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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过 1~5

小说:杀过 2025-09-04 13:38 5hhhhh 4960 ℃

杀过 2025.3.15

1~5

  

注释:

  ①岳阳县赣语区方言。“小满爷”,读作xi'man'ya,意为“阿姨”或“伯妈”,尊称。“小爹”,读作xi'dia,意为“奶奶”,尊称。

  一

  “黄长岳。”

  枪机摄像头里,黑色金属垫片向后退缩,玻璃罩上显露出一张被凸透镜扭曲的脸。白色机身发出嗡鸣,散热器里的扇叶旋转起来,镜头中央的光圈开始变大。机械结构变焦器向外扩散,黑色金属片宛如雀鸟羽毛,向外延展成簇状羽翼。

  “编号是NI90034。”

  雨滴从伞缘滑落,砸在皮鞋边的小水坑里,搭在鞋边的西裤裤腿染上水渍。摄像头里的废弃工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细长的眼睛。眼球缓缓变大,从狭窄缝隙里露出更多白色眼珠,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凹陷的黑色的眼眶里脱落。

  摄像头的嗡鸣声猛地迸发出嘈杂的磁条转动声,随后意料之外地停止运转。工地边缘的高墙中央,准确来说是偏北的高标数混凝土墙体下,涂满防锈涂料的防爆门缓缓开启。五米高的钢闸门向两边散开,停在滑轨两侧,门扇间的通道勉强可以通过一辆重型卡车。

  穿着皮鞋的卫兵站在门后,冲锋枪斜挎在胸前,大檐帽上的防水冒套在探照灯照射下闪着雨水光泽,帽檐上的金属徽标是红色的。三名卫兵示意黄长岳把车开到门口,车停在门边,他们才把大门岗哨里的登记簿和金属检测器拿到黄长岳面前。

  “你们是武警的?”黄长岳把证件递给上士,从一名列兵手里接过登记簿,寻找自己的名字。“我听说换防了,陆军撤走了。你们要重新登记信息,对吗?”

  “是。请您配合。”

  “好的。”黄长岳低着头,点了几下,继续把自己的证件号写在登记簿上。“这里的摄像头还不能用吗?”

  “只有手持的。”上士拿回已经登记过信息的名单。“换防的时候没有留下数字信息,要重新登记。你现在要试试手持摄像头有没有你的信息吗?”

  “算了。”黄长岳摇摇头。“我马上也换防了。”

  “你是海军反间谍部门的。”上士像是察觉到什么,看向黄长岳。

  “对。”黄长岳接过列兵递来的证件,放进工作夹克内衬口袋里。宽大的衣领贴在脖子下,被突如其来的风掀起,打到下颌。黄长岳按住衣领,捋了几下。“我一个星期之内就回去,有艘补给船还在港口。我的车,那是我的车。”他指向身后的羊城汽车,灰黑色高底盘旅行车车体在雨雾下像一块巨石,橙黄色车灯穿透雨雾,进入防爆门后的双向车道。“我现在,是私车公用。”他无奈地笑了笑。

  “好的同志,请进。”确认过证件和登记簿上的信息一致,上士朝黄长岳敬礼,随后放行。

  黄长岳回礼后把车开进防爆门中央,沿着车道标线进入防爆门的混凝土巨物中。

  被雨水打湿的红色国旗耷拉在旗杆上,一旁是同样垂在半空中的美国国旗。一副奇异的景象,在有生之年,在北美洲西海岸。黄长岳看了一眼掠过车窗的旗杆,把车开进建筑物后方的露天停车场。

  灰色建筑物没了阳光照射,像一块粗大钢筋,扎根在湾区废墟上。在黄长岳的办公室里,能看到被烧毁的街区。晚上,甚至能看到无家可归的人们聚集在街角,无数油桶里燃起的火光。然而,在办公室里,是听不到子弹划过身边的空气破碎声的。子弹离他太远了,越来越远,从海参崴到三番市。混黏土方块的中间楼层,一条环绕大楼的光带里,有一块可有可无的玻璃后,就是黄长岳的临时办公室。

  蓝白色的LED灯灯光充斥房间,电流稀碎的嘈杂声穿过灯管和电路,在天花板隔板上盘旋。

  雨水顺着玻璃滑落,还没越过玻璃底端,就被扑打而来的雨滴击碎,重组。

  黄长岳把外套搭在椅子上,从办公桌一侧的文件栏里翻出一本文件夹。文件夹里是几张复印纸。一个月前,这些复印纸足以撑起文件夹的塑料外壳。黄长岳就像整容医生,用无痛的方法为手里的名单们抽脂,直到文件夹里的复印纸,那些名单,变得越来越稀薄。名单上的名字,也在某天晚上,和它们主人依旧温热的尸体一样,被送进焚化炉。

  距离最优方案出台,已经过去多久了?黄长岳坐在椅子上,满意地看着寥寥几张复印纸。他的工作总结不需要文字说明,只需要一个空空荡荡的文件夹就能说明一切。他向北京坐在前排的人证明,国际关系学院提出的治理方案是卓有成效的。虽然他只是按照分割线切肉的厨师,而不是宰杀牲畜的屠夫。不管是行刑还是制定方案,他都不会参与。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在利维坦的齿轮上爬行的无名小卒。黄长岳很清楚这一点。

  虽然不会有表彰,但是至少,万一有一天,自己不会被一小部分人憎恨,被当成一小部分人眼中的千古罪人。

  他很满意。不管在自己人还是敌人眼里,自己永远都是一个人畜无害,而且友善,拥有几乎一切人类美好品德,除了看上去有些优柔寡断的好人。经典道德意义上的好人。

  让那群被清洗的人觉得自己是好人,那算什么?黄长岳盯着眼前的名单,手指划过一个个名字,用力擦几下。不用多久,最后这些名字,也将被彻底遗忘,就像从未出现一样。自己做个好人,不是为了别的。世界很小。假如,假如真的有一天,名单上的人死而复生,自己还要和他们见面呢。

  要是扣动扳机的人也是自己就好了。黄长岳想,有些不甘。所有事,只有自己亲自去做才让人放心。看上去像是要犯病了,多疑,不安,就连空气都在迫害自己。每呼吸一次,自己就离死亡更进一步。有毒的空气,该死的空气。要吃药吗?黄长岳直起身子,合上面前的文件夹。不能再吃药了,今天已经吃过药了。要彻底治好这种病,只有把名单上的人挫骨扬灰,亲眼见到每一具尸体在焚化炉里燃烧殆尽,才能算彻底康复。

  令人悲伤的是,那些名单上的人消失了,可是还有更多不在名单上的人。黄长岳闭上眼睛,有些恼怒。他看了一眼还被按在手下的文件夹封面,从篮筐里拿出一张还没签名的命令。这是他离岗换防前的最后一道行政命令了。

  逮捕,并处决名单上的所有人。时限三天,交由湾区警察执行,外事委员会督办。

  他把名字写在命令纸下,写得歪歪扭扭。他的字本来就很难看,现在更是难以辨别。这是毁坏可能的证据的好办法。

  不论未来会发生什么,至少名单上这些人,大概率不会出现在太平洋西岸。就算哪天自己要重返旧金山,这些人,他们中可能幸存的某个幸运儿,也永远无法知道是谁签署了他们的厄运。

  想到这里,黄长岳有些兴奋,甚至有些怀念起一份份签发命令的时光。那是他刚结束雨刮器经销商身份,坐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

  

  二

  “我回来的时候,我跟我妈说,我想吃狗肉。”黄长岳仰着脑袋,等眼珠翻滚,直面头顶聚拢了昏暗灯光的灯罩时,才闭上眼睛。“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妈也想吃狗肉了,所以过了几天,我爸就带我和我妈去吃狗肉了。”他低下头,没有睁开眼睛,像是呓语般说道。

  高档餐厅里的所有灯泡都被围困在灯罩中央,灯罩在餐桌上方,刚好能照亮餐桌和餐桌上的餐盘。黄长岳把吐出来的骨头放在餐盘边,像是在思考什么。餐盘里的德国猪肘已经被餐刀撕碎了,手边的扎啤还有半杯。

  “如果是以前,我爸妈不会在意这些的。我们家不会做狗肉……我的意思是,不会去买狗肉,因为做着麻烦。比做羊肉还麻烦。更麻烦的是麻雀、鸽子,那些鸟类。”黄长岳继续说道。他抬眼看向赵靖平,手里的叉子旋转一圈,缠住餐盘里的德国酸菜。“如果有狗肉,我爸妈也会吃。但是我们家不会自己弄,也不会突发奇想去外面吃。除非有人送一袋狗肉过来。”

  “我不理解。”赵靖平有些困惑地看着黄长岳。黄长岳比他小两岁,现在藏在灯光外的阴影中。脸仿佛被压路机压过一样,只有鼻翼和嘴唇上下有一小撇影子。他想要看清黄长岳藏在阴影里的脸,却什么也看不到,就连黄长岳的眼睛,都躲进了眼睛缝隙下。“你这是跟解卦一样吗?”

  “不,不是。”黄长岳轻轻摇头,声音却像金属落在地上,嘈杂刺耳的清脆噪音。“我已经很久没打过卦了。打卦,只是让一件未知的事变成另一件未知的事。”他犹豫一下,继续说道。“神会告诉你答案,但是怎么理解答案,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我的硬币掉到了厕所里,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没必要再打卦了。”

  “打住。”赵靖平弹出手指,示意黄长岳闭嘴。“所以,你说的狗肉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黄长岳说。“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感觉很奇怪。你会想过要吃人吗?就是这种感觉。现在,我有种想要吃人的感觉。”

  “这是个隐喻。”赵靖平肯定地说,像是猜中了电视竞猜节目的答案,看上去有些兴奋。“我肯定,这是个隐喻。”

  “我不知道。”黄长岳看着赵靖平,突然笑了出来。“我说了不算。”

  “是的,这是个隐喻!”赵靖平说。

  “我被调去长沙了,去军科大。”黄长岳脸上的笑容收敛在嘴角,苍白的嘴唇颤动几下,又张开了。“在审计署,做审计工作。是你干的吗?你干涉了人事调动。”

  赵靖平没有回答,不久前的兴奋转瞬即逝,变成了尴尬的笑容。过了几秒,意识到自己的笑容并不存在,他也就放弃了挤出笑容的努力。“先不用说这些事。吃完之后,去我车上,有个文件。”

  “和这件事有关的。”黄长岳像是没察觉到赵靖平的情绪,或是他根本不在乎。

  “吃饭的时候不谈工作。”赵靖平没有回答,敷衍几句,继续拿起餐刀切开餐盘里的猪肘。

  “你刚刚说我说话像神棍解卦,现在,我要告诉你,我确实梦见了一些东西。”黄长岳看到赵靖平猛地抬起头,手里的餐刀还插在猪肘肉上。

  “啥东西?”

  黄长岳沉默了一会,垂下眼睛,又开始犹豫起来。“一头狼,黑色的狼。像那种和家犬杂交过后的黑毛,不过也不是。它看了我一眼,然后逃走了。过了一会,它又出现了,它不逃了,就待在我身边。我蹲在杉树下面,挖一个土坑。树根很难砍断,铲子卡住了好几次。我记得很清楚,是杉树。”他咽下口水,又喝一口啤酒,继续说下去。“没有松树,看上去没有松树。在下雨,很潮湿。泥土是红壤,我感觉像红壤,因为能闻到泥土腥味,那股铁锈味。下雨的时候会有这种气味。”

  “做梦是闻不到味道的。”赵靖平打断黄长岳,然后继续期待黄长岳的舌头能弹出下一个音节。

  “是,我知道。”黄长岳点点头。“这就是诡异的地方。”

  “所以你说的是梦吗?”

  “我不知道。”黄长岳说。“更像是启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感觉,可能和我对象有关。”

  “什么对象?”赵靖平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脸上浮现出厌恶。“你要吃了你对象?”

  “猜中了一半。”黄长岳点点头。“我觉得,关键在那只狼,或者狗身上。”他盯着赵靖平,嘴里的话语变得令人胆寒。“它跟着我的调令一起来的。我算过八字,二十七岁我才能找到对象,现在我二十七了。”他瞪着赵靖平,眼珠子的白色越来越多,逐渐挤占眼眶,只留一颗葡萄籽大小的杏仁色瞳孔。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找对象了。”赵靖平恍然大悟。

  “算是吧。”黄长岳说。“最好和我梦见的一样,有点革命情谊。毕竟……”他顿了一下。“它是和我被调到长沙这事儿一块来的。到长沙之后,我会退役。我必须找个机会退役。”

  “去长沙就是一次机会。”赵靖平说。“这段时间的人事变动,你知道的。”

  黄长岳点点头,没有说更多工作上的事。“现在,我很期待她到底叫什么,长什么样。等待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情,比出生和死亡还痛苦。”

  

  三

  老板娘的小孩托着茶盘,走过麻将馆里狭窄的过道。黄长岳坐在一边,从女孩递到眼前的茶盘上接过一个塑料杯。被热水烫软的塑料杯里漂浮着一片茶叶,看上去没有任何味道,像一片假树叶。他坐在麻将馆一角,面前的麻将桌前,四个人正搓着麻将,等待下一盘。有男有女,大概是三个女的,一个男的。

  “从北京回去之后,我就在驻地填了退役的表格。”他看着眼前男人的背影,是一具消瘦的影子,男人烫了头发,时不时回头和黄长岳搭话。“昨天我在这边拿到退役证了。”黄长岳说。

  “退役之后去哪里?”男人回过头,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占了大半个脸庞,两腮有些向外凸起,像是因为嚼了太多槟榔。“满爷知道你退役了吗?”

  “我跟他们说过了。”黄长岳从上衣口袋捞出一盒“红中华”,给男人递了支烟。“我爸妈知道。我已经找好工作了。转业基本是去体制内,就算去国企或者去军工做军代表,也不自由。”他摇摇头,把嘴里的烟点燃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去的什么地方?环保?还是做包工头?”男人话语里的笑意似乎是在催促黄长岳给出答案。

  “都不是。”黄长岳靠在椅背上,看着牌桌上四个人面前垒起一排青白夹杂的麻将墙。“给人跑腿去了。”他像是预判了男人接下来要说什么,于是为自己补充道。“别想让我进体制内。”

  “放屁。”男人叼着烟,准备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黄长岳叫了男人的名字,听见黄长岳的声音,男人侧过头,接受了黄长岳的好意。他嘴里的烟升起一道灰白色的烟丝。“你肯定是找到什么好工作了,你这水平他们让你去跑腿就是浪费。”

  “没开玩笑,真的。”黄长岳低下头,看了眼手机屏幕。

  “在哪工作?你不是说想回广东吗?”

  “在广东。”黄长岳说。“有时候会来长沙,算是出差。这段时间经常来。”他想了一下,改口说道。“是基本待在这里,我估计要待到明年。”

  “可以去岳阳逛一下。”男人提醒道。“小满爷在岳阳。”

  黄长岳点点头,嘴里嗯嗯应答几声。“有时间我会去岳阳的。”

  “小满爷还在老家照顾小爹①吗?”

  “我妈今年估计基本待在岳阳了。”黄长岳说。“我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回来的。我得在长沙找个落脚的地方,你这儿有没有同学朋友,看看他们有没有房子出租的,我可能住半年左右。”

  “我问问。”男人把手伸进口袋,摸出手机。“那些大学同学我基本没怎么联系过了。我看看有没有岳阳的在这里。”

  “不急,我现在还能住驻地。”黄长岳咧着嘴,满意地说道。“还是干部宿舍,单间。”

  “什么时候搬出来。”男人一边按动手机键盘,一边打出手里的麻将块。

  “一个月吧,还早着。审计的性质有点特殊,我得搞定手头上的事才能走。”

  黄长岳看到牌桌对面的女人看了一眼自己。自己认识她吗?黄长岳想。不认识。她可能是长沙人,也可能是岳阳人。广东人吗?嫂子的亲戚?哪有广东人会跑来长沙打麻将?就像北京人不会跑去上海吃卤煮,上海人不会跑去北京吃阳春面。

  她看上去不是广东人。广东人,特别是嫂子一家的长相,黄长岳记得很清楚。嫂子是客家人,实际上不比黄长岳大,和他同年,比面前的男人小了十岁。等一下,嫂子真的比自己大吗?黄长岳像是从梦中醒了过来。等他回过神,对面的女人已经挪开了视线,把手里的麻将墙推倒了。

  她可能是岳阳人,岳阳人看上去更像湖北人,面相要更加显老。不如说是长沙的女人长得太像女孩了。是自己长得不像长沙人。黄长岳低下头,看着摊开的手掌。自己长得像母亲。

  一个前同事,比自己大了近三十岁的邵阳老乡说过,黄长岳长得像朝鲜人。是的,朝鲜人。快十年前,黄长岳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他的一个学姐,内蒙古的,就说他长得像蒙古人。

  一个东北的潜艇兵,鱼雷舱的士官,说黄长岳长得像努尔哈赤。

  可能对方也短暂地感到迷惑吧。黄长岳想。他的目光离开麻将桌对面的女人,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麻将桌上的战况。他没打过麻将,也没打过牌。实际上打过几次牌,是简单的斗牛。就连麻将和扑克牌上的字符,他都从未理解过它们的意义。那些东西象征的内在实在是太过遥远,比航行温跃层的计算公式更加让人感到费解。至少对他而言如此。

  “行,我还有点事。晚上要跟武装部的人见面,还是退役的事。”黄长岳起身,拍了拍身后的椅子靠背,拿上一直被自己压在腿上的外套。初春,他还穿着短袖衬衫。

  “这就走了?”男人注意到黄长岳,想要起身,又被他按了下来。

  “我出过国,退役手续比较麻烦。”黄长岳无奈地笑了笑。欺骗一直是他的本能。“先走了。下次来长沙我请你吃饭。”

  

  四

  房门吱吱呀呀地响了几下,平常不应该有噪音的。黄长岳回过头,看了一眼走进审讯室的赵靖平。他们都戴了医用口罩,手上套着蓝色橡胶手套。审讯室,更像是无菌手术室。

  这是黄长岳要求的,尽管没有任何标准要求审讯室里的人应该穿什么。他弯下腰,看着面前被卡在金属椅子里抽泣不止的女人。他瞪着女人的眼睛,那双眼睛所属的面容显得无比憔悴,几缕残存在耳边的发丝黏在脸上,看上去整张脸都要融化了。

  黄长岳抬手扶住椅子旁的无影灯,扭动金属支架,把灯圈对准椅子上的女人。女人的头发已经被剃光了,头皮和脸上满是水渍和唾液,长满血丝的眼睛在即将关上的眼皮下变得浑浊。她身上没有伤,却看上去命不久矣。

  女人被强光照射,闭上眼睛,挣扎着偏过头,却被黄长岳按住了脑袋。

  黄长岳饶有兴趣地歪着脑袋,目光从女人的脸旁落下,挂在她不停抽动的脖颈上。那层薄薄的皮肤下面,就是新鲜的、流动的血液。黄长岳拿起手边推车上的手术刀,有些痴迷地凑近女人的脖子。足够近了,已经能听见皮肤下带气泡的血液流动声。

  “没人能撑过七轮水刑。”口罩后的声音变得沉重,模糊不清。黄长岳把手术刀放下,似乎发现了另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去打杯水。两杯,热的和冷的。”他直起腰,转头看向站在门边,手足无措的赵靖平。“要两杯,开水和常温的,去饮水机那儿。”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是谁……”

  女人哀求的声音让黄长岳回过头,在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女人身上的短短几秒,赵靖平已经出去了。

  “你是他情妇,你们待在一起快三年了。你真的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黄长岳后退几步,双手背在身后,衬衫短袖像只遮盖到手臂弯的宽大睡袍,也被扯到背后。“我信?”

  “两杯?”赵靖平推开门,他的手先进门,随后身体才进房间。

  “对,放推车上。”黄长岳点点头,从手术刀边拿起一块被割好的白纱布。“我从一个美国人那里学到的,一般来说,一个人没法撑过七轮水刑。”黄长岳像是吃宵夜后闲聊般说道。“他们审讯过一个墨西哥人,用了几百轮,只是为了知道人到底能撑多久。事实证明,到第七次水刑的时候,他就已经全招了。剩下的一百多次,只是为了看看到底还有没有意外收获。”黄长岳在女人的呜咽声中扯开纱布,轻轻盖在女人脸上。“我不会先用开水的。”

  “我说!我说!救命!”

  黄长岳终于听到了他希望得到的歇斯底里的哭喊。但纱布已经落下,他没有再拿起已经落在女人脸上的纱布。他站在女人面前,像是在发呆,有些失落。犹豫,要不要拿起纱布,还是……只是一杯水而已。他摸了两杯水,都是冷的。“我操,开水呢?有一杯是要开水的。”他朝赵靖平问道。

  “我叫人来接手,我们先出去。”赵靖平的话让黄长岳回过头,看着被赵靖平推开的防爆门。走廊的灯光正流淌在门槛边。“有需要再找你。”赵靖平像是觉得自己的话还不足以让黄长岳抬停手,于是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

  “行。”黄长岳看了一眼女人脸上的纱布。她已经停止抽泣了,还在战栗着,晃动金属椅子,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再见。”黄长岳看了一眼没能逃离恐惧的女人,没打算解开女人脸上的纱布,失望地跟随赵靖平离开审讯室。

  “她要招了。”赵靖平拿出一盒烟,递给黄长岳。“谢了。等会儿去招待所安排你吃饭。”

  “我抽得少,算了。”黄长岳看了一眼伸到自己面前的烟盒,是软中华。“还是给我吧。”他接过赵靖平的烟,塞进口袋里。“我比较喜欢中华。可以明年再抽。”

  “明年?”赵靖平笑了几声。“离明年还有大半年呢。”

  “我一年抽一盒烟就谢天谢地了,部队发的烟我都拿去换别的东西了。”黄长岳说。“吃饭算了,我去外面吃。”

  “开接待票的话,你是专家身份,餐标不差。”赵靖平有些惊讶。“你应该知道的。”

  “招待餐标,吃不完就浪费了。招待所能打包吗?”黄长岳想了几秒,又摇了几下脑袋。“算了,打包也没人吃得完。”

  “带给你亲戚去吃。”

  “拿去喂狗更合适。”黄长岳站在走廊窗台边,看着一列学员兵走过楼下车道。“得考虑退役之后干啥了。”

  “继续给我干活。”赵靖平说。“没啥坏处的。”

  “也没啥好处。”黄长岳看了一眼窗外,失去了兴趣,又靠在走廊墙壁上。“你有需要叫我就行,只要我饿不死,我就会帮你。”

  “我不叫你你也会来的。”赵靖平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刚刚有三个记录员已经进了审讯室,是来接替两人岗位的

  “确实。”黄长岳指了指关上的防爆门。“那女的,你们咋逮到的?”

  “说来话长。”

  

  五

  黄长岳回头看了一眼后座,表弟刚刚上车,车门机械锁响了一下。他拉下遮阳板,把眼镜架扶到坍塌的鼻梁骨上,表弟穿着一套像是从时尚杂志导购手里买来的衬衫西裤,和现在刚进公务员队伍的年轻人一个样。西裤太紧了,黄长岳想,像个从香港回来的小流氓,但是表弟那副书呆子的模样倒是为他挽回了几分形象。

  “这是赵靖平,我朋友。”黄长岳没有回头,拉下转向灯操纵杆,说道。

  “我们以前应该见过。”赵靖平回过头,用北京口音说。他朝表弟伸出手。“我爸是你叔叔高中同学。”

  “我是黄斗玉。”表弟和赵靖平握手,用长沙口音的普通话说道。“乐乐哥哥,这是你让我带的东西。”他把手里的牛皮纸袋放在前排扶手箱上,看了一眼后视镜。

  “谢了。”黄长岳说。

  “你叫他‘乐乐哥哥’?”赵靖平笑了几声,拿起扶手箱上的牛皮纸袋。“要不要拆开?”他看向黄长岳,问道。

  “我小名。”黄长岳说。“拆吧,把里边儿东西拿出来。”

  “你表弟,现在是在住建厅哪个办公室?”赵靖平一边抽出牛皮纸袋里的复印纸,一边问道。“听你哥说你在天津读书。”

  “对,天津水利大学。直属住建部的。”黄斗玉靠在门边,看向窗外。晚高峰快要到了。

  “这些,是长沙这边所有有部队工兵单位参与的建设项目。前几年禁止经商之后,有些项目没批下来。你要从里面找什么?”黄长岳靠在椅子上。“要不要跟我们出去吃饭,两个人不好点菜。要不去你家楼下的快餐店也行。”黄长岳瞟了一眼后视镜,对表弟问道。“他长得挺瘦。”

  “谁,你表弟?”赵靖平翻开一张复印纸,回头看了一眼黄斗玉。“看不出来。”

  “他脸上有肉。”黄长岳说。“他太瘦了,我太胖了。”

  “你看上去没以前那么胖。”黄斗玉听见前座两人谈起自己,立刻端坐在后排中间。

  “很快就会胖回去了。”黄长岳苦笑几声,自嘲道。“你有没有认识的合适的同事,三十岁的,家里是长沙本地的。介绍给我呗。”

  “三十岁,人家都成家了。”黄斗玉喃喃道。“刚毕业的有几个,你要不要?”

  “留给你自己吧,我不要小女孩。”黄长岳说。“虽然她们可能其实挺懂事的。”

  “三十岁,在咱北京这辈没结婚可都算老女人了,你咋想要找这么老的?”赵靖平翻着复印纸,埋汰地问道。

  “就好这口,咋了。我就好这口。你们北京人还喜欢喝豆汁儿呢。”黄长岳说。

  “我又不北京人。”赵靖平咂咂嘴,识趣地没有再说什么。

  “反正湖南的女孩子不显老,对吧?”黄长岳把车停在一个老小区门口,向表弟问道。“你宿舍在这边对吧?”

  “对。”

  “下车,你带路。找个好吃的馆子。”黄长岳拧了半圈车钥匙,给车熄火。

编辑时间

2025.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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