆果的清香，像是齿间嚼食覆盆子、蔓越莓与红樱桃。程立雪轻轻抓住酒杯，她知道黑皮诺优雅柔和，一口闷灌也不足以醉倒，她只是需要借用一些外物掩饰自己内心的无措，因在她与符华这场你来我往的质问中，胜利的天秤从一开始就向符华一方倾倒。

肉桂与橡木淡淡的幽香在程立雪口腔蔓延开，意识很清晰，脸却被红酒浸泡得发热。“立雪，我今日计划中，只有带你来家庭餐厅这一项。”符华的声音萦绕耳旁，程立雪透过酒液与杯体折射去看符华略带扭曲的轮廓，对方还在翻看先前打开的菜单。

“我不知道家庭餐厅也提供情侣套餐，我从未这么想过。”她将黑色皮质薄册合上，“但它如果存在，我不会因意料之外而回避它。”说到这里，符华的视线已经彻底看向程立雪的眼睛，话题很显然已无关乎今日菜品。

程立雪沉默着又喝了一口酒，符华想要向她传达的已经再清楚不过。她的耳尖不知因什么微微泛起红，像极了才被谁温柔的话语轻轻亲吻过。

烤盘上滋滋冒油的火鸡被服务生端上桌，刀叉划开金黄表皮时发出喀嚓几声焦香脆响。浸满迷迭香的肉汁从鸡肚子溢出来，连带填充内里的栗子与洋葱，咕噜噜滚到餐盘上充当配菜的烤土豆旁。

缠绕心中的苍白茧绸被符华言语化为的刀叉一把剖开，程立雪却没能豁然开朗。烤火鸡里被塞进不属于火鸡本身的佐料，因爱而生的茧中也培育出不属于爱的卑劣肮脏。更多纠缠不清的斑驳情愫因失去茧丝的束缚在她胸腔蔓延开，假寐的心魔轻易挣脱禁锢身体的镣铐，也悄然解开封印她满是内疚与罪恶记忆的潘多拉之匣。

“您为何能接受得如此坦然，”程立雪放下酒杯，知道自己再喝不醉，“您不在意吗，它存在的理由。”

符华叉住一颗栗子送入口中，“我的确没有你所认为的那么在意，”柔软的栗子在口腔内温柔化开，浓郁的甘甜中携带些微焦灼的烟熏感，意外，却并不糟糕，“可是立雪，毫无疑问你很在意这件事。”她将切成小块的酥皮烤鸡连带填料的栗子洋葱一同盛到程立雪餐盘里，“那些理由令你难以启齿，我更好奇使你产生这一态度的原因。”

“我……”符华看向她的眼神耐心且认真，程立雪却无论如何都给不了回答。她含糊咽下裹满肉汁的烤洋葱，在毫无辣意的痛觉中攥紧左手。她没法向投予自己如此柔软目光的人说出那么刺耳的话，符华一直在用爱与善意关怀她，她又怎能回以与此迥然对立的怨与指责？她为产生过这种情绪而深感愧疚。

符华看出程立雪神情的挣扎，“立雪，我并不是在逼问，只是觉得……我们终有一天不得不面对它。”她伸手从口袋里翻出那两张包含伦敦双人七日游的奖券，“仅凭一顿饭显然无法解决这漫长的议题，我们需要更多时间看清彼此，共赴旅程不失为一个契机。”

“我以为您只是恰巧旅行至此，先前还好奇怎么不带她们一起。”程立雪任由符华把一张票券塞进自己手心，“您的好意我心领，但抱歉……师父……我做不到……”她视线停留在票券上的数字“7”，创世纪中上帝耗费七日完成对世界的塑造，而她们早已迎来无数个七日轮回，轮回却愈发让彼此的世界倒退，最终日夜不分。她对她的感情如今已然一片混沌，神话里混沌是一切伊始，现实中却成为她与符华的终末。

舀走最后一勺圣诞布丁，平安夜的晚餐宣告结束。程立雪与帕特里克合租的公寓离这里并不远，符华以此为由将她送回公寓大门口。“我今晚会搬去奖券包含的那所酒店，”符华点开手机地图把公寓地址放进收藏夹，“出行前我本也打算订，但比想象中更难预约。现在住的那家也不错，可惜交通不太方便。”

“毕竟是一年一度的大型节日，何况已经年末了。”程立雪往前走一步，脚陷进雪地里，“您在伦敦待到什么时候？我为您送行。”她说完微微愣了一下，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在赶客，“嗯……我是指……您今年应该也会在太虚山跨年，和她们一起。”她解释到。

程立雪感觉符华在听见自己话语后轻笑了一声，“你为获奖者在市中心最繁华商业街的五星级酒店订了一间长达九天八夜的豪华套房，虽然这笔订单大概率已由活动主办方支付，但用小玄的话来说，如果不物尽其用，是对金钱构筑下交易行为的亵渎。”符华没有明说，程立雪知道对方是暗示她会在伦敦迎接新年。

“您明明是试图在往后几日继续说服我加入旅行。”程立雪戳穿符华显而易见的目的，“但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十分渺茫，如您所见，我对这些景点没有太大兴趣。”

“是吗？你的态度更像是在赌气，立雪。”符华伸手轻轻覆下积在程立雪肩头的几片雪花，“我笃定你会改变主意，如果你意识到此刻自己正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我。”

踩在雪地里的脚步停住，昏黄路灯将程立雪眼中的风雪世界照得格外失焦朦胧，她此刻才想起圣诞布丁里含有金朗姆酒，比霞多丽更烈，更足以让她酣醉其中。这个结论令程立雪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被三十毫升甜点料酒放倒的可能性堪比伦敦此时正处夏季，她视线一点一点爬上符华脸颊，那双眼睛还盯在落于她肩头的零星雪花。

“不说点什么吗？”符华停下动作，最后一片雪花也被她清理掉。公寓门口的屋檐厚实宽敞，替她们阻挡住夜空中一切多余的干扰，也因此让程立雪更加清晰意识到她们即将分别。可符华的语气很明显不是在等待她说一声再见，那无法解释程立雪透过公寓玻璃窗反光看见的自己那双盈满眷恋的眼。

好久不见，我想你了。

程立雪在心头默念，符华张开双臂轻轻给了她一个拥抱，像是读懂她的心。“我也很想你。”她听见对方说，声音柔柔的，带起一团软软的白气，比朗姆酒更适合加进圣诞布丁的温馨。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