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噗咳──」

　　雷因從沙地上彈起，使勁地將海水從自己嘴裡咳出來。等鼻腔不再難受後，他注意到自己竟是坐在岸邊，浪花的餘波正拍打著他與躺著的拉斯韋爾，「我不是被拖進海裡了嗎？」

　　此時在一旁守著的露露卡著急地出聲：「是拉斯韋爾先生救了您，他受傷了。」

　　雷因這才發現從拉斯韋爾身邊暈開了鮮紅色，閉著眼睛的臉蛋有一半沾上了浪花夾帶的白沙和他自己的血，「人魚小姐，這是怎麼回事？」

　　「您還記得被人魚的聲音魅惑，讓魚人給拉進海底的事嗎？拉斯韋爾先生潛下去救您，礙於在海中行動不便，逃脫的時候被魚人的武器刺傷肩膀。」露露卡自責地說：「要是我沒被其他魚人纏住就能幫上忙了，對不起。」

　　「露露卡，不要緊的……只是小傷。」

　　「拉斯韋爾！你還好嗎？」

　　醒過來的拉斯韋爾吃力地撐起身子，他臉色慘白，估計是失血造成的，但他依舊逞強地扯開一抹微笑想讓對方放心，「雷因你、沒事就好──」

　　方說完，拉斯韋爾便直直地往後軟倒，雷因立刻伸手將他摟進懷裡，慌張得說不出話來。

　　「……糟糕，那名魚人的魚叉有毒。」露露卡看見拉斯韋爾嘴唇發黑，她立刻潛回海裡，好一會後再出現，手裡多了一只玻璃瓶。她將之遞給雷因，「人類先生，這水是可以解魚人毒液的治療藥，請您將一些用來清洗拉斯韋爾先生的傷口，剩下的分次讓他飲下。」

　　「謝謝……拉斯韋爾不會死吧？」雷因連聲音都在顫抖，他只剩拉斯韋爾了，不能再失去他。

　　「您我都不會希望如此的，拉斯韋爾先生就拜託您了。」

　　是啊！每次都是拉斯韋爾挺身救自己，這次換他了。

　　背著拉斯韋爾回到小木屋時已經圓月高掛，雷因顧不得自己身上沾染了拉斯韋爾的血，急忙將人放到床鋪上，解開綁在傷口用來止血的布料。雖然在海岸邊有先處理過傷口，但雷因還是端來一盆乾淨的水將之再仔細地擦過一遍。

　　拉斯韋爾此時迷迷糊糊地醒來，嘴邊喃喃地念道：「好熱……」

　　「好熱？難道是發燒了？」雷因伸手去探他的額頭，果不其然，而且溫度還不低；照露露卡所說，這應當是體內的毒液所致。

考慮到拉斯韋爾意識不清楚無法自行飲用藥水，雷因用另一塊乾淨的布沾了點，放到他嘴邊想試著讓他吸食，然而一嚐到味道拉斯韋爾馬上撇開頭，拼命抗拒。

　　「不要、好苦！」拉斯韋爾原本迷茫的眼神又蒙上一層水霧，他如小孩子鬧脾氣般，邊哭邊推拒著雷因試圖送進他嘴裡的治療藥。

　　藥吃不進嘴裡，只怕會燒壞腦袋……雷因沒有辦法，他含了一口藥水，強硬地捧住拉斯韋爾的下巴，藉著吻將藥水送進對方的嘴裡。

　　「嗚、嗚唔……」嘴裡的氣息取代而之的是苦澀的液體，拉斯韋爾雙眼充盈眼淚，可憐兮兮的眼神回望著雷因，像是在無聲抗議自己受了委屈。

　　藥水在他嚥下不久便發揮功效，雷因看見拉斯韋爾瞳孔上揚，像昏厥般睡著了，原先扯著他上衣的手也緩緩滑落，虛弱的鼻息噴吐在雷因的臉上。

　　雷因盯著對方的唇，微微開啟的嘴角還掛著方才流瀉而出的液體，褪去毒素的唇瓣變得蒼白。

捧著拉斯韋爾下巴的手掌還未離開，雷因忍不住用拇指摩娑對方的下唇，在一瞬間的意亂情迷中失控地吻了上去。

　　起先只是幾次的輕吻、用舌尖舔去他唇角的藥水，而後卻是覺得這樣的蜻蜓點水不夠過癮似地捏開他的牙門，將舌頭伸了進去，擅自與他無意識的舌肉交纏，掠取他嘴裡的空氣。

直至對方因為過度的吸吮引起不適的咳嗽，雷因才猛地清醒過來，難以置信自己竟如無賴般對睡夢中的人做這種踰矩的事。

　　他真的太失控、太失常了。

　　雷因並非沒有談對象的經驗，他明白自己難以忍受孤獨，獨自面對空蕩的家總讓他鬱悶得想朝天空咆嘯，然而往往又認為對方遲早會受不了自己在陽光外表下的陰鬱寂寞，因此一段感情總是維持不了多久便草草結束。

　　可是拉斯韋爾不一樣，他們有類似的處境，也有共同的回憶，雷因在他身邊感到自在，不用擔心他會背叛自己。不管雷因反覆地問過幾次，他總是那樣單純而堅定地說：「我不會離開你。」

　　他用寬大的肚量包容著自己的無理取鬧、盡他所能地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或許他會受到人魚的魅惑，正是因為心底強烈地渴望能與拉斯韋爾不再分開。

　　「可惡，你這隻傻兔子……」看著床上的人因為睡著而放鬆的柔和臉孔還掛著淚痕，雷因將之吻去，在他耳邊說了句：「我真是愛慘你了。」

＊

　　一夜過去，拜訪大地的仍舊是熟悉的黎明。

　　垂在枕頭上的黑色毛絨兔耳不可見地動了動，隨後耳朵主人睜開了疲憊的藍色眼眸，愣愣地盯著屋頂好一會兒，才轉頭看見趴在一旁的雷因。

　　擔心吵醒他，拉斯韋爾小心翼翼地撐起身子，想為他披件薄毯，卻牽動了肩膀上的傷口，讓他吃痛地跌回床上，驚動了雷因。

　　「拉斯韋爾！你想做什麼？你肩膀受傷了別急著亂動。」看到他臉色好很多，雷因才稍稍放心地露出笑容。

　　「沒什麼，只是想幫你蓋件毯子。」

　　又是這樣，明明他才是傷得最重的人，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卻依舊先關心自己。雷因眼眶頓時有些濕潤。

　　「你醒過來太好了，昨天夜裡你忽冷忽熱，我好怕你就這麼離開我。」

　　以為雷因眼裡忍住的淚水，是想到自己可能會孤單一人而感到害怕，這些日子以來拉斯韋爾知道他有多麼不甘寂寞，便安撫地摸摸對方的金髮，說了句雷因摸不著頭緒的話。

　　「沒事了，我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笨蛋，說些什麼，這事情是你能決定的嗎？」

　　拉斯韋爾有恃無恐的態度讓雷因覺得生氣，卻又難以對他發怒，只好壓下性子去廚房弄些食物來填飽兩人的肚子。

　　雷因沒能端出什麼像樣的料理，只是現有的麵包加上刀工差勁的蔬菜湯，拉斯韋爾甚至舀到一大塊的馬鈴薯，看上去只是削了皮就扔進鍋裡。見狀他終於沒忍住笑意噗哧一聲，惹來主廚的哀怨眼神。

　　「你這兔子很看不起我耶？」坐在床邊的雷因把氣都出在麵包上，用力地啃呀啃。

　　「噗哈哈──唉呦好痛。」覺得自己笑得有點超過，拉斯韋爾想克制，但雷因的反應讓他笑意不減反增，這讓肩上的傷口又痛了起來。

他咬了一口馬鈴薯，本以為會是半生不熟的硬度，然而卻是超乎想像的軟嫩、入口即化，味道棒極了，「好意外，這是怎麼辦到的？」

　　看他臉上轉變的神情，雷因就知道這道湯征服了愛笑兔子的胃，不自覺地得意起來，「哼，不要小看獨居者，雖然賣相不好，但裡面有我滿滿的愛。」

　　「愛？那是什麼？」

　　「……你快點吃，等等幫你換繃帶。」

　　差點說溜嘴……雷因尷尬地扯開話題，不去理會拉斯韋爾滿臉的疑惑，但是順著他因為吞嚥而鼓動的喉結看上去，那張開又閉合的唇頓時讓雷因想起昨晚吻他時感受到的柔軟觸感，不由得下身一陣燥熱。

　　「我吃完了……雷因你臉好紅，不舒服嗎？」

　　「沒、沒事，我出去冷靜一下。」

　　急忙端過碗盤就奪門而出，被獨自留在房間的拉斯韋爾覺得雷因言行有些怪異，卻說不上哪裡奇怪，不禁反問難道是自己作了什麼錯事嗎？

　　雷因到廚房待上一會，冷靜下來後才回到房間，發現拉斯韋爾躺回床上似乎睡著了。他稍微紓緩緊張感，走到床邊想替他換繃帶，「繼續這樣的話，我該怎麼辦才好──」

　　「什麼怎麼辦？」

　　拉斯韋爾聽見雷因的話，又睜開眼，這嚇得雷因立刻後退兩步，「我以為你睡著了。」

　　「只是覺得額頭發熱，才躺著閉眼休息。」他撐起身子坐著，直率的眼神看向雷因，「所以，你剛才說的是什麼事？能告訴我嗎？」

　　當然不行！要是說了還得了？

　　堅決地搖頭，又想起對方說額頭發熱，估計是體內還殘留毒素在作祟，雷因倒了點藥水遞給拉斯韋爾，要他趕緊喝下，他卻是不肯，非得要雷因說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快點，別讓我強迫你喝！」

　　「你要怎麼強迫我？」

　　一句話又堵得雷因無話可說。他當然想將一切說明白，也想為昨天失控的行為道歉，可是對上拉斯韋爾坦蕩蕩的眼神，雷因簡直心虛得可以，甚至害怕說出來後，拉斯韋爾會討厭自己。

　　但一直畏畏縮縮的也不是雷因的性子，在心裡一陣拉扯後，他決定坦白，「昨晚你意識模糊在胡鬧，不肯吃藥，我便用嘴餵你，這就是我說的強迫。」

　　「你是為我好，這有什麼問題嗎？」拉斯韋爾當這只是一個擔心傷患而不得以做出的行為，換做是他，也會這麼對雷因。

　　「話不是這麼說的……」雷因就知道這隻傻兔子不懂，連自己說出愛字都一臉茫然，怎麼會知道這件事代表的意義並非他所想的那樣簡單，「不單是昨晚，方才、現在，我想吻你，我想對你做許多你不知道的事，這樣你懂嗎？」

　　雷因說完，拉斯韋爾偏頭陷入一陣沉默，氣氛頓時變得尷尬，時間流逝彷彿不存在，一分一秒都漫長得令人難耐。

　　就在雷因受不了想要逃離房間時，拉斯韋爾才喊住他：「主人，如果我問你為什麼想這麼做，你願意告訴我嗎？

　　「包括什麼是『愛』。」

　　「你真的想知道？」停下腳步，雷因小心翼翼地重複問了一遍。

　　拉斯韋爾堅定地點點頭，他說：「若我能認同你的理由，主人想怎麼做我都能接受，因為我想讓你快樂。」

　　「……好了，別再一臉正經地說這些話，我會受不了。」摀著發熱的臉，雷因被床上的兔子撩到不行，「每一個人對愛的定義不同，我會時時刻刻地思念他、擔心他，不求回報地想為他付出，只希望他比自己快樂。

　　「想對他撒嬌，想要他只看著自己，想吻他、想抱他，想永遠和他在一起……你曾說過喜歡我，但我的喜歡和你對我是主人的忠誠是不一樣的，當我察覺時，我已經愛上你了。

　　「我不喜歡你叫我主人，因為我希望你能把我當做和你一樣的地位看待，而不是曾經的飼主與寵物的關係。」

　　雷因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些什麼，他所能表達出來的極限僅僅如此。

拉斯韋爾再度陷入沉默，對他這番話沒有回應，他有些著急，卻也知道要沒有概念的人去理解需要時間，他便低頭盯著地板，絲毫不敢再看拉斯韋爾，就怕那人想通的瞬間會露出厭惡的神情。

　　然而拉斯韋爾並沒有如他所擔心的那般，只是覺得為自己這些日子以來與雷因的相處，心裡越發膨脹的感覺找到一個答案。

　　他是喜歡雷因的，無庸置疑。尤其是能夠變化成人形、再次與他相遇後，拉斯韋爾覺得自己無形間多了許多他不明白的情緒，而這一切來自雷因。

　　即使一開始確實如雷因所說，只是出於曾經的情分認為自己必須關心他，然而在雷因被魚人帶走時，才終於讓他能夠正視自己，明白那股驚慌和憤怒並不全然出於那樣的理由。

　　是的，他一直都希望雷因快樂，卻是更私心地希望那份快樂有大部分源自於他。

　　「對不起，雷因。」

　　聽他突來一句道歉，雷因慌張地抬頭，「為何道歉？你並沒有做錯什麼。

」

　　難不成他無法接受自己的理由，所以先禮後兵，等等就會把自己趕出去？

　　「我只是想為讓你被魚人帶走的事道歉，要是我能再多注意點，就不會讓你受到那樣的驚嚇。」

　　「這件事不能怪你，何況你都為我受傷了……」雷因想起自己還端著拉斯韋爾的藥水，便又走過去遞給他，「不管如何，你先喝藥。」

　　「這藥苦嗎？」拉斯韋爾問。

　　「你昨晚就是因為苦而不肯喝，但我覺得他只是一般的水，或許是因為你體內有毒素才產生這樣的差異。」

　　「喔……我的確怕苦。那你願意為我再做一次嗎？雷因。」

　　雷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愣愣地回問他：「再做一次什麼？」

　　「吻我。清醒的我才能知道自己是討厭還是喜歡你這麼做，對嗎？」

　　「……」

　　既然他有意願，雷因便照著他所說的做，大不了……被推開而已。他坐上床沿，將藥水含進嘴裡，然後捧著拉斯韋爾的臉吻了上去。雷因能感覺到對方在唇與唇接觸的瞬間僵直了身子，但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動作並非帶有昨晚那般強迫性的力道，拉斯韋爾很快地就放鬆了身子，自然閉上的眼睫顫動著。

　　「討厭嗎？」雷因退開身子，向他確認著。

　　「不清楚……但我想要你再吻我一次。」

　　雷因能肯定他清楚看見拉斯韋爾臉紅的過程，而垂在兩旁的兔耳也微乎其微地晃動，像是因為期待而感到雀躍般。

　　「非常樂意，我可愛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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