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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

小说:红线两端 2025-09-04 13:39 5hhhhh 6480 ℃

秋阳斜斜地切过宫墙,将御花园的菊影裁成细碎的箔片。菊花开得正盛,金灿灿的瓣子垂下来,像是谁把宫灯上的流火扯碎了洒在枝头。太子蹲在墨菊丛前,指尖拨弄着蜷曲的花蕊,手指沾了层细密的粉,在日头下泛着冷光。太子执起银剪修去枯叶,断茎处渗出绛紫的汁液,凝在指尖似蜗牛爬过的涎痕。小顺子捧着竹篓接碎叶,腕间铃铛垂在篾条缝隙里,铜绿蹭在篾青上,洇出几道蜿蜒的苔痕。

石径那头忽地漫来沉水香,混着金丝楠木珠帘的脆响。穿蜜合色妆花缎的妇人牵个总角孩童,髻上斜插的鎏金步摇随步子乱颤,恍若毒蛛悬着丝线晃荡。孩童腕上缠着五色丝绦,末端缀的玉蝉随动作叩在青石台上,似是无常鬼催命一般。

"太子殿下好雅兴。"那是张敷着铅粉的脸,唇上胭脂抹得极薄,像是刀锋划出的血线,"昨儿听太傅讲《孝经》,倒不知这赏菊的学问可载在经传的哪篇哪章里?"娇柔的嗓音里仿若嵌着刀子,惊得墨菊上的粉蝶扑棱棱飞走,翅尖扫过小顺子鼻梁,落下些金鳞似的粉。

"到底是少年心性,皇后娘娘仙逝才满周年,这御花园的菊倒开得比往年更艳些。"她身后男童突然抽噎,袖口掩着的眼窝干涸如枯井,喉头却挤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我这孩儿夜夜梦见皇后娘娘凤仪,醒来总要哭湿半幅枕巾。"妇人丹蔻指甲掐进男童肩头,掐得那团锦绣衣料皱成朵残菊一般,"不像殿下这般铁石心肠,一点不如皇上重情,莫不是......"她忽然俯身逼近,茉莉香粉的气味呛得人鼻腔发痒,"……莫不是骨子里流的不是皇上的血?"

那男童突然抽噎起来,袖口抹着眼角:"昨儿梦见皇后娘娘在天上哭,说儿不孝......"

太子搁下花剪,竹柄在石案上叩出空空的响。小顺子立在后头,紧紧捏着拳头,盯着案上那枝刚剪下的绿菊,断口处渗出绀紫色的浆汁,顺着石纹蜿蜒成道歪扭的符咒。太子轻抚了两下那拳头,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孝经》是有云:丧不过三年,示民有终也。"太子忽然拈起片残瓣,对着日头照出经络,"但母后临终嘱我莫效小人作态,当如这秋菊——"花瓣在指间碾成泥,金粉沾在掌纹间,"风霜愈烈,愈要开得精神。"

“若是整日整夜哭哭啼啼,似那怨妇一般,”太子走上前去,蹲在那孩子面前,将一朵火一般的秀菊别在他胸前,“何以配得面对这江山社稷呢?”

妇人鬓边的金步摇陡然乱颤,像是被惊雷劈中的雀。她忽然逼近小顺子,金护甲挑起他下颌,镶翠的指甲盖陷进颧骨:"听说你会唱戏?"呼吸间带着沉香的浊气,"唱段《目连救母》如何?同太子讲讲孝道。"腕间青金香串滑到她手上,佛头正抵着小顺子喉咙。

太子忽然握住小顺子的腕,红线铃铛撞上金锁片,震出半声哑响。"怡妃娘娘怕是记岔了。"他指尖拂过小顺子袖口的墨渍,"这是父皇钦点的伴读,只会读书写字,何来会唱戏一说呢?改日请了南府戏班,再请娘娘品鉴。"

"不唱就不唱,下贱坯子罢了。"妇人甩开手,帕子掸灰似的扫过小顺子额发,"别以为攀了高枝就能成人,阉竖终究是阉竖。"孩童忽然抬脚踹翻竹篓,枯叶撒了满地,残菊汁液在太子蟒纹靴尖前闪着冷光,像撒了把星星的骸骨。

假山石孔里漏进的风打着旋,将走远的妇人的低语送进耳蜗:"储君之位可比不得这御花园的景——今日开牡丹,兴许明日就改种月季。"妇人鼻间哼出个冷笑,裙裾扫过处,几朵墨菊拦腰折断,花头垂在泥里像被绞死的囚徒。那孩童突然回头做了个鬼脸,稚嫩的脸上挤出个扭曲的笑,嘴角咧到耳根,活似年画里吞月的天狗。

太子松开小顺子的手腕,得以自由的哑铃铛晃了晃。他弯腰拾起片残菊,瓣子上的露珠滚进掌心,聚成个摇曳的水镜:"《本草纲目》有载,菊败后可制枕,明目清心。"残瓣在他指间碾成泥,汁液顺着掌纹淌成道幽绿的溪,"尤是经了霜的,药性最烈。"

“张嘴。”太子忽然从荷包摸出块松仁鹅油卷,掰开时酥皮簌簌落进袖笼。他捏着半块点心凑近小顺子唇边,糖霜沾在指尖,被日头照得亮晶晶:"御膳房新制的,尝尝可还酥脆?"小顺子启唇时,碎屑落在舌尖,甜味裹着油香在口腔炸开,却哽在喉头难以下咽。

"莫怕。"太子用袖口拭他唇角,杏黄锦缎蹭过鼓起的腮帮,"你看那株墨菊。"他指向假山后的花丛,紫黑花瓣垂如丧幡,"任它开得再艳,终究入不得重阳宴的插瓶。"金锁片随着动作轻晃,晃碎了投在青砖上的日影。

檐角的铜铃歇了,石灯笼里的烛火在纱罩里打盹,未熄的光晕染在窗纸上,洇出团昏黄的雾。小顺子盯着殿脊吞兽的轮廓,那兽吻衔着的避雷针直指中天,倒似要刺破紫微垣的星斗。腕间的铃铛垂在榻沿,铜锈裹着月色,在青砖上投出个残缺的圆。他数着檐角铁马的响动,数到第三十七声时,窗纸上陡然映出团模糊的影。

"可睡了?"窗棂纸忽地一颤,漏进几缕游丝般的夜风。太子的脸贴在纱屉子上,压扁的鼻尖像颗揉皱的杏核:"你数过北斗七星么?"声音裹着薄荷膏的清凉。小顺子踩过冰凉的地板,足尖触到门槛缝隙里钻出的地衣,湿滑如蛇蜕。

太子披着素绫寝衣,襟口银线绣的云纹泛着冷光,似将银河裁下一角披在身上。"带你看个去处。"他忽然捉住小顺子的腕子,铃铛撞在长命锁上,哑声混着清响,歇在太湖石上的夜鹭被吓得摇了摇头。廊下的灯笼把两人的影子抻长又揉短,活像皮影戏里牵线的偶人。小顺子嗅见太子衣襟上的檀香混着药气——白日里皇帝案头的博山炉,也燃着同样的香。

宫道上的青苔吸饱了露水,踩上去绵软如新絮。太子掌心的汗洇进他腕骨,红线吸了潮气,勒出浅红的痕。路过值夜的灯笼时,小顺子细细看着太子寝衣领口的长命锁——金线编的红络子坠着块玲珑锁,下面点着三颗精巧的铃,锁片嵌的翡翠正映出自己模糊的眉眼——那面容被珠光揉得支离,似浸在油里的碎琉璃。

莲池浮着层银鳞,睡莲半阖着眼睑,花瓣边缘凝着夜露。锦鲤在暗处游成虹色的缎,尾鳍扫过荷梗,搅碎满池月色。太子褪了丝履,脚掌拍在水面,惊起圈涟漪:"脱了鞋袜来。"

小顺子的脚趾刚触到水面,寒意便顺着涌泉穴往脊梁骨钻。太子的足弓压住他的脚背,他十趾突蜷成受惊的陵螺:"暖的!"少年忽然笑出声,惊得莲叶下的青蛙跃入水中。两双小脚丫搅动池水,涟漪推着浮萍撞向石岸,碎成翡翠渣滓,月光在趾缝间穿梭,恍若浸着冰碴的牛乳。

"母后殡天那夜,池里的莲突然全开了。有人说是吉兆,我只觉得那花开得不是时候。"太子的脚丫拍起水花,惊散啃食脚趾的鱼群,"她说人死了就化作莲藕,孔眼儿里淌的都是未说完的话。"镶金线的寝衣滑落肩头,露出颈间长命锁刻的往生咒——那咒文嵌进金里,似枷锁般烙在皮肉上。

"你瞧那尾墨鳞的。"太子指尖点破水面,惊得鱼群四散,"上月才从太湖贡来,说是能活百年。"涟漪荡到池心碰着荷梗,折返的波纹将两人的倒影揉成团模糊的墨渍。小顺子缩了缩脚趾,墨色锦鲤的吻部擦过脚踝,那触感有种怪异的湿滑。

太子忽然撩起衣摆,白玉似的脚掌拍起水花:"听说民间兄弟都这般戏水。"月光沿着他脚背的弧度流淌,趾甲盖泛着珠贝的光泽,踝骨突起处像供在堂上的白玉如意。小顺子把脚往阴影里藏了藏,前些年落下的冻疮,如今还在脚上留着痕迹。

"我原不想要书童。"太子忽然开口,惊走荷叶下打盹的青蛙,"那些个伴读的,眼珠子总往书的封皮里嵌的金线上瞟。"尾音散在渐起的虫鸣里,倒似古琴断了弦。

"倒盼着有个弟弟。"太子的指尖划过水面,波纹荡碎了莲花的倒影,"只是你也看见了,宫里的弟弟们都恨不得……"话音未落,几缕夜风卷起,远处传来夜枭的惊叫。

锦鲤突然啄起脚心,小顺子猛地缩腿,水花溅湿太子衣摆。太子忽然笑出声,腕子甩出个弧:"你倒比池鱼还怕人。"笑声惊了栖在残荷上的夜鹭,翅尖扫落的花粉浮在水面,聚成星屑似的金斑。

"做我弟弟罢。"太子的足尖贴上他的脚背,暖意混着池水的凉,在皮肤上织出张黏腻的网,"就咱们俩的时候。"

夜风忽然转了向,荷香变得滞重。小顺子望着池中央的一支枯蓬,那蓬子裂开的缝隙里探出半截莲房,莲子黑如瞳仁。太子的足尖轻轻扫开沉在小顺子脚背上的淤泥,涟漪荡开处,两条锦鲤从两人脚间游过,金鳞擦过皮肤时激起细密的痒,一尾忽然跃出水面,银亮的肚皮划过月光,又"扑通"栽回黑暗里。

"奴才不敢......"

"我偏要你敢。"太子突然抚摸小顺子后脑的发,藕似的手指划过他的耳垂,"抗旨要掉脑袋的。"语气带着笑,像孩童举着木剑玩闹。小顺子看见他眼底映着的月轮缺了一角,原是片云絮飘过檐角。

池水起了微澜,锦鲤群聚而来,尾鳍扫过两人交叠的脚背。月光将鱼身镀成流动的银锭,在腿间穿梭时宛若搅动阴阳的幡。小顺子缩了缩脚趾,惊觉太子的足弓正贴着自己脚心的冻疮——那处旧伤被池水泡软,渗出丝缕猩红,在水面绽成转瞬即逝的朱砂梅。

"......哥。"

这声唤轻得像柳絮落水,被池面的月光接住了,却惊得满池睡莲齐齐一颤。太子忽然将他揽进怀里,檀香混着乳酪香闯进鼻腔,小顺子隔着泪眼恍惚看见,自己经年的倒影被月光熨成薄片。太子的眼泪滚进他颈窝,烫得腕上红线铃铛微微发颤。小顺子把手抚上太子的背,数着他后襟绣的暗纹,金线蟠龙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恍若在云层中翻腾的困兽。

"顺儿……"少年指尖拂过他耳后新结的痂,"往后再不必吃掺沙的冷饭。"池心的睡莲忽然绽开,花瓣层层叠叠地绽裂,露出鹅黄的蕊,在月光里颤成无数盏小灯笼。几尾锦鲤好奇地聚作一团,金红的脊背拱出水面,恍若水底燃着的烛。

锦鲤群突然惊散,原是更漏声又起。两双小脚丫仍浸在池中,相互勾着,像被月光镀成玉雕的藕节。残荷支起叶掌,托住坠落的星子,露珠顺着叶脉滚落,在池面凿出细小的漩涡。夜风掠过莲池,捎来西偏殿的药香,混着池底泛起的淤泥味,酿出几分檀腥之外的清苦。

“该回了,顺儿。”太子起身时,衣摆带起的水珠溅在石阶上,凝成颗琥珀色的瞳仁,如夜明珠般闪耀。小顺子盯着自己水中的倒影,那面容被波纹揉碎又拼合。腕间铃铛摇,铜锈剥落处露出点灿金——是裹在绿痂下的本色,经年累月竟仍未褪尽。

夜半莲池重归寂静时,满池星子已沉入淤泥。唯有两盏将熄的河灯彼此照着,载着半截残蜡漂向池心,火苗跃动的光影里,恍若浮着千百句未出口的话,随着涟漪渐渐化开,融进墨玉般的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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