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拉比斯女王所在的城堡並非是印象中那般富麗堂皇，反而像極了乏人問津的老舊大宅邸，充斥著陰暗、透露著詭譎，活脫脫是製造鬼怪傳聞的最佳場所。

　　來人踏著焦躁的步伐，走廊上只有幾盞燃著燭火的燈台，光線並不充足，但絲毫不影響牠的視覺。

　　牠停在一扇門扉前頭，正要敲門之際，便被背後傳來的聲音打斷。

　　「白兔先生，請問找女王有何要事？」那是一名穿著女僕服飾的女孩，頭上有著一對狐狸耳朵。

　　「我要向她稟報帕拉迪亞的人類闖進拉比斯之事。」白兔紅色的眼神裡明顯地露出不悅。

　　「很不巧，女王還沒醒，請晚點再來吧。」

　　「……好吧，此次的睡眠時間似乎比較長？」這是牠第三次吃閉門羹了。

　　「是的，但這也不是那岐能決定的。」自稱那歧的女孩語氣淡然。

　　兩人結束對話，白兔哼一聲就掉頭離開。

　　女王總會定期安排深度睡眠的時間，白兔並不想知道用意為何，而在這之前她給了身為使者的白兔一些權力，比如說士兵的調度及城堡房間的使用。

　　牠心裡有些打算，但必須低調、必須趁女王醒來前完成。

　　「那些白癡人魚，明明成功就在眼前，居然還能失敗……罷了，果然還是得抓來自己處刑才有趣。」

　　想到這次安排好的計劃，獵物肯定能上鉤，讓一路煩躁的白兔心情愉快了些。

　　為了給牠難堪的黑兔及帕拉迪亞的人類一點教訓，等待也變得十分甜美。

＊

　　兩人走在前往瑪爾洛村的路上，隨著地形變化，天氣越漸嚴寒，原本並排前進的四個腳印，到後來有兩個明顯落後。

　　「雷因，你還好嗎？」

　　注意到他又沒跟上自己，拉斯韋爾轉身看向辛苦邁步的雷因，無奈地說：「還是讓我背你吧？」

　　「不要，我可以自己走。」金髮大男孩不理會他伸出的手，倔強地越過停下腳步的他。

　　兩人會在雪地前進，是因為已經外出多日卻還不見人回來的菲娜。

　　菲娜以往說要去找朋友也從未如此晚歸，這讓拉斯韋爾擔心她碰上了什麼麻煩，導致她抽不了身，因此決定前往她所說的友人住所。

　　由於是在高山上一處隱密的小村落，要到達那裡就必須越過這片雪地。

　　或許本質還是有皮毛動物的關係，拉斯韋爾尚能忍受飄著白花的寒天雪地。但雷因已經穿上他所有的厚外衣，依舊凍得像根冰棒，深陷雪地的腳已經稱不上是走路，而是拖行。

　　這樣下去不行，雷因會凍壞的。

　　「雷因，等等我。」拉斯韋爾喊住雷因，拿掉自己的手套為他撥掉半闔的眼睫上的雪花，溫暖的雙手在他冰冷的臉頰上搓揉，等臉頰稍稍回溫，他緊緊地抱住雷因，希望這樣的動作能讓他好過點。

　　雷因的臉頰貼在拉斯韋爾細白的頸子旁，原本應該要被圍巾包得嚴實的皮膚因為暴露在空氣中變得冷冰冰的。看他呼著白煙的嘴唇略顯蒼白，雷因有些自責地回抱他，「拉斯韋爾，你不冷嗎？」

　　「你呢？好點了嗎？」拉斯韋爾的手上又收緊了些。

　　「嗯，我們快點離開這片雪地吧。」讓拉斯韋爾放開自己，雷因動動僵硬的手指，幫對方重新戴上手套，然後順著動作牽起他的手。

　　經過一番堅持，兩人終於踏進村落，此時雪也停止落下，氣溫比在雪地行走時要暖活許多。

　　「拉斯韋爾，我覺得這村子氣氛不太好？」本來還在伸展手腳的雷因察覺到周遭投射過來的眼神，有些不安地貼到拉斯韋爾身上。

　　「沒事的，這裡本是隱密的村落，我們在他們眼裡就是闖進來的陌生人，別離我太遠。」

　　聽他這麼一說，雷因直接牽住拉斯韋爾的手，也得到他的回握。

　　拉斯韋爾從村頭問到村尾，才有一名待在樹下玩耍的女孩肯回應，告訴他們與菲娜相似身影的女孩蹤影以及里德的住處。知道確切地點後，兩人立刻前往。

　　那裡有一座獨立的庭園，木屋坐落在庭園中央，兩人上前去拉了門口作為門鈴用的大鈴鐺，很快便出現一名有著圓弧大耳的短髮男人前來應門。

　　「抱歉，請問這裡有位叫做菲娜的女孩嗎？」

　　「你們是雷因和拉斯韋爾吧！快進來，下午茶會正等著你們。」

　　短髮男人愉快地搭上兩人的肩，將他們帶進門，半強迫地推著他們往前走。

　　「先生不好意思，我們是來找人的。」拉斯韋爾把自己從他手中拔出來，順帶拉住雷因，「如果菲娜不在這裡，我們就要離開了。」

　　男人一聽，馬上帶著歉意解釋：「先別走，是我太高興有客人，所以沒說清楚。小菲娜的確在這裡，她希望你們兩位也能一起參加茶會，所以才留下來的，因為她知道依拉斯韋爾的個性，這麼長的時間沒回去肯定會來找她。」

　　「……這樣啊。」拉斯韋爾半信半疑，他們甚至連菲娜都還未見到。

　　「別懷疑，我叫傑科，我的未來女友里德和尼科爾也在等著，趕緊準備入座吧。」

　　男人一說出熟人的名字，拉斯韋爾便信服了，「連尼科爾也在？」

　　「尼科爾是誰？」雷因問道。

　　「是人魚露露卡的兄長，他十分好學又聰明，為了增加見識到處旅行，還特地變成人類的模樣離開海中──」

　　突來的拉炮聲拉回兩人的注意，五顏六色的彩帶落在他們頭頂，眼前是等待已久的菲娜、里德以及尼科爾。木屋裡早已被布置得亮麗活潑，只等著客人到齊便可以開始今日的茶會。

　　他們開心地將兩人帶到各自的位置上，並為兩人斟滿茶杯。溫熱的紅茶飄出香氣，在雪地走了許久的兩人頓時感到放鬆許多。

　　「里德，謝謝妳特地邀請我們參加茶會……但是菲娜，下次別用這種方式叫我來，我很擔心妳。」

　　紅髮的女孩里德與菲娜同樣有著一對小巧的倉鼠耳朵，在拉斯韋爾說完，她與菲娜對視一眼，紛紛笑起來，「你跟菲娜描述的一樣，真的很愛操心。」

　　「對對，拉斯韋爾就像媽媽一樣，老是嘮叨這個、嘮叨那個的。」雷因不畏懼拉斯韋爾瞪過來的眼神，趕緊補充道，跟著兩個女孩一起哈哈大笑。

　　就在大家吃著茶點聊得正開心時，拉斯韋爾耳朵抽動，感到有些異樣。

　　「雷因……你有聽見什麼聲音嗎？」拉斯韋爾皺起眉頭。

　　雷因搖搖頭，「這裡充滿我們的歡笑聲，你指的是什麼？」

　　的確，屋子裡只有他們和下午茶桌擺設，並沒有會製造出巨大聲響的東西。拉斯韋爾希望只是自己的錯覺，然而聲音越漸放大、震耳欲聾，他難受地摀著敏感的耳朵卻毫無效果。

　　「──拉斯韋爾，快逃！」

　　回過神的拉斯韋爾已經從椅子上跌落，他愣怔不安的表情引起身旁菲娜的注意，「你沒事吧？在發呆嗎？」

　　拉斯韋爾沒有理會她，只是反覆地回想方才聽到的呼喚。

　　那聲音是尼科爾用人魚的魅惑能力傳達給自己的，他要自己快逃，因為他們身處的地方已經被人形蜘蛛給佔領，所見之人也全是蜘蛛偽裝而成。

真正的菲娜、里德、尼科爾與傑科被蛛絲給纏在他們四周的牆上動彈不得，只是被更細小的絲線交織而成的佈景給遮掩，其逼真程度若沒走近觀察甚至伸手去碰觸的話，根本察覺不了。

　　也難怪一進屋子就馬上帶他們坐定位子，避免增加被識破的風險。

　　知道真相後，擔心雷因安危的拉斯韋爾馬上沈不住氣，從地上跳了起來，「雷因、快點過來我身邊！」

　　「突然之間怎麼了？」

　　拉斯韋爾揮開想要碰觸他的女孩，驚慌地大叫：「沒時間跟你解釋，你先──」

　　背後猛地受了一記重擊，讓拉斯韋爾無力軟倒，掙扎了幾下還是暈了過去。

　　雷因見狀，想要站起身，視線卻也開始模糊，眼前的人逐漸轉化成「蜘蛛」的模樣，「嗚怎麼回事……」

　　為首的蜘蛛嘻嘻地笑了起來，「放心，茶裡加的是安眠藥水，不會死人的。」

　　「好好睡一覺，很快就到城堡了。」

　　男孩應聲倒地不起。

＊

　　「雷因、雷因，起床了。」

　　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金髮男孩不甘願地坐起身子，打了個大哈欠，心裡碎念著：「今天不是周末嗎？不用上學就沒必要早起啊。」

　　像是被聽到心聲，喊他起床的人馬上又使勁地搖搖他的肩膀，不死心地說：「已經不早了，不是說好要帶我去森林探險的嗎？」

　　「帶你去探險？」

　　雷因這才轉頭看了他，居然是名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黑髮男孩──這不是拉斯韋爾嗎？連周圍的景色都是自己熟悉不過的房間。

　　「我回來帕拉迪亞了？可是身體怎麼是小孩子的模樣？」雷因看了看自己的手腳，約莫是十一、二歲的樣子，他開始猜測自己難道是回到了過去？

　　如果他的想法是正確的……

　　雷因躍下床，光著腳以最快的速度奔到廚房，果不其然是那個懷念的身影，「奶奶！」

　　突然被男孩從後頭撞上，年長者嚇了一大跳，但是自己的孫子在哭泣，她還是一如往常地用她溫暖的掌心摸摸他的金髮，「怎麼了？為什麼哭？」

　　「太開心了，沒想過還能見到奶奶一面……」

　　「真是奇怪的孩子？肯定是睡昏頭了，幸虧有拉斯韋爾幫忙把你叫醒。」摸不著頭緒的年長者用袖子擦掉她寶貝孫子的眼淚，並要他洗漱後趕緊來吃飯，都已經是午飯時間。

　　雷因高興之餘差點忘記，他的兔子在帕拉迪亞怎麼會依舊是人類的模樣？甚至連奶奶也習以為常的樣子？這太奇怪了。

　　就在雷因陷入自我懷疑時，老長者又催促著：「雷因，你還愣著幹嘛？不是和拉斯韋爾約好要去森林玩嗎？早點出發，別太晚回來。」

　　神奇的是，經由老長者這麼一提後，四周景色竟直接切換到了森林。雷因因為如此的變化一個沒站穩，直接摔進草叢裡。

　　「雷因，你在做什麼，我們都還沒開始探險耶。」

　　站在他身後的拉斯韋爾把他從草叢拉出來，幸虧沒受傷，只是沾了滿身的樹葉。

　　「你真的是拉斯韋爾嗎？耳朵怎麼不見了？」說完，雷因朝他撲了上去，摸索著應該藏在頭髮裡的長耳朵，然而卻是什麼也沒有。

　　「你扯得我頭皮很痛，放開我啦！」拉斯韋爾推開愣住的雷因，撫平自己被弄得毛躁的頭髮。

　　不可能的，如果這裡才是真實世界，自己經歷的那些又是什麼？

　　真假虛實彷彿成了一個笑話。

　　「……你今天真奇怪。算了，我們走吧。」拉斯韋爾牽起雷因的手，開始往森林裡走。

　　沿途路過的景色只有樹木草叢，別說松鼠了，連常見的昆蟲麻雀也未見一隻，整座森林除了走過擦到枝葉的窸窣聲外，再無其他聲響，靜得令人害怕。

　　雷因想抽回自己的手，然而身體卻不受控制，腳上依舊走著，卻並非出自於他的意願。他像個人偶被前頭的人牽引著，只能乖乖聽話。

　　「你要帶我去哪？你不是拉斯韋爾。」幸好嘴巴還能說話，雷因便不停地發動「聲勢攻擊」。

　　「……」

　　「放開我，拉斯韋爾才不會這樣強迫我！」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真相，然後做出選擇。」

　　身體控制權又回到雷因身上，讓用力過猛的人一個踉蹌。這次他沒有跌倒，因為拉斯韋爾幫忙扶著他。

　　「什麼真相啊……你要去哪？」

　　拉斯韋爾沒打算解釋，又繼續往前走。雷因追了上去，卻怎麼也無法拉近彼此的距離。

　　直到他們穿出森林，外頭天色已經被黑暗壟罩。拉斯韋爾的腳步停在馬路上，雷因發現自己又無法動彈，而此時右邊一道強光高速逼近，拉斯韋爾回頭朝他一笑，身影被白光淹沒──

　　「……因、雷因！」

　　拉斯韋爾看見他的大男孩終於醒過來，這才放下心。

　　兩人被蜘蛛抓到城堡後，一起被關到這間空曠的大房間。拉斯韋爾猜測，雖然沒親眼看見菲娜與尼科爾他們，也不知道對方用意為何，但如果抓住女孩的用意是為了引出自己和雷因，那起碼不會比他們早死。

　　雷因被關在大房間裡另外設置的小牢籠中，拉斯韋爾只能隔著鐵欄杆看他；況且他的雙手被緊緊綁在後頭，即使他試著想破壞鎖也是困難重重。

　　「雷因你怎麼哭了？哪裡疼嗎？」

　　當拉斯韋爾回過神，雷因突然就哭得一塌糊塗。他的雙手穿過鐵柵欄抱住拉斯韋爾，將頭靠在他的胸膛。

　　「還是作了可怕的夢？」

　　不管他怎麼問，雷因也只是搖頭不回應。拉斯韋爾不再逼他，放柔了聲音：「沒事了，我在這裡。」

　　手動不了，拉斯韋爾學著雷因曾對他做的，在他眼角落下親吻，將眼淚吻去。

　　「拉斯韋爾，對不──」

　　「還真是感人的情誼。」

　　聲音的主人冷不防地出現在拉斯韋爾身後，他卻絲毫沒有察覺，但一聽見動靜，身體馬上就做出反應，將雷因擋在自己身後。

　　「白兔？是你把我們抓──」

　　雷因瞪大眼看著拉斯韋爾飛了出去，然後重重摔在地上。

　　白兔收回自己的兔腳，一派優雅地說著：「抓你們？別說得那麼難聽。是你們自投羅網才對。」

　　「拉斯韋爾！可惡你這傢伙做什麼！」

　　還不用雷因自己上前，他就讓白兔扯著衣領撞上欄杆，被逼迫與牠近距離對視，「做什麼，這用得著問？當然是玩弄你們，好發洩當初在下水道的恥辱啊！」

　　「尤其是你，黑兔。」

　　區區外來者居然敢說自己骯髒，這可真是奇恥大辱。

　　白兔放開雷因，走到拉斯韋爾面前，抓著他的脖子將人提起，爾後從酒紅色背心的口袋裡掏出一只藥瓶，強硬地將之灌進拉斯韋爾嘴裡。

　　「嗚唔、這是什麼……」無法阻止藥水滾進喉嚨，從白兔手裡摔落的拉斯韋爾趴在地上乾嘔，緊接著肚子又被踢了一腳，讓他翻身撞上鐵柵欄。

　　「那個藥水的效果我還沒親眼看過，據說能讓靈魂變成像水晶一樣漂亮的結晶狀態……當然，一敲就碎也在所難免囉哈哈。」

　　白兔說出來的話讓雷因變了臉色，馬上憤怒地對著白兔大吼：「混蛋！有種單挑，少用這種方式欺負人！」

　　「那就應你的要求，你來當我的對手。」白兔作勢要打開牢籠的門。

　　「住手，別動雷因。」

　　艱辛地從地上站起，拉斯韋爾喊住白兔：「放過他，你想怎麼做我都聽你的。」

　　「可以，我不動他，但是你得要陪我玩，直到我盡興。」

　　「好，我答應你。」即使手被綁在後頭難以反抗，拉斯韋爾依舊沒有絲毫猶豫。

　　「拉斯韋爾別鬧了！」雷因不敢相信這兔子傻到答應這種擺明坑人的條件。

　　「很好，遊戲開始。」

　　黑兔閉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沒錯，牠要的就是如此，白兔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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