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老板……草！”

宇低着头玩游戏，对头顶的呼唤充耳不闻，直到忍无可忍的顾客用力敲了一下桌子之后，他才从收银台后抬起头来，“怎么了？”

“你这牛奶都过期了，怎么还放在架子上卖？！”

他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包装，“这不还没过期吗？还有两天呢。”

“我要求换货，或者退钱。”面对客人气势汹汹的要求，他眼皮也不抬，“开封了不退钱，换的话你随便，反正日期都是差不多的。”

“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我自己都喝，别那么矫情。”他摆手驱赶顾客离开。意识到再纠缠下去也没有结果，对方气冲冲地摔门而去，看来他又少了一个回头客。

看了眼时间，附近的学校差不多要放学了。他不喜欢人多的时间段，在放课铃响起的前一秒关上了店门。

卷帘门关上之后，外界的喧嚣被隔绝在外，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今天卖了两百块，还行。”考虑到他下午三点睡醒之后才开始营业，这个营业额已经算是喜人了。

虽然全部都是一锤子买卖，绝对不会有回头客就是了。

每日两百块放在打工仔身上或许是还过得去的薪资，但要是被附近同样开实体店的老板知道怕是眼泪都要笑出来，生意惨淡至此，在这个周边是中学的步行街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不过宇不是很在意。

租金一年四万，占地一二层相加约七十平的小店，他托人办了营业许可证和烟草证，自己买了些货架水柜，再把上一家留下来的商品摆了上去，就这样开了这家店。一天两百自然不是毛利率，而是实在的营业额，过期商品的损耗，台账货单一概没有计算，只能说是十分儿戏，虽然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认真。

宇把二层当做了自己的住处，从冰箱里拿出饮料，再拿下两桶泡面，就回到了楼上，等待面泡开的间隙，他又躺了回去，打算再睡一会。

刚闭上眼睛一楼的卷帘门就被拍响，他很想无视，但来人锲而不舍，最后他还是认命地端上泡面回到了一楼。

重新开门之后，一个穿着深黑色制服的身影走了进来，“关门这么早？”

“嗯，累了，有事吗？”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没什么，做个回访。”来人扶了下绣着警徽的帽子，示意他不要紧张，随后向宇了解他的生活近况。

“还有什么好问的吗？不就那样。”宇并不紧张，只是一脸困倦。

“我们的提议是想让你快速回归社会……但我问了附近的店家，他们说你一天只营业两个小时不到。”他环顾四周，看着昏暗的店铺，欲言又止，“可能的话，还是找一份正经工作吧。”

“我钱都投了，店也开了快两月了，我感觉挺好的，符警官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说，我看着改。”

“不是我们满不满意……”面容刚毅的警察一脸为难，回访原则是不干扰出狱人员的正常生活，所以他的做法确实已经超出职责，但他也没有办法，父债子还。

七年前在本市发生了一起因追逐发生的车祸，一位女子在这起事故中不幸丧生，经过一系列的侦查之后，在受害人家属的强烈要求作用下，当时的嫌疑人被冠以抢劫加间接过失致死的罪名，判处了六年半的有期徒刑。当时负责调查这个案件的人是他的父亲，这本来是他经手过的案件中不起眼的一件，直到一个多月前另一证人提供了当时的关键证据，使案情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翻转。当初的判决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冤错假案，嫌疑人摇身一变成了见义勇为的热心群众。

“哦。”知道自己冤屈洗清的时候宇的反应很平淡，“我都出狱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在官方人员找到他时，他正独自一人流落在街头，那时候他已经出狱了快半年。

他看起来兴趣缺缺，即使知道自己脱罪之后也打算继续流浪。不过，最终他不情不愿得到了数额不菲的赔偿金，拿着那笔钱，在人介绍下他开了一家便利店。

“可是……”符警官还想劝他，至少支棱一些，认真开店。

有那么一瞬间，宇露出了择人而噬的神情，但他很快就表现得一切如常，“你说得对，所以我应该雇一个店员。”

他打印了一张纸，写上‘招人，代价面议。’啪的一下贴在了门口。他是那么着急，岗位工时其他内容一概没写，甚至把待遇打成了代价。

“感谢您的到访帮助了我完善店铺经营，请回吧。”

送走了烦人的不速之客之后，他没有了关店的心思，于是就这样关着灯拉上门帘在一层玩游戏。

即使摆明了不想做生意，依然不时有人把门帘掀起，询问他是不是停电了，然后在黑暗的环境里费劲地找自己要的东西。看来这个地段确实不错，符警官大概出于好意介绍他来这里，虽然他没有问宇需不需要。想要帮助宇重新融入社会总是好的，至于他为什么是社会不稳定因素就不要在意了。

外面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不会有人在晚上进一家不开灯的店铺，他觉得自己可以关门了，于是从收银台后站起身来。

“嗯？”要拉上门的时候，宇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女孩，她穿着校服，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

“有事吗？”看着她有话不敢说的样子，宇思索了一下，“不过期的商品不退。”

“不……不是的……我没有买东西。”对方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否认，她声音很小，但听起来十分舒服，如果让她来念睡前故事大概会是不错的享受。

“那你有什么事？推销和发传单也别来我这。”

对方又是一阵摇头，指了指门口，“我看到了门口的告示，请问您在招聘吗？”

宇打了个哈欠，“姑且吧。”虽然是应付警察的，不过他确实贴出去了。

“那我能来面试吗？我想在您这里找一份工作！”女孩鼓起勇气对他说。

委实说来，宇没有考虑过会有人来应聘，“额……”但他转念一想，招个人帮他卖东西确实也不是不行。

面试是不可能面试的，太麻烦了，他把门口的纸撕了下来，对女孩说，“行，那你明天就来上班吧，营业额除了我的饭钱外就是你的工资。”他就这样敲定了下来，把手机号写在纸上给了对方。

“欸……啊……”便利店的面试确实不需要正规，但宇太过随意，让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可以的话，您一天给我一百五十块就好了。”她对营业额没有太清晰的概念，但肯定是比她的要价高的。

“你不同意？”宇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嫌钱多的，她又不可能不缺钱，否则来他这种可疑的店铺做什么？

“是的……”“你确定不要？七八百还是有的。”当然，这是开满一天的情况，而且不是净利润。虽然这看起来多的数字也只是让他不亏本罢了。

预料之外的数字让女孩吞了下唾沫，如果真能拿到那些钱她肯定是千肯万肯，但她其实已经在心里打退堂鼓了。他给的太多了，反而让她感到害怕，“我会考虑一下的，非常感谢您！”对着宇弯腰鞠躬之后。她握住写着他手机号码的纸条跑掉了。

一般来说，考虑其实就相当于拒绝，不过宇不在乎，他开心地关门，把泡面吃完之后，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拉开卷帘门时，他被屋外站着的小人吓了一跳。

是昨天的女孩，昨天天黑了没看清她的样貌，她一开口宇就认了出来。留着刚到颈部的短发，发梢末端垂在苍白的颈侧，站在午后的阳光下，身上就像铺了一层金粉。

跟没吃过饱饭一样，看着她那瘦骨嶙峋的体型宇在心里吐槽，虽然虽然面容清秀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但她的身形消瘦，脸颊也有些凹陷，再好的底子这样也得减分。

但不知为何，宇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印象最深的是她的眼睛。在淡得透明的柳眉下，是一双瞳孔清透，就像春天刚化冻的清泉般的美丽眼瞳，眼底的忧郁就像湖面上浸染的薄雾，他不知为何无法挪开视线。

“那个……我还是想在您这里工作，但是一天给我两百可以吗？”或许是因为宇看起来太过可疑，所以她将报酬上升到了可以为之冒险的数字，被宇直勾勾地盯着，她有些紧张地和他对视，眼瞳深处倒映着蓬头垢面的他。

“……行吧。”宇倒不是上赶着给人送钱，她爱要不要，他示意女孩进来，“那你从现在开始上班吧。”

“诶？现在吗？”“有事的话也可以明天过来。”

女孩连忙摇头，生怕他反悔一样，“就现在吧，那个，我需要填写入职合同吗？”她看起来十分紧张，局促不安地望着他。

“没有那种东西。”宇懒洋洋地说。

劳动合同不仅是约束，也是对打工人权益的保障，宇懒得弄那玩意，但旁人怎么会明白他的想法。这只会让他看起来更可疑。但夜看起来十分高兴，“谢谢您，那个，我叫夜，今年十六……十七岁！”

“哦。”他半个字都不信，他盯着她张嘴笑时缺失的地方，谁家有还在换牙的十七岁？

宇不懂法，不过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点，他知道自己不该让小孩子干活，但反正他不懂法。夜也悄悄松了口气，她问了很多招聘临时工和日结的店铺，无一例外都不招收童工，她问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货架上都有贴价格，你看着卖就好了，散卖的东西就称重再算价格。”简单提点两句后，他就回到了楼上，本来打算继续睡一天，结果半小时还没到又被喊了下来。

刚工作就当店长对夜太难了，她对商品的分布还不熟练，店里卖什么也不知道，客人只要超过两个人，她就开始手忙脚乱，遇上着急的人，还免不了训斥她两句，等宇下来的时候，她已经眼泪汪汪。

“行吧，我先带你一段时间，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可以了，就和我说。”招了个人，还反倒增加了自己的工作时长，这算什么事？他心下无语。

从夜的表现来看，她并不笨，虽然这不是需要智商的工作。她只用一小时就记住了货架的分布和商品价格。但因为胆气还不足，所以她也不敢和宇说自己可以独自营业。

她不说，他只好坐在一楼玩游戏，但不需要帮忙的现在，他也只是无聊地看着她发呆。

他还是第一次认真看自己新招收的小员工工作。

十一岁……也可能十二岁？看身高看不出来，穿着不太好，看着都是别人不要的衣服。这年纪不上学来找人打工。是家里没人管她吗？宇想了几个可能的展开，但话又说回来。

‘关我屁事。’他顿时没有关注她的兴趣，他玩游戏夜卖东西，两人就这样共同度过了一天。直到肚子咕噜作响之后，他抬头看墙上的时钟时，才发现欲言又止的夜。

“老板……我……”她连宇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把营业执照塞住了柜台最里面，不被检查绝对不会拿出来。“已经九点钟了，我可以……下班吗？”她其实早就想回家了，但她看过其他便利店墙上贴的营业时间都是到晚上十一点。她今天下午四点才开始上班，如果走太早的话，她担心老板对她不满意。

“哦，没问题……以后天黑之前你就可以走了。”宇没想到这茬，他向来都是想关就关，从收银台里抽出两张红色纸币，“这是你今天的工资。”

夜十分惊讶，她已经做好了今天的表现拿不到工资的准备。宇站起身，“关店我来吧，你先回去。”他看着外面昏沉的夜色，又看了看矮小的夜，“啧。”

他很不想问，但还是问了一下，“有人来接你吗？”

“没有。”夜惊喜地捏着工资，摇了摇头，他问了一句废话，但凡还有大人管她，她还出来打工干嘛。

“啧。”宇在店里来回踱步，内心的厌烦感最后还是被一些软弱的念头盖过，“那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有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到家之后也和我说一声。”他用自暴自弃的语气说道。

“欸……嗯。”他看起来十分暴躁，所以夜过了一小会才明白他在担心她的安全，“谢谢您……但是我没有手机……”

“啧。”宇更烦了，没完没了，他带着夜去了街上的手机店。

“我不能收……”夜想要拒绝，但宇懒得管她。他教着夜怎么报警怎么使用，然后帮她把自己的电话号码输入进去，“这是工作用的联络手机，是店里的财产，别搞丢了，不然从你工资里扣。”他说得煞有介事，如果不是当着她的面买，这话大概会更有威慑力。

“那谢谢您……”夜拘谨地对他表示感谢，然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走到拐角时她下意识回了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看她。而等到夜的身影消失后，宇咂了咂嘴，招个人不仅增加了他的营业时间，就连关店之后的时间都被占用，那他招聘的意义何在？

但不管怎么说，他不喜欢出尔反尔，于是他的店里正式增加了一个员工。

夜每天十二点钟来开门，下午五点下班，即使宇没有作此要求，但她还是主动做好了台账，下班之前也会打扫卫生。宇这才找到了当老板的感觉，他现在只需要听夜的汇报，缺货了就去联系进货。除此之外就是在二楼打游戏，别说，还挺快活，至于赚不赚钱，不要问这种不解风情的问题。

“……”就她干杂活的熟练度看来，她好像习惯于被人使唤了，在那之前她大概是没有工作过，那也就是说她在家里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地位吗？宇反坐在椅子上，在打游戏的间隙胡思乱想。

不上学吗，她。这样想的时候，宇又不由得看了看夜，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应该穿的是校服没错。似乎为了维持自己十七岁的人设，她就改穿了破旧的常服。

“老板，有什么事吗？”一没有客人就开始打扫，不让自己有一刻闲下，夜似乎很担心宇对自己不满意。看到他盯着自己，她立刻握着拖把跑了过来，和虽然虚弱但难掩秀丽的白皙面容相比，她的手十分粗糙，明明是透着骨感的瘦削孩童，只看手就好像日夜操劳的主妇。

“没有。”宇也只是在心里胡思乱想，不打算追问。

对他这种放养的经营策略，但凡她有点坏心，搞钱的法子要多少有多少，比如谎报营业额，偷带商品回家。虽然她真这么做宇也不会介意，但夜似乎没有这样的想法，也可能是他没有发现。

“休息一下吧。”“嗯……”

夜只想做好本职工作，但看到店主一日只吃一餐，而且只吃泡面时，还是忍不住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多做一份饭。宇的回答是无所谓，他不做饭，也懒得出去买，但有人帮他做饭和收拾他当然不介意。于是他们开始在中午一起吃饭，一句话都不说。

他们并不打算相互了解，夜在隐瞒自己的真实情况，宇连名字都不想告诉她。

过了大概两个月？也可能一个月，他对时间的流逝不太敏感。又是一天午后，伸着懒腰走下楼时，夜没有向以前一样第一时间向他打招呼。

他有不祥的预感，可惜在回到楼上时不小心碰倒了扫把，夜闻声看来。就这样回去好像怕了她一样，于是他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虽然他们平时吃饭也不怎么说话。但那天的氛围绝对和往日不同。他三两口打扫完她准备的食物，正想回到楼上时，夜轻轻地叫住了他。

“店长……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夜低着头看着面前几乎一口未动的饭盒，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她可真会找询问对象，“赶紧去结账。”他只是这么说，示意夜看向柜台的客人，俨然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夜知道哭出来恐怕就真的要丢掉工作了，忍，再忍，强忍，她咬紧嘴唇，身体轻轻颤抖。但她只是自称的十七岁，向人求助时被冷漠回绝这样猛烈的打击又怎么是孩童能够忍耐的？

湿热的水滴滑落，一滴，两滴，就像无声的细雨。即使她落泪他也只觉得麻烦，也没有对她产生同情，“要哭回家找你爸妈哭去，不能干就别干。”宇甩了甩手，准备直接回二楼睡觉。

他的无心之言直击痛点，夜再也压抑不住悲伤，仰头大哭，“……可是……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呜哇哇哇哇……”不像那瘦小躯体能发出的庞大嚎哭声在店里回响，把本来想要进门的顾客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已经挑好商品的人也放下了东西快步离开。

与之相对，门外围上了看热闹的路人。宇确实不想做生意，但也不想被人当猴看，当即直接拉下了门，结束了今天的营业。

然后他坐在夜的身边玩起了手游。

如果宇搭理她，夜会因为找到了宣泄口哭得没完没了，但他彻底无视了夜，孩童的哭闹总有引起注意的目的，如果得不到安慰和糖果，那哭泣就失去了价值。

悲伤再怎么汹涌，在他的无视下都无法持续，她很快就擦着鼻子停下了哭泣，宇放下手机问她，“你和我什么仇什么怨？”

夜愣愣地摇头。宇又继续问她，“那你为什么要这样？”他这家店名声本来就不好，她今天来这一遭，怕是以后更加没人光顾了。

要想打击一个店的生意，雇人闹事是最快的，说起来，夜就是他雇的，这样一想有些黑色幽默。

夜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不是……的……我……店长……”显而易见的慌乱出现在她的脸上，但麻烦不仅是这些，在她还没回答宇的时候，卷帘门被拍响。

他看了眼窗外，不情愿地拉开了门，几个穿着深色制服的人走进，不知道是警察还是城管，“我们接到举报，说你在雇佣童工，而且有虐待行为。”他们进来之后严厉地要求宇配合，随后目光落在了夜的身上。

人赃并获，宇耸了耸肩，“那你们可真是冤枉好人了，我雇佣她可是一片好心。”虽然在旁人看来他是在说反话，毕竟夜泪痕未干。

“你！！”他这样的态度当时就激起了其他人的不满，瞪了他一眼后，强行压下火气，“我们会将这个孩子送回监护人身边，按规定你需要缴纳五千元罚金。”

他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只是哦了一声，但夜惊得小脸煞白，连忙拉住来人的衣角，“不是的！警察叔叔，是我骗店长说我十七岁了，所以他才会雇用我！”

“这……”事情看起来别有隐情，在场的其他人犯起了难，但宇已经受够了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他有更加无意义的事情要去做，“耍你大爷的威风！警察了不起啊？我就雇佣童工，我就不交钱，你他妈能拿我怎么办啊？！”他踢倒水桶，抄起了还滴落水珠的拖把，劈头盖脸地驱赶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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