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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临】告白,1

小说: 2025-09-04 13:38 5hhhhh 6240 ℃

“我爱你。”

虽然爱这个字仅有两个音节,但日本人很少会如此直抒胸臆。他们更愿意用“我喜欢你”或是更隐晦的方式告白,将汹涌的爱意隐藏在对当事人来说恰到好处的边界感里。

但对折原临也来说,说出这个词就和呼吸一样简单。虽然不至于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喊出,却也时常挂在嘴边。只不过他往往还要在前面加个宾语:人类。

即使是钟爱宠物的人也很少会用爱来形容自己的感情,而那个人却可以宣称自己爱着世上所有的人类并引以为傲,不知该说是脸皮厚还是该怀疑他的大脑产生了某种器质性病变。

然而此时这句简单的话语并非由对爱相当坦荡的情报贩子说出,而是出自讨债人之口。

临也笑容僵硬地回过头来,眼神惊恐地望着依旧面无表情的讨债人。后者的语气平静得就好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对方说的是“我恨你”。

憎这个字同样简短,其代表的意义却与爱完全相反。

情报贩子半张着嘴,难得哑口无言。在那一贯灵活的大脑督促他开始随机应变之前,静雄皱着眉解释道:“那个,怎么说……我觉得气氛挺好的。”

讨债人的话尾落下后,弥漫在两人间的氛围只剩下了尴尬。

如果这句话在他们出门散步偶遇彩虹时说出或许合情合理,但现在两人只是无所事事地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一人已经躺在上面发了许久的呆,而另一人则刚刚结束家务活,屁股和坐垫接触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

临也将视线转回漆黑一片的电视屏幕,无奈地勾起嘴角:“小静啊,我觉得呢,气氛这个东西还是得依照大众标准去评判吧?”

此言在理。静雄凝视着临也的侧脸,稍作思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的确算是‘浪漫的气氛’,但今天我没有那个心情。不好意思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有些烦躁地筛选着措辞,但没能得出结果,最后只能说出一个相近的答案:“……我想吻你。”

临也轻声笑了。他爽快地答应说“好啊”,然后探过身来。在点到为止的触感中,静雄迷迷糊糊地想着对方满足地弯起的眼尾,那轻佻的语气,还有——我爱你。

···

“我爱你。”

静雄第二次说出这句话时,他们正走在买完菜回家的路上。时值三月初,河畔边的两排樱花树迎着春意盛放,花瓣随着依然拖着冬日尾巴的寒风纷纷扬扬地落下。如果现在不是工作日的白天,这里或许会是一个热门的赏樱地点。

临也抬手拂去菜叶子上的两片樱色,语气中带着些赞许:“是想起我们初遇时的事了吗?”

静雄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觉得你在樱花下的样子很美。”

听到这句不知道从哪里摘抄来的土味情话,临也嘴角抽搐:“小静,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一句:你现在站在轮椅后面,只能看见我的头顶哦。”

“可我觉得很美啊。”

静雄的辩驳声即刻从身后传来,临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是是,我也觉得樱花很美。”

纠正野兽的审美根本毫无意义。

像是要代替讨债人正确描绘眼前景色般,临也环视樱色的花雨,兀自感慨起来:“说起樱花盛开的时节,总会让人联想到相遇与别离吧?因为是毕业季,所以在这个时候告白的学生相当多呢。而且樱花本身也被人类赋予了各种各样的意义,就连花语都因品种而异,我觉得非常有趣哦。”

“不过在日本文学上,樱花更多时候代表着凋零与生死,毕竟它的花期很短嘛。譬如——吾が屋戸の花見がてらに来る人は散りなむ後ぞ恋しかるべき。这句和歌就是赠赏樱人的,用在这里很合适吧?”

情报贩子清朗的声色与面前美景可谓是相得益彰,但他身后的人听后却停下脚步,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句和歌是什么意思?”

“我应该表扬你至少还花时间思考了吗?”临也不由得撇嘴,发自内心的对恋人的不通人言感到无语,“你的文学素养甚至还不如舞流。小静,我记得你高中选的是文科吧?”

讨债人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这东西又不会考。”

“……”

懒得浪费时间对恋人的不思进取进行点评,情报贩子轻叹一声,接着悠然解释起刚刚提到的和歌。

“它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作者提醒过路的赏花人:花落最为伤春。今日寒舍还有樱可赏,待他日樱花凋零后,那些枯枝看着也只会徒增念想罢了。不过我不知道小静你能不能够理解物哀文化呢,毕竟你的身体离死亡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凋零啊,转瞬即逝什么的。”

“哦呀?”

没想到静雄居然会在这里接话,临也靠在椅背上高高仰起头来,笑意盈盈地望着讨债人的下巴:“小静,你不会是想说自己害怕死亡吧?”

“我只是对这种无病呻吟的做派很不爽而已。”静雄大手一挥,毫不怜惜地将恋人的脑袋按回应有的角度,“反正樱花明年还会再开,又不是风信子。这些文人就不能感慨万物生生不息,而不是在那唉声叹气的么?”

“你真是一点浪漫情怀都没有,对有些人来说精神寄托远比花实际上是否凋零更为重要啊。”

虽然也确实有为了延长赏花期限,一路跑到北海道去的人就是了。

“……小静,别揉我的头发了。”

“抱歉。”

将手感颇好的黑发理顺后,静雄将手再次搭在轮椅的把手上,迈开脚步:“那先前说的告白,有这样的和歌吗?”

“如果你要问与樱花相关的,那的确也有不少哦。”临也稍作思索,立刻答出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首和歌:“山桜霞の間よりほのかにも見てし人こそ恋しかりけれ。”

“那又是什么意思?”

“那是……啊。”

情报贩子突兀地闭上了嘴。静雄刚俯身想瞅一眼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却被恋人抬手按住了脸。

“怎么了?”

“没什么。”临也浅笑着,再次解释起和歌的意思:“简单来说……就像是透过迷雾欣赏山樱般,我在花雨中望见你朦胧的身影,仅此一瞥便心生爱意,再也无法忘怀。”

“这样的恋歌还有不少哦。我还挺喜欢赏析文学的,因为这些词句中涵盖了人类难以抑制的强烈情感。即使斯人已逝,我们也能够从中窥见他们广袤精神世界的一角,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情愫。”

看着若有所思地把玩指尖花瓣的情报贩子,静雄再次环视道路旁的樱树。

风早已静下,他此时此刻目中所见的景色与自己是否相同呢?

拂去一片落在恋人肩头的花瓣,静雄望着眼前黑亮的后脑勺继续问道:“那为什么是樱花?日本还有很多其他花可以选吧。”

“是什么花不重要啦,明治时代还有人把契诃夫的《樱桃园》翻译成《樱树园》呢。它只是一种意向,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时尚。人们用樱花来描绘爱情,遗憾,荣华富贵,世事无常,人心易变……不过这些对小静来说都很遥远吧,你简直是这个世上跟樱花最不搭的人了。”

“那还真是抱歉啊。”

静雄明显不悦的咕哝引来了情报贩子的一阵大笑。后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静雄逐渐凝重的视线下徒劳地捂住嘴巴。

“喂,有这么好笑吗?”

“呼哈、哈哈哈……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很适合在这里扮演山贼而已啊。”

即使没读过几本文学书籍,静雄也隐隐能察觉出情报贩子是在借机讽刺自己。他冷眼旁观轻喘着为自己抹泪的临也,没好气道:“虽然不知道你这家伙在说什么,但你好像很想挨揍的样子啊。”

“讨厌啦,我只是顺着你的话,承认自己很美了哦?……啧,这么说出来也真是有够恶心的,真亏你脸皮这么厚。”

“我看你就是找打吧!?”

虽然语气逐渐愤懑,但那暴起青筋的拳头终究还是没能落下。临也断断续续地笑着,任凭对方撒气般把他的头发揉成鸡窝,接着满不在乎地甩甩头开始收拾残局。

随后两人都安静下来,直到他们放慢脚步走完这段铺满樱花的长道。

···

“我爱你。”

临也刚睁开眼,便看见不知已经盯了自己多久的静雄侧躺在他面前,再次吐出了那句话。讨债人莫名刚毅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鼻息扫过他的脸颊,也瞬间扫走了他的睡意。

如果这又是梦的话,眼前的人影实在是太过清晰。而那双眼里的情愫又异常温柔,让他几乎要相信这是个梦。

但时机不太对,这应当是睡前缠绵时才会出现的光景。

“……那个,小静。虽然我现在不至于会下意识掏出刀来了,但你这样子有点恐怖耶。”

虽然嘴上说着怯懦之语,情报贩子脸上却毫无畏惧之色。他以颇有余韵的笑容与讨债人对望,两人就这么在一米八的大床上面对面挤在一起,完全没把对方的私人空间当做一回事。

“小静最近很粘人呐,是发生什么连我这个情报贩子都不知道的事了吗?还是说……”他语气黏腻地揶揄道,“是败给窗外这片盎然春意了吗?”

临也等待对方抱上来,像上次一样向自己索吻,或是做些更适合清晨醒来时做的事情。见恋人半天没有动静,他便坏笑着往下探出手,打算实际确认自己的猜想。就在他的手指勾上棉质内裤的边缘时,那乱糟糟的金色脑袋终于动了。

上、下,一个轻微的幅度。或许他是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却忘了自己现在正躺在床上:“嗯,我要上班了。”

临也眨眨眼,瞥了一眼挂在床尾墙壁上的时钟。

“……那你去吧?”

“因为我要上班了,所以我爱你。”

这是什么逻辑啊?

临也盯着静雄被凌乱发丝挡了大半的脸,但经验告诉他对方是认真的,探究下去也是没用的。于是他没有接着问下去,两人像具尸体一样横在床上等待时间的流逝,就好像能从对方的眼神中寻到答案似的。

他们似乎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但这场木头人游戏没有领头者,自然也不会有所谓胜利的条件。最后临也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快笑僵了,终于出声提醒道:“你再不起床的话可就赶不上电车了哦?”

“说的也是。”

静雄咕哝着,没有任何拖沓就坐起身,将掀起的被子甩到来不及反应的临也身上。后者从棉被堆里探出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穿上衣服走向卫生间,几分钟后又清爽地从里面走出来。

“小静,你很奇怪诶。”

他不知道静雄有没有回应。也许有,但他没有听到。

离迟到只差一班电车的讨债人把钱包揣进兜里,留下一句“你也别整天睡那么晚,记得给我好好去复健”便推开卧室的门,大步消失在了情报贩子面前。

真是一场来去匆匆的风暴。

临也甩了甩被子,又躺了回去。

他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琢磨起恋人怪异的行径。但除了那些家庭琐事与几场工作上的不快以外,最近并没有发生可能让野兽性情大变的事情。

情报贩子没有调用自己平时高效的手段,在短暂的思考后便放弃了深入这个问题。

对于头脑简单、向来只会直来直往的野兽来说,对自己的恋人表达爱意或许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而这连一点修饰词都不加的简单告白,某种程度上也相当符合他的个性。

换句话说,对平和岛静雄而言这又是一件恋人应当做的事情。他笨拙地模仿着旁人,想要让两人的关系更接近热恋中的情侣,只因为他爱着折原临也。

“呵……区区小静……”

那以低沉嗓音吐出的音节依然萦绕在临也脑海中。虽然不比罪歌的诅咒,却也足以令人陷入癫狂,让他的心后知后觉地开始狂跳起来。平时那颗临危也不乱的泵血器官此时仿佛要冲破他的胸腔,耳边愈发清晰的脉搏声也变得震耳欲聋。

临也平躺在床上不断重复着缓慢的吸气与吐气,试图让自己发麻的四肢与叫嚣着更多空气的肺部平静下来。但直到最后,他所能做到的事情仅仅只有“习惯”。

习惯那只野兽在他身边逗留,摧毁那些精心构筑的坚实堡垒,或者……

接受这份几乎要按捺不住的狂喜。

“小静……啊啊,真过分呐。小静——小静……”

情报贩子对着卧室门颤声呢喃着。讨债人早已离开,在无人回应的沉寂中,他抬起手臂遮挡住双眼,想象金发青年依旧躺在自己身边,将他拥入怀中。

才过去不到五分钟而已,自己竟已经思念起那份无比熟悉的温暖。

——难道他连这种程度的孤独都忍受不了吗?

然而那张刚刚还在和自己对峙的脸却被大脑擅自重印,不断在眼前播放。明明拥有能够将那脆弱骨骼尽数捏碎的恐怖力量,青年的拥抱却总是温柔得像是捧着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绵长得令人留恋。

真是可笑,他想。

他并不是在唏嘘昔日强大到无人能够阻挡的怪物如今却因那毫无必要的人性产生了弱点,而是因为自己爱上了这个世界上他最不可能去爱的存在。

折原临也爱上了平和岛静雄——这句话听上去更像是个笑话,而不是奇迹。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时至今日,他依然没办法对这连名分都没有的恋人关系体会到任何实感。毕竟两人间几乎没有任何愉快的回忆,甚至有段时间只要他主动回想起那些几乎被遗忘的过往,那具躯体便会止不住地颤栗起来,彻底脱离自己的控制。

他们曾是彼此最大的仇敌,在无数个日夜中渴望着能够终结对方的性命。然而现在却要生活在这狭小的屋檐下,今后也会一起白头偕老,共同迈向遥远的生命终点。

或许只能将一切怪罪于造化弄人了吧。

临也嗤笑一声,缓缓移开覆在面庞上的手臂,使劲眨了两下眼。

即使不愿承认,他也不得不意识到自静雄初次向他告白以来,两人已经相安无事地度过了整整一年时间。而他搬来与自己同住,则是在更早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们对外的说辞是“由更熟悉、也具备能力的人担任保镖会更稳妥”,两人的实际关系也成了一个秘密。虽然当时有不少人对此提出质疑,但最后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野兽为了防止他再次越过底线,自愿成为了他的枷锁。

不论身心,他都已经成为了平和岛静雄的所有物。

当然,这并不是说那个折原临也会被那个单细胞生物掌控。曾经倚仗一身跑酷本领驰骋于黑白两道的情报贩子如今已经恢复了些许自保能力,并拉拢了不少帮派为自己的价值提供保障。无论如何,他都不需要来自野兽的保护。

另一方面,套上枷锁也不代表他能够从长久以来的非日常生活中脱离。临也早在多年前便对此心知肚明:有些事情他不能逃离,也无法逃离,即使他想。

解决事件,利用自己的情报网假装侦探。

放下戒心,在多年的死敌面前袒露心扉。

这样的行为通常被世人称作“改邪归正”,但这个词用在折原临也身上并不合适。尽管在大部分人眼中他毫无疑问是个只会耍阴谋诡计的恶人,但就客观角度来看他的行为无关善恶,只是太过忠于自己的欲望罢了。

而他唯一的友人在高中时代的闲聊中,便以一句“令人作呕”正中要害地概括了折原临也这个人。

他的本质并非“诡计多端的恶人”,人类的思想也远比善恶这一概念复杂得多。如果他能够改变一贯以来用于试探人心的手段,有意将事件结果导向能够被大众接受的好结局,也可以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善人”。

毕竟本身就没有正邪之分的毒雾,要如何去定义它的好坏呢?

然而临也可以向任何人如此狡辩,却骗不了自己。

他清楚其中的区别,也知道过去已行之事不会因为他的改过自新而发生任何改变。徘徊于人间的灵魂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维持自身存在,空虚而寂寞地继续那一厢情愿的爱罢了。

时至今日,长年以来形成的“自我”早已无人能够撼动。

——那是独属于折原临也的,小小幸福。

临也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向着前方伸出手。并不是要抓住什么,也不是要推开什么。仅仅是伸出手,摊开手掌,然后一如既往地对着逐渐模糊的天花板勾起嘴角。

“小静,我……”

他深吸一口气,在绝望中呐喊着。

“我爱人类。我爱人类啊——小静。”

空荡的卧室内,没有人能够回应这句自言自语般的告白。

···

静雄晚上回来得比平时更早。

似乎是因为今天的客户都很配合,于是他也得以早早收工,还顺路去露西亚寿司买了几款新口味作为晚餐。除了“酱烧五花肉寿司”这完全没必要的组合外,外卖的打包盒内还有一排花花绿绿的“当季水果寿司”。

两人坐在餐桌前,谁都没有先动筷子。临也检查着小票,视线在寿司和静雄脸上来回,竟从后者纠结的表情中看到一丝久违的愧疚。

凶残的野兽似乎变成了某种湿漉漉的大型犬,在自己闯的祸旁可怜兮兮地摇着尾巴乞求原谅。虽然这只是无法言说的臆想,但前犬猿之仲那紧锁的眉头在情报贩子眼中也因此变得可爱不少。

但这么互相干瞪眼也不是办法,饭还是要吃的。

为了打破僵局,临也以随意的口吻率先开口道:“真不可思议呀。虽然俄国人开日式寿司店本身就很诡异,但他们居然能做出这种东西,根本是学习错方向了吧?”

这是明知故问,他早就知道露西亚寿司惊为天人的新品计划了。

“赛门说最近想尝试甜口的。”百分百是被强行推销的静雄挠了挠脑袋,轻啧一声,“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今晚就点外卖或出去吃吧。我请客。”

“哦?那这些寿司是要全都扔掉吗?”

“……”

看到恋人竟在自己的注视下目光闪躲,最后为难地低下头的样子,临也喜滋滋地心想这顿冤枉钱也不算白花。于是他便体贴地安慰道:“没关系啦。买都买了,不吃就可惜了呀。”

然而听到这句看似将心比心的话语,静雄刚刚还不知所措的眼神却瞬间凌厉起来。

“你就是想看我试毒吧,别糊弄我。”

“……”

临也刚想反驳两句,却发现没什么好狡辩的。无奈之下他只能耸耸肩,对被拆台这件事表现得不以为意:“真小气,反正你也不会真的丢掉啊。”

虽然野兽的直觉一向敏锐,但最近他的洞察力变得越来越强,过去那些小伎俩也已经骗不过他了。如果是以前的静雄,就算察觉到自己的坏心思也只会单纯将它归类为“不安好心”罢了。

只不过小静而已,却一直在成长。

搞不好自己有一天又会被他远远地甩在后面呢。

本着难得能赶着饭点上桌的心情,临也甩开逐渐浮上脑海的思绪,面色如常地拌好调料:“我会跟你一起吃的,行了吧?”

他将手伸向打包盒内的一次性筷子,低头思索应该先尝试哪种口味。九琉璃和舞流小时候也会往切好的水果里偷偷加料,将它当做犒劳虚情假意地塞给自己的亲生哥哥。不知道丹尼斯那张冷淡的脸是以怎样的表情做出这些寿司的呢?

那个人如果像舞流那样咧嘴大笑的话也太……

太有趣了。所以说人类有时候——

“我爱你。”

他的筷子掰成了一长一短的两根木棍。

临也瞳孔一缩,视线随着他僵硬的动作缓缓上移,最后停在讨债人脸上。后者从包装袋里翻找出一双新的筷子,面不改色地递了过来。

“……我一直想问了,这句话是告白没错吧?为什么小静你每次说出口时表情都跟我欠了你钱似的。这是什么职业病吗?”

“我怎么可能在上班时说出这种话啊!”

见对方手都没抬,静雄面色更加不悦,干脆直接将筷子推向桌子的另一端:“……只是还没习惯对着你的脸说出来而已。”

“那就别勉强自己啊,又不是非要腻歪在一起才算交往。”

“你管我。”

临也又好气又好笑地拿起新的筷子,不免也有些好奇:“为什么突然就开始赌气了啊。怎么,你是和新罗做了什么赌约吗?”

他们共同的好友与他的同居人是唯二知道这段地下恋情的人。但与其说是刻意告知,不如说是想瞒也瞒不住。那位缺德密医或许会开玩笑地提议一些实验,例如让静雄试试“你要不要向他告白啊?搞不好恋爱中的折原君也会害羞呢——什么的。哈哈,不可能吧。”

结果现在害羞的人应该是静雄才对,虽然那副板直的面孔实在不能说是可爱。

然而听到恋人脱口而出的猜测,讨债人忽然面目狰狞地一拍桌子,吓得临也差点手抖地把刚拿到手的新筷子掉在地上。

“小、小静?”

“我才没做什么赌约!既然你在交往那天说随便我做什么,那告白也是可以的吧?我就是喜欢你,不行吗?!”

“……”

“……啊。”

这是一场极其尴尬、甚至让气氛降至冰点的对视。两人都僵在原地,讨债人下意识地站起身来,那只欲要伸出的手却畏缩地停在了半空。而情报贩子举着筷子的手同样停在半空,紧绷的神情看上去就像是毫无准备地要迎接即将砸在脸上的一颗棒球。

两声急促的喘息,然后是不自觉扯开嘴角的僵硬笑容。

临也张开嘴,但什么也没有说。

“……抱歉。”

最后静雄还是放下手,垂头丧气地缩回椅子上。但在得到一声细弱蚊蝇的“嗯”后,他紧锁的眉头还是稍微舒展了一些。

临也以机械式的动作扯过面巾纸,有些嫌恶地抹了把溅到自己脸上的唾沫。数秒后,那副笑容很自然地扭曲成了讥讽的角度:“小静你啊……能把告白讲得这么毫无风情或许也是种天赋哦。”

“对不起。”

“你又在道什么歉啊。这是夸奖耶,老老实实收下就行了。”

“……”

这时候,小静应该红着脖子反驳一句“这算哪门子的夸奖啊!?”才对吧?但见恋人安静得过分的模样,临也叹了口气。

他将筷子伸向包装盒,筷尖在两款寿司间徘徊,态度随意得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那你加油吧。我不会再过问了,随你喜欢就好。”

静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也什么都没说。

暗自欣赏着恋人愈发郁闷的表情,情报贩子手上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着。

小静最近果然很奇怪。

既然他自己都否定了,那应该不是受到了他人的教唆吧。但小静过去总是习惯让自己处于被动之中,主动展开行动的情形少之又少。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开端的话……

——我爱你。

临也的表情阴沉下来。

怪物第一次能够控制那份力量、将令神鬼都忌惮的暴力用于守护他人时,他并不在场。事实上情报贩子有相当一段时间都彻底地将视线从仇敌身上移开,不愿承认对方的成长,更不愿承认自己的懦弱。

因此他错过了对方在怪物般的可怖外表下闪烁的人性,一意孤行地走向了错误的道路。

——我爱你。

但人类是会成长的,折原临也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他们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去,与他人的因缘也不会轻易被一刀两断。正因如此他们两人现在才会坐在这里,难道不是吗?

——我爱你,临也。

某位哲学家曾经说过:恨与爱就如同一枚硬币,正反两面皆为一体。他过去曾向怪物倾注了自己此生所有的恨,如今再把余生的爱意尽数交出又何尝不可呢?

——我爱你。

两人的界限早就变得模糊不清,爱与恨事到如今也没有任何分别。临也从未后悔过这些年对怪物无意义的仇恨与被浪费的岁月,因为他清楚正是那份纠缠不清的因缘造就了现在的自己。

——我爱你。

如果要打个比方,他会将对方视作一面镜子。当他向怪物挑衅时,镜中映照出的却只有他一人。

尽管临也一直以来都在否认自己真正的想法,但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份执着源于何处。当他倾尽所有去爱人类时,他也在观察自己。当他对怪物恨之入骨时,他也在排斥自我。

那份渴望与厌恶令人绝望地交织在一起,使他在陷入泥沼的同时,却又矛盾地将他从中剥离开来。

——我爱你,临也。

事到如今无论他搬来什么借口,都不可能再堂堂正正地宣称自己仇视口中那只怪物了。

所以,这句话他应该也能够轻易说出来才对。

——我爱你。

承认自己心中的感情并没有那么难,这只是几个简单的音节罢了。那只野兽都能够做到的事,他不可能做不到——然而那份憧憬与希冀实在太过刺眼,让临也不由得感到焦躁起来。

他无比希望这些告白都是怪物的谎言。

——我爱你。

——我爱你?

“——。临也?”

当静雄皱着眉喊他时,临也才意识到自己又晃神了。

心想从那张脸上滑下来的担忧真不适合小静,他终于嚼起口中那味道诡异的新菜品,在对方询问前便说出言不由衷的话语:“嗯,果然还是露西亚寿司的味道好呢。”

以他来说这转移话题的技巧实在太过生硬,但对单纯的野兽来说足够了。

就像吞下整只虫子般,静雄傻张着嘴盯着恋人神色如常的脸,接着低头凝视起自己盘子里只啃了一口的寿司。

“……既然你喜欢的话,那我下次再买好了。”

“倒也不必。如果要买的话,也试试旁边那家台湾料理店吧?总吃一家也会腻的嘛。”

“台湾料理店?”

看上去是不常去,静雄难得以反问回答了情报贩子的提议。临也不打算出声提醒,只是托腮观赏起讨债人为了满足他的一时兴起,绞尽脑汁拼命回想那家店的可怜模样,不由得失笑。

小静真是个笨蛋呀。

一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

如果自己其实是在无理取闹,说就是想吃某家店限定的食物呢?他完全可以提供一家根本就不存在的店面,让野兽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徒劳无获地徘徊数个小时,最后空着手失望而归。

临也想象着许久未曾发过火的野兽露出熟悉的表情,内心蠢蠢欲动。

他的腿即使接受复健也无法完全恢复如初,如果现在两人在这里再次展开争斗,他这次一定会真正被失控的怪物杀死吧。

就像是被丢到老式胶卷里一样,野兽的表情在临也眼中忽然间变得晦暗不明,逐渐染上过去那昏黄的色调。他想要站起身来,摘掉那副不适合金发青年的太阳镜,让时间就此停留。

如果他就这样伸出手的话,会得到什么呢?

小静,我……

但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一声刺耳的怒吼伴随着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紧接着又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可能是镜子,也可能是桌面上的玻璃板。平时隔音还算良好的公寓没能隔绝相邻套间内的争吵,男女肆意的谩骂声尽数传进了坐在自家餐厅里吃饭的两人耳中。

静雄望向恋人,后者脸上立刻换上一副无辜的微笑。于是他立刻就确认了一件事:这场突发意外与情报贩子脱不开关系。

他没有过问详细情况,只是轻叹了口气。

“小静,我……”

静雄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不,先别说话。”

……自己在期待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时间难耐得仿佛被无限拉长。平和岛静雄与折原临也心平气和地共处一室,那些恶毒的诅咒回荡在他们周围,却不是出自任何一人的口中。

但话又说回来,他们曾经有过任何一场吵架,或是一段完整的对话吗?答案是否定的。那些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几乎都是由折原临也啐出,怪物从未回应过他的尖酸刻薄,他的诉求向来简单直接。

杀了你。或者——给我滚出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现实与梦境被谁强行糅杂在一起。

距离上一次——

临也面带微笑地凝视面前的讨债人,目睹后者沉着脸猛然站起身来,散发出即将爆发的危险气息。他依然端坐在椅子上,视线随着青年的动作缓缓移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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