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们又在祷告了。

　　千早爱音百无聊赖地坐在菜园的石头上发呆，透过教堂的缝隙瞥见室内。

　　祷告到底有什么用？所谓上帝真的存在吗？

　　她用指节框出教堂的轮廓，静静地看着这个庞大的建筑。

　　……

　　天空才泛起鱼肚白，阳光透过薄雾打在菜地，晨风裹挟着蔬菜的气息和泥土的味道吹拂到脸庞。

　　当她默默数到第45片菜叶的时候，露珠成功坠入泥土，同时如愿以偿地听到那熟悉又没有感情的声音。

　　“吃早餐了”

　　“素世さん，早哦”

　　千早爱音从石头上做起，跟着修女离开了菜地。

　　寡淡的白粥激不起任何食欲，仅仅是为了补充身体机能才强迫自己一点点塞入口中，因此她的进食总是很缓慢，但不仅是因为如此

　　每次和长崎素世一起的时候她都会分神偷偷去看对方，黑色头巾下棕色发丝的尾部自然卷曲，像是富含生命力。脸上永远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如同是圣坛上的圣物，远观而不可亵玩。

　　雾蓝的眼睛很深邃，没有一丝裂缝。

　　只有那股和其外表完全不符的气息还萦绕在她身边提醒她事实并非如此。

　　“每天只吃这些不会腻吗？”

　　“这么久就算腻也早就习惯了。”

　　如同把一颗石子丢入深潭，只是激起一点涟漪就再也没了反应。

　　探求的心思像藤蔓缠绕着心脏，希望知道些什么的种子在心室扎根发芽，她用指节轻轻抚摸上凳子的磨痕微笑着抛出下一个问句。

　　“可以冒昧问个问题吗？”

　　“嗯。”

　　“素世さん以前吃过肉吗？”

　　修女微微动了下指节，舀起一勺白粥

　　“吃过，毕竟以前还不是修女”

　　“那是为什么要当修女呢？家里面的问题？”

　　平静的湖水掀起一丝涟漪，雾蓝的眼眸晕开一尾波浪，又归于平静。

　　“私人问题，恕我无法回答”

　　用餐结束后礼貌性地告了别，千早爱音盯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搓了搓手。

　　晌午，修女牵着一头小奶牛来到千早爱音面前。

　　“这是什么情况？”

　　“我觉得你会需要？”修女把绳结的另一段递给她。

　　“可是这个也太小了”

　　“你无聊可以和它玩”

　　“喂！”

　　“你绝对是在嫌弃我对吧”前牧场挤奶工牵着牛对着远去的背影愤愤不平。

　　“没有，只是给你找点事做。”

　　……

　　长崎素世在镇上的名声很好，尤其是平民中备受欢迎。

　　[长崎小姐，人真的特别好呢]

　　还在牧场工作的时候，总能听见各种不同的声音。

　　路边穿着长衫的老妇扎堆坐在一起分拣菜叶，侃侃而谈镇上所有的事。街巷处赤脚的孩童兴高采烈地抱着一个袋子给伙伴们展示，怀中袋子里面放着很多片面包，“是素世姐姐给的！”冒着丝丝热气的食物，让这些小孩欢呼不已。

　　老妇们抬头往向吵闹的地方，微笑着继续忙活手手上的工作。

　　“素世小姐又把面包分发给流浪儿了”

　　“是啊，孩子们总是特别喜欢她”

　　“明明看着很冷漠却意外地不是那种类型”

　　“镇上的人应该都挺喜欢她吧，总是经常看到她帮别人的忙”卖蜂蜜的老妪适时插嘴，“上次买了她出售的卷心菜，不仅色相好，还无偿帮我送到家里。那么重一堆东西，毫无压力地就扛上去了，明明看着那么瘦小”

　　“确实，有次看到她在农场给受伤的工人包扎呢”

　　“还会投喂南街那群脏兮兮的野猫”

　　“好像就连街上的混混都有点不敢惹她？”

　　“那是什么，也太夸张了”

　　……

　　千早爱音不相信世上有纯正的大善人，尤其在这贫穷的小镇上。棕色头发的修女总是被大家热情拥护着，信道的人也对她十分敬重。但越是如此，越有问题。

　　难免好奇她本尊啊，对于这个基本上一点坏名声都没有的修女，但她接触过第一次就忘不掉了。

　　那时牧场老板让她和修女一起把刚购置的大批蔬菜运往仓库。

　　“请多指教，千早小姐”

　　如传闻所言，修女身上确实散发着那股与众不同的气质，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装菜的车很重，她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她推起来，转头看旁边的修女，仍旧是那副没有任何波动的模样，便在心中默默地把传言中的人和身边活生生的存在对比。

　　“小心”

　　长崎素世摁住她的手，锋利的铁钉离掌心只差几毫米的距离，对方适时收回手，但袖口随动作滑落半寸，她瞥见对方露出手腕内侧的青色的淤痕。

　　“啊，谢谢……”千早爱音尴尬地收回了手。

　　她见过那种伤痕，在一个死人身上有过。

　　“没事”

　　此后一路无言地到了仓库，“那个，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千早爱音搓着衣角，对方虽然看着云淡风轻，但无名的压迫感还是让她感觉有些微妙。

　　“感谢，但是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她摆了摆手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准备起身向外走去。刹那，门外吹来的风微微掀起她裙角的下摆，爱音用手挡住灰尘，棕色发丝擦过她的耳际，轻飘飘的话拂过耳边，挤奶工的后颈瞬间窜起一阵电流。

　　“千早小姐的衣服很特别呢。”

　　千早爱音的手指垂在身侧颤抖了几下，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与此同时，她第一次在长崎素世身上感受到那股气息，和多年前她第一次从那个房间出来闻到的一样，恶寒透过骨髓渗入心脏————一把刀一直缝在衣服袖间，在此之前从来没人发现。

　　……

　　阳光透过教堂玻璃打在地上，唱诗班的颂词扭曲成心跳，她盯着素世随祈祷晃动的背影，胃里泛起一阵燃烧感，烛台被擦的反光，和昨日更衣室她偷窥到的剪影混在一起。长崎素世递过干净的布，她悄悄用尾指擦过对方手腕上青色的血管。

　　这只手肯定干过不少事情，不过还是很难想象有什么正经业务是能被人抓出淤痕的存在。

　　不被教典允许停留的0.5秒的触碰被发现了，经书的纸张翻动，手腕瞬间被反手扣住。

　　心跳同教堂的钟声同步，千早爱音的身躯僵了一下，随后又放松下来。修女淡蓝的瞳孔仍看不出一点破绽，平静的和一块石头一样

　　“是我冒犯了”

　　任何糟糕的事她都设想了一遍，闭上眼等待对方的问责，掌心却传来一阵温凉的触感，望向那处，却看见对方只是将冰凉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她手上细长的裂口。

　　“没事”细微的肢体接触后，修女又重新将目光放回经书上，但被摸之人却反复摩挲掌心被触碰的位置，感受着残留的温度。

　　又在装好人了，但好想，感受更多。

　　……

　　千早爱音手里捏着修女在之后送来的药膏，在皱巴巴的排班表上写上自己名字。

　　今天轮到她午夜值班，天气很糟糕，暴雨倾斜而下，甚至淹没了教堂的钟声，菜地的蔬菜也被雨水打的东摇西晃。她披着雨衣在修道院内外检查所有的门锁和出入口 ，泥土混合雨水侵染鞋底，每一步好像都被浓稠的墨汁黏住，行走十分吃力。

　　为什么刚好轮到自己就下雨啊，本来想去做点别的事呢。

　　跑上跑下，最后轮到菜园那把生锈的小锁，雨水从锁孔渗入，铁门反射着光在黑暗里发白，她试探地拧了几下锁，确认没有问题后以最大速度跑回室内。

　　一盏蜡烛安静地在大厅闪烁，和白天修女站的位置重合。就连手心还残存一点点下午的药膏气味。

　　长崎素世，想看这个女人露出不一样的表情，如果她脸上出现别的表情，会是什么时候？

　　玻璃窗被雨水浸润的模糊，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短短的走神之际，铁门铰链突然发出垂死般的呻吟，烛光闪动，千早爱音警觉地摘下头上的帽子，环顾四周。闪电突然亮起，刚刚空空如也的石柱旁，一个身影背靠在上微微晃动，察觉到她的目光，人影的脸机械地向她这边转来。

　　雷声大噪，更多雨滴打在玻璃上，声音十分凄厉。

　　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大厅还会有人？什么时候出来的？千早爱音深吸一口气，紧张的情绪瞬间充满内心，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雨衣下面的小刀被她死死握在手里对着那个不明物。那个人显然看到她了，毫不犹豫地带着沉重的脚步声逼近，她的心脏被牵扯着剧烈跳动。

　　往后快速退后了几步，对方也加快了步伐，步步紧逼。她又扭头狂奔，脚步声也变得急促，回头去看，那个身影死死追着不放，很显然在逃跑这件事上，她没有一点胜算。

　　晚班执勤员工端着蜡烛的手在轻微抖动，同时谨慎地目测双方的差距。对方的身影不算高大，看着很像女性，或许拼死搏命还有胜算。

　　但目前还未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必须先试探下。

　　“你是谁？”

　　对发呆了一下，没有回复，依旧机械地不断逼近。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味愈发浓烈，带着潮气的身影越来越近，千早爱音的呼吸也愈发急促。

　　在靠近一点她就要跑了

　　“为什么要追我？”

　　雨水顺着雨衣滴在地板

　　清脆的脚步声在耳边回响如同计时器

　　“我只是路过，没有恶意。”

　　八米，七米，五米，六米……

　　她已经准备把烛台丢在对方身上然后转身逃跑。

　　“你到底想干什么？”

　　五、四、三、二……心中默默倒数着秒数

　　y……

　　“爱音ちゃん。”

　　雷电轰鸣，千早爱呆住了，晃动的烛台照在了对方的脸上。

　　是长崎素世。

　　她没有穿日常那身修女服，与平时一丝不苟的圣洁形象形成对比。血珠从她蜷曲的指缝渗出，在衣摆褶皱里晕开大片褐斑。湿发下露出的耳廓沾着红色的液体，对方用受伤的手撩开黏在唇上的发丝，在脸颊拖出一道血痕。蓝色的瞳孔比平日更浑浊，睫毛颤动时甩落的水珠坠入地面。

　　如同高洁的圣物被染上脏污。

　　还好，不是其他人。

　　“你受伤了”悬着的心放下，千早爱音皱眉，拉起对方的手，沁血的绷带从衣袖垂落，冰凉的血液沾上她的手心，空气散发的气息让她回神，很快，兴奋的情绪瞬间取代了恐惧。

　　“得赶快包扎才行。”

　　“……”

　　“……”

　　良久的沉默吞噬了雨夜，长崎素世把手从对方手中抽回，绕开对方的身躯往里走，“我自己会去的”

　　那股气息在雨夜被泡的浓厚

　　我是对的。

　　千早爱音兴奋不已。

　　晨祷时分，教堂依旧照常运行。

　　“听说了吗，昨晚副镇长被人杀了。”部分年轻的修女在祈祷时交头接耳。”

　　“死了不好吗？反正他背地干了不少坏事”

　　“那估计是得罪人了，听说就连死相也很惨烈”

　　“怪不得昨晚雨下那么大，原来是预兆”

　　……

　　千早爱音在市集购置必须的生活用品，副镇长的死讯很快传入她的耳中。

　　结合昨夜模样，八九不离十了。

　　“帮我装好这些，谢谢您”

　　她带着被其他修女委托购置的物品回到修道院，一众修女们瞬间团团围了上来，其中不乏各种细碎的关于昨夜命案的议论。她和修女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开朗向上的性格刚来就和部分人轻松打成一片，相处久之后更是如鱼得水。

　　然而对于副镇长做了什么道德败坏的事情她并不想多管，她只关注外界对凶手的讨论。“所以说这个有抓到凶手吗？”她适时插入话题。

　　“没有呢，但是据说杀手被守卫在腹部捅了一刀”

　　……

　　后面的讨论她都没再关注。

　　再次见到长崎素世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今天她一整天都在外忙活所谓公益活动，完全看不见人影。

　　“素世さん，晚上好”

　　“……”

　　长崎素世没有回答她，修女嘴唇发白的很严重，站立的身影和昨夜逼近的充满压迫感的身影重合。千早爱音慢慢地走到她身边，保持着与人正常社交的安全距离。

　　到了这种时间脸上还是那种淡漠的表情，她愈发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兴奋。

　　“素世さん的伤怎么样了？”

　　安全距离被打破，她不缓不急地走到修女身旁，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对方，长崎素世淡蓝色的瞳孔依旧平静如死水，和大厅的圣像一样屹立不动。千早爱音慢慢地贴近平静的身影，同昨日雨夜义无反顾的修女一样，她感受到了，那股气息随着距离的缩减越发阴郁，想再次开口却被抢先一步

　　“你需要告解吗？”

　　修女突然逼近，身上苦艾酒的气息缠绕着她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脖颈上银色的十字架坠入她的领口，冰凉的金属接触激得她一阵发抖。

　　她第一次离长崎素世那么近，那张好看的脸只和她隔着一指的距离，修女淡蓝的眼不再收敛，反而变成扩张的黑洞，倒映出自己微笑的脸。

　　教堂的钟声响起，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修女压在了告解室的椅子上

　　“你上周的忏悔不够彻底。”

　　长崎素世用锋利的匕首抵在千早爱音的下巴，刀刃悬在脆弱的脉搏上，描摹着雪白的肌肤。

　　她终于不装了，千早爱音笑了，棕发纠缠着她粉色的发丝像绞刑架上勒紧咽喉的锁链，“忏悔有用吗？”她毫不介意地强行贴着刀刃微微半抬头，笑声像破碎的琉璃盏。

　　“如果是您要如何帮我纠正这一切呢？”

　　千早爱音抬起头，匕首在脖颈处划出血痕，她伸手抚上素世的脸，长崎素世为这突然的动作呆滞了一下，仍毫无留恋地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你想干什么？”她不再用往日柔和的语调，想来这才是她的本音。

　　“只是觉得这样的修女小姐很真实。”

　　她动作暧昧地扯开对方的发带，棕色长发垂落，发丝鸢尾花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好像热恋期的情侣打算接吻。但下一刻，她的膝盖同时顶上修女的腹部。长崎素世吃痛地放松了压制的力，刀刃擦过耳垂钉入背后的橡木板，震落了多年累积的灰尘。

　　“可惜，再偏离三厘米，你就可以为我办一场葬礼了”

　　千早爱音扯住素世的十字架项链挑衅，链条在素世脖颈处勒出血色的红痕。

　　长崎素世脸上的表情终于完全碎裂，蓝色的湖水燃起了苍蓝的火焰，杀气地从眼眶涌出。

　　修女把她压的更死了，一心希望对方死去的表情摆在脸上，阴郁得一反常态。多好，这种表情不比死人脸好看吗？为什么平时总是那副模样？反差感有点太新奇，她想多看一会，对方却没有给她过多欣赏的时间，脖颈被死死掐住，窒息感冲上大脑，她用目光向下瞥去，对方那只缠绕绷带的手剧烈地抖动着，却不肯放松一点力道。长崎素世，就算受伤那么严重下手还能那么狠。

　　嘴角仍扯着诚挚的笑容，缺氧的感觉却愈发强烈，喘息不自觉从口中溢出。为所谓圣洁之人露出阴郁的一面感到兴奋，她还不想死。

　　垂下的手摸到了一个破碎的圣母像，她用石膏手指对准对方腹部狠狠地捅了进去，与此同时，另一只手用现在所能用的最大力气扣住昨天那只她关照过的手。

　　偷袭很成功，气音从对方嘴里泄出，绷带渗出血染红了大片白色。微量的氧气回升，她借此机会用力往对方腹部踹去，手上的指甲陷入殷红的绷带妄想扣下那块肉。

　　坚硬的地板砸的长崎素世头晕，莫大的疼痛和无力感在身体里翻涌，本就虚弱的身体显然已支撑不起下一次反击，她被对方压在地上喘息着说不出话。

　　“很抱歉素世さん”

　　千早爱音用袖口的小刀划开了她手上那处绷带，修女出血严重的手被她摊开，而小刀被强行塞入到那无力的手心紧紧握住。

　　“我也不想这样”

　　千早爱音看着长崎素世的脸又回归了那没有过多情感波动的模样

　　“但该怎么让才能让你相信我对你没有敌意？”

　　她握住她的手，让小刀划开自己胸前单薄的布料，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你要干什么…”她是什么疯子吗？修女被迫皱眉地目睹全程，千早爱音的话和行为从始至终都莫名其妙。手上的小刀被指引着压在对方心脏的位置，灰色的瞳孔好像真的在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的意见

　　“要在心脏上划个十字吗？”

　　长崎素世没回答，对方又握住她的手从心口处往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轻微血痕来到侧颈。

　　“还是说，从这里开始更快？”

　　血液从她们握住的手顺着手臂往下滴落，暗红的血迹爬满了肉色的肌肤，如同网状的蛛网蔓延。刀刃反射着光，贴着跳动的脉搏，只需轻轻按下，脆弱的血管便会绽放红色的花朵。

　　虔诚的灰色瞳孔仿佛将一切权利都给予了她。

　　长崎素世心跳得越来越剧烈。

　　只要轻轻划开，一切都会结束。

　　只要自己命令，她就会遵循。

　　从没见过有这样轻松的生意，只需要现在自己稍微动动手。

　　唾液顺着喉管往下

　　“为什么要这样做？”

　　……

　　真可笑，竟然被对方疯癫的行为影响了，或者说所谓的同理心又作祟了。

　　诡异的场景如同一场清醒梦，血液侵染袖口洁白的布料，混合对方疯癫的笑容，恍神间，粉发挤奶工明晃晃的虎牙在她眼前闪过，对方迈着轻快的步伐乐呵呵地跟着奶牛打招呼，看见她后高高兴兴地跟在背后碎碎念，时不时调侃自己为什么总是那么冷漠。

　　两个人都是疯子，该死的痛感让她神志不清，竟然没有选择直接按下刀片结束这场闹剧，反而和她在这里玩起来少女间的对话游戏。

　　千早爱音还在笑。

　　“因为我从没想过要杀你”

　　千早爱音很喜欢那份牧场的工作。

　　暮色漫过树林时，她总会摘下沾着草屑的帆布围裙，去看牧场上方的天空。装牛奶的铁桶放在脚边，反射天边火烧云的碎片，仿佛装下了一整个黄昏。

　　夜班的挤奶工常常说她傻，本来早班就已经够辛苦，还总在大半夜跑出去。可只有千早爱音知道，当月光柔和地撒在大地上，牛棚里此起彼伏的咀嚼声是多么动听。晚风轻轻地吹过肢体，带来牧草的味道，她坐在高高的草垛上，看那零零散散的星星。和自己熟悉的那头奶牛在旁边低声哞哞叫着，在寒夜喷出湿润的鼻息，凝成白气，却仍旧乖乖地陪着她。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所有奶牛们都会仰起头，接连不断的哞声震得木质的食槽发颤，是大地苏醒最朴质的祷词。

　　这样就好。

　　如同无数个夜晚她做的一样，仓库里面值晚班的人已经准时离开，一个人游荡在牧场外的草地看着望不到边的草场，命运却总喜欢开玩笑。

　　“千早小姐？”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一个人的小世界，千早爱音疑惑地回头望去，看见了自己所在牧场的主人。

　　“有什么事吗？”

　　男人离他很近，身上令人作呕的酒味让她反胃严重，却还是依旧礼貌地没有表现太多。

　　“这么晚还一个人在外面吗？”对方走的更近了，直觉告诉千早爱音这个人现在和白天不一样，猥琐的眼神直勾勾地扫视她，好像在审视一件商品。她不是傻子，一边客套地接话一边果断地往后拉开距离，但还没迈出步子，她的双肩就被对方用力压制住了。

　　她清楚地知道这里现在不会有其他人。

　　“不要挣扎，你知道的，喊救命也不会有任何人听到。”对方丑恶的嘴脸不在隐藏“而且我相信大多数人不会管一个普通挤奶工的死活不是吗？”

　　她为自己的命运感到可悲，绝望的情绪笼罩在头顶。不是担心接下来发生的事，而是在想为什么自己的人生总是如此喜欢开玩笑。还记得第一次把心脏扎入人的身体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手抖的厉害。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好不容易成功安定下来，为什么她总是要自己亲手打破拥有的一切。她还想和牧场的同事聊天聊地，还想听自己熟悉的那头奶牛哞哞叫，还想每天晚上坐在干草垛上吹着惬意的晚风。

　　“我会给你钱的，听我的好吗？”

　　衣袖缝着的小刀已经被她攥在手心，无论对方是否会死在她手上，她知道自己明天不会再拥有这份工作了。

　　苦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无力感再次充斥躯体。

　　下一次她又能跑去哪。

　　小刀已经对准面前人的心脏。

　　“我……”

　　“晚上好。”

　　突然的问候打断了双方，长崎素世突兀地从黑暗里面走了出来，脖颈上挂着的十字架项链在锁骨凹陷处摇晃，在月光下折射出手术刀般的冷光。

　　这就是所谓吊桥效应吗？修女身上的那股气息，竟然成为她最渴望最温暖的存在。尽管她只存留着少量的记忆，但此时，那第一次让她背后发寒的气息竟然如此令人陶醉，安心。

　　牧场主没想到会有人，还是这位德高望重的修女。酒精上头让他变得异常急躁，兴致被扰乱更让他顾不上那么多素日的礼仪，没好气地对上对方冰冷的双眼，“素世小姐，要学会读空气。不要以为平时给你尊重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你要看着我们？”

　　长崎素世的表情变化不大，但从空气中的氛围来说，她现在的心情应该差到极点了。

　　“或者说如果你也想，我不介意你们一起？”令人作呕的话语又从对方的嘴里喷出，千早爱音直勾勾地盯着身旁的修女没有说话，她现在更期待修女会做出什么。

　　“为什么你会认为只是做些好事，我就会有今天这种地位呢？”

　　长崎素世把手放在对方的左肩上

　　“其实我也不介意明天的报纸上出现知名牧场主醉酒后溺死在水槽里的新闻。”

　　对方肩上的手突然发力，让牧场主面容扭曲地发出惨叫，跌坐在地上。

　　“您意下如何？”

　　“我会为您祈祷的。”

　　长崎素世脸上依旧带着和善的笑容。

　　牧场主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修女的身影和话都太有压迫感，死亡的威胁让他的酒意瞬间清醒，最后连滚带爬地从视野里面消失了。

　　竟然会有人……

　　“谢谢……”

　　长崎素世帮她理了理被弄皱的衣服

　　“你想来教堂工作吗？爱音ちゃん。”

　　怪不得会有人信教。

　　“你给了我第二条命。”千早爱音握住她的手把刀刃对准自己，“你随时可以取走它。”

　　“把刀拿开”长崎素世没有再多说，紧绷的神经松垮下来，失血过多令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好”

　　金属落地的声音很清脆

　　“听得见吗？"

　　千早爱音将这句询问碾碎在彼此交错的呼吸里。素世涣散的瞳孔漫过一层水雾，在昏沉中本能地仰颈。爱音滚烫的手盖在她失去血色的唇，随后虔诚地吻在手背。

　　……

　　长崎素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再次醒来只感觉身体十分虚弱，但腹部的伤口和手上的伤已被人处理过了。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很明显，千早爱音掀开她的被子，开始处理伤口。怪异的心理作祟，她不想睁开眼去看那个人。

　　“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

　　她神经错乱到开始自言自语了？

　　“应该是这样说的吧，素世さん？”

　　包扎的动作停止，耳垂被一阵热气吹上，故意的，看来她知道自己没睡。

　　“我爱你”

　　……

　　对方走后，那三个字还徘徊在她耳边，简直毫无逻辑，莫名其妙，让她觉得有些……可笑

　　千早爱音脑子肯定有病。

　　其实是她们两个都有病。

　　无意间的帮助只是顺手的事，只是那个时候恰巧处理完人，往偏僻的地方绕路。

　　罪恶的事在这镇上并不少见，但她记得那个粉发的挤奶工，首次碰面第一直觉就告诉她对方并不如表面那么简单，细致观察了下果然在对方衣袖处发现端倪。

　　残存的同理心作祟，擅自地认为造就对方那种性格的存在应该和自己有着相同经历，于是决定好人做到底，对，她就是那么滥情的人，虽然杀过那么多人，却没有想象中那样无情，所以说一开始她就不适合做一个合格的杀手，但她没办法。不难猜到之后的下场，对方牧场的工作肯定不能正常做下去了，修道院刚好缺人手，顺带发出邀请，也算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另一方面，她有预感，对方做事很容易走极端，或者说她已经做过了，无助的模样让她刹那间幻视年幼的自己被逼无奈的握着刀赚了第一桶金。那句话叫什么，给童年的自己买一块糖？

　　无意间培养了一个死侍？这个比喻恰当吗，她又嘲笑了一下自己，没想到自己这种同烂俗小说开局般的悲惨身世，更准确来说是反派方面的，会因为这种机缘巧合得到一份爱，并不嫌弃，但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因为从没有想过会有这种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往好处想这也是个很好的宣泄口，她装那么多年也累了，如果有一个人能无条件承担真实的自己的话，她不介意多和对方玩玩情感游戏。

　　但她其实已经不太适应好好地和另一个人相处了，换句话说，她可能会在一个瞬间觉得对方在戏弄自己而一刀给她送去见上帝。

　　千早爱音这几天依旧和她正常相处，好像前些日子和她用刀打的你死我活的事从没发生过，现在跟她装上了？路上碰见，对方总是在笑，那笑容也和自己所谓掩饰的行为相似，看的她更加恼火，所以说对方之前看自己也是这种心情？但

　　与平常不同的是，处理伤口的药物会定期送到她的房间。

　　怀疑的种子其实还深埋心底，她很想找个机会确认对方的话是否是实情。

　　这太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狠狠来一下。

　　毕竟爱也可以是谎言。

　　……

　　夜晚房间的门被人敲响，千早爱音带着一个布包走了进来。

　　“我来帮素世さん换药。”

　　“明明之前都是我一个人自己换的？”

　　“因为感觉恢复的不够快”她从布包里面掏出一小瓶东西，“换完药，我来帮素世ちゃん按摩吧，可以更快地辅助恢复，缓解疲劳。要试试吗？”

　　如此蹩脚的理由，这是别有预谋吧，长崎素世嗤笑了一声，没有戳穿，因为她也很想知道对方接下会做什么。

　　“来吧”她坐在床侧饶有兴趣地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千早爱音跪在她身后，膝盖陷入床垫，对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 。

　　“衣服要全部脱掉吗”她主动地把手搭在胸前的扣子上。

　　“当然。”

　　睡衣和内衣被一起褪下，修女一丝不挂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没有想象中的洁白如玉，深浅不一的各种伤痕在背部纵横交错，最深的那条横亘蝴蝶骨中央，缝合线留下的锯齿状凸起宛如珠链，随着肩胛起伏闪烁珍珠母的光。新愈的刀口泛着嫩红，女性身体独特的魅力在伤痕的加持下更加瞩目，看的她心率加快，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触碰那突出的蝴蝶骨，却在即将触碰时蜷起指尖。

　　“吓到了？”长崎素世反手将微微卷曲的棕发撩至侧颈，嘲笑对方的迟疑。

　　千早爱音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指尖触到她肩胛骨下方的旧疤，“没有，素世身材很好，很美。”她解开对方腰上的纱布，把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处。从后的角度让她不得已把头挨在素世的脸旁，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吐息。雪白的双峰在眼底明晃晃地起伏，茱萸点缀在上像是蛋糕上的樱桃，喉咙顿时涌上一阵燥热感。

　　绷带绕过胸肋交接处被扎得很稳。指腹沾着玫瑰精油划向肩胛，“劳损比想象中严重呢”爱音的掌心温度比体表低半度，皮肤温凉的触感让她感觉很微妙，拇指陷入腰肌痉挛的硬块，顺时针柔和地碾压，掌心覆在她的后颈抵住跳动的延髓，精油像蛇信一样在脊上游走，热意从接触的地方散开，干燥的感觉从口腔传来。从未有人这样近距离触碰她，她抓皱床单的指节发白，以至于不会太失态。

　　爱音的拇指沿着脊柱下降，掌跟压住她的尾椎打转。

　　“放松”医嘱落在她耳边被热息烘成蛊惑，给她精神上编制了一层麻醉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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