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五个爸爸

在四菊岛的尽头，我的世界仍旧在延伸。

原本模糊的远景界限，一旦到了那儿，便会惊讶发现原来还有更远的地方。原来一直走不到尽头。

原来我生活的小岛，不仅听上去小，也真的很小。

我初中时就生活在四菊岛，其实在我看过更大的地方前，我并不觉得这里小。相反，在我躺下来后，脚尖能一直伸展开来，即使整个人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在我前后方地面犹然远远延伸。

可是有了对比就会相形见拙，从假期度假归来时，头脑中蓦然冒出来的想法是“啊，果然是个小地方。”

我的家庭稍微和别人有点不同，简单来说，我有好几个爸爸。最初的爸爸早就不记得样子了，只有一只大手抚摸我头顶的印象。

第二个爸爸，不知怎么的被我记成了知了，每当夏天来临，在榻榻米上光脚奔跑时，听到那声声如雨下的蝉鸣，我就拉着妈妈的袖子说：“是爸爸来了！”

爸爸果然来了，敲了四下门。哐当哐当。我打开门一看，发现原来是快递员叔叔。我大失所望。这个在枝头叫唤的爸爸或许是每年来的最频繁的爸爸。

第三个爸爸我的印象也不深，或许是喜欢摔酒瓶，最后掉进河里淹死了吧。第四个爸爸不会给我买零食，粗黑的眉毛紧蹙得像乌贼，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第五个爸爸。

如果我对外提到爸爸，那我说的就是这个身材有些臃肿、会像孔雀开屏的男人。第五个爸爸是个有钱人，有钱到可以天天带我们去国外旅游。我们母女俩跟着脖子上挂着纯金项链的四十多岁老男人，头一次骑上了豪车，它的价格用我的一只手还数不完、得要加上另一只手的五根手指。车是可以变形成敞篷的跑车，牌子不知道。

那时候只觉得别人看我们的目光都多了好几分羡慕，我也每天在学校里向朋友同学炫耀。

“这个女明星我在爸爸的公司里见过哦！”我指着摊开的杂志上，一个漂亮的女明星。围在桌前的同学们纷纷投来视线。

“欸！？那可是环奈啊！古川你也太厉害了吧！”

“嗯，是啊。这没什么的。”

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只是躲在爸爸背后见过一面，但我的鼻子已经挺得高过教室天花板了。

“古川有这样的爸爸实在太幸运了吧，我每天还要为自己的午饭精打细算呢。”

“是嘛？那今天的午饭要不我请客？”

“真的吗？太好了！古川你真是我们的天使！”

爸爸这么有钱的话，我本来不会在出生的小岛上学。因为妈妈身体不好，不习惯大城市的味道，所以我才一直没有转校，待在自然环境充足的四菊岛。在这样的小地方，我家的财力可能是岛上数一数二的吧。坐着豪车逛街的时候，没人看我们一家不是带着崇拜的目光来的。卖鱼的叔叔也会摸着我的头，夸我可爱，每次都多送了条鱼给我爸爸。

我信手挥去的便是让普通人足以过一两个月富裕生活的钱，有一次我丢给了乞丐一张万元钞票，之后他们每天蹲在我常去的公园里，伸手祈求的样子俨然把我当成了神明。如果我给他们一大笔钱，恐怕连我拉出来的便便都会舔吧。

因为很好奇，我就真的尝试了。现在想来是非常没礼貌，不过那时候我还是个喜欢把屎屁尿当作有趣玩笑挂在嘴边的小孩。也是出于特殊的经历，我的自尊心很强。如果有人和我拌嘴，即使对方是男生，我也要骂回去，还是三句不离脏字的那种。

“大便！去死！鸡巴！”

如此不禁让听者皱眉的话我说了很多。打起架来，我也不甘示弱。第二天无论输赢，那孩子的家长都会带着他来赔礼道歉。对面的男生被家长不情愿的按住头说对不起，脸上还有我弄出来的伤痕，这样的画面令我印象深刻。

另一个我一直忘不掉的，便是男人们争着舔食大便的画面。只要舔了就可以得到穷人们花不完的金钱，我对他们说。

“听好了哦！那边有摄像机！第一个舔的人才算，然后要伸出舌头给我看！”

于是我蹲在高处的滑滑梯平台上，将黑白条纹裤袜褪到膝盖，裙子从底下看遮不住自己白花花的屁股，小菊花在凉风中轻颤，撑开的宽度从一粒青豆到硬币大小，伴随着“噗噗”的放屁声音，我拉出了一长串深棕色的大便，啪唧地坠到了滑滑梯下方。

实在是很不像样。我那会儿就算还小，也是即将到了上初中的年龄。滑滑梯下是些游荡在公园的乞丐，和渴望暴富的社畜大叔。不远处有扛着摄像机的男佣人，所以我不怕他们对我不轨。

奇怪的是面对不认识的他们，做出这种事的羞耻心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强烈。相反，如果要让同班同学看到这副样子，我一定会出动家里的财力抹杀掉他。

总之，等我携上裤袜，跳起来整理好裙子，事情就已经结束了。摄像机画面播放着一群狼狈的人在争抢着大便，仿佛那是不得了的美食，每个人都等不及要舔上一口热乎乎的“巧克力”，而且确实几乎每人都舔到、或是直接栽了个跟头，弄得满脸都是。

第一个下口的人是个浑身脏兮兮的老头，咧嘴笑的时候牙缝里能看到残渣。我捏住了鼻子，把一箱钱扔出去，头也不回直接逃离了现场。

虽然别人可能难以想象，我的心里充满了做了好事的满足感。如果不是我，那个人还继续过着更糟的生活，相比之下，我对他做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那种小事是可以在美餐和无尽的享乐后忘得干干净净的。

好几天，我都在竭力忘记那张咧嘴笑的蠢脸。而那天和我一起来的佣人，我要求他守口如瓶，他知道我不仅可以解雇他，还可以轻易毁掉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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