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路上車水馬龍，在沒有人注意到的小角落，拉斯韋爾獨自待在紙箱裡。

　　沒有熟悉的小主人氣味，即使身邊有著牧草，牠也提不起精神去啃咬，耳朵本就是垂落的狀態變得更加萎靡。

　　「為什麼要養這隻兔子？看上去一點精神也沒有，耳朵下垂的樣子真觸霉頭。」

　　因為這樣的理由，年長者不顧小主人的意願，將牠丟到這個角落，然後強硬地帶著小主人走了。

　　牠那時候還小，天真地以為小主人只是去去就回。

　　可是過了一天，還是不見來接牠回去的身影，此時天空落下雨珠，將紙箱淋濕、變得軟爛。

　　尚還年幼的牠沒有抵禦濕冷的能力，拉斯韋爾以為牠會這麼孤獨死去。

　　「哇！小兔子你一個人嗎？」

　　在牠即將要接受自己的命運時，男孩路過發現了牠，將牠從溼透的紙箱中抱出來。他用算不上乾淨的手帕擦去自己身上的雨水，然後脫下外套包裹住牠冰涼的身體，帶著牠離開。

　　「別怕喔，我和你是一樣的，所以你可以把我當作你的朋友。」

　　他帶拉斯韋爾到動物醫院一趟，並沒有什麼大礙，雖然只是基本的看診費用，卻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錢幣。對此他似乎有些懊惱，但馬上就打起精神。

　　男孩在回家的路上不停低頭和牠講話，溫暖包圍著拉斯韋爾，讓牠昏昏欲睡，濕漉漉的眼睛只看得到模模糊糊的畫面。

　　在睡著前牠只記得，那是一道拯救自己的陽光。

　　新家只有男孩和他的奶奶，牠是家裡的新成員，沒有人嫌棄牠，這讓拉斯韋爾感到安心。

　　「奶奶，我幫小兔子繫上這個項圈好看嗎？」

　　「嗯，拉斯韋爾喜歡嗎？」老長者溫暖的手在牠頭上揉了揉。

　　牠不能說話，只能舔舔對方的手當作回應，金髮男孩倒是自己主動地幫牠回答：「當然喜歡啦，雖然小兔子的耳朵是下垂的，可是我知道牠很開心，對吧我的朋友？」

　　嗯，牠很開心。

　　尤其是男孩摸牠耳朵的時候。

　　雖然牠曾經因為男孩弄痛牠而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可是男孩不介意，跟自己道歉後，還努力地拿捏撫摸的力道。

　　他是最棒的主人，拉斯韋爾希望這樣快樂的日子能夠直到永遠。

　　可是那天的森林探險，牠走丟了，黑暗籠罩著拉斯韋爾讓牠害怕，彷彿又回到那個陰雨天，孤獨與冰冷雙雙想奪走牠的體溫。

　　牠必須找回牠的太陽。

　　然而迎接牠的是野狗的追逐，以及一道刺目的白光──

　　「拉斯韋爾，歡迎回來。」

　　緩緩睜開眼，看見的是那熟悉的、自己想找回的陽光，他就在眼前，並且觸手可及。

　　「雷因……」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眶滑落，拉斯韋爾不想哭的，可是他太高興了。

　　他緊緊地抱住雷因，好像再沒有什麼能將他們分開。

　　「有哪裡痛嗎？」雷因拍拍他的背安撫著，並沒有多問什麼。

　　「沒有、只要你沒事。」

　　「菲娜，謝謝妳幫忙將拉斯韋爾的靈魂拼湊回來……能麻煩妳讓我們獨處一會嗎？」

　　女孩擦掉喜極而泣的眼淚後點點頭，離開了房間。在她走了幾步後，果不其然聽見男孩大吼的聲音。

　　「你這隻笨兔子、傻兔子！少自作聰明了！」

　　見拉斯韋爾完好地復原，雷因隱忍許久，這下終於忍不住要大罵他一頓。

　　「你以為自己單方面承受白兔的傷害我會高興嗎？即使得救了，我也會自責自己的無能害死你。總是說不用擔心你、不會那麼容易死，你就是打算自己死掉消失，丟下我一個人是嗎？」

　　「不、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拉斯韋爾被罵得一楞一楞的，豎立起來的耳朵完美地表達了他的驚慌。

　　雷因不只要罵他，甚至狠心地動手捏住他的臉頰作為懲罰，不甘心地說著：「那是什麼意思？是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說吧，你甚至隱瞞了腹部傷口的真相……約好不會離開我，我們還一起許了願，結果你卻這樣毀約，你這隻壞兔子，簡直比白兔還要可惡。」

　　「我只是想保護你，沒想那麼多啊！」

　　居然拿自己跟白兔比較，拉斯韋爾心裡覺得委屈卻不知道怎麼反駁，因為他的確隱瞞了實情沒說，被掐著的臉頰痛得他流出幾滴眼淚，「唔嗚、對不起雷因……」

　　「哼，知道錯就好。」雷因看他可憐兮兮地道了歉，這才放開他已經變得紅通通的臉頰，再繼續掐下去就要瘀青，他可捨不得。

　　「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已經……」死了，怕再被攻擊，拉斯韋爾揉著臉頰，把後面幾個字吞進肚子。

　　此時恰巧踏進房間的女王，替雷因向拉斯韋爾解答了。

　　「是我讓他看見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雷因他應該回去帕拉迪亞，所以我才不想讓他知道，為此感到難過。」回想他們剛重逢時雷因哭得悽慘，連鼻涕都不客氣地擦在他的衣服上。

　　雷因一聽，又作勢要捏他臉頰的動作嚇得拉斯韋爾往後縮。

　　「你或許不知道，現在在帕拉迪亞的雷因是昏迷的狀態，回不回去得看他的選擇，就算是我也不能替他決定。」

　　昏迷？不是說僅是湊巧來到這個世界嗎？拉斯韋爾看向雷因，希望他給自己一個解釋。

　　原來雷因在喪禮結束後，情緒低落地坐在靠近路邊的樹下發呆，當時下著大雨造成路面視線不佳，竟讓急速行駛而打滑失控的車子給撞上，經過急救後還是陷入昏迷的狀態。

　　至於會將記憶竄改成意外失足掉進洞穴裡，或多或少是因為不想回憶起當時面臨死亡的恐懼。

　　「既然如此，為什麼會到拉比斯來？」

　　正如女王所說，拉比斯只是死後世界的一環，先不說還未真正死亡的雷因本就不屬於亡者，他與雷因是不同物種，不應該在同一個地方碰面才對。

雖然根據白兔的說法，似乎也曾有人類來過，可是這未免也太湊巧了？

　　這個問題雷因本人也非常想知道。

　　女王偏頭想了想，將原因歸咎在拉斯韋爾身上。

　　「記得你向星星許願嗎？」因為已經是前些日子的事情，現在被這麼一問，女王倒是想起來，他這麼做的原因。

　　「是的。」這有什麼不對嗎？

　　「我都聽見囉，因為次數太多吵得我不得安寧，所以我便隨手幫你實現了。」

　　還真是夠隨心所欲的，雷因在一旁想著。

　　「等等、為什麼女王您會聽見？」拉斯韋爾突然激動地從床上跳了起來。

　　「呵呵你竟然不知道拉比斯的『流星』是我的手下在視察世界時變成的靈魂狀態嗎？他們回來後第一件向我報告的事，便是有隻寂寞的兔子鍥而不捨地許願，希望能再見到他的主人雷因。

　　「靈魂不穩定狀態的他與其在世界飄盪，不如做點有意義的事，我便讓他進入拉比斯。

　　「正巧，你們彼此都思念著對方。」

　　女王說完，滿意地看著兩個靈魂閃閃發光，變得更加美麗動人，真是太有趣、太愉快了。

　　拉斯韋爾無言以對，隨即紅了臉蛋將自己埋進膝蓋裡，像鴕鳥般打算就地逃避現實。

　　不看不聽，他就不會知道雷因和女王是怎麼嘲笑他的。

　　女王將白兔的懷錶交給雷因，也告訴他使用的方法，若是決定好離開，只要逆向轉動指針，便能回到帕拉迪亞。

　　女王颯爽離開後，房裡只剩靜默的兩人。

　　為何他們總是陷入這種尷尬的氣氛，拉斯韋爾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拉斯韋爾。」雷因盯著懷錶，淡淡地喊了他的兔子。

　　「……什麼事？」

　　從膝蓋裡抬起頭，拉斯韋爾看見雷因將金色的懷錶遞給他，並說：「你希望我回去，那就請你幫我轉動指針吧。反正我是做不到的，因為我喜歡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拉斯韋爾因為他這番話愣住，心裡竟感到陣陣的苦楚襲來，不願、不捨、不甘心，每一種心情都讓他難過得想哭。可若是拒絕，雷因的靈魂會被困在拉比斯，他是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孩子，未來還有許多可能性，不應該就這樣死去的。

　　可是他做不到。

　　儘管說服自己多少次必須接受雷因終將離開的事實，他依舊難過得不得了，更別說裝作不在乎地放手。

　　「雷因……」

　　「決定好了嗎？」大男孩苦笑，看著他的手顫抖地搭上懷錶。

　　「雷因，別這樣對我。」

　　拉斯韋爾坦然地哭了，豆大的淚珠從海藍色的眼眸中掉出，落在了懷錶、雷因的手上，他哽咽地說：「我怎麼可能做得到，我喜歡你，是你將我從孤單中拯救出來的。我們畢竟不一樣，我害怕你會厭倦我、厭倦這裡……但不管你作什麼選擇，我只希望你快樂。」

　　「我就問一句，你想要我留下嗎？」

　　「……想，我不要你離開，好不容易再見的、我當然不想再失去你。」

　　匡噹！

　　雷因將懷錶摔到地上，伴著拉斯韋爾驚訝的表情，雷因緊緊地抱住他。

　　「嗯，這就是我的答案。」

　　選擇什麼的，早在見到他時就決定好了。

　　拉斯韋爾也回抱他的男孩，溫熱的淚水從臉頰上滾落。

他們交換了氣息，是苦是甜，只有彼此知道。

＊

　　「……最後人類男孩選擇變成兔子，與黑兔在拉比斯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哇啊啊太好了！」

　　「白兔好壞，居然這樣欺負溫柔的黑兔！」

　　「幸好人類決定留下來，不然黑兔又要孤零零了。」

　　一群小兔子窩在有著金色毛茸兔耳的大男孩身邊，他讓這群小毛頭給纏著說故事，而當故事說完都已經是午餐時間。

　　正當大男孩想著終於可以擺脫這些孩子回家時，其中一名小兔子舉手發問：「哥哥，這個故事是真的嗎？那現在男孩和黑兔在哪？」

　　大男孩挑眉，故弄玄虛地回答他：「或許就在你們身邊，誰知道呢？」

　　「雷因、孩子們──」

　　拉斯韋爾提著竹籃來到森林尋找雷因，發現他們果然在那棵最為茂盛的大樹下，圍成一團不知道又在說些什麼，「你們果然在這裡。」

　　「哇！黑兔！」

　　孩子們有志一同地指向拉斯韋爾，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

　　「你們在說什麼？難道是雷因又給你們亂編故事了嗎？」搖搖頭，拉斯韋爾表示自己並不清楚他們所說的。

　　「什麼嘛，原來是假的。」

　　領過拉斯韋爾帶來的點心，孩子們便原地解散，自個兒去找樂子。距離晚上回家的時間還早，貪玩的他們可不會放過玩樂的機會。

　　等確認小兔子們都走遠，拉斯韋爾才氣急敗壞地搥了雷因一拳，方才忍著的羞恥全寫在臉上，「你！別隨便把我們的事到處說。」

　　雷因笑嘻嘻地接住他的拳頭，順勢將他拉進自己懷裡坐著，一邊耳朵靈巧地纏上他下垂的長耳。金色和黑色的耳朵就這麼糾纏在一起。

　　「嘿，你可是溫柔的黑兔，別這麼粗暴嘛。」

　　「我以前怎麼都不知道你這麼會說奇怪的話？」總是讓他感到害羞又生氣得想揍人。

　　「不喜歡嗎？那我可要多說一點，我最喜歡拉──」

　　拉斯韋爾趕緊從籃子中拿了一塊三明治塞進他嘴裡，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唔……你也比我想像的還要容易害臊啊，明明一開始還呆呆的要我敎你這個、教你那個，多可愛啊。」雷因拿下充滿拉斯韋爾愛的三明治，笑著調侃道。

　　「閉、閉嘴，別再說了！」

　　拉斯韋爾知道他又要提第一次的事情來笑自己，簡直讓他羞恥得想逃跑，可是耳朵被雷因纏住，根本逃不了。

　　「不行，我一定要說。我最喜歡你了，我的傻兔子。」雷因那還沾著麵包屑的嘴，硬是在拉斯韋爾臉上親了一口。

　　「哼……」真可惡，又說他傻。

　　撥掉臉上的麵包屑，拉斯韋爾拿來自己的蔬菜餅咬了一口，然後有些不確定地問：「不過這樣真的好嗎？何必讓女王將你變成兔子？」雖然跟之前的差異也只是長出兔耳朵罷了。

　　「因為這樣，你就沒有藉口不能喜歡我了吧？我們一樣都是兔子。」

　　而且習慣之後，還能用耳朵纏住拉斯韋爾，挺好的。又或許是怕扯痛自己，只要這麼做，拉斯韋爾就會乖乖地待在自己身邊。

　　「……不管你是不是兔子，我都喜歡你啊。」拉斯韋爾下意識地摸了摸他的手鍊。

　　「哈哈真巧，我也是。」

　　再一次的互相告白後，他們照以往的習慣在樹下待到星星出沒，等著白光劃過天際時，一起許下願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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